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局势急转直下。主和的君臣都改变了态度。这是受了两个人的影响,一个是陈汤,一个是毛延寿。

    陈汤奉召到京,首先去看石显,责备他对呼韩邪的态度过于软弱。在他看,讨伐呼韩邪一举,不但势在必行,而且战必可胜。加以毛延寿随匡衡归来,有所献议,获胜更有把握,所以本来犹豫的人亦变为坚定了。

    石显于和战并无定见,对呼韩邪亦只有利害关系,并无感情可言。他的考虑是个人的功名第一,国家的利益其次。如今陈汤有把握制服呼韩邪,自然是宰相的勋业,于己于国,两皆有利,且又能迎合皇帝的意旨,何乐不为?

    因此,在廷议中,他首先慷慨发言:“呼韩邪受大汉的扶植,不思感恩图报,竟敢假借名义,轻易挑衅,其情实在可恶。臣请皇上即日下诏讨伐,以伸天威。”

    皇帝反倒慎重了。“匡衡,”他说:“你刚从塞外归来,有什么看法?”

    “臣于军事,素所未习。窃以为用兵糜饷,如果旷日持久,支出浩繁。臣职司度支,不能不预先筹划,恐非旦夕之间,可以毕事。”

    “这,该陈汤说话了!”

    “是!”陈汤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答说:“历来远征西域,春去秋回,成为定例。倘非如此,便受天候的限制,严冬大雪,有被困之危。臣以为此番讨伐呼韩邪,宜集重兵,兼程行军,庶几一战而胜。粮秣军需,如能事先筹划妥善,不虞匮乏,臣有把握,四个月内,必可凯旋。”

    “如果只是支持四个月的战争,不须加税,国库亦可应付。”

    “匡衡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皇帝环视君臣,最后将视线落在冯野王身上:“你有什么意见?”

    “容臣先问陈汤。”冯野王回视同列:“陈将军,请问,你究竟有多少把握?”

    “士气可用,军需亦足,我有十分把握。”

    “既然如此,”冯野王朝上说道:“臣愿申同仇敌忾之志。”

    “好!好!”皇帝欣喜地说:“连你都觉得不能容忍了!”

    接着皇帝作了裁断,指定陈汤为讨伐的主帅。一切作战计划,军需征集,兵员调配,以及与此役相关的事项,由石显与匡衡会同陈汤商办。都限一个月内筹划就绪,以便择期出师。

    退朝以后石显又留了下来,因为他自陈尚有机密面奏,所以君臣二人在御书房,还有一次对谈。

    开口之前,石显将一幅地图展开在皇帝面前,上面题着“呼韩邪国兵略形势要图”十字。山川道路,施朱布彩,画得十分工细,皇帝还不曾见过这么讲究的地图,不由得便定睛注视了。

    “这幅地图是哪儿来的?”

    “请皇上暂勿垂问。”石显有着掩不住的笑容,也就是掩不住的得意。“只请皇帝示下,此图有可取之处否?”

    “画得很细,就怕是虚好看。”皇帝答说:“我得让陈汤来看一看,才知道这幅地图,究竟有多大用处。”

    这番答语,在石显意料之中,因而就越发得意了,坐直了身子说:“臣交陈汤看过,请皇上即刻宣召陈汤,问他的观感。”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观感了!说来我听。”

    “陈汤说,他虽在西域多年,但以用兵不在呼韩邪那里,所以,”石显敛容低首,不徐不疾地说:“塞外别的地方都熟悉,唯独呼韩邪例外。有这幅图正好弥补他的不足。”

    怪不得,皇帝心里在想,陈汤敢有那样的把握,原来所凭的就是这幅兵略图!

    “别人呢?”皇帝很细心:“到过呼韩邪国的人不少,你问过他们没有?”

    “问过。都说大致不差。”

    “大致不差?”皇帝想了一下问:“这意思是还不十分确实?”

    “不是这意思。只为奉使到塞外的人,都走大路,一路山川要隘,人家不肯说,自己就不便问,所以只能就个人经历,说得一声‘差不多’。”

    “这倒也是实话!”皇帝又问:“这幅图既是这么来的,想来进图的人,一定到过塞外,那是谁啊?”

    “是!臣必当奏闻。只是臣奏明了此图来历,还求皇上恩出格外。”

    “你先说来看,是谁?谁进的图?”

    “毛延寿。”

    “毛延寿!”皇帝大为摇头:“是毛延寿进的图?靠不住,靠不住!”

    “如果靠不住,臣不敢妄陈。”

    “我看,”皇帝大摇其头:“不大靠得住!”

    “回奏皇上,”石显加重了语气说:“毛延寿自知罪孽深重,而居然敢回国来,所凭藉者,就是这幅图颇为珍贵,而自觉可以稍减咎戾。方今用兵之际,请皇上再开恩一次,怜其悔悟之心,赐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皇帝不即作声。好半晌才叹口气说:“你又要害得我心里不舒服了!”

    石显知道,皇帝是恨透了毛延寿,除非皇帝能想到还有一个比毛延寿更可恶的人,才会移转他的心思,将毛延寿暂且丢开。

    这样想着,立即有了计较:“臣以为,”他说:“毛延寿可恶,总不如呼韩邪索我天朝第一美人来得可恶!”

    “这话不错!”皇帝矍然而起:“好吧!准毛延寿将功赎罪。不过,石显,你要好好看住他。”

    “是!”石显答说:“毛延寿就住在臣家,臣已派家奴,日夜监视。”

    一言未毕,突然殿外传呼,皇太后驾到。这一来,君臣二人,相顾错愕,太后突然驾临皇帝的御书房,是极其罕见的事。可知此来必有所谓。

    “容臣告退!”

    “你别走远!”皇帝向后窗一指,然后匆匆迎了出去。

    等石显刚出侧面,太后已踏上台阶。皇帝叫应了,亲自搀扶入殿,奉请上坐。

    “不必!我说几句话就走。”太后紧接着说:“听说你今天又召集廷议,商量用兵之事?”

    “是!”“结果呢?”

    “文武君臣,所见佥同。”皇帝神采飞扬地说:“都主张讨伐呼韩邪。”

    “这一次跟上一次不同啊!”太后诧异地:“上次大家都赞成息事宁人,这一次怎么完全变了呢?”

    “这是因为陈汤回朝,他对战事,有十分把握的缘故。”

    “照这么说,是陈汤在做皇帝?他说要讨伐,大家都跟着他说,应该讨伐!”

    “母后这话,”皇帝不以为然地:“太重了!”

    “太重了?哼!”太后微微冷笑:“你不想想,社稷苍生为重,听陈汤片面之词,轻易用兵,实在太欠考虑了!我再问你,匡衡怎么说?”

    “他说,战事如果在四个月内结束,库藏敷用,不必加税。”

    “四个月不能结束呢?百姓的负担不又加重了吗?”太后略停一下又说:“果然为了救亡图存,百姓倾家荡产,资助军需,亦是心甘情愿的;若是为了一个妇人而兴兵,没有一个人会赞成打这一场仗!”

    这话说得透彻无比。石显心想,太后实在厉害,不如避之大吉。谁知太后的厉害,犹超过他的想像,明知他躲在后窗下,故意装作不知,等他的身影从窗外闪过,却又不放他逃了。

    “谁在外面?”太后厉声喝问。

    这一喝,殿外都听见了。禁卫闻警,当然会四下搜查。让他们抓住推到太后面前,宰相的脸面何存?因而石显很知趣,也很窘涩地现身而出。

    “臣石显叩见太后!”石显磕着头说:“慈驾忽临,臣回避不及,死罪,死罪!”

    “你的死罪不在这上头。”太后道:“你身为中书令,居宰辅之位。皇上意气用事轻动干戈,你谏阻了没有?”

    “皇太后的责备,臣无地自容。”

    “母后不必责备石显。”皇帝接口说道:“大计是儿臣一个人决定的。”

    “你也该问问我啊!”“本朝家法,大政不宜上烦慈忧。”

    此言一出,太后色变,皇帝亦傻了!悔恨自己出言太不检点。这句话可真是说得太重了。

    太后心里难过极了,也气极了。自觉再说任何话都是多余的,所以掉转身子就走,而且走得很急,搀扶的宫女,心惊胆战,唯恐她倾跌。皇帝更是惶恐莫名,连连喊着:“母后,母后!”甚至跪了下来,可是,太后不屑一顾。

    这一下,引起了许多流言,许多不安。

    首先是陈汤最着急。特为去看石显,表示调兵遣将不是一件小事,如果半途而废,不如不动,如今太后与皇帝在大计上意见不合,口头上冲突得如此厉害,则何去何从,令臣下困惑之至。

    石显是这样答复他:“看样子,皇帝的意思很坚决,迟早不免一战。不过,太后既然大为生气,眼前在皇上自不便有所动作,免得误会更深。”

    “我原知道该缓一缓,无奈一缓就等于白白费事,要问的就是这一点。”

    “我也知道你要问的就是这一点。无奈眼前连皇上都没有主意。陈将军,我倒请问,不缓一缓怎么办?”

    陈汤一股浓眉打起个结,厚厚的嘴唇闭着,沉思了好一会,开口说道:“石公,我是军人,性子比较直。皇上到底是何意向,我得亲自叩问。请石公奏明皇上,特赐召见。”

    “应该,应该。”石显急忙答应:“明日五更时分你我朝房相见好了。”

    到得第二天黎明时分,陈汤先到。不久石显也来了,带了一个人,穿的汉装,而面目却与汉人微有不同。陈汤久在胡地,一望而知是个匈奴。

    “石公,候驾多时。”陈汤迎上去招呼,视线却落在他身后那人。

    “陈将军,我有点事奉告。”石显向身后那人吩咐:“朱克,你就站在那面廊上,别乱走!”

    名叫朱克的人,点点头,不答话,掉身而去。陈汤等他走远了便即问道:“石公,此是何人?”

    “来鉴别毛延寿的那张地图的。”石显忧形于色地:“那张图恐怕有诈。”

    “怎么?”陈汤一惊:“毛延寿使诈?”

    “现在还不知道。我跟你要谈的,正是这件事。”

    原来昨天当陈汤辞出相府不久,石显便奉急召,进宫谒帝。因为皇帝听人提起那张地图,说到其中有座山谷,并无通路,而图上却画着一条大道。因此,皇帝嘱咐石显,觅一个深知呼韩邪的人,来看看这张地图与实际地形,究竟有几许差别。

    “这个朱克,不是呼韩邪的人,不过在呼韩邪住过七、八年,所以让他来辨识。”石显是作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样子讨伐之事,只好作为罢论了。回头见了驾再说吧!”

    陈汤默然,心里在打主意。石显亦无暇细谈,相偕赶到御书房候旨。等发出毛延寿的那张地图,传唤朱克细看,指出来三处与实际不符,一处如皇帝所听说的,那座山确是死谷;另外两处,一处有水草而图上未标明,而标明有水草的一处,却是黄尘漠漠,千百里内难见人烟。

    于是石显与陈汤入殿谒见,据实回奏。皇帝勃然震怒“毛延寿真该千刀万剐,若照他的图拟订作战计划,千军万马,陷入死谷,如何得了?石显,”皇帝吩咐:“即刻将毛延寿处死!”

    “请皇上饶毛延寿一条命。”陈汤代为乞求:“臣留着他有用处。”

    “这种人还有何用处?”

    “兵不厌诈!”陈汤答说:“这幅图如果是毛延寿故意把他画错的,其中一定有原因。能把这个原因找出来,大可利用。”

    “啊!啊!”皇帝欣慰地说:“我懂你的意思了。是以诈对诈。”

    “是。”

    “我想他故意画错,无非诱人入陷井。”

    “皇上圣明!”

    “好!暂且留着毛延寿一条命。”皇帝又问:“照此看,打仗可有把握?”

    “能识破他的机关,臣有把握。”

    “有把握就不必理会意外的纷扰。你们仍旧照常预备好了。”

    说“你们”便包含石显在内,所以两人同声答道:“遵旨。

    退出宫外,陈汤的心境大为舒畅,因为他的疑难顾虑一扫而空了。当下与石显商量了一番,决定即时找毛延寿来问。

    到得中书府,派人将毛延寿接了来,石显指着陈汤问说:“这位是陈将军,你见过没有?”

    “毛延寿当然见过,只是陈将军不识毛延寿而已。久闻陈将军威名盖世,今天幸会之至。”

    “请坐,请坐!”陈汤很客气地说:“我有点事向你请教。”

    “不敢。”毛延寿坐了下来。

    “你到过呼韩邪那里没有?”

    “到过。”

    “他那里的情形,你清楚不清楚?”

    “还可以。”毛延寿说:“我虽只去过一次,可是心里先有准备,要好好留心,以便回来禀告相爷,所以看得很仔细。”

    “你真是有心人!”石显装出极欣慰的神气,志向可嘉。

    陈汤亦在神色中表示嘉许之意,然后把地图摊开来问道:“这张图是你画的?”

    “是我偷了呼韩邪的秘本,临摹下来的。”

    “呼韩邪的大营扎在这里?”陈汤指着图问。

    “是。”

    “他们大营的东面有条捷径?”

    “是。”

    “你走过这条路没有?”

    “走过。”

    “路宽不宽?”

    “有宽有狭。”

    “嗯!嗯!”陈汤沉吟着。然后半自语似地:“如果声东击西,由这条路出奇兵直扑呼韩邪大营,不知道他往哪里逃?”

    “陈将军,”石显假意阻止:“进兵的方略,我们随后再议。”

    “是,是!”陈汤也仿佛醒悟了的样子,闭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