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小欢喜 > 第9章,找房奇遇

第9章,找房奇遇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冯凯旋穿着黑色礼服,打着雨伞,迎着斜飞的细雨,走在“书香雅苑”小区里。

    4幢造型简洁、时尚的板式16层公寓楼,楼间狭长的绿地上,几株樱花正在雨中飘飞着花瓣。

    这不算是个太新的小区,但房价、租金直逼市中心那些临中央公园的豪宅,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它的对面是春风中学。

    刚才冯凯旋已经去“书香雅苑”周边的几家房地产中介公司打探过了,每一家都对推门进来的他说,“书香雅苑”?呵,没有哪,现在真的没有,“书香雅苑”的房源一拿出来,就被人抢去了,根本租不到。

    几乎是异口同声。

    因此几家中介看下来,冯凯旋心里的着急也在升起来。

    他指着人家桌上的电脑,说,请你再帮我找找看,没准这会儿又拿出来了。

    中介们笑道,没有,真的没有,都是家长租去陪小孩读书的。

    冯凯旋嘟哝道,我知道都是租来陪读的,我们也是。

    连房源都没有,所以,也根本无须进展到与房东讨论价钱的这一步。而看这炙手可热的架势,谁都知道这租金多半是下不来的,最小75平方米两居室月租4500元起,再大的,价格就扶摇直上,逼近8000元。

    中介也觉得贵得离谱,他们摇着头,对失望的冯凯旋说,没办法,咱中国人都是为小孩的。

    这些言语,连同他一圈跑下来的徒劳,是会对心理产生暗示的,那就是:如今家家户户对子女读书重视到这等程度了,我们是不是动作晚了?

    冯凯旋眼前晃动着儿子冯一凡的脸。

    这社会群体性焦虑就像这风中的毛毛细雨,是会沾染上身的,只要你入了境。现在冯凯旋就有些入境了。虽然他承认对于儿子的事他平时没像朱曼玉那么费劲费心(当然,以他的理由看,那是她朱曼玉霸着,根本没让他插得手进去),但现在他嗅到了自己心里那份着急的烟火气。

    在这样一个阴郁的雨天,这份心急,促使他从中介公司出来后,走进“书香雅苑”小区去自己找寻,想看看这里的墙上、报栏里有没人挂出租房信息。

    地面水光粼粼,他小心地走着,以免打湿裤脚。这样的雨天,他穿得这般庄重,正如你所料,接下来他将去主持一场婚礼。

    现在是下午4点,这个下午他是从单位请假出来找房的,而等会儿,他将从这里直接赶去江景大酒店,晚上那儿有一场婚礼。因为怕时间来不及,下午他从单位出来后,先去了自己租的城西单身公寓换了装,再打车来春风中学这边看房,准备看房后从这里直接去酒店,这样路顺。

    所以,他衣冠楚楚地走在小区里,在斜风细雨中,步履小心翼翼。

    他在小区里逛了两圈,一无所获,许多单元门上确实是贴着纸条,但不是出租信息,而是求租信息。相似的急切,在风雨吹拂的纸面上与他呼应。

    冯凯旋只好走出小区,对面就是春风中学,近在咫尺,他想,儿子此刻在学校里做什么呢?下午的自习课快下了吧?

    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去江景大酒店还有点早,行头都穿在身上,就是头发还没做。他看见前面左路口有一家理发店,双色旋转灯在门口转动着。

    冯凯旋走进了理发店,这个雨天,这个时段,店里没什么客人,几位理发小哥在玩手机。冯凯旋对他们说,我就吹一下,定个型。

    这是简单的活儿。一位理发小哥为他洗吹,一边夸他发质好。

    等发型收拾停当,冯凯旋在柜台付钱时,从门外进来一个瘦小的女孩,她对店员说,我剪头发,想理一个光头。

    柔声柔气。

    冯凯旋惊讶地回头,见一位“杀马特”风格的理发小哥一边让女孩坐到了理发座椅上,一边笑问,光头?你可想好了哦?

    女孩笑了一笑,细声说,想好了,我想酷一点。

    “杀马特”小哥拿起剪子,瞅着镜子中的女孩说,那我理了,理了可别后悔哦。

    那女孩轻声说,你理好了,我想好了。

    冯凯旋忍不住开腔,他告诉“杀马特”小哥,喂,你这么就给她理,有问过她家长同意吗?有想过她家长会怎么想吗?

    冯凯旋指了指女孩的中学校服,小哥瞬间恍悟,说了声“也是啊”,就不敢动剪刀了。

    女孩纤瘦文静,她扭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冯凯旋,面容苍白地从座椅上下来,飞快地往门外走,嘴里说,不给理就不给理,有什么了不起。

    冯凯旋走出理发店,看见那女孩在前面走。

    他跟上去,想对她说些什么。

    他还没开口,女孩就感觉出他跟在后面,走得更快了。

    你别管。女孩嘴里说,我知道他们不敢。

    她说,我这是跑了第四家了。

    冯凯旋笑道,哎哟,都第四家了?

    她站住脚步,回头,埋怨地看了一眼冯凯旋,脸上愣了一下。

    冯凯旋发现这其实是一个长得挺娟秀的女生,大眼睛,瓜子脸,配一头披肩发。他感觉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也可能这个年纪的许多女生长得都差不多。

    冯凯旋以哄小孩的口吻说,原本这第四家刚要给你理了,给我搅黄了,对不对?

    女孩嘟哝道,光头又有什么关系?我平时可以戴帽子的,我想好了的。

    冯凯旋感觉这女生与儿子冯一凡差不多大,就说,是春风中学的吧?我也有一个跟你差不大的小孩,也在春风中学。

    她说,知道。

    他说,他可没你这么酷。

    她说,我不酷,我只是想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

    是的,她嘟哝道,让我妈知道我自己可以做主了。

    他笑道,原来是跟妈妈赌气了。

    她说,没,我可不想跟她赌气,我只想证明自己可以做自己的决定。

    仿佛有一股少年人的倔气正从她头发里往上升腾,弥散在这傍晚的细雨里。

    他对她笑道,嘿,那么说还是跟妈妈在闹别扭,我懂啦,所以你选择这么强烈的表达方式来证明自己。

    她咬着嘴唇,看着路面,没出声。

    他说,想证明自己长大了,对不对?

    她点头。

    怎么说服这样的中学生,他也没经验,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转。

    他说,嘿,只是这个证明方式,也太过激了一点。

    她说,就是要过激,给她来点狠的。

    他说,狠是狠,但比较孩子气,反而证明出了自己还没长大,心理上太在意妈妈的态度了。

    女生抬头,瞅着他,没出声。

    他问,妈妈平时什么都管?

    她嘟哝道,什么都得她指手画脚,命令式的,最不能忍受了。

    他心想,这年头当中学生妈的是不是都一个模样。

    他说,我懂了,她什么都管,我还感觉出来了,她的态度让你非常在意,因为你大了,最不能忍受了。但是,我在想,既然你是一个这么在意别人态度的人,那么你有没想过,剃了光头后,你将承受更多人的指指点点,而不仅仅是你妈妈一个人,别人会以为你发生了什么,这可能有更大的压力。

    她飞快回答,我不怕,我可以戴帽子上学。

    他笑道,你既然都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那为什么扛不了妈妈的态度呢?

    她愣了下,没回话。

    他继续说,自己做决定,这态度本质上是做给自己看的,其结果也得自己每天去扛的,既然这样,向不向她表达又如何……

    马路上的晚高峰正在来临,一辆辆车从身边掠过去,卷起路面上的水雾。冯凯旋说着这些话,自己也有些迷糊,这说的是什么呢,这都是00后了,这么说对他们的路子吗?

    言语在细雨中随风消散,陌生人只能是表达好心。

    她抬着头,在看着他。有些话她未必听得进去,但她觉得这叔叔人挺好的,这么个下雨天,打着伞,微俯着背,在劝自己呢。再说,连遭四拒,这也明摆着去哪儿都是剃不成光头了。

    她就对他“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下手表,说,叔叔送你穿过马路,进学校。

    她指了指“书香雅苑”小区的大门,告诉他,自己放学了,先回家。

    他不禁脱口而出,哟,你看你条件多好啊,叔叔也想给儿子找这里的房子方便上学,找了一下午,都没有找到房源。

    他把她送到小区门口,说,好,再见,我也得赶紧过去主持一场婚礼了,再见,同学要加油哦。

    女孩脸上有好奇的神色,问,你是主持婚礼的?

    他一边向马路伸出手,想打车,一边对她笑道,是的。

    她说,这工作不错哦。

    为什么?

    她微笑起来,说,因为每天碰到的都是开心的人。

    他有些傻眼,说,真还是的。

    她说,这工作不错,我怎么没想到呢,每天遇到的都是正处于最开心状态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真不错哦,婚庆职业我怎么没想到?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书香雅苑”大门里走,她说这话的天真、惊喜神情,好像是突然恍悟这是她可以做的理想工作。

    下雨,路面上的空车一下子没有。冯凯旋招了一会儿手,终于看见一辆出租车打着绿灯远远地过来了,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好像在叫自己:叔叔。

    他回头,见刚才那个女生从小区门里又出来了,正在对自己说,叔叔,你不是要租房子吗?你给这个号码打一下,可能会有。

    她手里捏着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

    冯凯旋接过纸条,来不及多问“你这是从哪儿得到的信息,靠谱吗”,出租车已到了他身旁,于是他对女孩说了声“谢谢”,赶紧上了车。

    冯凯旋坐在出租车上,手里捏着这张纸条,心想,这孩子眨眼间就搞了这么一个号码出来,靠谱吗?

    在车上的这么一会儿,他不可能立马就拨打这号码试试。他眼前晃动着这小姑娘秀气的脸庞。谁想得到这么文静的面容下面,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疯狂的念头——“剃光头”。

    她妈妈知道吗?知道后会如何作想?只怕一段时间里这妈还依然没知没觉呢。

    冯凯旋估计,这妈也是个强势妈妈,事事帮做决定,要不然哪会引出小孩这么大的抗拒?

    由此,他自然联想到了朱曼玉,以及她那天在“满天楼”饭局上的用意。

    他心里对她涌起嘲笑:朱曼玉,该由你来好好看看刚才理发店那一幕才对,你越说一不二,反弹力越大,懂不懂?

    这联想也带出了他对儿子的惶恐:冯一凡平时也不太言语,他在想什么呢?儿子可不会像刚才那小孩一样吧,心里藏着这么疯狂的念头?

    前往江景大酒店的马路越来越堵,车子穿过地下隧道。

    在明灭的光影中,冯凯旋想,那女孩如果今天不是被我遇上,她此刻就已以光头示人了,她不会怪我吧?看她刚才在“书香雅苑”门口说话的样子,是有点笑意的,应该不会怪吧。

    他想起这女孩认为婚礼主持工作不错,理由是“每天接触的都是开心的人”。

    这话蛮天真的。他想,但也没错,因为婚礼上碰到的人都是开心的人,所以,我这可以算是为开心的人在做开心的事。

    他想,她还说得挺到位的,面对开心的脸,总比在单位、在家里面对无趣的脸要开心一些,难怪我这么享受在台上主持婚礼的感觉。

    这想剃光头的中学女生,可能在无意之中确实点中了冯凯旋的“穴位”。

    一个人,哪怕单位不宠,老婆不爱,无足轻重,他也渴望笑脸。更何况,这“婚庆主持”,还是一份声声祝福别人、开启人生美好新篇章的工作,简直台上一枚“暖男”。

    如果不从这角度看,那么,在别人眼里混得灰扑扑的冯凯旋对这份活计的盎然兴致,可能就会令人有些纳闷。

    一年半以前,冯凯旋41岁,作为一名出版社员工和曾经的军人,他意外跨入了婚庆这一原先做梦都想不到、八竿子都打不到的行业。

    说来相当奇葩。事情起于前年秋天他偶尔受邀,为一位老战友主持的一场婚礼。

    这位战友非拉冯凯旋来为自己人生中的这第二场婚礼做主持,原因有二:一、他知道冯凯旋在部队时会唱歌,在台上能来两下;二、他怕陌生人主持说错话,毕竟二婚,台上台下顾忌的东西比较多,而冯凯旋是战友,知根知底,会护着自己。

    结果,在那场婚礼上,“临时担当”冯凯旋大放异彩,他不仅精心备词,而且以歌串场,亲自献唱《第一次》《情非得已》《深呼吸》《忘情水》,唱念做打,一应俱全,惊倒了一片,连同他自己。

    那种久违了的舞台表达快感,让他差点爽晕过去。

    婚礼后,有人凑到他面前说,哇哦,凯旋,还是小时候的“金嗓子”哪,你这台上的范儿,简直要抢专业主持的饭碗了。要不,你有空的时候来我这儿帮忙,我手头缺你这种型的,有文化又能唱,真的。

    这人是冯凯旋的小学同学李星星,开了家名叫“喜果”的婚庆公司。这天的婚礼现场就是由他公司布置的。

    于是,在随后的日子里,受李星星不断怂恿、邀请,冯凯旋就慢慢进入了这行,开始时是偶尔去顶个场,后来顺手了,就渐渐多起来,现在不固定,婚礼多的春秋两季,基本每星期一场。

    作为一个年纪也不算太小了的男人,冯凯旋跨入这一行后,对属于民俗的婚庆行业,对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话、歌唱,好像没什么不适,并且还干得挺乐,因为:一、他享受在台上的感觉,自离开中学、部队后,多少年没登台唱歌表演了,估计周围人都不晓得他会唱歌了,如今他一上台,那种被聚焦感,总是让他的情绪处于高点,于是这一刻几乎成为他一周生活中的高潮;二、因为空闲,与朱曼玉分居后,他晚上除了加班校对那些文稿外,也没什么事,去婚礼现场干份活,还热闹一些;三、因为钱,一场婚礼主持下来,开始时拿2000元,后来到3000元,现在到5000元了,谁让喜果老板李星星是他的小学同学,也谁让冯凯旋的主持技艺在飞速地提高,以李星星的看法,以冯凯旋这样的提升速度,两年后必定跻身全城顶级水平,8000元;四、可能就是上面那中学女生无间中点到的心理“穴位”,即,面对开心的人。

    所以,现在如果哪天晚上有主持婚礼的活儿,冯凯旋从早晨起床那一刻起,心里就有隐隐的兴奋。

    他就带着这份兴奋,去单位上班,坐在办公室里,为书稿挑错别字,像职场里一粒不起眼的灰尘,一直忙到下班。然后,飞快地骑自行车回单身公寓,换好装,吹好头发,一身光鲜地赶赴婚礼现场。

    当然,他这一年多来的这份奇葩兼职,尚未正式办离婚手续的老婆朱曼玉,以及儿子冯一凡是不知道的。单位的同事和身边的多数人也是不知道的。他没告诉他们,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在国有文化单位有份正式的工作,在外面兼职而且还是这么一份听起来有些好笑的兼职,呵,婚庆工作,对于一个中年大叔,是不是有些另类,有点low?他怕人会笑。另外,人都是有小算盘的,他也一样,他想,都快离婚的人了,自己辛苦赚来的零花钱,干吗要告诉朱曼玉?

    所以他保密,类似于偷着乐。

    现在坐在出租车里的冯凯旋,马上就要到达今晚他将上场的江景大酒店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里那张纸条上的号码,心想,小孩给的号码,管他靠不靠谱,要不让朱曼玉先联系一下看。

    他就用微信把这号码发给了朱曼玉,然后用语音告诉她:看了一下午,中介那儿没有“书香雅苑”的房源,一套都没有,我只搞到了一个号码,你先问问看呗。为什么让你问呢?因为你会谈价嘛。

    他放下手机,心想,我说得没错,是你会讨价还价。

    在这方面她是比他能干,他承认。以前没分居时,只要他买回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她不抱怨买贵了的;若想让她住嘴,只有让她自己去买、让她自己上。确实,她也因此更愿意自己上。她冲在前面多了,他这方面的生活能力自然下降了,于是更弱,导致他心里对讨价还价这些事也嫌麻烦了,不想做主了。而她自己上了,又常抱怨他当甩手掌柜,啥都不管。

    买东西是小事,但在他看来,在儿子学业等大事情上,其实她也同理。

    当然,这是他冯凯旋的想法,几千米之外正在下班路上的朱曼玉可不这样想。

    这个晚上,在江景大酒店的婚礼上,与你想象的一样,冯凯旋裤袋里的手机又开始了连续的震动。

    他知道是谁。他没理它。

    等婚礼结束,他回过去,听见朱曼玉在那头说,怎么回事?你干吗一直不接,你现在晚上老不接我电话,是在泡妞吧?

    他站在酒店的旋转楼梯下,捂着手机,说,我在加班,刚才开会,手机静音,那房子怎么样?

    朱曼玉确实是来说“书香雅苑”房子的事的。

    她告诉他,电话打过去问了,还真有的,是一个高二学生突然不读了,要出国留学了,所以提前退了房子。房东说,前天才空出来,还没挂上网。

    冯凯旋心想那女孩还真靠谱。他对朱曼玉说,那么赶紧要下来呗。

    朱曼玉说,要下来?你知道吗,房东开价5000元一个月,而且只能租半年,说这房子以后可能另有用途。

    他说,啊,5000元?

    他旋即心想,就今天下午看房的情况来看,这应该就是现在的价,房子太俏,房租自然在涨。如果你还想租学校旁边的房子,这一套得赶紧下手,否则一眨眼就没了。今天跑了这么一圈下来,总算知道了如今人家为小孩读这点书已到了奋不顾身的地步了。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刚想这么告诉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在那头说,这太贵了,5000块,太狠心了,我明天去跟这房东砍砍看。

    她随即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