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檀郎 > 56.籍书(下)

56.籍书(下)

作者:海青拿天鹅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秋日的暮色比夏日来得更快。

    夜色降下之时, 老张驾着车走进一处乡里, 向一户农家借宿。

    雒阳附近旅人来往繁多,农家亦时常接纳投宿, 二十钱以上便可吃上酒肉。

    出来前,我跟曹麟说好, 路上的花费皆由我出。曹麟原本不乐意, 被我瞪了回去。

    “霓生,你可是不愿欠我和父亲人情?”他狐疑道。

    我说:“岂不闻亲兄弟明算账,你给了我两个帮手, 莫非还不算人情?”

    曹麟见我坚持, 也只好不再多说。

    我给了主人家三十钱, 让他多备些酒, 都放在老张和吕稷的案上。

    二人皆露出诧异之色。

    我笑道:“此番走完一路须得整月,我这般贸然累你二人同行, 心中实过意不去, 这些酒便算是我的一点薄礼,聊表心意。”

    老张道:“公子吩咐, 便是在下职责,女君不必见外。”

    我已经许久没有被人称呼过女君, 他一口一个这么叫, 竟让我有些不太适应。

    “老张,”我说, “我不是什么女君, 你如阿麟一般叫我霓生便是。”

    老张摇头:“先生说过, 女君与公子乃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兄妹,自然也是我等的女君,礼不可废。”

    见他这般坚持,我笑了笑,道:“这般说来,曹叔与阿麟皆敬重于你,你便也是我长辈,一点心意又何言见外。”说罢,我笑吟吟地替他和吕稷将酒杯斟满,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双手捧起,“今日劳顿,此酒聊为洗尘,还望二位切莫嫌弃。”

    吕稷却未动,道:“女君请收回,我不饮酒。”

    我愣了愣,一旁的老张笑笑,道:“他确是从不饮酒。不过既是女君心意,却之不恭,我代劳便是。”说罢,将酒杯拿起,一饮而尽。

    我看他这般豪爽,心中大悦,又为他将空杯满上,招呼二人吃菜。

    “今日我听阿麟说,你跟了曹叔多年?”我一边吃一边与他闲聊。

    老张颔首,道:“我自投身先生与公子门下,已有五年。”

    “哦?”我又看向吕稷,“不知吕兄又是几年?”

    “他短些,大约四年。”

    吕稷没有说话,略一颔首。

    听得此言,我心思转了转,四五年前,正是我跟着祖父与曹叔父子分别之时。

    我好奇地对老张道:“我在槐树里时,便听你称曹叔先生,称阿麟公子,不知有何缘故?”

    老张道:“此乃家中规矩,缘故如何亦不得而知,只是这般叫惯了。”

    我感叹:“可惜我少时即与曹叔分别,未及与你相识。阿麟说你会益州口音,想来也是益州人士?”

    老张道:“正是。”

    “往日听你说话,倒是不像。”

    老张道:“我少时离家在外多年,口音已改。然若要说乡音,仍可流畅。”

    我微笑,看他杯子半空,又添上些:“如此,这一路上我也须得说些益州话,有劳指教。”

    老张道:“女君客气。”

    吕稷仍然寡言少语,似乎全无兴趣,没多久,他说吃饱了,拿着佩刀出去。

    “他便是这般性情,女君莫怪。”老张说。

    我和气地笑:“吕兄乃恪守职责,我又岂是狭隘之人。”

    说罢,我又与老张聊了聊雒阳近日街头巷尾的市井八卦。老张说开了以后,倒是健谈。我与他聊得入港,不时给他添酒,老张亦不推拒,尽皆饮下,面上渐有了晕红之色。

    看着他,我心思浮动,知道机会来了。对于曹叔和曹麟那所谓的经商之事,我一直很想知道。只是碍于情义和面子,他们二人不肯细说,我也不好刨根问底。

    但在老张面前,便无这等障碍。

    我去找曹麟帮忙找人,也是存了这个心思。他定然会给我派他的手下,这一路漫长,凭我这死缠烂打的本事,就不怕问不出个所以然。老张虽然叫曹叔先生,叫曹麟公子,但他并非奴仆,当不会有许多忌讳。

    这时,老张说了个笑话,我笑得前仰后合,叹道:“曹叔一向不苟言笑,我以为他手下皆似吕兄一般,不想你竟这般有趣!”

    老张笑而摇头:“先生乃随和之人,否则怎会教出公子这般。”

    我说:“也不知你如何遇得了曹叔?”

    老张道:“当年我家乡遭了灾,儿女妇人都去了,无衣无食,流落街头。幸遇得先生,留我在家中帮佣,此后便一直留了下来。”

    “原来如此。”我颔首,“那么吕兄呢?”

    “他亦是家中有了变故,消沉自弃,几欲轻生。后来先生路过看到,将他开导一番,收到了身边。”

    我哂然。想起曹叔当年被祖父收留的事,再看看现在,他这般行径,倒像是继承了祖父的衣钵。

    “曹叔乃心善之人,一向仁厚。”我感叹道:“他一向敬重我祖父,重逢之后,他也说要与我一道去淮南祭告。不想他如今却是去了荆州,我到了祖父墓前,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老张道:“女君莫怪先生。他也是日理万机,离开不得。”

    “哦?”我说,“也不知他忙于何事?”

    老张正喝酒,听着这话,杯子停了停。

    他看看我,目光平静,一笑:“不过是些经商之事。女君那日也看到了,先生手下帮佣甚多,自然有一份大家业。不过女君放心,先生应承之事,他假以时日必会办到,不必急于一时。”

    我不料他如此警醒,一番铺垫竟是泡了汤。

    “此言甚是。”我笑道,说罢,又拿起酒瓶给他添酒。

    老张却摆摆手,道:“明日还要早起,多饮误事,今日可止。”

    看来曹叔和曹麟挑人的确靠谱。不过日子还长,不急于一时。

    第二日,我早早地醒来。

    一来当侍婢无懒觉可睡,时日久了便养成了习惯。二来这农户家中的卧榻到底远不如桓府和沈府,被褥也不知多久洗一次,带着一股味道。我在公子身边这些年,也跟他一般变得洁癖起来,闻到怪味便翻来覆去睡不着,实在忍不得,便半夜爬起来,去马车里取来自己的铺盖铺上。

    但吕稷比我起得更早。

    我走出房门时,他已经在打水喂马,精神抖擞。

    “女君若要用膳,厨中有面饼稀饭,刚烧好。”他看到我,对我说道。

    我笑了笑,谢了他,自去用膳。

    院子里,传来敲打的声音。我一边咬着面饼一边朝外面看去,只见吕稷正修理着车轴,专心致志。

    我想起昨夜起身去取褥子时,看到他睡在屋外的檐下,且睡得浅,我才开门,他就坐了起来。那般警觉之心,倒不像是专为护卫我而为之,而是日积月累的习惯。吕稷是南方口音,但与老张不同,更偏向吴越一带。昨日晚膳时,老张跟我说他当年是遭遇了几乎轻生的变故,也不知到底是何变故……

    老张昨夜喝了需多久,起得最晚。不过他没有耽搁,用过早膳之后,带上些面饼充作糗粮,便去备车。我与主人结清了住宿的钱之后,登车上路。

    *****

    说来奇怪,我平日伺候公子,时时想着偷懒。而如今一点活不用干了,却又觉得无趣得很。

    马车上摇摇晃晃,没多久,我就在车上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晌午。

    老张将我唤醒,众人一起吃了些面饼,然后,继续上路。

    我觉得坐在车厢里面着实无趣,索性到前面去,与老张坐在一起聊天。

    老张仍如昨晚一般,东拉西扯滔滔不绝,而吕稷则仍然不发一语,若非转头看到他,我时常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我戴着一顶草笠,一边跟老张聊着天,一边望着四周的风光,心中满是许久未有的自在。

    这是三年多来,我第一次往淮南的方向走,心境自是与当年坐在囚车里的时候全然不同。

    “淮南甚好。”老张道,“我当年路过一次,曾在郡城中吃过一次淮南豆腐,那味道,啧啧……”

    我笑道:“我知道何处最好吃,到了城中,我请你再吃一顿。”

    老张笑道:“那敢情好。不过我听闻,这些年扬州一带水患频发,也不知好了不曾。”

    我说:“淮南自古水患不少,不过倒是未听说道路断绝。”

    老张叹口气,道:“有了水患,便又要有不少流民。”他“啧啧”摇了摇头,“也不知何时是头。”

    我说:“朝廷每年都治水安民,也不知成效如何?”

    “朝廷?”老张轻哼一声,道,“从前盛世之时,朝廷每年须得耗费巨力,抽调徭役疏通河道,水患勉强可治。后战乱数十年,无人治理,各处河道淤塞,则如痼疾暴发。如今的朝廷,拨下的钱粮连肥私都不够,所谓治水也不过说说罢了。”

    “哦?”我看着他,“竟有此事?”

    “这有甚稀奇。”老张道,“水利不兴,不仅水患,连旱灾亦频频,否则我当年如何成了孤家寡人?就连那日去荀府的诸多弟兄之中,亦有不少是因灾患流落,遇到先生才有了温饱。”

    我心中一动,道:“原来如此,我看他们身强体壮,并不似流民。”

    “那不过是现在的模样,当年若非先生四处施粥,好些人恐怕只剩了枯骨。”

    施粥?

    不想曹叔竟还做了这般善事,我正要再问,吕稷忽而道:“老张,低声些。”说罢,示意他看看不远处走过的行人。

    老张即刻不再多说,对我笑笑:“女君,反正先生是好人,你知晓也就罢了。”

    我朝吕稷看了一眼,目光正与他相对。

    “这我自是知晓,曹叔一向如此。”我对老张笑了笑,亦不再多言。

    *****

    我有些后悔答应曹麟让吕稷同行。

    好几次,我和老张说得高兴,眼见可以再进一步,吕稷都会出声打断。若不是他,我想我早已经知道曹叔到底在做什么事。

    从雒阳出来,出了司州,过了豫州,进入扬州地界不久,便是淮南。一路都是官道,且我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护卫,带上他简直多余。

    但就在我冒出这般念头之后不久,我发现我想错了。

    那是第三日,我们堪堪走出司州,刚进入豫州的襄城郡,便遇到了打劫的土匪。

    那是几个手拿刀棍的大汉,凶神恶煞地拦在路中间,一看既是来找事的。

    我暗自摸了摸车舆内侧,我和老张的刀都好好地放着。

    老张倒是好脾气,笑呵呵地拱拱手:“诸位豪杰,老叟祖孙三人往襄城探望亲戚,路过宝地,绝无骚扰之意,还望放行。”

    “去襄城?”为首一个麻子脸打量着我们,道,“尔等从何而来?”

    老张道:“从雒阳来。”

    “雒阳?”麻子脸冷笑一声,“那般销金之地,尔等定是带了不少细软,统统留下来做过路费。”

    老张忙道:“豪杰明鉴,老叟三人皆本分佃户,哪里有甚细软。”

    “甚本分佃户!”麻子脸旁边的一个大汉嚷道,“你那马车这般好,一看便不是什么本分人家用的!”

    我心叹,这人猥琐归猥琐,倒是识货。

    几个土匪经得如此一嚷,也不再磨蹭,围上来便要打抢。

    我即刻抽出刀来,正要下车去对打,老张突然把我拉住,含笑地对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