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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魔医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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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宴筹办需的十来日。海泽宫中张灯结彩,惹眼红绸四下高悬,得了喜钱的侍从们各个面露喜色,忙里忙外。自家英明神武的东商君大人可算结束了多少万年的单身生涯,而海泽宫未来的女主人,又是个扶桑之上人人敬畏交口称赞的厉害主儿。

    啧啧,注定不得安宁。

    心知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再无变动可能,姻姒只想着能够一切从简:浮台一事稍有定论,仍有子民尚未撤离,西参娘娘便在海泽大肆设婚宴,终归会叫人背地里说些什么。不想这个决定却得到了勾陈帝君的反对,连着传令三道:兄长的婚宴决不能从简,该花的钱一定得花,该请的仙魔一定得请——这不仅仅是东商西参两位神明的家务事,更是扶桑神魔界的面子工程,担忧预算的话,可以向他申请补贴。反正想来东商君日后也不敢再纳侧室,节省下来的钱物一并花了就是。

    殷肆看了诏令额头青筋直跳,捏碎了哈哈哈哈,说做哥哥的讨老婆才不找弟弟要钱——海泽穷,穷得只剩钱。

    还有那句“不敢再纳侧室”又是几个意思?

    “哦?这么说来你敢?”她挑眉。

    他咬牙,生生挤出两个字“不敢。”

    正在堆砌铜盆里沙子的痴儿定是不大理解的,只是觉得往日帷幄千里的男人语含无奈,颇为失态的口吻很是有趣,不由咯咯直笑,笑罢了又去寻在一旁翻看书卷的姻姒,起身之际被脚下东西磕绊,身子一倾险些跌倒,殷肆慌忙扶起小人儿。

    姻姒正欲责备几句,不想却听见门外有侍从的传令,惊了一室温馨“东商君大人,客人已经到了,正在小浪轩候着您是否现在过去?”

    殷肆应了声,示意随后就到。

    “这几日海泽宫中伤神之事颇多,难得才有空闲来陪痴儿,你这又是约了谁?婚宴还有好几日,眼下来祝贺也太早了罢?”她不禁蹙眉问道“前些时候小安青鸟传音来说,要来海泽探望痴儿,莫不是今日”

    他摇头,目光在怀中女孩子身上落了一落,沉思片刻才言“是沿海妖族部落的首领,有些事情想要请教”顿了顿,男子俯身刮擦了下痴儿的鼻尖“作为赔礼,晚些时候我带痴儿出宫玩耍,咱们去集市买兔子灯,吃虾饺,可好?”

    嗯。痴儿使劲点头,分毫没有觉察殷肆语气中的异样。

    末了他终于起身,在姻姒疑惑的目光中推门离开。

    小浪轩。

    东商君不说话,只是一杯接着一杯替面前端坐的男子斟茶。屋外风起,竹影绰约,一连灌下几杯茶水后,略显喑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啊,那个,东商君此番叫小魔来海泽,不知有何用意婚宴不是还差着好几天么,眼下来,未免不会是要我来干力气活儿的罢?”

    翠色长袍上镶嵌着宝石与翎羽,一身花哨饰品却遮不去男子眼中的淡漠,欧阳羽微微一笑,戏谑道“该给的份子就那么多,东商君莫要为难我们这些来自紫宸的穷苦劳动人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殷肆亦是笑,又将杯盏递过去,殷切道“来,喝茶喝茶,上好的碧螺春,难得才弄来这么些许,你可不要与我客气。”

    “唔,不客气,与你自然不客气不过,差不多就说事儿吧,多下的茶叶打包给小魔带走便是。”他扬手做拒绝状,眼睛却盯着手中的茶盏,憋出句话“实不相瞒,已有尿意。”

    回春手欧阳羽的口中从来都不缺少惊世骇俗之语,即便是东商君也只能对此表示无奈。殷肆长长一叹,墨瞳轻扫,笑言“我大婚之日将近,提前请好友来聚,这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作为朋友,欧阳你不给我这个面子?”

    欧阳羽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绽出笑容“回去我就和徒儿们宣布,师父和土豪是朋友了。”

    “我果然还是应该和你说正事。”东商君扶额叹气,好容易才从阴郁中回神,勉力眨了一下眼睛,将声音低下去些许“你在紫宸应该已经听说了罢?”

    “啊哈?”

    “那个孩子的事情。”他提点“西参娘娘此番归来扶桑,带回一名盲女。”

    “哈?西参娘娘这些年离开过扶桑?小魔怎么不知道?唔有趣有趣,可是东商君做了什么惹人家生气的事情?”欧阳羽手中拿捏着茶杯把玩,故意装作不知情“所以呢,你需的小魔来做什么?”

    他盯着魔医的眸子,妄图从中读懂些什么。

    “实不相瞒,此番请你到海泽走这么一遭,确实有两件事劳烦:一是为那孩子医治眼睛,二是不知你可有法子辨识那孩子与我,或是,或是与西参娘娘的关系?那女孩年纪尚幼,灵力未有舒展,不过论相貌倒是与西参娘娘有几分相似,我怀疑”殷肆支吾“若是回春手欧阳羽的话,一定有办法,不是吗?譬如滴血认亲之类”

    “东商君是尘世绘本小说看多了罢?滴血认亲这档子糊弄人的事你也相信?敢情您是不知道血溶于水这个常识还是因为那个孩子昏了头脑?滴个屁,认个屁啊!”咋咋呼呼发了通无名火,魔医撇嘴,双手抱肩盯住他打量“哼,听起来还真是有趣呢小魔认识东商君这般久,从未见过你如此模样!就连你父亲病危之时,也不见你慌了神色,还以为你不会自乱阵脚呢”

    “父王离开时,我尚且年幼,从尘世入仙籍不久,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陌生甚至恐惧,亲人离世,却又无法流露太多悲伤那些陈年旧事,你都还记得。说起来,我也该称呼你一声前辈”殷肆轻笑一声“看在这层情面上,欧阳前辈就不能帮晚辈一次吗?”

    欧阳羽不说话,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是我的女儿,是我与阿姻的孩子——我知道的。”殷肆眉头更紧,愈发觉得面前魔物是解开自己心头症结的关键,不由加重声音“只是她不肯承认而已,她百般诋毁,我有能做些什么呢?”

    他猛然抬头“东商君何来如此笃定?”

    “我要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笃定,还请‘回春手’来做什么?”殷肆苦笑,间或微微摇头“从见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起,便有些明白了——只是骨肉不能相认,只能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去喜爱她,关心她,这感觉,实在太过心寒。”

    “东商君不是让我来送份子钱的么?”

    欧阳羽又开始不正经,在接到东商君丢过来的眼刀之后,才重新端坐了姿势,语气忽转“你可知道,何为‘讨盐生’?”

    殷肆发愣,不解这魔物为何会扯开话题,然而那三字他确未有听闻,便摇了摇头。

    欧阳羽露出一副“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开始解释“医书有云,婴孩出生之时,若胎位不正,以脚先出,唤作‘踏连生’;而转身未定,胎儿横卧腹中,一手先出,便唤作‘讨盐生’——这样的婴孩怕是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自个儿的命保不住,还要祸害娘亲,最坏的情况,两人一并归西!唯有在那血糊鲜嫩的小掌中抹些粗盐粒,灼得那小祸害吃疼将手给缩回去,重来一遍,这才能顺产只是苦了做娘亲的,那般痛楚,若是寻常体质,活活疼死也不是不可能。”

    殷肆不语,静候他接下去的话。然想着欧阳羽所言,不禁揪心。

    “西参娘娘,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魔医压下一口茶,平静吐出一句话“那个孩子,是我接生的。正是作孽的‘讨盐生’。”

    “你说什么!”东商君拍案而起,揪住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你这十年,你见过她!为什么不与我说!为什么替她瞒着”

    杯中茶水泼洒一地,欧阳羽将目光从茶盏移到他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口气“我看着她疼得死去活来,劝她放弃这个孩子她说抓着我的手不行,嘴里还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呵,说来也巧,你们的名字念起来一模一样,光听她喊,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诅咒东商君你真是叫人唏嘘”他顿了顿,似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形,随即又言“千想万想,未料到是‘讨盐生’,她与我说,神仙是疼不死的我在小痴儿的掌心抹盐粒的时候,那个女人,她唉,你未曾见过,倒也是好事。”

    话语如裂帛,一声声令殷肆心中震颤不已。慢慢将手松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经历了这些事。光是听着只言片语的描述,已经能够想象那般痛楚,他不知道那时若他在场,能够为她做些什么。

    薄唇动了一动,眼角欲裂,殷肆木木出声“这些年,她果然不在扶桑紫宸,原来是紫宸那日痴儿无意间提及草药与深山我就该想到她去找了你好,很好!你们都瞒着我”

    “是。她来找了我。西参娘娘本是想向我讨一味媚毒的解药,不巧的是,我告诉她内体根本没有残留毒素,更不需的什么‘每个朔月同一男人的精血’来解毒她很生气,非常生气。”欧阳羽冷冷一笑“哼,小魔不小心坏了东商君的大计,实在深表歉意——不过用这种伎俩来骗女人上床,该说你痴情呢?还是无耻?”

    “我的错。我认。”

    “所以,与你说又能怎样,将她哄骗回去?或是使手段逼她随你走?”欧阳羽抿了抿唇“小魔是个性情中人,做不来这混账事,不如就替西参娘娘出口气,气气你个给男人丢脸的家伙。”

    他的话狠且毒,丝毫不留情面。

    殷肆狭长眸中流光,心虚只言其他“痴儿的眼睛,你可有办法医治好?”

    “这有何难?”不想与之教往事纠缠,欧阳羽微笑着应答。

    他眯眼“有几成把握治好?”

    “本就无疾,何谈治好?”魔物笑得更加意味不明“是小魔应了西参娘娘的请求,为那女娃娃的眼睛施加了魔域咒术,并非患有什么疾病——‘神明不老不死,借着痴儿浪费个百来年来折磨你,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是这么说的。”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略有愠怒,然而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殷肆已然不知该对着欧阳羽说些什么才好,手中多出来的一柄折扇紧紧捏攥在掌心“不过是为了惩罚我,就非得如此委屈一个孩子么?有什么不能冲着我来?痴儿还不足十岁,你们怎么能剥夺她如此珍贵的东西”

    然而一切本都是冲着他来的。

    不过是换了种令他无法回避,只能越来越煎熬的方式。

    “小魔不过区区一介大夫,遇上你们这两位大神,得罪哪个也不是,还望东商君见谅但若论及在理,却是你理亏在先,待西参娘娘,小魔有不得不帮的理由。”似是有七分解释之意,欧阳羽拱手一拜,态度恳切“痴儿既在海泽宫,我这便去将附着在那女娃儿眼睛上的封印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