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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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威是老公树的朋友。

    威威是一条狗,一条猎狗。

    第一次见威威是在一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当时,我很优闲地站在家里的阳台修剪一棵水横枝的黄叶,一低头就看见了走在楼下的树和威威。我当时不由得眼前一亮,好一幅生动的出猎图:金色的夕阳中,树穿一条浅色牛仔裤,束着一件杏色猎装,腿上是一双及膝的黑水靴,右肩挎着一支猎枪,左手抓着一条啡色的皮带,皮带的那一头就系着威威。我的心忽然产生一种感动,我感叹这幅画图的和谐。从此,这画图就定格在我的脑海。

    树把威威带到了四楼的家。

    确切一点说,威威是一条小狗,一条小公狗。它身上的毛是金色的,很油亮,身材不胖不瘦很结实,只可惜它的嘴巴是黑色的,不好看。当初,威威见到我和树就欢蹦乱跳,一样的亲切、欢快,而且还摆出一副撒娇的样子。可是我并不很喜欢它,也许是因为它的黑嘴巴吧。每当它对我表示友好,我都不领情,我说“去”扬手把它赶到一边。

    威威也有自知之明,久而久之,它就不再对我表示友好了。每当我回家打开门,它都会摇摇尾巴,然后可怜兮兮地盯着我的背后看,若果我的背后跟着树,它就高兴地站起来围着树打转转,看不见树时,它就失望地低下头,一动不敢动。说实话,每逢这时,我就会可怜它。

    屋子里多了一个畜牲,我当然是不适应的,十多天过去了,树仍然没有把威威送回乡下的意思,我忍不住了,我说:“威威什么时候走?”

    “什么?”看树的表情,好像我问得有点奇怪。

    “什么叫‘什么’?”我更奇怪他的奇怪,我说“难道你不知道城里不准养狗吗?”

    “咳,在这虎头山上,谁管。”树不以为然。

    “可我是这山上管事的人呀。”我不得不提醒他。

    “那你就以‘权’为威威谋一次私吧,你叫我干什么家务都行。”树讨好我。

    “不行!”我态度坚决地说“你明天就把它送走!”

    第二天我回到家一看,威威还在。树说,他没空送威威。

    威威虽然还没走,但在我的干预下,它的生活待遇大大下降了。我规定,威威只能在阳台活动。

    一天晚上,大概有一点多钟了,我一觉醒来,听见树在客厅讲话,我奇怪地出来看个究竟,原来树同威威正在看电视。树坐在沙发的一端,威威亲昵地蹲在树身边,树的手轻轻地抚着威威的头,不时地同它讲几句话。

    看见我,树调侃地说“威威,人家不喜欢你出厅堂,你还是快快回阳台吧。”树指指阳台,威威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出去了。

    这一下子,我心酸酸的,甚至打消了赶走威威的念头。

    可是威威不争气。就在当天晚上,它居然一个劲地吠到天亮,寂静的山头响彻了它的声音,害得我一个晚上提心吊胆。

    果然,第二天我一出门,邻居就说“你家的狗把我们吵得一夜没睡。”

    我再也没有了怜悯心,我对树说“你马上送威威走吧。”

    树嘀嘀咕咕地说“这么可爱的威威,居然有人不喜欢,真奇怪。”他轻轻地把威威拉到身边,不停地抚摸它的头。威威也许知道自己犯了错误,聋拉着脑袋,不吭不响,静静地蹲在一边。

    树又说“威威,你不属于城里,人家不欢迎你在这里住,你还是回乡下去吧。”树说这些话时,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威威大概已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它默默地看着树,眼里居然有泪光。我默默地离开他们。

    下午下班回家一看,威威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威威渐渐走出了我的记忆。

    今年春节前,静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她同丈夫华要到我的老家过节,还说华想上山打猎。静是我大学的同桌,是花都市对台办主任,华是市里的文化局长,他们在都市里待得太久了,就想回归自然,明知现在山上已没什么猎物好打了,只是要找点感觉而已。

    大年初三,树带着我和静和华到了一个叫山下围的小村,那里有他的一个猎友叫景。

    景同他的妻、三个孩子一大家子都奔出来欢迎我们,山里人那种热情你根本想象不出来。热闹中,我发现蹦跳的最欢的是一条狗,一条硕大的猎狗!

    猎狗围着树不停地打转,它时而竖起身子,时而在地上打滚,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树也很兴奋,他对我说“它就是威威。”

    “噢!”我大吃一惊,威威长成这个样子了,这可是我始料不及的。

    为了表示我曾是威威的主人,我亲热地叫道:“喂,威威,你好!”并扬扬手招呼它,我希望它也对我表示亲热。可是,威威只是远远地瞅瞅我,不屑地摇摇头,就再也无任何表示了。哦,原来这个家伙记仇!我跟静讲了威威的故事,静哈哈大笑。

    景两口子到镇上买肉打酒,孩子们收到红包就高兴地串门烧鞭炮去了,树和华也挎上猎枪带着威威上了山。

    小院子静悄悄的,只有我和静围着火盆聊天。这真是一份难得的安静,我们谈文学,互相交流一些读过的书,也谈家庭、谈情感,甚至谈官场见闻,讲到开心的就嘻嘻地笑,讲到愤慨的也会骂几句粗话,反正一切由着性子来,无拘无束,一年到头,像这样的日子确实不多。

    忽然,我看见威威惊慌失措地跑进院子,它匆匆地从这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又从另一个房间再跑到另一个房间,看样子是找景。见不着人,它就狂吠着,一个劲地跑进跑出,那样子既紧张又无助,我甚至听到它“呜呜”的呜咽声。我们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威威找不到景,犹豫了好一会才向我们走来。它在我身边轻轻地摆着尾巴,泪光闪闪的眼睛紧紧盯着我,表达出一种哀求的信息,我的心揪紧了,倏地站起来问道:“威威,出什么事了?”威威咬着我的裤腿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它又回过头跑进景的房间,一会,居然叼了一把钳子出来。

    我和静跟着威威一路小跑来到山上,威威在一片密密的草丛中停下来吠个不停。

    树说“嘿,我在这!”

    我急忙问道:“树,你怎么了?”

    树说:“我没事,只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听树这样讲话,我放心了。

    拨开草丛,我们看见了树。原来,树跟华走散了,树不小心跌进一个猎人挖的洞穴。这时,华也闻声赶了回来,大家七手八脚把树弄了上来,这才发现树被山猪翦子夹住了左脚腕,难怪他动弹不得。那个翦子虽然很钝,但还是把他的脚弄出了血。威威把钳子叼给树,树对威威竖起一个大拇指,威威很受用地昂起头,一副得意的样子。

    想起威威在城里受到的种种委屈,想起它同树分开时的那种依恋,想到它不计前嫌带我来这里救树我忽然产生了深深的感动,我想,狗尚通人性,难道人与人之间不更应该多点沟通、多点体贴吗?我走过去,蹲在威威身旁,轻轻地抚着它的头,威威受宠若惊地望着我,然后亲切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

    这时,静把照相机对准了我们,只听“咔嚓”一声,这一瞬间便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