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宝剑金钗 > 第十章

第十章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李慕白向店家和众人抱拳,连说搅扰,然后回屋内,把宝剑入鞘。不想要即刻起身,可是又怕那屛悍锵柙倮瓷甚么事。再说清早晨在这里搅了半天,完了事自己一走,难免要挨店家的骂。不如在这里吃完早饭,多给店家些赏钱,然后再赶往北京去,也就完了。

    正想坐下歇息一会儿,忽听屋门外有人是北京的口音,问道:“李爷在屋内吗?”李慕白问“是谁?”赶紧开门一看,就见是个年约三十来岁,矮身材,身穿一件官纱大褂,足登官靴的人。

    李慕白认得此人是这里住的客人,刚才自己与魏凤翔比武之时,他曾在旁看着;那些人里只有他最高兴喝采,只有他给自己喝采最多。

    李靴慕白将此人请到屋内,让座。此人也很客气,向李慕白笑着说道:“兄弟名叫德啸峰,是正白旗满州族人,现在内务堂上当差;因为平日也爱好武艺,喜同镖行朋友、护院的把式们结交,所以有人送给我一个绰号,叫作铁掌德五爷。”李慕白连连抱拳,说:“久仰,久仰!”又说:“大概德五爷练的是气功和腕力了?”铁掌德啸峰笑道:“甚么气功、腕力,不过也就是会瞎打几手儿罢了!”遂又问说:“李老兄的大号怎样称呼?府上是直隶省哪一县?现在到北京去有甚么贵干?”

    李慕白通了姓名,又见自己是冀州南宫县人,现在到北京是看望在刑部作主事的一位表叔。那德啸峰似乎很是惊讶地说:“怎么你老弟是南官人,却由居庸关来?”李慕白说:“我是先到宣化府看了一位朋友。”德啸峰说:“这就是了。我是因为在这里有些地租子,现在正闹著纠葛,所以我才亲来料理。大概再过一两周天,我就回去北京去了。我住在东四楼三条胡同,路北一个大门,那就是舍下。李兄到北京之后,如若有暇,可以到舍下去坐坐。”李慕白说:“我到北京之后,一定要到府上去拜访。”德啸峰又问到李慕白与那魏凤翔比武的事。

    李慕白因见德啸峰为人直爽慷慨,不似甚么奸狡之徒;就把自己的来历,大概说了一番。又谈到居庸关遇著强盗,以及自己故意要斗一斗那赛吕布魏凤翔的事情。铁掌德啸峰听了,不禁越发敬佩,说道:“这样说来,李兄你竟是个文武全材,真可当儒侠二字无愧了。”李慕白笑着说:“德大哥太过奖了,兄弟哪里当得起儒侠二字?本来我学书学剑,一无所成,才来到北京想托亲戚谋个小事,哪里敢在北京这大地方逞甚么英雄?不过我听说现在京城里倒很有几位武艺高强的人,将来如有机缘,倒想会一会他们。”

    德啸峰说:“若论武艺,我们北京现在倒有几位,就举最有名的说,现在北京的小侯爷银枪将军邱广超,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有外馆黄家的瘦弥陀黄骥北,慷慨好义,更是出名的侠士;

    铁贝勒府的小贝勒铁二爷,外号人称小轧髯,武艺更是高强。我跟这三位虽然都认识,但也不过遇著红白喜事,赶一个人情,深交往却没有。因为人家是富贵门第,咱们也不便高攀。”李慕白说:“他们有钱的人家能够花钱请名师,而且有的是闲工夫练习,自然武艺要好了,可是若走在江湖上,就不知怎么样了。”

    德啸蜂说:“邱小侯爷曾跟著他父亲出过一次兵,很立了些功劳。不过他是不愿意做官,要不然至少也得当个总兵。瘦弥陀黄四爷也常到口外去,口外那些强盗没有一个不闻风远避的。由此就可知他确实是有真本领,并不是徒有虚名。”

    李慕白听了,对这邱广超和黄骥北越发敬慕,暗想:我到了北京之后,非要会会这两个不可。当时彷啸蜂和李慕白又谈了一会儿,他便告辞,回他的屋里去了。李慕白吃过了早饭,便给了店饭钱。

    尠崖肀负茫先到德啸峰屋内去告辞,然后就牵马出了店门。

    德啸峰把他送出门口,很诚恳地说:“咱们到北京再见吧!”当下二人拱手作别,李慕白就上了马,离了沙河城,往北京走去。因为雨虽住了,但路上泥泞难行,又加著天气太热,所以当天走不到北京了。

    到了清河镇,天已黄昏,李慕白就找了店房,歇了一宵。次日清早再往南走,有八九点钟时候,就看见了北京的城垣。只见形势壮丽,人烟稠密,真不愧是历代名都。李慕白素日听说北京城的人是最爱笑话人的;而且有许多地方,不许骑著马走;所以一到德胜门前就下了马,把青洋绉的大褂取出穿上,帽子戴得端正些,牵著马进了城。就想:自己的表叔祁殿臣住在南半截胡同,大概一定是得往南走了。可是北京城之大,要凭著自己瞎找,一定是找不到的。于是就向路上的的人去问。

    那人倒很和气。说道:“这儿是德胜门大街,南半截胡同在顺治门外,离这儿可远啦!我要告诉你,我也找不著,你也找不著。干脆你就一直往南走,那里有一条胡同,叫蒋养房;由蒋养房一直走,出了西口儿,就是新街口;在那里往南就看见顺治门啦。可是看见虽然看见啦,要走可还得走十里地呢。”李慕白听这个人指手画脚地告诉了自己半天,自己还是不大明白,只得道了声“有劳!”

    就牵马到了德胜桥,又向人打听,才找到那蒋养房。

    走出蒋养房西口,就见街上的行人益多,两旁的铺户益加繁盛。李慕白见有人在街上骑著马走,自己遂也上了马,顺著大街一直往南走去。走过了西四牌楼,就看见对面远远有一座城楼,十分的巍峨壮丽,心说这一定就是顺治门了,于是一直走去。走了半天才出了顺治门,然后再下马去向人打听;原来那半截胡同已离此不远了。李慕白因为自觉得满面风霜,不便立刻去见表叔,遂就向人问附近哪边有店房?有人指告他说:“这条胡同叫赶驴市,一直往东就是西河沿,那儿有几十家店房呢!”

    李慕白遂就找到西河沿,看见那里真是店房不少。不过都是高门大户,比小县城里的县衙门还威风得多,挂著“仕宦行合”等等的金字招牌。李慕白心说:我又不是做官的,这种阔店房住不起;而且叫表叔知道了,也必说自己太浪费。于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小店房,字号叫元丰店。遂就进去,把马交给店家,找了一间小房间。洗过脸,换上一身裤褂,外罩青洋绉长衫,穿上一双薄底靴子,戴上青纱小帽,手拿上一柄折扇。跟店家打听明白了往南半截胡同去的路径,遂就出了店房,顺路走去。

    好容易才找到那南半截胡同。进了胡同,打听到那祁主事的门首。一看是一个青水脊的门楼,门框上钉著“善德堂祁”的红漆金字的心牌子。李慕白晓得这是姑母家的堂号。看大门开著半扇,遂就上前打门。少时里面有人答应了一声,出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穿著月白大褂,黑纱坎肩的人。就问李慕白找谁?李慕白看这个人大概是表叔的跟班,遂就说:“我姓李,是从南宫来,这里的祁老爷是我的表叔。”那跟班的赶紧请安,笑着说:“原来你是李少爷。我们老爷跟太太这些日子净盼著你呢。你请进吧!”一面说著,一面在前带路,回道:“南宫县的李少爷来了!”

    进了屏门,到客厅里。李慕白一看,屋里不过陈设几张榆木擦漆的桌椅,挂著几幅字画,并没有甚么富贵气象;李慕白就晓得自己表叔的居官一定很是清廉。那跟班请李慕白在这里生了一会儿,他就到北房里去回禀。待了一会儿,又进到客厅来说:“老爷、太太请李少爷到上房去见。”

    尷钅桨渍酒鹕砝矗用手整了整衣服;就跟著那跟班的,恭恭谨谨地到了北房里;就见这屋里倒还华贵些。李慕白的表叔祁主事坐在一张乌木椅上;李慕白上前深深打躬,并说自己的叔父、婶母和姑母全都问表叔、表婶好。这时那祁主事的夫人杨氏也由里间出来,说:““侄子,你怎么这时候才来呀?几时起家里动的身呀?”李慕白见问,不由脸上微红,说:“我倒是上月从家里来的;可是在半路上病了几天,所以今天早晨才进城的。”祁主事点头说:“我看你脸上的颜色就不好,你坐下吧!”

    李慕白等表婶落了座,自己才在旁边的板凳上坐下;就见祁主事仿佛不太高兴似的,一手挥著鹅毛扇子,一面说:“我在四年前,回家去过见你一次;现在你倒是比早先身材高了,可是瘦了,大概是你不常出门的缘故。本来从去年你姑妈就托人带信来叫我给你找事,可是你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小京官,虽说在刑部里,可是我又不像别人那样会抓钱,所以名儿主事,其实穷得很。现在当朝的一般贵人,我也没有甚么来往;你又不是生员,没中过举,要想给你找差事,实在是不容易!”

    祁主事说一句,李慕白应一声是,同时心里十分难过。又听他表叔说:“好容易在前些日,部里文案上死了一个先生,可以籍著这机会,补上一个人;恰巧我认得一个正往大名府有事,我就叫他带去一封信;本想你见了信就赶来,没想等了你半个多月你也不来,人家就补上人了。也算你时运不济,把这么好的一个机遇又放过去了?”

    李慕白听了,倒不为此事惋惜。只是想到自己的将来难办,已经来到北京,自然无颜再回乡里;

    可是在这里长期住闲也不行,因此不由把眉头皱了皱。祁主事又问:“你没带著甚么行李吗?”李慕白说:“就有一匹马和一个包袱,现在店房里了。”祁主事又问住的是哪一家后:李慕白就说是西河沿元丰店。祁主事沉思了一会儿,就说:“你先在店里住著吧,我这里也没有宽余房子;而且有你两个表妹,你在这里住著也拘束。有工夫写几篇小楷来,我看一看然后再给你想法子;你若没钱用时,可以跟我说。”

    李慕白连连笑应,又跟他表叔、表婶谈了几句话;因见他表叔坐在那里打了一个呵欠,心说,天气热,大概表叔要睡午觉,自己不便在这里打搅,遂就向表叔表婶告辞。那祁主事也不多留他,就说:“明天你再来,顶好在下午三四点钟左右,那时候我正在家。”李慕白连连答应,跟班的把他送出,说:“李少爷,明天来呀!”李慕白点了点头,拖著沉重的脚步往北走去。

    一面走一面暗暗叹息,心说:我李慕白怎么这样时运不济?虽然那刑部文案的小事,就是让我去做,我也不屑于做,可是现在竟落得落拓京华。虽说表叔说是我用钱时,可以向他开口;但我难道真能向人家伸手要钱花吗?走到菜市口,找了一家纸店,买了两个宣纸的白折子和一枝写小楷的笔;手里拿著这个东西,却比拿宝剑还要重。心说:这笔墨真害了我了!我若像我父亲,一口宝剑,飘泊天下,那也倒痛快;现在呢,至多仅在衙门里去写公文,若干几年,恐怕把我的青年壮志都给消磨了!

    回到店里,把纸笔向桌上一掷,并不去写小楷。吃毕午饭,倒在床上就睡,直睡到黄昏时候。晚饭以后,到前门大街游了游;看那商铺繁华,行人拥挤,倒也略略开心。少时回到店房里,独对孤灯,十分烦闷:又看见桌上放著的纸笔,觉得这件事不办完还是不行;既然表叔向自己要小楷看,自己若不写出,就没法再见表叔去了。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行李内把墨砚找出,把墨磨好,刚要濡尡嗜バ矗就听旁的房里的客人,有的高声谈笑,有的扯著嗓子怪声怪气地唱二簧,搅得李慕白心里更烦。而且屋中十分闷热,出了满身的汗。

    李慕白放下笔,叹息了一会儿,便决心明天再写,即把灯吹灭,躺在床上挥著扇子,心里却又想起俞秀莲姑娘来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这时旁的屋里有人高声喝道:“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泪如麻”声调苍凉颓靡,触到李慕白的心上,越发难受。就想:在北京再住几天;如若还没有事作,就把马卖了,只身单剑,闯江湖去!愁烦了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李慕白万分无奈,耐著心写了一张小楷,自己看了倒还满意。只是想到十年以来,笔砚误人,又不禁伤心。到了下午,又到南半截胡同去见表叔。不想祁主事因为今天有个约会,一下班就出去了,李慕白只得见了表婶。表婶就说现在京城百物昂贵,主事的官儿挣不了多少钱,应酬又很大,所以家里弄得很亏空。屡次想活动个外任的官儿作,可是都没成。然后又说到李慕白的亲事,他表婶就说:“你的叔父、婶娘也不办正事!怎么你这么大了,还不给你成家?难道还叫你打一辈子的光棍不成?”李慕白听了这话,不由脸红;就说并不是自己的叔父婶母不张罗自己的亲事,却是自己想着举也没中,事情也找不成,所以不愿意这时就娶妻。他表婶点了点头,说:“你倒是有志气,慢慢地看罢。你表叔若给你找著差使,亲事交给我了;我倒想到一个姑娘,也算咱们的乡亲呢!”李慕白是听了旁人一提到他的婚事,自己就觉得难过。当下好容易才把表婶支吾过去。

    又等了半夭,不见表叔回来,天色已快晚了,李慕白就把自己写的那篇小楷留下,起身告辞。他表婶还要留他吃晚饭,李慕白谢却了,便回到店房中。因为今天表婶提到他的婚事,这更使他伤心。

    晚饭时喝了几盅闷酒,觉得浑身发热,屋里气闷,实在坐不住,便穿上长衫,出了店门。穿著几条胡同随意地走,越走觉得越热闹。不觉走到一条胡同,只见面对面的小门,门首全都挂著辉煌的门灯,每个门首都停放著几辆很漂亮的大马车。在胡同往来的人,也多半是些衣冠富丽,喜笑满面,都像些达官阔少、巨商富贾之流,在各门前三三五五地出来进去。

    李慕白看了人家这样得意欢喜,自己却如此落拓无聊,不禁暗自感叹。忽然看到几家门灯上写著字,两旁并挂著小牌子,写的却是甚么“褔仙班”、“丽春馆”、“百美班”等等。李慕白顿然明白了,暗道,这大概就是北京城内的平康巷吧?我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来到这纸醉金迷的地方,岂不是笑话吗?于是赶紧转身就走。走了不几步,忽见一家妓女院门里出来两个嫖客刚要上车。其中有一个人忽然一眼看见李慕白,轨赶过来叫道:“慕白老弟,哈哈!在这儿遇见你了;你还躲甚么!”把李慕白吓了一跳。

    屛笕茄袒u糇游曲巷狂挥铁掌侠客闹歌楼李慕白赶紧回头一看,原来却是自己在沙河城相遇的那个铁掌德啸峰。不禁一阵脸红,过来相见。只见德啸峰穿著宝蓝官纱大褂,青纱马褂;梳著光亮的辫子,手持折扇,满面含笑说:“慕白老弟,那天我一见你,知道你是一位儒侠;想不到你还是一位风流侠客了!”李慕白听了,越发惭愧,既然无意中走到这花街柳巷之中,便有口也难分辩,只得笑了笑,问道:“大哥甚么时候回来的?”

    德啸峰说:“你走的那天,我恰巧把事办完,随后我也就回来了。我正后悔当初没问你来到北京之后,住在甚么地方?恐怕找不看你;不想这么巧,在这地方会遇见你了。”遂又给李慕白向旁边的一个三十来岁,又胖又阔的人引见,说:“这位是杨三哥,北京城有名的杨当家,他名叫杨骏如,你就管他叫胖小子得了。”

    李慕白抱拳相见,德啸峰揩看李慕自说:“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说,我在沙河相遇的那位李慕白兄弟。他的武艺高强,是现在的侠客;你可别得罪他,留神他打你!”杨骏如也笑了。

    这时,德啸峰拉住李慕白说:“老兄弟,你的贵相知在那个班子里?我们得去见见!”李慕白听了,羞得越发脸红,连说:“没有,没有!我是吃完了饭,出来随便走走:不想就走到这里了。”德啸峰摇头说:“我不信,哪有那么巧?随便走走就走到石头胡同了。”李慕白说:“真的,我还不知这叫石头胡同呢!”德啸峰说:“得啦!老兄弟你太跟我客气;现在你既然没有甚么事,你跟我到北边,找一个相好的那里坐一坐去。”李慕白听说是“相好的”以为是他的朋友家里,便点头说:“好好!”当下德啸峰在前,李慕白和杨骏如并著肩,一面闲谈著话,一面往北走去。他们的两辆大鞍车就在后面跟著,走了不远,就来到一家妓院门首;门前的墙上写著是“云香班”、“清吟小班”李慕白看得不对,就站住身;两辆车停在门首;德啸峰大摇大摆地走将进去,杨骏如就往里让李慕白。此时李慕白就像头一回下科场的时候,两腿觉得发软,心也乱跳。无奈何,只得跟看德啸峰、杨骏如二人进去。

    到了门里一看,只见华灯四照,院落干净,摆著许多盆夹竹桃、晚香玉、栀子花等等。有许多毛伙跟妈妈来来往往。又听各屋里全都有男女喧笑之声,有浓装艳抹的妓女,把客人送出屋外,还说著许多亲热的话。德啸蜂、杨骏如一进门,就有毛伙高声喊道:“德五老爷、杨二老爷来了!”赶紧在前带路。只见西屋里有一个跟妈打起帘子,说:“请德五老爷、杨三老爷先在这屋里坐吧!”

    德啸峰等三个人进到屋里,屋里早有一个丽人,迎著面向德啸峰半笑半怒地说道:“喝!德五老爷,怎么这些日子都没见你哪?今儿也不是哪边刮来一阵风儿?才把你的大驾吹来!”跟妈也在旁笑屩说:“真的,德五老爷有六七天没上我们这儿来了;我们姑娘天天想着你!”杨骏如在旁说:“你不知道吗?”你们德五爷新放的粤海道。人家净张罗著上任去了,哪还有工夫上你们这儿来?”那妓女和她的跟妈全都惊喜,笑着说:“那我们可得给德五老爷道喜!”德啸峰说:“你们别信他的话。

    这胖子的话比屁还不如;我是上沙河办事去了,昨儿才回来。”此时杨骏如坐在一把椅子上,捧著大肚子,只是哈哈地笑。

    此时李慕白进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四下去看,只见屋里陈设得颇为华丽;壁上挂著几条对联,看那上款都写著“媚喜校书”李慕白知道就是德啸峰所认识的这个妓女的名字;再看这个媚喜,不但不媚,简直看了讨厌。年纪有二十五六岁,小眼睛,塌鼻梁;擦著一脸胭脂粉,抹著血似的嘴唇;头上梳著云髻,满插著珠翠;身上穿著大红肥袖衣裳,镶著绣花绦子;下面是葱心绿的裤子,粉红绣花鞋;脚儿可缠得极为纤小。

    这个媚喜托著一双珐琅小烟袋过来,带著笑问道:“这位老爷贵姓?”李慕白只说:“姓李。”

    媚喜说:“李老爷。”遂就要给李慕白点烟。李慕白摇头说:“我不抽烟。”德啸峰说:“这位李老爷是老实人;你们可别跟人家开玩笑””媚喜笑着说:“那我们怎敢?李老爷还得多照应我们呢!”

    德啸峰把水烟袋接过去,呼哧地抽著水烟,跟杨骏如和媚喜说笑了一会儿。

    少时,杨骏如在这里认识的妓女笑仙也进到屋来;李慕白看这个妓女倒还略有几分姿色。笑仙在这里说笑了一会儿,就把杨骏如请到她的屋里去了。这里德啸峰就一面喝著茶,媚喜在替他挥著扇子。德啸峰就问李慕白说:“慕白兄弟,你现在住在哪里?”李慕白说:“我在西河沿元丰店。”

    德啸峰点头说:“好,我一半天看你去。”李慕白又问:“大哥府上在甚么地方?”德啸峰说:“我住在东四牌楼三条胡同。过两天,我在家里预备预备,请你到我们家里吃个便饭,”李慕白说:“大哥不必如此,一两天内我到府上拜访就是了。”

    德啸峰说:“兄弟你不要跟我客气,你我一见如故,要不然我不能叫你跟我到这地方来。将来我们相处长久了,你就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了。我这个人最率直,对于朋友向来热心;可是不会客气,说话时常得罪朋友,我跟你先说明白了。以后我有说错了话的时候,你别介意就是了。”李慕白说:“我也是个爽直的人,一向在乡下读书,没到外面闯练过;来到北京,一个朋友也没有;既蒙大哥不弃,以后还要多指导我才好。”德啸峰笑道:“老兄弟,我指导你甚么?我指导你嫖赌倒还行。可是你别以为我是个荒唐人,我来这里只是逢场作戏。实在说起”

    说到这里,那杨骏如跟他那个妓女笑仙又进到屋里来,把两人的谈话打断。旁边的媚喜本来刚才听德啸蜂、李慕白谈著正经的话,她在旁边搭不上话,只拿著凤仙花染指甲;这时杨骏如和笑仙进来,她又把精神打起,大家说笑了一阵。

    杨骏如因见李慕白年轻文雅,究竟不俗,以为李慕白是一位外县财主的少爷,便也直跟他套近,又张罗著给李慕白也拉上一个貌好的妓女。李慕白刚要开口推辞,那德啸峰先摆了摆手,说:“要是给李兄弟找个人儿,可不能不加意选择些。要不然,也配不上他这样的英俊人物。据我看,南城这几条胡同,所有的姑娘们不是残花败柳,就是夜叉妖精。”

    杨骏如扭著肥大的脑袋向笑仙、媚喜说:“你们听见没有?德五爷说你们都是夜叉妖精!”两个尲伺全都佯怒带笑着向德啸峰不依,说:“德五老爷,我们又不吃人,怎么会是妖精啦?您倒得说说!”

    杨骏如晓得德啸峰向来对于妓女的眼光,与众不同,他能把西施和无盐看成一样的美。当下也不高兴往下再猜了,于是又说笑一番。李慕白就要走,彷啸峰看了看表,说:“这时候不过才八点多钟,你忙甚么的?再待一会儿,咱们一同走好不好?”李慕白摇头说:“不,我回去还有点事。”

    德啸蜂晓得李慕白是不常涉足花丛。他在这里不会说、不会笑的,也没有其么意思。遂就说:“我叫我的车把你送回去。”李慕白摇头说:“不用。店房又离此不远,我还是走回去吧。”德啸峰却把他拦住,遂叫人把自己的那赶车的叫进来,叫他把李大爷送到西河沿元丰店去。

    当下德啸蜂、杨骏如和两个妓女把他送出屋去,说声:“明天见!”李慕白才算逃出魔窟色海。

    出门上了车,赶车的扬鞭往北走去;过了几条胡同,全都是花街柳巷,车辆纷纭。李慕白就想:这地方是王孙公子寻乐之处,我以后还是不要来为是;又想德啸峰以后还难免要拉著自己前来,自己也不好过于显得执拗。坐在车里想了半天,不由又起了一种颓废放荡的思想。

    少时,到了元丰店门首,车停住了。李慕白要给赶车的几串赏钱;赶车的也知道李慕白是他们老爷新交的好朋友,无论怎么说,他也不敢要;李慕白只得罢了。进到店房内,点起灯来,坐了一会儿,因为蚊子都扑著灯光进来,李慕白便熄灯睡去。躺在床上,便想刚才遇见的那些事,觉得德啸峰倒是一个慷慨好交的人;他虽号称铁掌,武艺却不知如何?那杨骏如大概是个大腹贾,不过还不太市井气。又想到那媚喜、笑仙两个妓女,真像德啸峰所说的妖精夜叉;可是认真想起来,她们也是可怜虫呀!如此思想缠绵,半夜方才睡著。次日醒来,精神十分不济,又没有甚么事,也不便到表叔家里去,只在屋里闷闷地坐著,觉得十分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