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宝剑金钗 >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李慕白听了越发感到惊异,觉得这个小俞为人太古怪了!当下刚要向他详细追问,忽见小俞站起身来,拿起药方说:“我给大哥抓药去了。”李慕白说:“兄弟,你掌上钱。我衣包裹还有几两银子。”小俞却摇头说:“不,我有钱。”一面说著,一面就走了。

    李慕白为著小俞这个古怪的人,纳闷了半天。待了一会,小俞就抓药回来,在檐下升起小火炉,给李慕白煎药。李慕白服药后便沉沉睡去。小俞又到铁贝勒府,去取他的铺盖。

    当日,李慕白的表叔派了跟班的来升,看了他一次。听说他病了,回去又给他送来十两银子。晚上,史胖子也打发伙计来,给李慕白送来稀饭等等。

    李慕白病中有这些人看顾著他,倒也颇不寂苦。只是因为终日静卧无事,脑里未免有时思绪纷纭。想到俞秀莲,又想到谢纤娘,不过想完了之后,自己却又都后悔,就想: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算是自己经验了两番情劫。此后无论如何,决不再与女人接近。也学小俞的样子,孤身飘荡,无论甚么事都可以作,那样倒也爽快。

    如此一连过了数日,李慕白的病体已经渐渐好了,只是身体过于软弱。小俞就劝李慕白再在炕上坐著歇息几天,一切的烧水做饭等事,还是由小俞操作。这两日,史胖子也没打拨伙计来看李慕白;

    铁小贝勒府倒是每天都派人来,给李慕白送了燕窝、银耳等等的补品。

    这天又落了一场小雨,天气很凉,小俞就把小火炉搬到屋里,一面烧著饭,一面与李慕白谈闲

    话,倒颇不寂寞。正在这时,忽听屋外有人叫道:“李爷在家了吗?”李慕白一听,声音很生疏,便不由得诧异。小俞赶紧开门一看,原来是个官人。

    这官人把雨伞放下,立在墙根,就进屋来。李慕白一看,原是九门提督衙门里的官人。这官人就屖悄翘觳独钅桨兹胗的那个头儿,今天他见了李慕白,样子倒是十分和气,就问说:“李爷,这几天没出门吗?”

    李慕白知道这官人在雨天之际到这里来,一定是有点蹊跷的事情,遂就做出十分镇定的态度,说道:“我病了有十几天啦!吃了几剂药,现在的痛虽好了些,可是还不能够下炕。老兄,你今天来找我有甚么事吗?”

    那官人坐在炕头,由怀里掏出个小烟袋来抽烟,一面用眼看着桌子上的药包、地上的药锅和李慕白脸上的痛容。他就笑了笑,摇著头说:“没有甚么事。我不过是来看看李爷,李爷这几天没有见著铁二爷吗?”

    李慕白说:“我这场病,多亏有铁二爷照应著,才算好了。铁二爷每天必要打发人来看我,并且请大夫、买药,都是铁二爷拿的钱。”那官人点头说:“铁二爷向来是个热心人!”说完这句话,这官人仿佛寻思一会,忽然发问道:“李爷,你知道胖卢三和徐侍郎的那件事吗?”

    李慕白听了,不觉一怔,摇头说:“我跟他们并不认识。”官人很和缓地说:“李爷,我告诉你这件新闻。昨天夜里,胖卢三跟徐侍郎都住在校场五条他们的外家那里;不料忽去了一个人,拿著刀,把胖卢三和徐侍郎全都给杀死了!”李慕白一听,不由惊讶得变了颜色。

    那官人又说:“杀完了胖卢三、徐侍郎之后,凶手就逃跑了,甚么东西也没丢,可见是仇杀无疑。我们衙门里一听见这事,就忙起来了,把胖卢三的外家刘雅娥、徐侍郎的外家谢翠纤,和翠纤的母亲谢老妈妈,全都给抓在衙门里去问供。那刘雅娥可就把李爷你给拉上了。”

    李慕白一听,不由生气道:“莫非那妇人说是我杀的胖卢三和徐侍郎吗?”

    那官人摆手道:“李爷,你别着急,这官司拉不上你。雅娥虽然是说胖卢三跟李爷有仇,因为知道李爷出狱了,怕去找寻他,所以他跟徐侍郎这几天都没敢到他外家那里去。昨天还是雅娥、翠纤叫人把他们两人请了去的。不想半夜里就出了这事。那凶手是个胖子,头上、胳臂上,全都缠著黑市,连使唤的老妈子都看见了。”

    李慕白一听凶手是个胖子,他心中越发惊讶,就冷笑说:“幸亏我不是个胖子!”

    那官人说:“我们衙门里的人也都知道,决不能疑心到李爷的身上;不过那雅娥既说出李爷你的名字,我们头儿就不能不派我来,跟你这儿打听打听。”李慕白冷笑道:“跟我打听甚么?胖卢三虽然陷害过我;我心中虽也恨著他,但这种黑夜杀人的卑鄙行为,我李慕白却不干。何况我这些日都在病中,哪还有力气去杀人?你们若不信,可以把贝勒爷府给我荐的大夫找来,问问他,我是真病,还是假病?”那官人连忙陪笑说:“我没先跟你说明白了吗?我们衙门里谁也没敢疑心到你的身上!”

    李慕白说:“既然这样,那就问不著我。胖卢三、徐侍郎二人平日倚仗财势,无恶不作,受过他们害的,不知有多少人。我李慕白因为在京有亲友不能够跟他拚命,别人可不见得跟他拚不来!”李慕白说话之时,十分激愤,又仿佛闻说卢、徐二人被杀,觉得很快活似的。那官人看这情形,李慕白显然与此案无关,坐了一会,也就走了。

    在官人走后,李慕白就向小俞说:“你看,幸亏我病了这一场,不然我又得打杀人的冤枉官司了!”小俞说:“那也不能,因为那几个女人明明看见凶手是一个胖子。”李慕白微微笑着,想了一尰幔便点了点头,却不说甚么,旁边小俞问道:“那徐侍郎的外家翠纤,是与大哥相识过吗?”

    李慕白见问,不由感到一阵惭愧,便叹道:“兄弟,青年人最惹不得就是儿女的私情。我李慕白这半年以来,痛苦备尝,志气颓废;以及遭遇坎坷,不幸的事情频来,完全是因为一点儿女私情所致。现在我才明白,并且非常后悔。兄弟,你听我一一对你说!”小俞久就想知道李慕白所经过的一些风流事情,当下微笑了笑,就坐炕头,倾耳静听。李慕白先惨笑一声,然后就说:“我今年曾遇见两次情障,第一个女子,是我们邻县巨鹿人,与兄弟你是同姓!”

    小俞一听这话,立刻仿佛吃了一惊。脸上的颜色也改变了,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发百了,越发注意地听李慕白往下去说。李慕白倒并未留心,只慨然地往下述说,自己与俞秀莲姑娘的那段情史。如何因为对俞秀莲姑娘失了意,才致心情颓废,结识了妓女翠纤;因此与胖卢三、徐侍郎二人结仇,被陷下狱;以及忧烦致病,都与这些事情有关。说完,表示自己深深忏悔,并说从此决不再惹情魔了。

    那小俞对于纤娘的事,他倒不甚注意。惟有俞秀莲姑娘的事,确实仿佛刺激了他的心,他呆了半晌,才微微地笑:“我听大哥这样一说,那位秀莲姑娘确实堪与大哥相配!”

    李慕白心中本来余情未死,听了这话,便叹道:“我年已将三旬,所以至今未娶之故,完全是为要等待秀莲姑娘那样的一个人物。却不想我福薄缘浅,姑娘早已许了他人。现在我是决无任何的妄想了,我只想设法寻找著那个孟恩昭,使他们夫妇完婚,我的心里就安慰了。至于我,尤其因为有了纤娘这件事,我立誓终生不提婚娶妻!”

    小俞听了冷笑道:“大哥,你何必这样固执?那孟恩昭既然离家不知下落,大哥何妨就要那俞秀莲姑娘为妻?”李慕白笑道:“兄弟,我李慕白虽然不才,难断私情,但这种不义的事,我却决不能作。即使孟恩昭永远没有下落,或者知道他已不在人世了,我也不能娶俞秀莲姑为妻。我宁愿鳏居一生!”小俞听了,不禁冷笑道:“大哥未免太固执了!”说完了这句话,他就站起身出了屋子,在檐下望着庭中萧萧的秋雨,站了半天,方才进屋来。

    晚间,小俞把饭做好,二人吃了,然后点上灯,又对坐谈话。李慕白总劝小俞不必这样自甘贫贱,年轻的人既有这身本事,总应当找一个识主。又说:“铁小贝勒虽然现在待你很薄,那是因为他不知道你;假若他晓得你的武艺能与我相敌,我想他立刻就能把你待如上宾了。”

    小俞却摇头说:“他既不留心我,我也不愿意在他面前卖弄身手,以邀恩宠。再说,现在我已经改换了办法,就是我打算等大哥的病体痊愈之后,我就离开北京到别处去!”李慕白赶紧问说:“兄弟,你打算到哪里去呢!”小俞很迟疑地答道:“我要在江南去,找一个朋友。”李慕白听了十分喜欢,说:“好极了,我也要往江南去,因为我虽然是直隶省的人,但是生在江南。我有一个盟伯父,就是江南鹤老侠客,我也打算拜访拜访他去。兄弟,等我病好了之后,咱们一同南下遨游,好不好?”

    小俞却摇头说:“大哥不可跟我相比,我俞二是孤身之人,到处为家,而且甚么事都能作得;大哥却在家乡尚有叔婶,而且自来到北京之后,名声日高,朋友日众,我望大哥你不要把这些事抛弃了。将来大哥能在此主一番事业,然后再与那俞秀莲姑娘结成眷属,方不负男儿的志气。至于我俞二,是因为遭逢不幸才这样飘流落魄,也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尷钅桨滋了小俞这话,心中好生不痛快。尤其是小俞又提起了俞秀莲,真叫李慕白不高兴。同时觉得小俞这人是存心跟自己疏远,相处这许多日,自己把身世和心中的隐情,全都详细地告诉了他;

    可是他从来没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直到现在,自己还是只晓得他姓俞行二,连名字全都没有。要说他是没有感情的人吧,可是又不然,他对待自己却是很恳切的,殷热的。总之,这真是一个令人摸不著脾气的,很奇怪的人。

    此时,窗外秋雨依旧簌簌地响,檐水像有节奏似的一滴一滴地,引诱著人们静听,又引诱著发愁。两口宝剑黯然无色地挂在墙上,蜡烛烧得只剩了一点。李慕白身体疲乏了,刚要叫小俞把门关上睡觉;忽然小俞急忙站起身,一面向李慕白摆手,一面由墙上抽剑。李慕白也赶紧侧耳静听,院中有很轻微的脚步之声。因为有小俞在旁,李慕白很放心,用不著他自己起来动手。

    小俞把宝剑抽出,刚要扑出门外,忽听窗外哈哈地一阵狂笑之声,小俞赶忙问道:“是谁?”外面却是山西的口音,答道:“是我!”说话之间,门开了,进来了一人,身穿著黑市紧身衣裤,头上戴著瓜皮小帽。小俞和李慕白藉著黯淡的灯光,赶紧去看,原来是史胖子。不过史胖子却不似往日那么臃肿了,身上很俐落。当下李慕白坐在炕上,笑着说道:“史掌柜,今天可露出你的本相来了!”

    史胖子微笑了笑,说道:“李大爷,咱们一向都是心照不宣;我现在来,是特意向你辞行!”李慕白听了,一怔,接著冷笑道:“你倒真有本事!你把胖卢三和徐侍郎杀死了,你一走了事!你可知道,今天提督衙门的官人又来找我了吗?”史胖子笑着摇头道:“那不要紧,你李大爷现在有铁小贝勒给你保镖。就是你犯了案,也不要紧了。”说著一屁股坐在炕头,就说:“李大爷,我现在有些话要对你说。提起我的名字来,大概你也知道;我就是山西的爬山蛇史健,在太行山一带,混了十几年,也颇干了不少出名的事情!”

    小俞在旁边一听他就是山西有名的侠客爬山蛇史健,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又听史胖子接著说:“二年前,我在山西与几个江湖朋友结了仇,他们几个人一齐收拾我,我栽了跟头。我就带著一个徒弟来到北京,开了这座小酒馆。不想就这么再混些年,不必再跑到江湖上争强斗气去了。可是不想又遇到你李慕白,你的武艺真叫我佩服!后来你受了胖卢三、黄骥北的欺负,又真叫我生气,所以你在监狱的时候,我就前去救你,打算叫你越狱,跟我一同逃往江湖。可是不想你李大爷比我聪明,你却专等著铁小贝勒救你,不肯同我逃走,作一个黑人。所以从那回事起,我本想不再管你的闲事了。”

    李慕白不服气地道:“那次叫你的伙计给我带进一个钢锉去,夜间你又拧开狱门的锁去救我。在你固是好意。可是你却不想,我在北京有亲有友,如何能依你那主意去作?”史胖子笑道:“我并不是恼了你。你也看出来,我自从作了买卖就放了膘,要不仗用带子缠著,我连房也爬不上去呀。”说话时,把胳膊上的钮扣解开,捋开袖子。李慕白和小俞一看,原来他用黑市带子已把浑身的胖肉缠紧,李慕白不由也笑了,小俞又在烛台上换了一支蜡烛。

    史胖子说得慷概起来,站起身,拍著胸脯道:“凭良心说,我史胖子这两三年也不大愿管闲事。

    可是胖卢三倚仗财势,作恶横行,我却久就想要把他剪除。尤其是他们把你陷在狱中,他们趁势把那翠纤抢了去,害得你这么大的英雄得了相思病,这样的事我看不下去。在昨夜我就到了校场五条,把那作恶多端的姅卢三和徐侍郎全都杀了,翠纤现在成了小寡妇,难道她还不嫁给你李慕白吗?”

    尷钅桨缀熘脸斥道:“你简直是胡说。”

    史胖子笑道:“我也不叫你答情,反正我心里的一些肮脏气现在是都出了。现在我知道已有衙门里的人瞅上我了,我不能再在北京住了,今夜我就走。可是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以为黄骥北是好人!这两天我方听说,原来你那场官司,不但是胖卢三陷害你,黄骥北在其中也给你洒了不少毒药。德五爷回到北京不到三天,就叫他给逼走了。现在听说他又勾结了冯怀、冯隆兄弟,托了四海镖店的冒宝昆,到河南去请吞舟鱼苗振山、金枪张玉瑾,专为来跟你拼命。干脆一句话,你李慕白要小心一点,张玉瑾的金枪、苗振山的飞镖、黄骥北的笑里藏刀,都不是好惹的。我告诉你了,我可帮不了你。”

    史胖子笑着向李慕白、小俞二人一拱手,说:“我走了,后会有期!”说时一直出屋,只听一阵风声瓦响,那史胖子就走了。

    这里李慕白不禁哈哈大笑,向小俞说:“兄弟,你说我李慕白的名头也不小吧,竟招得这些人嫉妒!你听刚才史胖子说,那瘦弥陀黄骥北,又托了个姓冒的,快把那金枪张玉瑾和苗振山邀来了。张玉瑾那人,我早就听俞老镖头说过。苗振山之名我还是初次听见。好极了,大概他们一来到北京,我的痛也就好了。我倒要会会他们。”因又冷笑着,骂那黄骥北说:“好一个黄骥北!我在狱中时,你还去看我,原来你却是个口蜜腹剑的人呀!好,现在我也不去找你,等你把人请来时,咱们倒要斗一斗!”小俞却在旁默默不语,仿佛他对于这些事并不十分注意似的,把门闭上,他就睡去了。这里李慕白又是想着黄骥北的事情可恨;又想着史胖子的事有趣;却又觉得小俞的一举一动,全都颇为可疑。

    又过了五六日,李慕白的痛就好了。小俞也就搬回到铁贝勒府的马圈去住,并不再来。这天晨起,李慕白穿著软绸的棉袄,戴著夹风帽,才由了屋子,就见迎面一阵风起,凉得透肤。李慕白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低头看时,只见庭中砌下,已有不少的落叶了,心中不禁感到一种书剑飘泊,青春磋跎之恩。信步僈慢地走出庙门,就到了丞相胡同约北口外。只见史胖子的那间小酒铺,紧紧地钉著门板,凄凉得像一座坟墓。李慕白不敢在这里徘徊,恐怕有人认出自己是与史胖子素有交情,遂就雇上了一辆车往安定门贝勒府去。

    到了铁贝勒府,门上的人就把他让进去,在小客厅里坐了一会,那小虮髯铁小贝勒就出来接见。

    一见李慕白,他就很惊讶地说:“嗳呀,你真瘦了!”李慕白惨笑了笑,遂在铁小贝勒的对面坐下。

    铁小贝勒很恳切地问道:“你的病算是完全好了吧?”李慕白点头说:“就算好了。再休养几天,也就复原了。”又说:“我这场病多亏二爷看顾,并有那位俞二弟服侍我。”铁小贝勒点头说:“小俞那孩子倒还老实。就是听人说,他太懒惰。”

    李慕白一听,刚要为小俞声辩,并要告诉铁小贝勒,那小俞原是个武艺高强的人,决不可长久把他安置在马厩之中。可是又听铁小贝勒笑了笑说:“慕白,我也盼望你快生好了。你知道黄骥北派人请了河南的吞舟鱼苗振山、金枪张玉瑾,要来北京与你比武的事情吗?”李慕白面上一点也不显出惊诧之色,就问说:“二爷是听谁说的?”铁小贝勒说:“前天我儿著了银枪将军邱广超,他对我说的。为此事,他很替你抱不平,特意去质问黄骥北。但是黄骥北给个不认账,不但说他跟你没仇,也没挨过你的打,并说跟你还是好朋友,你在监里时,他还看过你呢!”

    尷钅桨桌湫a诵Γ就说“黄骥北几次跟我扳交情,倒不是假。可是谁知道他的心里是怎样?不过我虽刚刚病好,但也不怕他们。我本是想到延庆去,可是现在一有了这事,我又不能走了。我倒要等他把苗振山、张玉瑾邀来,看看那两个,到底是怎样的人物?”铁小贝勒也露出愤慨的样子,说:“对,我也愿意你给咱们争一口气!”

    二人对坐沉默了一会,铁小贝勒忽然又叹息了一声,说:“京城这个地方真是人情险恶!外方来的人若是在此稍显才能,便要道人所忌。譬如你,若不是认识我和德啸峰,现在不知道要道人多少暗算呢!近来还有一件可气的事,因为你病得很厉害,我也没叫人去告诉你,就是那胖卢三和徐侍郎,在他们的外家那里被贼杀死了。他家的女人明明看见行凶的贼人是一个胖子,而且卢徐二人平日倚势欺人,给下的仇人也很多。可是黄骥北却又乘机害你,他跟提督衙门的人说凶手是你,为此事九门毛提督特来找我。我就说你现在病著了,我敢给你作保,因此才算没有事。”

    李慕白也把自己病尚未愈之时,衙门的官人找了自己一次事说了,然后也愤然道:“我未到北京之时,闻得黄骥北的名声,倒还很景仰他,想不到他原来是这样一个笑里藏刀的小人。我回头要拜访拜访他去,问问他为甚么对我这样使尽了奸谋!”说话时,气得病后的苍白的脸上浮山紫色。

    铁小贝勒却摇头说:“你也不必去找他,你的病才好,不可又惹气。再说你也决见不著他。他自你出狱之后就不常出门,现在胖卢三、徐侍郎被杀的事一出,他更吓得不敢出门了。你只要以后防备他一些就得了。”

    李慕白口中虽不言语了,但心中依然怒气未息。又同铁小贝勒谈了一会,便告辞出了府门。又到马圈里去找那小俞,可是据马圈里的人说,小俞昨天出去的,直到现在没有回来。李慕白一听,十分惊诧,发了一会怔,只得雇了一辆骡车回南城去。坐在车上就想:自己怎么净遇见了这些奇怪的人?

    本来那史胖子就已神出鬼没地跟自己胡缠了一个多月,他倒是好心,想要帮助我,可是结果反倒几乎把我给害了。现在这个小俞,却比史胖子尤为蹊跷,不知他到底是个干甚么的?车走得很快,少时走到前门外骡马市大街。

    李慕白坐在车里,也没放下车帘,往外看看那往来的行人和两旁的铺户。正自走着,忽听迎面有人叫道:“李老爷!李老爷!”李慕白望道旁一看,只见是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妇人。仔细去看,才看出是纤娘的母亲谢老妈妈。只见她穿著一件旧缎子的短夹袄,冻得缩著手,手里提著一个药包。李慕白叫车站住,就在车上问说:“你作甚么来了?”

    谢老妈妈哈著腰,走到车前,往南指著:“我跟翠纤搬出来啦,就在粉房琉璃街她舅妈家住著。

    纤娘天天想李老爷,想李老爷想得都病了!李老爷,你现在没有甚么忙事,到我们那儿歇会好不好!”谢老妈妈央求著这样说,样子是十分可怜。

    李慕白明白,徐侍郎死后,纤娘是下堂了。本想不再见纤娘之面,可是又想起自己在元丰栈住著的时候,有一次在西河沿东口,遇见她母女坐著车招呼自己,那时,她是多么恋慕。现在才不过两月有余,虽然自己失了意,受了坎坷,受了纤娘无理的拒绝,可是现在她已落得这样可怜。如今她母亲央求自己去,自己若是不去看慰看慰她,不独显得量小,而且也太薄情了!于是就点头说:“好吧,我看看她去!”下车给了车钱,就跟著谢老妈妈进了粉房琉璃街的北口。

    屝焕下杪枵馐狈路鸶咝耍腰也直起来一点了,一面走着,一面回头说:“李老爷,我们姑娘一定是跟你有缘份儿。自从你一走,我们姑娘就茶饭懒曣,连打扮也不打扮了,后来跟掌班的闹了别拗,我们就搬出来了。依著她舅妈,还要给她另找地方混事,可是那孩子哭天抹泪,说是决不再吃这碗窑子饭了,就等著李老爷回来。”

    李慕白一听,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说:这个奸诈的老鸨婆!她把她们母女下过一次水的事,全都瞒过不提了,以为我是不知道吗?同时又觉得谢老妈妈说的这些话可疑,莫非她们把我请了去,又叫纤娘跟我从良吗?哼,不用说有了徐侍郎那件事;就是没有,纤娘也是对我不诚心实意,我李慕白再也不惹那些情丝烦网了。

    走了不远,谢老妈妈在路东一个破板门前站住,门也没关著,谢老妈妈就说:“李老爷,请进吧,这就是我们的家,你可别笑话!”

    李慕白进了门,一看院子很是狭小,一地的脏水败叶,晒衣的绳子上搭著妖红怪紫的女人裤袄。

    不过六七间房子,可是看那杂乱的样子,大概住了许多家。有的屋里见谢老妈妈让进客来,就有两三个蓬头散发妖佻的女人扒著屋门往外看。李慕白晓得这院裹住的大概都是些养妓女的。当下谢老妈妈来到西边一间小屋前,把那纸糊的破门窗拉开,就请李慕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