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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千里帆樯来域外九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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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向海上看时,只见十来艘艋舯巨舰,张帆乘风,正向岛上疾驶而来,韦小宝势头不对,一扯之下,没能将鱼钩扯脱,反而钩得后颈好不疼痛,当即拔步飞奔,让那钓鱼杆拖在身后,心想定是郑克爽这小子带兵还债来了,还债本来甚好,可是欠债的上门,先开上几炮,来势汹汹,必非好兆。

    他还没奔到屋前,彭参将已气急败坏的奔到,说道:“韦韦爵爷大大事不好,台湾兵船打过来了。”韦小宝问道:“你怎知是台湾兵船?”彭参将道:“卑职刚刚才用千里镜照过了,船尾巴不,不,船头上漆着一个太阳,一个月亮,那是台湾郑郑逆的徽号,一艘船要是装五百名兵将,两艘二千,三艘那就有七八千”

    韦小宝接过他手中千里镜,对来船望去,一数之下,共有十三艘大船,再细看船头,果然依稀画得有太阳和月亮的徽记,喝道:“快去带兵步防,守在岸边,敌人坐小艇登陆,这就放箭!”彭参将连声答应,飞奔而去。

    苏荃等都闻声出来,只听得来船又砰砰砰的放炮。公主道:“阿珂妹子,你去台湾时,带不带虎头同去?”阿珂顿足怒道:“你你开什么玩笑?”

    韦小宝更加恼怒,骂道:“让公主这臭皮带了她的双双去台湾”

    苏荃忽道:“咦,怎地炮弹落海,没溅起水柱?”只听得砰砰两响,炮口烟雾弥漫,却没炮弹打上岸来,也没落入海中。韦小宝一怔,哈哈大笑,道:“这是礼炮,不是来跟咱们为难的。”公主道:“先礼后兵!”韦小宝怒道:“双双这小丫头呢?快过来,老子要打她屁股。”公主嗔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打女儿?”韦小宝道:“谁教她的娘这么讨厌!”

    来船渐近,从千里镜中看得清楚,船上升起的竟是大清黄龙旗,并非台湾日月旗,韦小宝又惊又喜,将千里镜交给苏荃道:“你瞧瞧,这可奇了。”

    苏荃看了一会,微笑道:“这是大清水师,不是台湾的。”

    韦小宝接过来又看,笑道:“对啦,果真是大清水师。哎哟,干什么?***好痛!”回过头来,原来抱在阿珂怀里的韦虎头抓住了钓杆,用力拉扯,鱼钩在韦小宝颈中,自然扯得他好生疼痛。阿珂忍住了笑,忙轻轻替他把鱼钩取下,笑道:“对不住,别生气。”韦小宝笑道:“乖儿子,年纪小小,就有姜太公的手段,了不起!”

    公主哼了一声,骂道:“偏心鬼!”

    只见彭参将快步奔来,叫道:“韦爵爷,船上打的是大清旗号,只怕有诈。”韦小宝道:“不错!只许一艘小艇载人上岛,问明白了再说。”彭参将接令而去。

    公主道:“定是郑克爽这小子假打大清旗号,这些明明是台湾船嘛!”韦小宝道:“很好,很好,公主,你近来相貌美得很啊。”公主一怔,听丈夫称赞自己,却也忍不住喜欢,微笑道:“还不是一样,有什么美了?”韦小宝道:“你唇红面白,眉毛弯弯,好像月里嫦娥下凡,郑克爽见了一定喜爱得紧。”公主呸的一声。

    不多时来船驶近,下锚停泊,六七名水兵划了一艘小艇,驶向岸边。彭参将指挥士兵,弯弓搭箭,对住了小艇。小艇驶到近处,艇中有人拿起话筒放在口边,叫道:“圣旨到!水师提督施军门向韦爵爷传旨。”

    韦小宝大喜,骂道:“***,施琅这家伙搞什么古怪,却坐了台湾的战船来传旨。”苏荃道:“想是他在海上遇到了台湾水师,打了胜仗,将台湾的战船捉了过来。”韦小宝道:“定是如此。荃姊姊料事如神。”

    公主兀自不服气,嘀咕道:“我猜是施琅投降了台湾,郑克爽派他假传圣旨。”韦小宝心中一喜,也就不再斥骂,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拍了一记,兴冲冲的赶到沙滩去接旨。

    小艇中上来的果然是施琅。他在沙滩上一站,大声宣旨。原来康熙派施琅攻打台湾,澎湖一战,郑军水师大败,施琅乘胜入台。明延平郡王郑克爽不战而降,台湾就此归于大清版图。康熙论功行赏,以施琅当年闲居北京不用,得韦小宝保荐而立此大功,特此升韦小宝为二等通吃侯,加太子太保衔,长子韦虎头荫一等轻车都尉。

    韦小宝谢恩已毕,茫然若失,想不到台湾居然已给施琅平了。

    他和郑克爽一见面就结怨,师父陈近南为其所害,更是恨之切骨,但台湾一平,大明天下从此更无寸土,也不禁有些惆怅。他年纪幼小,从未读书,什么满汉之分,国族之仇,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在天地会日久,平日听会中兄弟们说得多了,自然而然也觉满州人占我汉人江山十分不该。这时听说施琅将郑克爽抓了去北京,并不觉得喜欢。又想师父一生竭尽心力,只盼恢复大明天下,就算这件大事做不成功,也要保住海外大明这一片土,那知师父被害不久,郑克爽便即投降,师父在阴世得知,也必痛哭流涕。

    韦小宝想到那日师父被害,也是因和施琅力战之后,神困力疲,才会被郑克爽在背后施了暗算,眼见施琅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不由得一肚子都是气,说道:“施大人立此大功,想来定是封了大官啦。”施琅微笑道:“蒙皇上恩典,赐卑职为三等靖海侯。”韦小宝道:“恭喜,恭喜。”心想:“我本来是一等通吃伯,升一级是三等通吃侯,小皇帝却连升我两级,原来要我盖过了施琅,免得大家都做三等侯,滋味不大好。”但想到施琅大战平台,何等热闹风光,自己却在这荒岛上发闷,既妒且恼,不由得更对他恨得牙痒痒地。

    施琅请了个安,恭恭敬敬的道:“皇上召见卑职,温言有加,着实勉励了一番,最后说道:‘施琅,你这次出师立功,可知是得了谁的栽培提拔?从前你在北京,谁都不来睬你,是谁保荐你的?’卑职回道:‘回皇上:那是韦爵爷的保奏提拔,皇上加恩。’皇上说道:‘你不忘本,这就是了。你即日去通吃岛向韦小宝宣旨,加恩晋爵,奖他有知人之明,为朝廷立功。’是以卑职专程赶来。”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想:“我提拔的人个个立功,就只我自己,却给监禁在这荒岛上寸步难行。小皇帝不住加我官爵,其实我就算封了通吃王,又有什么稀罕了?”说道:“施大人,你坐了这些台湾战船到来,倒吓了我一跳,还道是台湾的水师打过来了呢,那想得到是你来耀武扬威。”

    施琅忙请安谢罪,说道:“不敢,不敢。卑职奉了圣旨,急着要见爵爷,台湾战船打造得好,行驶起来快得多,因此乘了台湾船来。”

    韦小宝道:“原来台湾战船行驶得快,是为了船上漆得有太阳月亮的徽号。我先前心中嘀咕,只道施大人自己想在台湾自立为王,可着实有些担心呢。”

    施琅大吃一惊,忙道:“卑职糊涂得紧,大人指点得是。卑职办事疏忽,没将台湾战船上的徽号去了。”其实这倒不是他的疏忽,只是他打平台湾,得意万分,坐了所俘获的台湾战船北上天津,又南来通吃岛,故意不铲去船头台湾的徽号,好让人见了指指点点,讲述战船的来历,那是炫耀战功之意。不料韦小宝却说疑心他意欲在台湾自立为王,这是最大的犯忌讳事,不由得满背都是冷汗;心想小皇帝对这少年始终是十分恩宠,自己血战而平台湾,他舒舒服服的在岛上闲居,功劳竟然还是他大,他封了二等侯,自己却不过是三等侯。倘若他回到北京,在皇上面前说几句闲话,自己这可大大糟糕了。

    施琅心中这一惶恐,登时收起初上岸时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气,命随同前来的属官上前拜见。其中一人却是韦小宝素识,是当年跟随陈近南而在柳州见过的地堂门好手林兴珠。韦小宝心中一怔:“他是台湾的将领,怎么会在施琅手下?”听他自报职位是水师都司。

    林兴珠自上岸来见到韦小宝后,早就惊疑不定:“他是陈军师的小徒弟,怎么做了朝廷大官,连施提督见了他都这么恭敬?”

    施琅指着林兴珠,以及一个名叫洪朝的水师守备,说道:“林都司和洪守备本来都在台湾军中,随着郑克爽爵爷和刘国轩大人归降朝廷的。他二人熟悉海事,因此卑职这次带同前来,让他二人照料台湾的船只。”

    韦小宝“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脸有愧色。

    台湾自郑成功开府后,和日本、吕宋、罹罗、安南各地通商,甚为殷富。施琅平台,取得外洋珍宝异物甚多,自己一介不取,尽数呈缴朝廷。康熙命他带了一些来赐给韦小宝。此外施琅自己也有礼物,却是些台湾土产,竹箱、草席之类,均是粗陋物事。韦小宝一见,更增气恼,心道:“张大哥、赵二哥、王三哥、孙四哥打平吴三桂,送给我的礼物何等丰厚,你却送些叫化子的破烂东西给我,可还把我放在眼里吗?”

    当晚韦小宝设宴款待,自是施琅坐了首席,此外是四名水师高职武官,以及林兴珠和洪朝二人。酒过三巡,韦小宝问道:“林都司,台湾延平郡王本来是郑经郑王爷,怎么变成了郑克爽这小子了?听说他是郑王爷的第二个儿子,该轮不到他做王爷啊?”

    林兴珠道:“是。回爵爷:郑王爷于今年正月二十八去世,遗命大公子克臧接位。大公子英明刚毅,台湾军民向来敬服。可是太夫人董国太却不喜欢他,派冯锡范行刺,将他杀了,立二公子克爽接位。大公子的陈夫人去见董国太,说大公子无罪。董国太大怒,叫人赶了出来,陈夫人抱着大公子的尸体哭了一场,就上吊死了。那位陈夫人,便是陈陈军师的大小姐。这件事台湾上下人心都很不服。”

    韦小宝听说师父的女儿给人逼死,想起师父,心下酸痛,一拍桌子,骂道:“***,郑克爽这小子昏庸糊涂,会做什么屁王爷了?”

    林兴珠道:“是。二公子接位后,封他岳父冯锡范为左提督,一应政事都归他处理。这人处事不公,很有私心。有人大胆说几句公道话,都给他杀了,因此文武百官都是敢怒不敢言。大公子和陈夫人的鬼魂又常常显灵,到四月间,董国太就给鬼魂吓死了。”

    韦小宝道:“痛快,痛快!这董国太到了阴间,国姓爷可不能放过了她。”林兴珠道:“谁说不是呢。董国太给鬼魂吓死的事一传出来,人心大快,全台湾从北到南,大家连放了三天爆竹,说的是赶鬼,其实是庆祝这老虔婆死得好!”韦小宝连说:“有趣,有趣!”

    施琅道:“鬼魂的事也未必真有。想来董国太杀了大孙儿、逼死了大孙媳后,心中不安,老年人疑心生暗鬼,就日夜见鬼了。”韦小宝正色道:“恶鬼是当真有的,尤其是冤死屈死之人,变了鬼后,定要讨命报仇。施大人,你这次平台杀人很多,这些台湾战船中,恶鬼必定不少,施大人还是小心为妙。”施琅微微变色,随即笑道:“上阵打仗,免不了要杀人。倘若敌人阵亡的兵将都变了鬼来讨命,做武将的个个不得好死了。”

    韦小宝摇头道:“那倒不然。施大人本来是台湾国姓爷部下的大将,回过头来打死台湾的兵将,死了的冤鬼自然心中不服。这可跟别的将军不同。”

    施琅默然,心下甚是忿怒。他是福建晋江人,台湾郑王的部属十之八九也都是福建人,尤以闽南人为多。他打平台湾后,曾听到不少风言风语,骂他是汉奸、闽奸,更有人匿名写了文章,做了诗来斥骂他讽刺他的。他本就心中有愧,只是如此当面公然讥刺,韦小宝却是第一人。他对韦小宝无可奈何,登时便迁怒于林兴珠,向他瞪了一眼,心道:“一离此岛,老子要你的好看。”

    韦小宝说道:“施大人,你运气也真好,倘若陈军师没有被害,在台湾保护郑克臧,董国太、郑克爽他们就篡不了位。陈军师统率军民把守,台湾上下一心,你未必就能成功。”

    施琅默然,心想自己才能确是远不及陈近南,此人倘若不死,局面自然大不相同。

    洪朝忽然插口:“韦爵爷说得是。台湾的兵将百姓也都这么说。人人怨恨郑克爽杀害忠良,自毁长城,真是国姓爷的不孝子孙。”施琅怒道:“洪守备,你既降了大清,怎敢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洪朝急忙站起,说道:“卑职糊涂,大人包涵。”

    韦小宝道:“洪老兄,你说的是老实话,就算皇上亲耳听到了,也不能怪罪。坐下喝酒罢。”洪朝道:“是。”战战兢兢坐下,捧起酒杯,双手不住发抖,将酒泼出了大半杯。

    韦小宝道:“陈军师被郑克爽害死,台湾人都知道了,是不是?”洪朝道:“是。郑克爽回到台湾后,他他说陈军师是是”向施琅瞧了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了。韦小宝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谁也不会怪你。”洪朝道:“是,是。郑克爽和冯锡范二人带着几名卫士,坐了小艇在大海里漂流,遇到了渔船,将他们救回台湾。郑克爽说,陈军师是给施将军杀死的。郑王爷得知之后,痛哭了好几天。后来郑克爽篡了位,自己才当众说出来,说陈军师是他杀死的。还大吹自己武功了不起。陈军师的部下许多人不服,去质问他陈军师犯了什么罪,都给冯锡范派人抓起来杀了。”

    韦小宝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骂道:“操他***!”忽然哈哈大笑,说道:“咱们平日骂人奶奶,这人的奶奶实在有些冤枉。只有操郑克爽的奶奶,那才叫天造地设,丁三配二四,再配也也没有了。”

    这几句话施琅听在耳里,却也十分受用。他所以得罪郑成功,全家被杀,都因董国太而起,说道:“韦爵爷这话对极,咱们都操他***。国姓爷英雄豪杰,什么都好,就是娶错了一个老婆。”

    韦小宝摇头道:“旁人都好操郑克爽的奶奶,天下就是施将军一个人操不得。施将军的功名富贵,都是从这老虔婆身上而来。你父母妻儿虽然都让她杀了,可是换了个水师提督,三等靖海侯,这笔生意还是做得过啊。”

    施琅登时满脸通红,心中怒骂:“老子操你韦小宝的奶奶。”强自抑制怒气,端起酒杯来大大喝了一口,可是气息不顺,酒一入喉,猛地里剧烈咳嗽起来。

    韦小宝心道:“瞧你脸色,心中自然在大操我的奶奶,可是我连爹爹是谁也不知道,奶奶是谁更加不知道,你想操我奶奶,非操错人不可。你心中多半还想做我老子,那么我奶奶便是你妈,你操我奶奶,岂不是你跟自己老娘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笑吟吟的瞧着他。

    座上一名姓路的水师副将生怕他二人闹将起来,说道:“韦爵爷,施军门这次平台,那是全凭血战拼出来的功劳。施军门奉了圣旨,于六月初四率领战船六百余号,军士六万余人征台,在海上遇到逆风,行了十一天才到澎湖,十六就和刘国轩率领的台湾兵大战,这一仗当真大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连施军门自己也挂了彩”

    韦小宝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脸有怒色,料想他二人也曾参与澎湖之役,心想这一仗当然是施琅大了胜仗,不想听路副将说他的得意事迹,问道:“施将军,当日国姓爷取台湾,也是从澎湖攻过去的么?”施琅道:“正是。”韦小宝道:“那时你在国姓爷部下,不知当时打澎湖是怎么打的?”施琅道:“红毛鬼子没派兵守澎湖。”

    韦小宝问林兴珠:“当年国姓爷跨海东征,听说林大哥带领藤甲兵斩鬼脚,不知是怎样斩法?”林兴珠心想:“藤甲兵斩鬼脚的事,我早说给你听过了。这时你有来问,自然是不想听施琅平台的臭史,要我讲国姓爷和陈军师的英雄事迹。我自己的事是不能多说的,施琅心中一怀恨,定要对付我,还是捧捧他为妙。”说道:“施军门两次攻台湾,功劳实在大得很。当年国姓爷会集诸将,商议要不要跨海东征,很多将官都说台湾天险难攻,海中风浪既大,红毛鬼子又炮火厉害,这件事实在危险。但陈军师和施将军极力赞成,终于立了大功。”

    施琅听他这么说,脸有得色。

    林兴珠又道:“那是永历十五年二月”

    施琅道:“林都司,前明的年号,不能再提了,那是大清顺治十八年。”

    林兴珠道:“是,是。这年二月,国姓爷大营移驻金门城。三月初一全军誓师祭海。初十那天,国姓爷和陈军师统带亲军右武卫、左右虎卫、骁骑镇、左先锋、中卫、后卫镇、宣毅前后镇、援剿后镇各路船舰,齐集料罗湾侯风。那时军心惶惶,很多人都怕出洋,国姓爷和陈军师、施将军分到各镇去激励军心。一直等到二十三中午,天才放晴,风浪止息,于是大军开出,二十四下午就到了澎湖。但到了澎湖之后,大风又起,海上风浪大作,好几天不能开船。澎湖各岛没粮食,军中缺粮,大家只好吃番薯度日,军心又慌乱起来。等到三十,实在不能再等了,国姓爷下令出发,不管大风大浪,都要东征。这天半夜一更后,国姓爷的中军舰上竖起帅字大旗,发炮三声,金鼓齐鸣,战船张帆向东。当时乌云满天,海上波涛就象一座座小山般扑上船头,风大浪大,人人身上都湿透了。国姓爷站在船头,手执长剑,大叫:‘尽忠报国,不怕风浪!’喊声几乎把狂风巨浪的声音也压下去了。”

    韦小宝向施琅道:“那时施将军自然也这般大叫了?”施琅道:“那一次卑职奉命驻守厦门,没去台湾。”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

    路副将道:“郑王爷道澎湖,遇到的不过是大风大浪,可是施军门在澎湖这场血战,那才惊心动魄。刘国轩统带的水师在澎湖牛心湾、鸡笼屿步防,沿岸二十里都筑了土垒,每隔一垒便有一门大炮。大清水师开到时,岸上大炮齐发,又有火箭、喷筒,乖乖不得了”

    韦小宝笑道:“路副将,我瞧你的胆子跟我差不多。”路副将道:“不敢,卑职怎及得上爵爷?”韦小宝问道:“你不及我?”路副将道:“自然不及。”韦小宝道:“这倒奇了。我以为我胆小如鼠,算得是差劲之至了,原来你比我还要没用,哈哈,奇怪,奇怪。”路副将胀红了脸,不敢作声。

    韦小宝问林兴珠:“国姓爷统带大军出海之后,那又怎样?”

    林兴珠道:“战船在大风浪中行驶了两个更次,到三更时分,忽然风平浪静,乌云消散,又过了一会,更转为顺风,众军欢声雷动,都说老天保佑,此去必胜。初一早晨,战船到了鹿耳门外,用竹篙测水,不料沙高水浅,无法前驶。国姓爷甚是焦急,摆下香案,向天祈祝,过不多时,忽然潮水大涨,各战船一齐涌进鹿耳门。岸上的红毛兵开大炮轰击。红毛鬼在那里筑了两座城池,一座叫热兰遮城,一座叫做普罗民遮城”

    韦小宝笑道:“鬼子的地方名字也起得古里古怪,什么热来遮,冷来遮,南无波罗密多观世音菩萨遮。”

    林兴珠微笑道:“当时国姓爷用千里镜察看,见红毛鬼有主力大舰两艘,巡洋舰两艘,还有夹板舰和小艇等数百艘,于是传下将令,命宣毅前镇镇督陈泽率领船队,在鹿耳门岛登陆,扼守住北汕尾,以防另有红毛舰队来援;派黄昭带领铣手五百名,连环炮二十门,分为三队,到鲲身尾列阵,堵住敌军南下;派卑职带藤牌手五百名,从鬼仔埔后绕过鲲身之左截以为牵制。众将得令,分头出发,船上大炮也开炮还击。那一边陈军师率领水师,围住了红毛鬼的两艘主力战舰猛打。杀声大作,海面上满是硝烟火焰,打了一个多时辰,轰隆一声大响,红毛鬼一艘主力战舰给我军击沉了,后来才知那是贝克德亚号,是红毛鬼水师的精锐。另一艘马利亚号受了重伤,向东边大海中逃得不知去向。两艘红毛巡洋舰也退了回去。那时陈泽所带的兄弟遇上了红毛鬼陆军,个个争先,红毛鬼枪械虽然厉害,但见我军冲杀勇敢,吓得没了斗志,败退回城。我军登陆赤嵌,直捣普罗民遮城。”(按:郑成功自澎湖攻台,从今日的台南附近登陆,当时荷兰重兵也都驻扎在台南一带。)

    韦小宝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给林兴珠,道:“林大哥,打得好,我敬你一杯。”

    林兴珠站起身来接了,谢过饮尽,续道:“我军在赤嵌登陆后,当地的中国人纷纷奔来欢迎,许多人都欢喜得哭了起来,都说:‘这一下我们的救星可到了。’韦爵爷,国姓爷的老太爷郑太师,本来是在海上做没本钱买卖的,台湾是他老人家的老巢。后来他老人家带了手下弟兄回到中原,台湾就分别给荷兰鬼和西班牙鬼占据。荷兰鬼在南,西班牙鬼在北。两鬼相争,西班牙鬼打了败仗,台湾全境都给荷兰鬼占了。岛上我们中国人惨受荷兰红毛鬼的虐杀。郑太师的旧部有位兄弟,叫做郭怀一,是个英雄好汉。他留在岛上不走,眼见中国人给红毛鬼实在欺侮得狠了,暗中约集兄弟,通知各地中国人,定八月十五中秋一齐起事,杀光全岛红毛鬼。不料有个汉奸,名叫普仔,竟去向红毛鬼告密”

    韦小宝拍桌骂道:“他***,中国人的事,就是让汉奸坏了。”

    林兴珠道:“是啊。郭怀一大哥一见普仔逃走,知道事情要糟,立即率领一万六千多名中国人攻进普罗民遮城,把红毛鬼的官署和店铺都放火烧了。红毛鬼调集大军反攻,炮火厉害。我们中国人除了有几枝火龙枪外,都是用大刀、铁枪、锄头、木棍当武器,在赤嵌一直打了十五天,郭怀一大哥不幸给红毛鬼大炮轰死”韦小宝叫道:“哎哟,那可糟了。”林兴珠道:“正是。郭大哥一死,蛇无头不行,中国人就败出城来,在大湖边血战了七天七夜,中国人在大湖边被打死的共有四千多人,妇女孩子也宁死不屈,给杀了五百多人。凡是给红毛鬼捉了去的,女的被迫做营妓,男的不是五马分尸,就是用烙铁慢慢的烙死”

    韦小宝大怒,叫道:“红毛鬼这般残忍,比大清兵在我们扬州屠城还要狠毒!”

    施琅和路副将面面相觑,唯有苦笑,均想:“这少年说话当真不知轻重。”

    林兴珠道:“那是永历六年,八月里的事”洪朝屈指数道:“永历六年,就是大清顺治七八九顺治十年。”林兴珠道:“是罢?自从这一场大惨杀之后,台湾的中国人和红毛鬼势不两立,红毛鬼一有小小的因头,便乱杀中国人。因此大家一见国姓爷大军,那真是救命皇菩萨到了,男女老幼,纷纷向我们诉苦。就在这天晚上,红毛鬼的太守撰一大败之后,迁怒中国人,将住在一鲲身的中国人,不论老幼捉来通统杀了,一共杀了五百多人。次日国姓爷派兵攻噗罗民遮城。陈军师定下计策,练了藤甲兵着地滚过去斩鬼子兵的脚,就此将普罗民遮城攻了下来。”

    韦小宝道:“这就是老兄的功劳了。”林兴珠道:“那全是陈军师的妙计,卑职没什么功劳。”又道:“国姓爷跟着挥兵进攻红毛太守撰一所驻的热来遮城。城上炮火猛烈,我军伤亡很重。但马信将军和刘国轩将军还是奋勇攻下了一鲲身。国姓爷见兄弟们阵亡的太多,于是在热来遮城外堆土筑起长围,在围上架了大炮向城里猛轰。不久我军第二路水师左卫、前卫、智武、英兵、游兵、殿兵各镇的船舰也都开到,声势更是大振。国姓爷一面派兵开垦种田,一面加紧围城。围到五月间,忽然红毛鬼的援兵从巴达维亚来到,城中红毛鬼出来夹攻。水陆大战,我军奋勇冲杀,海水都被鲜血染得红了。”

    韦小宝拍桌赞道:“厉害,厉害!”向施琅道:“可惜施将军那时在厦门,不然的话,能赶上这几场大战,杀得***几百名红毛鬼,那才算是真正的英雄好汉。”施琅默然。

    韦小宝问洪朝:“洪大哥,那时你打的是那一路?”

    洪朝道:“卑职那时是在刘国轩将军麾下,和陈泽陈将军统带的水师合兵围攻红毛援兵,在北汕尾一带大战。红毛鬼兵舰很大,枪炮犀利,我们枪炮的子弹打到红毛大舰上,都给铁甲弹了下来,伤他不得。宣毅前镇的林将军眼见支持不住,亲身率领二百名敢死队,身上带了火药包,冒死跳上红毛鬼大舰,炸坏了舰上大炮。红毛鬼见我们如此不怕死的猛攻,都乱了起来,我们打死了红毛鬼一名舰长,俘获两艘主力舰,红毛鬼水师溃不成军。陆上陈军师带兵大战,也大获全胜,后来陈军师身上一共挖出了七颗红毛铅弹。”

    韦小宝道:“嘿,我师父不死在红毛鬼的枪炮之下,却死在他***郑克爽这小子的剑下。施将军,男子汉大丈夫,总要打外国鬼子才了不起。中国人杀死中国人,杀得再多,也不算好汉。你说是不是?”施琅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林兴珠道:“红毛鬼接连打了几个败仗,就想来烧我军粮食,可是每次都给陈军师识破了,总是偷鸡不着蚀把米。红毛太守撰一困守孤城,束手无策,便派人渡海,去和大清闽浙总督李率泰联络,请他派兵来救。那李大人倒也有趣,覆信请红毛鬼派兵先去福建,扫平国姓爷在金门、厦门一带的驻军,大清兵就到台湾来内外夹攻。那时候红毛鬼自身难保,像乌龟般缩在热来遮城里,说什么派兵去打金门、厦门?”

    韦小宝道:“红毛鬼说话如同放屁,他们始终没来攻打金门、厦门,是不是?我们大清说过的话,却是算数的,后来可不是派兵攻打台湾了吗?只不过迟了这么二三十年,那也不打紧啊!施将军领兵打到台湾之时,不知有没有红毛鬼里应外合?”

    施琅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怒道:“韦爵爷,兄弟跟你一殿为臣,做的都是大清的官,为什么你冷言冷语,总是讥刺兄弟?”

    韦小宝奇道:“咦,这可奇了,我几时敢讥刺施将军了?施将军没里通外国,那好得很啊。但如要里通外国,我看也还来得及。施将军手握重兵,红毛鬼、西班牙鬼、葡萄牙鬼、罗刹鬼都会喜欢跟你结交。”

    施琅心中一凛:“不好!这小鬼要是向皇上告我一状,诬陷我里通外国,我这一生可就毁在他手里了。”适才一时冒火,出口无礼,不由得大是懊悔,忙陪笑道:“兄弟喝多了几杯,多有冲撞,还请韦爵爷恕罪。”

    韦小宝见他发怒,本来倒也有些害怕,待见他改颜陪礼,知他忌惮自己,便笑道:“施将军倘若当真想在台湾自立为王,还是先把兄弟杀了灭口的好,免得我向皇上告密。如果只不过是大声嚷嚷,发发脾气,兄弟胆子虽小,倒也是不怕的。”

    施琅脸色惨白,离座深深一揖,说道:“韦爵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卑职荒唐,甘领责罚。不过自立为王、里通外国什么的,卑职决无此意。卑职一心一意的为皇上出力,忠字当头,决无二心。”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咱们走着瞧罢。”转头向林兴珠道:“你说的比说书先生还好听,这一回国姓爷血战台湾,红毛鬼屁滚尿流后来怎样?”

    林兴珠道:“这时候,国姓爷率领大军打到台湾的消息传到了内地,黄梧黄大人就向朝廷献议,提出了所谓‘坚壁清野平海五策’。”韦小宝道:“那黄梧是谁?”林兴珠向施琅瞧了一眼,咳嗽几声,却不立时便答。施琅道:“这位黄大人,本来也是国姓爷麾下的,职居总兵,他归顺朝廷后,官运亨通,逝世之时,已封到一等海澄公。”韦小宝道:“嘿,原来也是个大汉”最后这个“奸”字,终于硬生生咽住了。施琅脸上一红,心想:“你骂我汉奸,我瞧你这满洲人也是假冒的,大家还不是彼此彼此。”

    韦小宝道:“这黄梧有什么拍皇上马屁的妙策,一下子就封到公爵?本事可不小哇!这法儿咱们可得琢磨琢磨,好生学学。”

    林兴珠道:“这黄梧,当年国姓爷派他防守海澄,他却将海澄拿去投了朝廷,不肯归降的将士都给他杀了。当时朝廷正拿国姓爷没法子,忽然有对方这样一员大将率领军队,连同城市一起归降,朝廷十分欢喜,因此封赏特别从优。”韦小宝道:“原来如此。他献的又是什么计策?”林兴珠叹了口气,说道:“这位黄大人,害苦的百姓当真多得很了。他这平海五策,第一条是将沿海所有百姓一概迁入内地,那么金门、厦门和台湾就得不到接济。第二条是将沿海所有船只一概烧毁,今后一寸木板也不许下海。第三条是杀了国姓爷的父亲郑太师。第四条是挖掘国姓爷祖宗的坟墓,坏了他的风水。第五条是将国姓爷旧部投诚的官兵一概迁往内地各地垦荒,以免又生后患。”

    韦小宝道:“嘿,这家伙的计策当真毒得很哪。”

    林兴珠道:“可不是么?那时顺治皇爷刚驾崩,皇上接位,年纪幼小,熬拜大权独揽。熬拜这奸贼见到黄梧的平海五策,以为十分有理,下令从辽东经直隶、江苏、浙江、福建、以及广东,沿海三十里内不许有人居住,所有船只尽数烧毁。那时沿海千千万万百姓,无不流离失所,过不了日子。”

    施琅摇头道:“黄梧这条计策,也实在太过份了些。直到今上亲政,韦大人拿了熬拜,禁海令方才取消。可是沿海七省的百姓,已然受尽荼毒。当时朝廷严令,凡是犯界的百姓,捉到了立刻斩首。许多贫民过不了日子,到海边捉鱼,不知被杀了多少。郑太师也是那时被杀的。熬拜特地派遣兵部尚书苏纳海,到福建泉州南安县,去挖了郑家的祖坟。”

    韦小宝道:“熬拜自称是勇士,这样干法可无聊得很。有本事的,就跟国姓爷真刀真枪去打一仗。将沿海百姓迁入内地,不是明摆怕了人家么?皇上爱惜百姓,黄梧的计策倘若呈到了皇上手里,非砍了他脑袋不可。”施琅道:“正是。黄梧死得早,算是他运气。”

    林兴珠道:“郑太师去世的消息传到台湾,国姓爷怕动摇军心,说道这是谣言,不得轻信,可是据亲兵说,国姓爷常常半夜里痛哭。国姓爷又对陈军师和几位大将说,黄梧这几条计策果真毒辣厉害,幸好是东征台湾,否则十余万大军终究不能在金门、厦门立足。那时我们围攻已久,红毛兵几次想突围,都给打了回去。于是国姓爷传下将令,过年之前定要攻下热来遮城。”转头问洪朝:“是十一月二十二那天总攻,是不是?”

    ?洪朝道:“是,那天大风大雨,我军各处土垒的大炮一奇猛轰,打坏了城墙一角,城东城西的碉堡也打破了。红毛鬼拼命冲出,死了几百人后还是退了回去。于是红毛太守撰一竖白旗投降。那时台湾的中国人都要报仇,要将红毛鬼杀得干干净净。国姓爷向众百姓开导,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敌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杀,准许红毛太守签署降书一十四款,率领残兵败将上船离台,逃去巴达维亚。红毛鬼自明朝天启四年占据台湾,一共占了三十八年,到这一年永历十五年也就是大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九,台湾重回中国版图。”

    林兴珠道:“国姓爷下了将令,不许杀投降了的红毛兵,但中国百姓实在气不过,纷纷向他们唾口沫,投石子。小孩子还编了歌儿来唱。红毛兵个个断手折腿,垂头丧气,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们兵船开走的时候,升起了旗又降下,再放礼炮,说是向国姓爷拜谢不杀之恩。”韦小宝道:“好!我们中国人真是大大的威风。红毛鬼炮火这么厉害,打下台湾,那实在不容易,不容易!”洪朝道:“那热来遮城,国姓爷改名为安平镇,普罗民遮城改名为承天府,自此永为台湾的重镇。”

    路副将插口道:“施军门取台湾,走的也是当年国姓爷的老路,从鹿耳门进去”韦小宝挥手拦住他话头,打了个大大呵欠,说道:“中国人打得红毛鬼落海而逃,那才听得过瘾,自己人打自己人嘛,左右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施将军,咱们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这就散了罢。”施琅站起身来,说道:“是。多谢爵爷赐饭,卑职告辞。”

    韦小宝回入内堂,说起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战功,六位夫人听了都感好笑。只有阿珂默默无言,心想当年若是嫁了郑克爽,势须随他一同被俘,去了北京,亡国妾妇,难免大受屈辱。当日眼见郑克爽乘小艇离通吃岛,于他生死存亡就已浑不关心,此时听到他失国降敌,更不在意下,回忆前尘,自己竟能如此为他风采容貌所迷,明知此人是个没骨头、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对他一往情深,此刻想来,兀自深感羞惭。

    公主道:“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宽厚,郑克爽这家伙投降了,居然还封他个一等公,爵位还在小宝之上,可教人好生不服气。”

    韦小宝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国姓爷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汉,皇上瞧在国姓爷的面上,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单凭郑克爽自己的本事,只好封个一等毛毛虫罢了。”

    次日中午,韦小宝单请林兴珠,洪朝二人小宴,问起施琅取台的经过。

    原来清军台军在澎湖牛心湾、鸡笼屿血战数日,施琅第一天打了败仗,后来清军水师援兵开到,又再大战,台湾船只被焚大败,将士死伤万余人,战舰或沉或焚,损失三百余艘。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湾。

    施琅率水师攻台,鹿耳门水浅,战船不能驶入,在海上泊了十二日,正自无计可施,忽然大雾弥天,潮水大涨,清军战船一齐涌入。台湾上下无不大惊,都说:“当年国姓爷因鹿耳门潮涨而得台,现今鹿耳门潮水又涨,天险已失,这是天意使然,再打也也没用了。”

    郑克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早吓得慌了手脚,冯锡范劝他投降,自然一口答应,只是生怕施琅要报私仇,为难郑氏子孙,好生踌躇。当下刘国轩致书施琅,说道投降可以,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否则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义,宁可战至最后一人。施琅立即答复,保证决不计较旧怨,否则天人共弃,绝子绝孙。于是郑克爽、冯锡范、刘国轩率领台湾文武百官投降。

    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妾五人同殉死节,明嗣至此而绝。

    韦小宝心想:“这位明朝皇帝的末代子孙自杀殉国,有五个老婆跟着他一起死。我韦小宝如果自杀,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双儿是一定陪的,公主是一定恕不奉陪的。其余五个,多半要掷掷骰子,再定死活。方怡掷骰子时定要作弊,叫我这死人做羊牯。”

    林兴珠又说,施琅带兵登陆后,倒也守信,并不难为郑氏子孙,还亲自到郑成功的延平王庙去致祭,痛哭了一场。洪朝道:“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自同安侯入台,台地始有居人。逮赐姓启土,始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隙,酿成大戾。琅与赐姓翦为仇鬲,情犹臣主。庐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此而已。”这几句话倒也传诵一时。”韦小宝问:“他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洪朝道:“‘庐中穷士’就是伍子胥,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将楚平王的尸体从坟里掘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父杀兄之仇。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种事。”

    韦小宝冷笑道:“哼,他敢么?国姓爷虽已死了,他还是怕得要命。他败了郑家基业,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为难,于是去国姓爷庙里磕头求情。这人奸猾得很,你们别上了他的当。”林洪二人齐声称是。

    韦小宝道:“伍子胥的故事,我倒也在戏文里看过的,有一出戏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把头发吓得白了,是不是?”洪朝道:“是,是。爵爷记性真好。”韦小宝很久没听人说故事了,当下问起伍子胥的前后事迹。难得这洪朝当年考过秀才,虽然没考上,肚里却着实有些墨水,于是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说道:“我在这荒岛上,实在无聊得紧,幸亏两位前来给我说故事解闷。最好你们多住几天,不忙便去。”

    林兴珠道:“我们是台湾降将,昨天说话中可得罪了施将军。施将军要对付我们,便如捏死两只蚂蚁,只须随便加一个心怀反覆、图谋不轨的罪名,立刻便可先斩后奏。就算斩了不奏,也不会有人追问。韦大人,请你跟施将军说说,就留了我们二人服侍你罢。”韦小宝大喜,问道:“洪大哥你以为如何?”洪朝道:“昨儿晚上卑职和林大哥仔细商量,若不得韦大人救命,我二人势必死无葬身之地。”韦小宝道:“二位跟了我,一切可得听我的。”林洪二人一齐躬身,说道:“韦大人不论吩咐什么,卑职唯命是从。”

    韦小宝甚喜,心想:“有了这两个好帮手,就有法子离开这鬼地方了。”

    康熙派彭参将带兵守卫通吃岛,事先曾有严旨,决不能让韦小宝及其家人离岛一步。彭参将脑筋并不甚灵,也无多大本事,但对皇上的圣旨,却是连杀他十七八次头也不敢有丝毫违背。康熙要他牢牢的看守,他便牢牢的看守。韦小宝要取他性命,只是一举手之劳,但就算将这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将杀得干干净净,没有船只,终究不能离岛。林洪二人是水师宿将,弄船航海,必有本事。

    当晚又宴请施琅,这次只邀林兴珠、洪朝二人作陪。说了一会闲话,韦小宝道:“施将军,你在这里总得住上一两个月罢?”施琅道:“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好常常听大人教诲。不过台湾初定,不能离开太久,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辞了。”韦小宝道:“你说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好常常听我教诲,不知是真话呢,还是说来讨我欢喜的?”施琅道:“自然千真万确,是卑职打心坎里说出来的话。当年卑职追随大人,兵驻通吃岛,炮轰神龙教,每日里恭聆大人教导,跟着大人一起喝酒赌钱说笑话,那样的日子,可开心得很了。”

    韦小宝笑道:“如果能再过那样的日子,你开不开心?”施琅道:“那自然开心啊。日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任的大差事,卑职还是要讨令跟随大人的。”韦小宝点头道:“那很容易,你要追随我,听我说笑话,半点儿也不难。咱们明天就一起去台湾罢。”

    施琅大吃一惊,站起身来,颤声道:“这这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卑职不敢奉命。还请还请大人原谅。”

    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去台湾想干什么,只是听你们说得热闹,国姓爷在台南、台北开疆辟土,新造了一个花花世界,我想亲眼瞧瞧。到了台湾,你不是就可常常听到我的教诲么?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不过看你为人很好,从前又跟过我,咱们是老上司、老部下,交情非同寻常,这才勉强想个法子,来答应你的请求。我去台湾玩玩,一两个月就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皇上也不会知道。”

    施琅神色尴尬,躬身道:“韦大人,这件事实在为难得很了。大人有命,卑职本当遵奉,只不过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实有大大的不便。卑职如果不奏告,那是犯了欺君大罪,卑职是万万不敢的。”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施将军,你既不肯,那也是小事一椿,不用再说了。”施琅如释重负,连声称是,坐回席中。韦小宝笑道:“说到欺君之罪,不瞒你说,我欺瞒皇上的事倒也做过几椿,不过皇上宽宏大量,知道之后也不过骂上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施琅道:“是,是。大家都说,皇上对韦大人深恩厚泽,真是异数。君臣如此投缘,实是旷古未有。但像卑职这种没福分的小将外臣,那是万万不敢跟韦大人学的。”

    韦小宝微笑道:“施将军嘴里说得好象十分胆小,其实我瞧啊,你的胆子倒是很大的。听说施将军攻下台湾后,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国姓爷,可是有的?”

    施琅道:“回大人:‘国姓爷’这三字,是说不得的了,现下的国姓是爱新觉罗。咱们提到郑成功时,要是说得客气些,只能说是‘前明赐姓’。因此卑职的那篇祭文中,只说‘赐姓’二字,决计不敢大胆犯忌。”他料知不答应带同韦小宝去台湾,这小鬼必定鸡蛋里找骨头,硬要寻自己的岔子。‘国姓爷’三字是大家都说惯了的,可是郑成功得明朝赐姓为朱,他的国姓是明朝的国姓,不是清朝的国姓,韦小宝倘若抓住这三个字大做文章,说他念念不忘姓朱是国姓,申报朝廷,这件事可大可小,说不定会酿成大祸,因此上抢先辩白。

    其实韦小宝没半点学问,这些字眼上的关节,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经施琅一辩,反而抓到了把柄,说道:“施将军曾受明朝的爵禄,念念不忘前朝的赐姓,那也怪不得。倘若真是忠于我大清,应当称郑成功为‘逆姓’、‘匪姓’、‘狗姓’才是。”

    施琅低头不语,心中虽十二分的不以为然,但觉不宜就此事和他多所辩论,称郑成功为‘赐姓’,果然还是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

    韦小宝道:“施将军那篇祭文,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念给我听听成不成?”

    施琅只会带兵打仗,那里会做什么祭文,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师爷做的。这师爷颇有才情,这篇祭文做得情文并茂,辞意恳切,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心中得意,将其中许多句子记熟在胸,向人炫耀,当下便道:“卑职胡诌了几句,倒教韦大人见笑了。”于是将祭文中的几段要紧文字背了出来。

    韦小宝听他背完了“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中间微嫌,酿成大戾。琅与赐姓翦为仇鬲,情犹臣主。庐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如此而已。”那一段,点头赞道:“好文章,好文章。这篇文章,别说杀了我头也做不出来,就是人家做好了要我背上一背,只怕也得读他十天八天。施将军文武全才,记性极好,佩服,佩服。”

    施琅脸上微微一红,心道:“你明知我做不出,是别人做了,我读熟了背出来的。这般讥刺于我,那也不必跟你多说。”

    韦小宝道:“庐中穷士,说的是伍子胥。当年他从楚国逃难去吴国,来到江边,一个渔翁渡他过江,去拿饭给他吃,伍子胥怕追兵来捉拿,躲在江边的芦草丛里。渔翁回来,见芦中躲得有人,便叫道:‘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后来伍子胥带领吴兵,攻破楚国,将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中掘了出来,鞭尸三百,以报杀他父兄这仇。赐姓郑成功曾杀我父兄妻儿,台湾人怕我破台之后,也会掘尸报仇。卑职这篇祭文中说,这种事我是决计不做的,郑成功在天之灵可以放心,台湾军民也不必顾虑。”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

    施琅道:“伍子胥是大英雄、大豪杰,卑职如何敢比?只不过伍子胥全家遭难,他孤身一人逃了出去,终于带兵回来,报了大仇。这一节,跟卑职的遭遇也差不多罢了。”

    韦小宝点头道:“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和伍子胥大大不同,否则可真正不妙了。”

    施琅登时想到,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后来却为吴王所杀,不由得脸色大变,握着酒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来。

    韦小宝摇头道:“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便骄傲起来,对吴王很不恭敬。施将军,你自比伍子胥,实在是非常不妥当的。你那篇祭文,当然早已传到了北京城里,皇上也必已见到了,要是没人跟你向皇上分说分说,我瞧,嘿嘿,唉,可惜,可惜,这一场大功只怕要付于流水”施琅忙道:“大人明鉴:卑职说的是不做伍子胥,可不敢说要做伍子胥,这中间是完完全不同的。”

    韦小宝道:“你这篇祭文到处流传,施将军自比伍子胥,那是天下皆知的了。”

    施琅站起身来,颤声道:“皇上圣明,恩德如山,有功的臣子尽得保全。卑职服侍了一位好主子,比之伍子胥,运气是好得多了。”

    韦小宝道:“话是不错的。伍子胥到底怎样居心,我是不大明白。不过我看过戏文,吴王杀他之时,伍子胥说,将我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门上,好让我见到越兵打进京城来,见到吴国灭亡,后来好象吴国果然是给灭了。施将军文武全才,必定知道这故事,是不是啊?”

    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他起初只想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吴王所杀的不祥史事,已然大为不安,还没想到伍子胥临死时的那几句话。自己那篇祭文中说“芦中穷士,义所不为”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但自比伍子胥之意,却是昭昭在人耳目,祭文中提到伍子胥,说的只是“鞭尸报仇”那料到韦小宝竟会拉扯到“诅咒亡国”这件事上去,如此大大犯忌的罪名,一给人加到自己头上,当真糟不可言。韦小宝这番言语,只要传进了皇帝耳里,就算皇上圣明,并不加罪,心里一定不痛快,自己再盼加官晋爵,从此再也休想了。要是皇帝的亲信如韦小宝之流再火上加油、挑拨一番,说自己心存怨望,讥刺朝廷诛杀功臣,项颈上这一颗人头,可实在难保之极。

    一时思如潮涌,自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祭郑成功,更不该叫师爷做这篇祭文,以致给这精灵古怪的小鬼抓住了痛脚。他呆呆的站着发傻,不知说什么话来分辩才好。

    韦小宝道:“施将军,皇上亲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什么?”施琅道:“是诛杀奸臣熬拜。”韦小宝道:“是啊。熬拜固然是奸臣,可是他是顾命大臣,当年攻城破敌,于我大清大大有功。皇上曾说:‘我杀了熬拜,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功臣,说什么鸟、什么弓的。’那是什么话啊?我可说不上来了。”施琅道:“是鸟尽弓藏。”韦小宝道:“对了,连你也这么说”施琅忙道:“不,不,我不是说皇上,说的是一句成语。”韦小宝道:“你是说一句成语,来形容皇上杀熬拜。”施琅急道:“大人问我是一句什么成语,卑职不过回答大人的问话,可万万不敢不敢讪谤皇上。”

    韦小宝双目凝视着他,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

    自古以来,做臣子的倘若自以为功大赏薄,皇帝必定甚是痛恨,臣子不必口出怨言,只要“心存怨望”四字,就是杀头的罪名。施琅心意彷徨之际,给韦小宝诱得说出了“鸟尽弓藏”四字,话一出口,立知不妙,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何况除韦小宝外,尚有林兴珠、洪朝二人在侧,要想抵赖,也无从赖起。

    韦小宝道:“施将军说“鸟尽弓藏”这句话是不是讪谤皇上,我是不懂的。朝廷里有学问的大学士、尚书、翰林很多,咱们不妨请他们去评评。不过我跟着皇上的日子不少,好象皇上爱听人说他是鸟生鱼汤,却不爱听人说他鸟尽弓藏。同是两只鸟,这中间只怕大不相同,一只是好鸟,一只是恶鸟。是不是啊?”

    施琅又惊又怒,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你如此诬陷于我,索性将你三人尽数杀了,也免得留下了祸根;言念及此,不由得眼中露出凶光。

    韦小宝见他突然面目狰狞,心中不禁一寒,强笑道:“施将军一言既出,死马难追。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立即将我和林洪二人杀了,再将我众夫人和儿子都杀了,然后兵发台湾,自立为王。只是你所带的都是大清官兵,不见得肯跟随你一起造反,台湾的军民也未必服你。”

    施琅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听得他一语道破,凶焰立敛,忙道:“卑职绝无此意,大人不可多疑,加重卑职的罪名。但不知大人所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还请大人开恩指点。”

    韦小宝听他口气软了,登时心中一宽,架起了脚摇上几摇,说道:“第二条路,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确是说了个‘鸟’字,恭颂皇上鸟生鱼汤,那好得很啊。兄弟日后见到皇上,定说施将军忠字当头,念念不忘皇恩浩荡,闲谈之中,常说伍子胥忘恩负义,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父大仇,以后差他无论干什么,自该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如何可以口出怨言,心怀不满?当年施将军倘若做了伍子胥,不但保得吴王江山万万年,别说西施这样的美人能保住,连东施、南施、中施,也一古脑儿都抢了来献给吴王。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施将军念念不忘的,却是我大清圣明天子。好心必有好报,皇上论功行赏,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了。”

    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急忙深深一揖,说道:“若得大人在皇上跟前如此美言,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

    韦小宝起身还礼,微笑道:“这些话说来惠而不费,要是我心情好,自然也会奏知皇上的。”

    施琅心想:“若不让你去台湾走一遭,你这小子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坐回椅中,说道:“台湾初平,人心未定。卑职想奏明皇上,差遣一位位尊望重的大员,前去宣示圣上的德音,安抚百姓。这一位大员,自然以韦大人最为适宜。卑职立刻拜表,奏请皇上降旨,委派大人前赴台湾宣抚。”

    韦小宝摇头道:“你拜表上京,待得皇上旨意下来,这么一来一往,几个月的时候拖了下来,只怕传入皇上耳中的闲言闲语,没有一千句,也有八百句了。这种事情,是差不得一时三刻的。最好施将军立刻请一位皇上亲信的大员,同去台湾侦查,方能证明你绝无在台湾自立为王的用心。外边传说你链名号也定下了,叫作什么‘大明台湾靖海王’,是不是?”

    施琅听到‘大明台湾靖海王’七字,不由得吓了一跳,心想你在荒岛之上,听得到什么流言,自然是你信口编出来的,但这话一传到北京,朝廷定是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自己这可死无葬身之地了,忙道:“这是谎言,大人万万不可听信。”

    韦小宝淡淡的道:“是啊,我和你相识已久,自然是不信的。不过施将军平台,杀的人多,冤家一定结了不少。你的仇人要中伤你,我看也是防不胜防,难以辩白。常言说得好:朝里无人莫做官。不知朝里大老,那一位是肯拼了身家性命,全力来维护施将军的?”

    施琅心中更是打了个突,自己在朝中并无有力之人撑腰,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北京投闲置散,到处钻营而无门路可走,真能给自己说得了话的,也只有眼前这位韦大人,当下咬了咬牙,说道:“大人指点,卑职感激不尽。既然事势紧迫,卑职斗胆请大人明日启程,前赴台湾查明真相。”

    韦小宝大喜,但想是你来求我,不妨刁难刁难,说道:“凭着咱哥儿俩的交情,为了替施将军辩冤,辛苦一趟也没什么。就是我在岛上住得久了,再出海只怕会晕船。同时我的妻子儿女天天都在身边,也不舍得跟他们分离。”

    施琅肚里暗骂:“你不知出过多少次海了,也从来没见你晕过***什么船!”赔笑道:“大人的众位夫人、公子和小姐,自然陪同一起前往。卑职挑最大的海船请大人乘坐,这些日子海上并无风浪,大人尽可放心。”韦小宝皱眉道:“既然如此,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为施将军走一遭了。”施琅连声称谢。

    次日韦小宝带同七位夫人,两个儿子虎头、铜锤,一个女儿双双,上了施琅的旗舰。彭参将待要阻拦,施琅当即下令,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之上。众船启碇开行。

    韦小宝望着居住数年的通吃岛,笑道:“庄家已经离岛,这里不能再叫通吃岛了,咱们得改个名字才成。”施琅道:“正是。大人请看改个什么名字最好?”韦小宝想了想,说道:“皇上曾派人来传旨,说周文王有姜太公钓鱼,汉光武有严子陵钓鱼,凡是圣明天子,必有个忠臣钓鱼。皇上派了我在这里钓鱼,咱们就叫它为‘钓鱼岛’罢。”施琅鼓掌称善,说道:“大人这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一来恭颂皇上好比周文王、汉光武,二来显得大人既如姜太公这般文武全才,又如严子陵这般清高风雅。对,对,咱们以后就叫它为钓鱼岛。”

    韦小宝笑道:“只不过我这通吃侯要改名为钓鱼侯了,日后再升官进爵,叫作什么钓鱼公,口采就不怎么好了。”施琅笑道:“渔翁得利,大有所获,口采好得很啊。”韦小宝点点头道:“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通吃侯,我觉得倒也好听,我的几位夫人却不大乐意。日后奏请皇上改为钓鱼侯,说不定大家都高兴了。”

    施琅肚里暗暗好笑,心想:“什么通吃伯、通吃侯,都是皇上跟你寻开心的,只当你是个弄臣,全无尊重之意。就算改为钓鱼侯,又有什么好听了?”口中却道:“自古道渔樵耕读,渔翁排名第一,读书人排在第四。钓鱼公、钓鱼王的封号,可比状元翰林尊贵得多。”

    至于这钓鱼岛是否就是后世的钓鱼台岛,可惜史籍无从稽考。若能在岛上找到韦小宝的遗迹,当知在康熙初年,该岛即曾由国人长期居住,且曾派兵五百驻扎。

    不一日,韦小宝乘坐施琅的旗舰,来到台湾,在安平府上岸。沿途林兴珠和洪朝指点当年郑成功如何进兵,如何大破红毛兵,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施琅既带了他来台湾,他言语之中也就不再讥讽了。

    施琅在将军府中大张筵席,隆重款待。饮酒之余,忽报京中有谕旨到来。

    施琅忙出去接旨,回来脸色有异,说道:“韦大人,上谕要弃守台湾,这可糟了。”韦小宝奇道:“那为什么?”施琅道:“上谕令卑职筹备弃守台湾事宜,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不许留下一家一口。卑职向传旨的使臣请问,原来朝中大臣建议,台湾孤悬海外,易成盗贼渊蔽,朝廷控制不易,若派大军驻守,又多费粮饷,因此决意不要了。”

    韦小宝沉吟半晌,问道:“施将军可知朝中诸位大老真正的用意是什么?”施琅一惊,颤声道:“难道难道伍子胥什么的话,已经传到了北京?”韦小宝微笑道:“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朝廷担心将军真要做什么‘大明台湾靖海王’,那也是有的。”

    施琅道:“那那怎么半?台湾百姓数十万人,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有数十年,一古脑儿迁去内地,叫他们如何过日子?倘若勒逼迁移,必生大变。何况大清官兵一走,红毛兵跟着又来占了,咱们中国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拱手送给红毛鬼,怎能叫人甘心?”

    韦小宝沉吟半晌,说道:“这件事儿,我瞧也不是全无挽回的法子。皇上是最体恤百姓的,将军只须为百姓请命,说不定皇上就允准了。”施琅略觉宽心,说道:“不过倘若朝廷里已有了什么风言风语,卑职这般向皇上请陈,似乎不肯离台,显得显得忠诚之心有点儿不大够。”韦小宝道:“这当儿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将这番情由面奏皇上。你既到了北京,什么意图在台湾自立为王的谎言,自然再也没人相信了。”

    施琅一拍大腿,说道:“对,对!大人指教得是,卑职明天就动身。”突然灵机一动,说道:“台湾的文武官员,就请大人暂且统带。皇上对大人是最信任不过的,只要是大人坐镇台湾,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有半句闲话。”

    韦小宝大喜,心想在台湾过过官瘾,滋味着实不错,笑道:“你不得圣旨,擅自将兵马大权交了给我,皇上怪责起来,却又如何?”

    施琅一听,又大为踌躇,寻思:“他是陈近南的弟子,反逆天地会的同党。皇上虽对他宠信,这些年来却一直将他流放在通吃岛上,不给他掌权办事。他一得兵马大权,要是联同天地会造反作乱,我我这可又是死罪了。”转念一想,已有了计较:“我只须将全部水师带去,他就不敢动弹。他如大胆妄为,竟敢造反,水师回过头来,立时将他平了。”当即笑道:“兵马大权如果交给别人,说不定皇上会怪责,交给大人,那是百无禁忌的。”

    当下酒筵草草而终。施琅连夜传令,将台湾文武大员召来参见韦小宝,由他全权指挥,便宜行事;又请师爷代韦小宝写了一道奏折,说是忧心国事,特来台湾暂为坐镇,陴朝廷无东顾之虑,请赦擅专之罪;又说台湾百姓安居已久,以臣在台亲眼所见,似以不撤为宜。

    诸事办毕,已是次日清晨,施琅便要上船。韦小宝问道:“有一件大事,你预备好了没有?”施琅道:“不知是什么大事?”韦小宝笑道:“花差花差!”施琅不解,问道:“花差花差?”

    韦小宝道:“是啊。你这次平台功劳不小,朝中诸位大臣,每一个送了多少礼啊?”施琅一怔,道:“这是仗着天子威德,将士用命,才平了台湾,朝中大臣可没出什么力。”韦小宝摇头道:“老施啊,你一得意,老毛病又发作了。你打平台湾,人人都道你金山银山,一个儿独吞,发了大财。朝里做官的,那一个不眼红?”施琅急道:“大人明鉴,施琅要是私自取了台湾一两银子,这次教我上北京给皇上千刀万剐,凌迟处死。”韦小宝道:“你自己要做清官,可不能人人跟着你做清官啊。你越清廉,人家越容易说你坏话,说你在台湾收买人心,意图不轨。这么说来,你这次去北京,又是两手空空,什么礼物也不带了?”施琅道:“台湾的土产,好比木雕、竹篮、草席、皮箱,那是带了一些的。”

    韦小宝哈哈大笑,只笑得施琅先是面红耳赤,继而恍然大悟,终于决心补过,当下向韦小宝深深一揖,说道:“多谢大人指点。卑职这次险些儿又闯了大祸。”

    韦小宝召集文武官员,说道:“施将军这次上京,是为众百姓请命,假如不成功,大伙儿都要家破人亡。这请命费,难道要施将军一个人垫出来不成?各位老兄,大家赶紧去筹措筹措、摊派摊派罢!”

    施琅居官清廉,到台后不曾向民间取过金银。此刻韦小宝接手,第一道命令便是大征“请命费”台湾百姓听到内迁的消息后,正自人心惶惶,得知施琅依了韦爵爷之计,上京为百姓请命,求不内迁,这笔“请命费”倒是谁都出得心甘情愿。好在台湾民间富实,只半天功夫,已筹到三十余万两银子。韦小宝命官库垫款六十余万,凑成一百万两,又指点他向何人必须多送,何人不妨少送。施琅感激不尽,到当晚初更时分,这才开船。

    次日韦小宝升堂,向众官员道:“昨晚施将军启程赴京,这请命费算来算去,总还是差了一百多万。兄弟为了全台百姓着想,只好将历年私蓄,还有七位夫人的珠宝首饰,一古脑儿又凑了一百万两银子,交施将军带去使用打点。唉,在台湾做官,可真不容易,兄弟只不过暂且署理,第一天便亏空了一百万。我这可是倾家荡产,全军覆没了。”

    台湾府知府躬身说道:“大人爱护百姓,为民父母,真是万家生佛。除了公库垫款六十多万要还之外,韦大人这一百万两银子,自然也是要全台百姓奉还的。”

    韦小宝点头道:“你们每个人也都垫了银子,个个都弄得两袖清风什么的,这个我也不是不知道。你们官大的垫了成万两,官小的垫了数千两、数百两不等,大家齐心合力,为来为去,都是为了众百姓。这些垫款,自然也是要地方上归还的。咱们做父母官的,也不能向老百姓算利息,大家吃些亏,拿回本钱,也就算了,这叫做ài民如子。”

    众官大喜,一齐称谢,均觉这位韦大人体贴下情,有财大家发,果然是一位好上司。

    韦小宝第一天署官,便刮了一百万两银子,此后财源滚滚,花巧多端,不必细表。

    过得数日,韦小宝吩咐备下祭品,到郑成功祠堂去上祭,要瞧瞧这位名震天下的国姓爷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

    来到祠中,抬头看时,只见郑成功的塑像端坐椅中,脸形椭圆,上唇、下唇及下颚均有短短黑须,双耳甚大,但眼睛细小,眉毛弯弯,颇有慈祥之意,并无威猛豪迈的英雄气概,韦小宝颇为失望,问从官道:“国姓爷的相貌,当真就是这样吗?”林兴珠道:“这塑像和国姓爷本人是挺象的。国姓爷是读书人出身,虽然是大英雄大豪杰,相貌却文雅得很。”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见塑像两侧各有一座较小塑像,左女右男,问道:“那两个是什么人?”林兴珠道:“女的是董太妃,男的是嗣王爷。”韦小宝道:“什么嗣王爷?”林兴珠道:“就是国姓爷的公子,继任为王爷的。”韦小宝点头道:“啊,就是郑经了,跟郑克爽这小子倒也有些相象。我师父陈军师的像呢?”林兴珠道:“陈军师没有像。”韦小宝道:“这董太妃坏得很,快把她拉下来,赶紧叫人去塑陈军师的像,放在这里陪伴国姓爷。”

    林兴珠大喜,亲自爬入神龛,将董太妃的塑像搬了下来。韦小宝向郑成功的神像跪下,磕了几个头,说道:“国姓爷,你是英雄豪杰,我向你磕头,想来你也受得起。这老虔婆坏了你的大事,每天陪着你,你必定生气,我帮你赶走了,让我师父陈军师来陪你。”想到师父惨亡,不禁流下泪来。

    全台百姓对董太妃恨之入骨,而陈永华屯田办学、兴利除弊,有遗爱于民,百姓称他为‘台湾诸葛亮’。郑克爽当国之时,谁也不敢说董太妃一句坏话,不敢说陈永华一句好话。此时韦小宝下了“除董塑陈”的命令,人心大快,又听说他在国姓爷像前磕头流泪,众百姓更是感激。虽然这位韦大人要钱未免厉害了些,但一来他是陈军师的弟子,台湾军民不免推爱,二来施琅带领清兵取台,灭了大明留存在海外的一片江山,因此上虽然“施清韦贪”众百姓反觉这位少年韦大人和蔼可亲,宁可他镇守台湾,最好施琅永远不要回来。

    可是事与愿违,过得一个多月,施琅带了水师又回到台湾。

    韦小宝在岸边相迎,只见施琅陪同一位身穿一品大员服色的大官从船中出来。那大官还在跳板之上,便大声叫道:“韦兄弟,你好吗?这可想煞做哥哥的了。”原来是索额图。韦小宝大喜,抢上前去。两人在跳板上拉住了手,哈哈大笑。

    索额图笑道:“兄弟,大喜,大喜。皇上有旨,要你上北京。”

    韦小宝心中一喜一忧,寻思:“我如肯去北京,早就去了。小皇帝很是固执,他决不会向我投降的。我不答应打天地会,他就不会见我的面。”

    施琅笑嘻嘻道:“皇恩浩荡,真是没得说的,皇上已答允撤销台民内迁的旨意。”

    台湾众军民这一个多月来,日日夜夜都在担忧,生怕皇帝坚执要弃台湾,大家都说,皇帝的口是‘金口’,说过了的话,决无反悔之理。施琅这句话一出口,岸上众官员听到了,忍不住大声欢呼,一齐叫了起来:“万岁,万岁,万万岁。”

    消息不肼而走,到处是欢呼之声,跟着劈劈啪啪的大放爆竹,比之过年还热闹得多。

    索额图传下旨意,对韦小宝颇有奖勉,命他克日赴京,另有任用。韦小宝谢恩毕,两人到内堂摒众密谈。

    索额图道:“兄弟,你这一次面子可实在不小,皇上怕你尚有顾虑,因此钦命我前来促驾。你可知皇上要派你个什么差事?”韦小宝摇头道:“皇上的神机妙算,咱们做奴才的可万万猜不透了。”索额图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打罗刹鬼!”

    注:据史籍所载,当时清廷决心弃台,已有成议,全仗施琅力争,大学士李蔚又从中斡旋,这才决定设立官府,派置驻军。在当时似是小事,于后世却有莫大影响。当年施琅若不力争,清廷平服郑氏后即放弃台湾,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则荷兰人势必重来,台湾从此不属于中国版图。因此其时虽有不少人指施琅为汉奸,但于中华民族而言,其力排弃台之议,保全此一大片土地于中国版图,功劳也可说极大。

    施琅曾奏减台湾地租田赋,康熙从其议,颇有惠于全台百姓。施琅次子施世纶,居官清廉,平民百姓和官员缙绅争执,施世纶必袒护平民,因此民间称为‘施青天’,即后世说部“施公案”的主角。施琅第六子施世骠,为福建水师提督,康熙六十年驻台,史称:“八月十三,怪风暴雨相逼为灾,兵民多死。世骠终夜露立,遂病,九月,卒于军中,下旨悼恤,赠太子太保。”此人在飓风袭台时通宵在外指挥救灾,因而病死,也可说是个爱民好官。

    韦小宝一怔之下,跳起身来,大叫:“妙极!”

    索额图道:“皇上说你得知之后,一定十分喜欢,果然不错。兄弟,罗刹鬼自顺治年间起,就占我黑龙江一带,势道十分猖獗。先帝和皇上宽宏大量,不予计较。那知罗刹鬼得寸进尺,占地越来越多。辽东是我大清的根本所在,如何能容鬼子威逼?现下三藩叛逆和台湾郑氏都已荡平,天下无事,皇上就决意对罗刹用兵了。”

    韦小宝在通吃岛闲居数年,闷得便如推牌九连抓十副蹩十,这时听得这消息,开心得合不拢嘴来。

    索额图又道:“皇上为了息事宁人,曾向罗刹国大汗下了几道谕旨,对方却始终没有答复。后来荷兰国使臣转告,说罗刹国虽大,却是蛮夷之邦,通国无一人懂得中华上国文字,接到皇上的谕旨,全然莫名其妙,因此只好不答。可是罗刹兵东来占地,始终不止。皇上说道,我中华上国讲究仁义,不能对蛮夷不教而诛,总是要先令他们知错,有个幡然悔改的机会,要是训喻之后,仍然强项不服教化,那时便只有加以诛戮了。朝中大臣,精通罗刹国言语的,却只有韦兄弟一人。”(按:当时中俄交涉,互相言语文字不通,确为事实。史载俄国沙皇致书康熙,有云:“皇帝在昔所赐之书,下国无通解者,未循其故。”)

    韦小宝心想:“原来为了我懂得罗刹鬼话,小皇帝才向我投降。”不禁手舞足蹈,大为得意。

    索额图笑道:“兄弟精通罗刹话,固然十分了不起,可是还有一大椿大本事,更是人所莫及。听说罗刹国的摄政女王,是大汗的姊姊,这位女王乃是兄弟的老相好,是不是啊?”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罗刹女人全身都是金毛,这个苏菲亚摄政女王相貌倒挺不错,他身上的皮肤,摸上去却粗糙得很。”索额图笑道:“皇上就是要兄弟出马,勉为其难,再去摸她几摸。”韦小宝笑着摇头,说道:“没胃口,没胃口。”索额图道:“兄弟一摸之下,两国交好,从此免了刀兵之灾,这是安邦定国的一椿奇功啊。”

    韦小宝笑道:“原来皇上不是派我去带兵打仗,是要我施展“十八摸神功”哈哈!”嘴里唱了起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罗刹国女王的头发边。女王的头发象黄金,索大哥和韦小宝花差花差哉!”两人相对大笑。

    韦小宝问起罗刹国侵占黑龙江的详情,索额图细加述说。

    原来在明朝万历年间,罗刹人便决意东侵。(罗刹即俄罗斯,清史稿郎坦等传云:“俄罗斯之为罗刹,译言缓急异耳。”缓读为俄罗斯,急读为罗刹。以俄语本音读之,罗刹更为相近。)先后在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叶尼塞斯克、雅库次克、鄂霍次克等地筑城。顺治六年,罗刹人在鹿鼎山筑城,称阿尔巴青(中国则称为雅克萨城),同时顺流东下,沿途剽掠。顺治九年,满清宁古塔都统海色率兵二千,在黑龙江岸将罗刹兵逐退。后来又在松花江口交兵,满清都统明安达哩奋勇作战,大破罗刹军。罗刹兵西退,在尼布楚筑城,并遣使往莫斯科乞援。使者沿途散布流言,说黑龙江一带金银遍地,牛马成群,居民房屋皆镶嵌黄金。罗刹人梦想大发洋财,结队东来,沿途劫掠,残害百姓,哥萨克骑兵尤为残暴。满清宁古塔都统沙尔呼达、宁古将军巴海率兵御敌,于顺治十六年、十七年连胜数仗,打死了罗刹兵的统军大将,将哥萨克骑兵斩杀过半。于是罗刹人不敢再到黑龙江畔。

    到康熙初年,罗刹军民又大举东来,以雅克萨城为根据地。康熙年纪渐长后,知道罗刹人野心极大,严加防守,并移吉林水师到黑龙江驻防。罗刹军也不断增兵,将雅克萨城建筑得十分牢固,同时在通往罗刹国本部的交通要道沿途设站,决意将黑龙江一带广大土地席卷而有之。那时康熙正在全力对付吴三桂,无力分兵抗御罗刹的侵略,直到三藩削平,台湾郑氏归降,更无后顾之忧,这才专心应付。想起韦小宝曾去过莫斯科,不但熟悉彼邦情事,且和罗刹国掌握大权的摄政女王关系不同寻常,曾献计助她脱困夺权,受过她的封爵,这是手中的一着厉害棋子,如何不用?得知他到了台湾,当即命索额图前往宣召。

    韦小宝带了妻子儿女,命夫役抬了在台湾所发的“请命财”两袖金风,上船北行。临行时向施琅要了原来台湾郑氏的将领何佑、林兴珠、洪朝,以及五百藤甲兵。施琅知他这次赴京,定得重用,自己在朝廷里正要他鼎力维持,自然没口子的答应,对他和索额图又都送了一份重礼。

    台湾百姓知道朝廷所以撤销举台内迁旨意,这位少年韦大人居功甚伟,人人感激,万民伞、护民旗等送了无数。韦小宝上船之际,两名耆老脱下他的靴子,高高举起,说是留为去思。这“脱靴”之礼,本是地方官清正,百姓爱戴,才有此仪节。韦小宝这“赃官”居然也享此殊荣,非但前无古人,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了。欢送的鞭炮大放特放,更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