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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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有的妹妹。

    我的乡村是个没有童话的地方。

    这里安静和平凡的地方,名字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高大的山和清清潺潺的泉,从山谷里侵袭而下,那么清晰那么彻底。天空中没有多余的云,因为它是明亮且美好,湛蓝的颜色和干净的味道,让所有的蓝都会为之失色。

    可是这里没有童话。所有的故事都像是一场未完结的童话,它们的开始美丽且美好,可是没有结尾,没有人为他们加上结局。

    淘气的公主离开了英俊的王子,来到邪恶的森林,看到空荡荡的森林里有恐怖的恶魔,然后呢?有魔法的女巫是不是找到她丢失的水晶球,探险的男孩女孩是不是找到最后的宝藏?恶魔有没有因此而死去?为什么他们总是会在我脑海里留下了这样一个又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村子里的人总是讨厌我,他们躲着我远远的,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可能是我太淘气了吧。我总是喜欢背着破旧的挎包,光着脚丫坐在高高的墙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嘴里哼着喜欢的曲子,这样一摇一摆的走在高大的墙上,想着那些未完的童话,想着它们的结局,哼着那些朗朗上口的歌曲,觉得天空黑的很快。

    爸爸妈妈都叫我安结,安静的结束的意思。为什么我一点都记不起来有关我的名字,还有一切的事情,唯一记得,只有一条铁轨。

    那条铁轨很长很长,似乎通向未知,没有尽头,远远的我一直在奔跑,跑呀跑的,看到天空就这样的变黑了,一切的一切都变成黑色,无边无际的黑,湮没了我,无法呼吸。然后就是安结,安结,不停的有人叫我的名字,他们很吵的冲着我喊,为什么还要满脸的泪花?

    我喜欢在村子得巷口眺望,看到夏天得尾巴紧紧得跟在我的身后,蝉在树上唱着没有旋律的歌,安静的如同一片天堂。

    他们欢笑着,王子和公主在森林里走过,他们回过头的时候,留下燕子飞翔过的痕迹。

    妹妹的脸上有着和我酷似的容貌,她可爱的笑,样子好象春天里的稻穗,微风吹过,留下春天的味道。阳光很自然的照射在平静的水面上,有燕子飞翔过的声音,干净清脆的打在我的脸上,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会想笑,妈妈温柔的对我说,她长大也一定会象你一样的爱笑。妈妈说话的时候,眼泪就会好象习惯了的一样掉落。

    我还有一个哥哥,他在很远很远的大城市工作,他很爱我,每次回来都会帮我带来很多很多的彩色笔还有彩色的纸。我天生喜欢这些美好的东西,我喜欢把它们折成漂亮的纸飞机,然后坐在高高的围墙上,看着它们在天空中飞翔,各种各样的颜色,没有方向,旋转着,飞翔着,不听天空的劝告,那么骄傲,那么美好,永远,永远也不会停止。

    公主啊公主,她终于逃出古老的皇宫,那些士兵要抓住她,只是为了杀了她,杀了公主,就可以得到数不尽的宝藏

    公主逃跑了。她躲在静谧的花园里,躲在喧闹的集市上,躲在狭长的小桥上。总是有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因为公主的身上有着一道疤,在她的手上,那道疤总是能吸引别人的注意,胜过了公主绝世的美丽。最后,一只兔子,一只白色的兔子,一只白色的爱眨眼睛的兔子,带着公主,逃进浓密的森林。

    大人们忙着收割麦子的时候,我就会躲进森林。

    那里的空气总是很干净,好象永远都没有尽头。尘埃在空气中飞舞,阳光透过紧密的树叶,打在松松的泥土上,没有回音。

    这里是小动物的天堂,它们尽情的呼吸,尽情的欢乐,所有的世界,都可以为它们停止。它们让我想起我的那些回忆,白色的,什么也没有。

    在森林里,树叶闪着绿色的光芒,亮闪闪的,照着太阳,我躺在柔乱的泥土上,叶子落了一地,松鼠在我的身边跳来跳去,阳光暖暖的照射在我的脸上,那些记忆就会模模糊糊的,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安静着,就象我的名字一样,安静的结束,结束这一切,好象世界,好象天空,好象松鼠们对我微笑的声音,好象我,好象安结。

    村子里的人总是很讨厌我,他们一看到我就喜欢交头接耳的说着我,就连从前最喜欢我的大婶也是一样,当我把我从森林里好不容易找到的鸟蛋递给她的时候,她惊恐的推开,边推边用卑贱的眼神看着我,我退却的颤抖,鸟蛋打在了地上,流出好象血的颜色,大婶逃开了,夕阳底下,我象一个孤零零的影子,没有人发现我的脸上,满是泪水的痕迹。

    那些消失的记忆里到底带着怎样忧伤的故事?

    公主在兔子的带领下躲进森林,森林里是友好的伙伴,小动物们围着公主唱歌,带着公主游玩,在湖边,在树上,在丛林里,在倾颓的城墙上,公主唱着歌,第一次这样自由自在。

    然后公主遇到了王子,王子穿着高贵华丽的盔甲,他从马上下来,公主惊慌失措,心里跳的很快,王子说,他从看到公主那一刻起开始就喜欢上她了,王子说他迷路了,公主带着王子在森林里找到那些小动物,度过了很美好的日子。

    从村子的巷口一直走下去,可以看到一间很破的房子,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近那间房子,我的心就会有种窒息的感觉,它空荡荡的长在茂密的橘子树中间,有种恐怖和绝望的感觉,我不敢走近它,只能远远的望着,好象它是我身体上的一个伤口。有一天,我问我的妈妈,那个屋子里是什么东西,妈妈忽然哭了。

    她说,很久很久以前,那里面有一个邪恶的坏蛋,那个坏蛋干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然后被警察抓走了,现在那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可是真的什么也没有吗?

    妹妹在慢慢的长大,和我一样,爸爸妈妈都很喜欢她,可是村里的人都不喜欢她,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们看到妹妹的时候会象看到我一样,那样避开来,发出让人觉得难过的嘲笑声,为什么?妹妹那么美好,那么可爱,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她?

    小悠从城市里回来了。

    回来的前一天,小悠给我打了个电话。那天我一个晚上都睡不着,第二天,我早早的就起来了,那时侯天空还没有亮,我穿着米色的衬衫衣服,挎着挎包就出了门,天空灰灰的,我跑到很远很远的荒地上。

    这片荒地是我和小悠一起发现的,那时侯我们都还很小,村子里的人都很疼我们,我们可以放肆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大人们都不会过问。那时侯我和她发现了这里,这里不是一个一般的荒地。它是那些花的天堂,上面张满了各种各样的颜色的花朵,满满的布满了整个世界。

    我找了很久,找到了我们最喜欢的紫色小花,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但是它们很漂亮,它们小小的,开的很坚决,茎很长,有着很强的韧性,拼命的挣扎着向上长大。

    我摘了一捆的紫色小花,然后跑到巷口,站在马路和村的交会处,向外看。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等到小悠的轿车开进村的时候,我身上已经全部湿透了。小悠很惊讶的带着伞从车上跑下来,我把紫色小花给她,说,这些花都被雨打湿了,可是它们原本开的很美,下次,我会再摘给你!

    小悠很高兴的接过紫色花,她挥舞着手臂兴高采烈的和我说着那些城市里面开心的事情,那天下午,我和小悠到了那片荒地上,我看到了燕子在飞舞,小悠拉着我的手,教我跳城里的舞蹈,唱着我从来没有听过的歌,很久很久,我都没有这么高兴了。小悠给我的礼物,是一个很可爱的娃娃,我看到的时候很惊讶,因为它几乎和我的妹妹长的一模一样,我带着小悠穿过村庄,去那些以前我们喜欢玩的地方,村子里的人看到我们,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带着小悠到森林里,她看到那些松鼠,流露出比我还要高兴的神色,她问我还记得以前一起说过的梦想吗,我说我怎么可能忘记。

    我们说好了,要努力的长大啊。

    对啊,我们说好了,要努力长大。

    第二天我去找小悠,她家里的人说她不能见我,我看到那种熟悉的眼神在她家人的脸上流露出来,我觉得很害怕,可是我更害怕小悠不愿意见到我。那天下午,我一个人跑到荒地上,摘了好多好多紫色的小花,我带着它们,爬到小悠家旁边的树上,我看到小悠一个人在房间里,她看到我高兴的快要蹦出来,她说,她的爸爸妈妈不知道为什么不肯她见我,还说如果见我的话就要打她我微微一笑,把紫色花从窗户递给小悠,我说,等到以后我长大了再去城里看你小悠兴高采烈的接过花。

    她说,安结,你笑起来和以前一样漂亮

    第二天我在小悠家的后院找到了那些紫色的花,它们和那些剩下来的垃圾摆在一起,显得坚强和高贵。

    后来我一直没有见到小悠,直到她走的那天,我躲在墙后面,看到小悠一直在望往村子里面看,她好象在等着怎么,可是很久很久,她等的人一直没有出现,最后她坐黑色的轿车走了,我远远的看着车子驶过留下的印记,不在灰色的泥土上,在我的心里。

    我把小悠送给我的娃娃拿给妹妹看,妹妹显得很高兴,我和妈妈说,该给妹妹起个名字吧,安什么的。妈妈就又哭了,她说妹妹不能姓安,那要姓什么?妈妈没有说话,只是哭,后来我很怕提起这些,因为妈妈一定又会很快的就哭了。

    村子里的孩子都被大人们教训的禁止接近我,有的时候,他们会用石头扔我,连那些从前和我玩的很好的女孩子也都不准和我说话,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一直都不懂,我总是说对不起,期望他们的原谅,可是没有错的道歉永远是没有尽头的。

    一个下雨天,我被那些男孩追到了那个幽深的屋子,他们看到屋子都吓的跑开了,我无可奈何,雨下的很大,好象永远都无法停止,我只好轻轻推开屋子破烂的门。

    有一种很腐烂的味道,那种味道竟然出奇的熟悉,屋子暗的很,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个微微颤抖的楼梯。我犹豫了很久,身体还是不听使唤的向楼梯走去,每上一节,就会有一种撕裂的感觉。直到到了最上面,我看到一个空旷的房间,上面很凌乱,所有的东西都被打倒在地上,我走近最面前的一堆被子,我看到里面有一张照片,上面的人长的很熟悉,他有一双很贼的眼睛,很浓密的头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昏了过去。

    梦里是那条铁轨,铁轨很长很长,没有尽头,我一直在上面奔跑,可是没有人发现我,我越是跑,那种恐惧就越深,可是我只要一停下来,就好象马上会被吃掉,我很害怕,一直跑,一直跑,最后还是陷在一片黑暗中

    一睁开眼睛,看到了很旋目的日光灯,妈妈爸爸在我旁边,妈妈哭着说,她叫村子里的人找了好久才找到我,她说我不应该到那个屋子里去爸爸的脸上也有泪水的痕迹,我说妹妹呢?

    妈妈愣住了,哭的更加厉害,爸爸说,妹妹要送人了家里养不起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我觉得有中龟裂的感觉,我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我是怎么从医疗站回家,怎么看到村里人那些眼神。我只是很象见妹妹,从来没有过的想。

    回到家里,我看到有两个老人围着妹妹,他们看上去很慈爱,对妹妹很小心说着话,我从爸爸的背上挣脱着下来,跑过去,我看到妹妹在床上,看到我,她笑的很甜,爸爸说,把妹妹给他们吧,这样对妹妹也好

    我知道爸爸的意思,他不想妹妹象我一样再受到村里人的嘲笑,那两个老人看上去很好,他们会对妹妹好的。

    老人把妹妹带走的时候一直和我们说谢谢,他们说谢谢我们给了他们怎么漂亮的女儿,那时侯我竟然没有哭,我的手被爸爸死死的抓在手上,他怕我跑上去,可是我没有,我只是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到妹妹和老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我依旧我过我以前的生活,象以前的一样折纸飞机,一样去森林玩,什么事情都好象没有改变,但是其实,什么都改变了。

    直到有一天,爸爸说,哥哥在城里叫我们一起搬过去,爸爸说的很小心,我想了很久,点了点头。

    这里已经没有可以让我觉得留恋的地方了,如果说有,只有一个,那就是那条铁轨。那条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的铁轨。

    走的前一个晚上天,我没有和任何人说,我要去看看那条铁轨,一定要。我带上挎包,固执的向着铁轨走。

    王子说,他要带着公主走,永远离开这个森林,到皇宫里过幸福的生活。

    那条路好象迷糊又很熟悉,它好象并不是通往铁轨,而是通往我的记忆,我看到我的记忆一点一点的被慢慢打开。我拔去面前的芦苇草,它们刺痛了我的手指,我忽然想哭,面前是一片的荒芜,我的手伤了,血液流下我的身体,我感到隐隐的痛,走了很久很久,那条铁轨终于在我的面前。

    它和记忆里的一样平坦,安静,上面漂浮着血液的味道。

    我回忆里那个铁轨上的女孩子,她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看到上面的开着很多花,高兴的不得了。我又想起那个男人,那个照片里面的男人,他有着很贼的眼睛,许着很长的胡须,那个男人向那个女孩子扑过去,那一刻,好象一只野兽。女孩大叫着,尖叫着!

    我大喊,着尖叫着。

    可是没有人能够听到,我感觉血液弥漫了我全身,压着我透不过气来,我挣扎着,呼救着,可是没有回音,世界好象只剩下绝望,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在那一刻的定格,我看到天空象裂开了一样,上面布满了血丝,我听到燕子飞过天空划下的声音,重重的打在我的脸上,我看到那个有着胡须的男人,他脸上的笑,好象是一场噩梦,一场怎么样也醒不了的梦。

    我还梦到妹妹,我梦到妹妹出现的那天,我躺在床上,我的身体很痛,那个婆婆用很卑夷的眼神看着我,她说刚生下孩子的女人不能动。

    我还是想挣扎着去看我的妹妹,可是她的脸慢慢的模糊了,渐渐的,我什么也都不见,原来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是从我身体上分割的一个部分,是那个男人在我身上的印记,原来我真的什么都忘了。

    公主来到了皇宫,可是那里已经不是皇宫,而是地狱,王子是恶魔,他狰狞的向公主扑过来,公主没有微笑,只是试着去选择遗忘。

    原来所有的童话,都是没有结局。

    我站在铁轨上,抬起头,我看到刺眼的光芒,世界开始倒塌,所有的东西都向我扑来,有一种震耳欲聋的声音,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安结,安结,安静的结束吧。

    我从挎包里拿出那个小娃娃,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