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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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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老太太还愿毕,被知客僧引去客堂休憩,陆听溪在旁陪侍。

    她惴惴等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将客堂内两个丫鬟支走,上前唤醒陆老太太:“祖母,孙女有事要禀。”斟酌着措辞将刘氏之事简略说了一说。但为了隐去谢思言,只说自己是无意间发现刘氏行事诡异,担心里头掺着利害关系,特禀与祖母。

    陆老太太听陆听溪讲罢,又想起刘氏近来的诸般异常,沉了脸:“她人在何处?”

    “孙女斗胆,已先着人盯着二婶。等二婶去赴约,便可领祖母去。”

    她先前以为谢思言是要让她设计将祖母引去,谁知他让她提前跟祖母禀明,但要隐去他。

    他当时说:“我见过太夫人几回,太夫人精明强干,你若设计引太夫人过去,太夫人当时无暇细想,但事后必会洞悉你是有意为之,难免心下不快,于你不利。直言最好,如此还能显出你对她老人家的倚重。”

    “人总如此,不经心也就罢了,一旦被人点拨某人如何如何,平日里那些当时不在意的小事,也会被串起,自成依据。故此你点到为止便可,不必多言,太夫人自会懂。”

    她觉得他十三就能中举是有道理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从前觉着江廓不过功利心重了些,但自打做了那个梦,却越发觉他人品低劣早就有迹可循。

    刘氏借故别了两个妯娌,又甩开几个丫鬟,只带了赵妈妈出来。主仆两个一路避着人,做贼一样。

    “太太不能总被人牵着鼻子走,”赵妈妈小心顾盼,低声道,“要不就照实跟老太太说……”

    刘氏咬牙:“不成,得瞒住!依着老太太那性子,若是知道了,不吃了我才怪!不说老太太,就是二爷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强了半辈子,可不想被人把脸皮按到地上踩,尤不想在叶氏跟前落了脸。我打进门起就样样跟她比,不想让她看我笑话。”

    “我只去看看,看那程家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意思,不论如何,今日尽力了结此事。”

    赵妈妈长叹,这事哪会这样轻易了结,太太不陷得更深她就念佛了。

    约见的地方在后山的密林。刘氏到了后,等待一刻钟,就见一个穿戴不打眼的丫鬟如约而至。这丫鬟就是程家夫人吕氏派来的。

    刘氏尚未说出自己来时想好的说辞,就听那丫鬟要她去偷取陆老太爷书房里的一封信。刘氏面色一白:“你们简直得寸进尺,这我可不能应!”

    丫鬟笑道:“刘夫人,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你若不拿来信,自有人将你那些烂事捅到陆家太夫人跟前,你自家掂量掂量。”

    刘氏思量少刻,捏着手道:“好,但这是最后一回了,往后咱们两不相干。否则我拼着被婆母知道,也不会再被你们拿捏!”

    丫鬟道:“使得,我家太太也是这般说——限期两日,夫人可要紧着些。”

    那丫鬟转头要走,被刘氏出声叫住。

    “我公爹究竟能否活着回来?”

    丫鬟回头笑道:“瞧不出刘夫人还待公婆至孝。我不过一个下人,哪里晓得这些。”言罢便走。

    刘氏自顾自冷笑:“我不过是怕老爷子死了,妨碍二爷的官路。老爷子跟老太太一个做派,我懒得计较他的死活,不累及子孙便是好的了。”

    陆老爷子死在外面才好,老太太也气得一命呜呼最好,她每日在婆母跟前战战兢兢的,也没得着几分好脸色。分了家也好,省得她整日和两个妯娌周旋。怕只怕老爷子这事累及二房。

    刘氏想起自己做了多时的受气媳妇,就满腹窝火,正要往附近走走,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步声。一惊扭头,恰对上陆老太太阴冷的脸。

    “合着你平日百般殷勤,心里却这样委屈,还做起吃里扒外的勾当来了,不如我给你寻个清静的地儿静静心?”

    陆老太太声音不高,听在刘氏耳中却宛如炸雷,轰得她一个哆嗦,扑跪在地:“婆母听媳妇解释……”

    才走到两丈开外的丫鬟听见身后的动静,吓得魂飞胆破,拔腿就跑。

    陆老太太没再理刘氏,只对身后赶来的家丁沉声道:“追!”

    接应的马车就在林外不远处,那丫鬟一路奔命,但到底跑不过身后那群壮丁,在将出林子时被一把揪住。她挣扎片刻见逃脱无望,突然扔了个旗花出去。

    陆听溪铺了个垫子,扶祖母在石台上坐下,扫了眼地上跪着的主仆。

    方才刘氏背对着他们,一旁的赵妈妈也是满心惶惶没瞧见他们,被逮了个正着,她也才知道原来刘氏的怨气这样大。

    刘氏慌得痛哭失声,跟老太太解释说她不会当真去窃信,只打算先将他们搪塞过去,又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才瞒着此事,请老太太宽恕。

    老太太始终不作理会,也不说如何处置她。

    不多时,家丁们拖着方才那丫鬟的尸首回来:“太夫人,五小姐,这婢子服毒自尽了。”又说了她死前扔旗花给同伙报信之事。

    陆老太太紧皱眉头:“去四下里巡视一番,她的同伙应当并未跑远。”

    陆听溪道:“孙女先扶您回去。”

    回到客堂,陆老太太倦极,陆听溪服侍祖母歇下,出来后并未去寻叶氏,转了个方向。

    负责接应那丫鬟的车夫甫一瞧见旗花便知坏了事,掉头便跑,要赶去给女主子报信,又怕有人跟着,有意七拐八绕胡乱赶车狂驰一通,始终没见有人追上来,长出口气,这才调了头,往西南而去。

    石景山位于大隆福寺的西南方,两地颇有些距离,但同样人烟凑集。

    程家太太吕氏正端着得体的笑和一众官家太太说话,丫鬟春碧忽然急急奔来,附耳低语几句。

    吕氏一顿,口称临时有事,和女眷们含笑辞别,一转头就变了脸。

    “兴达人呢?”兴达便是负责接应的车夫。

    “在那边林子候着,”春碧满面忧色,“夫人您看……”

    “慌什么!他们又没逮着活口,届时纵然刘氏出来指认,咱们一口咬定她是血口喷人就是,老爷可都布置得妥妥当当的,不会有错儿。这回被陆家识破了,老爷怕是还得再想旁的法子。”

    春碧连声应道:“太太说的是。”

    吕氏虽则稳了心神,但事情办砸了,她回去后没法交代,心里恼火,瞧见兴达,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确定陆家那边没抓住把柄,到底松口气,正要让兴达滚下去,陡然听见身后传来一抹少女娇音:“吕夫人怕是要失望了。”

    吕氏一僵,扭头见一粉裳少女远远而来。

    竟是陆家五姑娘。

    吕氏嗤笑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陆家没人了?竟让个小女孩儿来。就凭你也想奈何我?”

    陆听溪道:“自然不止我一个。吕夫人方才的话我可都听见了。”

    吕氏蔑笑,不以为意。

    “吕夫人这般施为,难道不怕祖父一事解决后,陆家抽出手来回敬程家?”

    吕氏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可真是个天真的女娃娃,满京都知道我家老爷的业师是礼部侍郎陈同方陈大人,陈大人背后又有勋门巨室,你能奈我何?”

    立在不远处林边高地的谢思言冷笑着看吕氏。那陈同方算个什么东西,吕氏竟也当面大旗扯起来。吕氏之夫程瞻更不值一提,不过是陈同方手下的一条走狗而已。一个蠢钝毒妇,瞧那股乱吠的张狂架势,怕是嫌自己命太长。

    谢思言接过杨顺递来的披风披上,正欲过去,忽见另一队人马朝这边靠近。

    李氏跟不上儿子的步子,眼看着时至下午,咬牙紧走几步拽住儿子:“你今儿若不去大隆福寺,娘回去就绝食!”

    “这个时辰纵然赶过去,左婵怕也走了,母亲安心在石景山这边看景岂不是美事。”

    李氏恨得牙痒痒,正要唤左右护卫押儿子上马车,却见儿子忽地顿步。

    沈惟钦几乎一眼就瞧见了立在如画林峦间的粉裳少女。

    正是花明柳媚的时节,少女肤光胜雪,宝髻堆云,俏生生水灵灵,往那里一站,竟然硬生生压了这三月绚烂淑景。

    那种怪异之感再度袭上心头。

    然而他才提步朝少女走去,斜刺里突然飞来一块石子,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砸到脚踝,再抬头,一道高大人影已往少女那边去了。

    “上巳节就是热闹,”谢思言大步上前,将陆听溪挡在身后,“吕夫人真会凑趣。”

    满京仕宦没有不认得谢思言的,吕氏有幸见过一两回,眼下见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话的少爷突然而至,又这般言辞,生生愣住。

    “陆家之事不劳吕夫人操心,吕夫人有这工夫,不如操心一下程瞻。”

    吕氏面色僵硬:“世……世子这是何意?”

    “你让程瞻自己琢磨。再有,下回还是莫要搬出陈同方出来唬人了,吕夫人也不嫌现眼。”谢思言冷嘲。

    寥寥几语,却让吕氏白了脸。

    陆家跟谢家沾亲带故,但因不算亲厚,这两年又疏淡下来,外人也就没当回事。但这位谢少爷是出了名的横,陆家到底也和谢家有几年交情,约莫在谢少爷眼里,蔑视陆家就等于蔑视谢家,今日被他撞见,自然不会放过她。

    想通这些,吕氏暗道倒霉,忙忙跟陆听溪致歉,又赔笑向谢思言表示这都是误会,方才的张狂再不复得见。

    谢思言朝左右侍从使了个眼色,即刻便有人押住吕氏往林深处去,谢思言随后亦往。

    低头看了眼跟随在侧的小姑娘,谢思言道:“这回怎没穿那件黄衫?就是我归京那天你穿的,袖缘绣了灵芝的那件。”说着话,不露痕迹扫了一眼自己披风上的鹿献灵芝纹样。

    “我这件有何不妥?”陆听溪舒臂,打量自己这身绣腰襦。

    “并无。”

    “那你为何忽有此问?”

    “古谚有云,春日宜穿灵芝纹。”

    陆听溪暗叹果真是自己读书少,竟从没听过这条谚语。

    被强按在地上时,吕氏以为谢思言打算将她就地处决,战栗不已,连连求饶。

    谢思言冷眼睨她:“写两份供词,我说你写。”吩咐侍从递笔,开始陈说供词内容。

    吕夫人听得直冒冷汗,她若当真写了,就是授人以柄,与杀她何异!

    谢思言对于吕氏的痛哭求饶无动于衷,只把玩着手里的紫檀雕花卧足印泥盒:“亏得吕夫人挑的僻静处,今日夫人倘葬身于此,也是悄无声息。我听闻程瞻近年越发不待见你,你这般为他跑前忙后,实则是想博他欢心吧?你想好了,你死了不过是为旁人腾地方。我的耐心委实有限,你好生斟酌。”

    吕氏脊背发寒,惊恐望着面前眉眼冷若修罗的男人,瑟瑟不已。

    她毫不怀疑他敢杀了她。他后头那番诛心之言,她听着更是刺耳。她不懂朝局,不明白谢思言为何要迫她至此。

    难道谢家实则是陆家的靠山?这怎么可能,陆家出事后,谢家根本没出面……吕氏惊疑不定。

    谢思言非但以雷霆手段取了供词,还扣走了车夫兴达。陆听溪看着吕氏死灰似的面色,暗道这位夫人如今就是第二个刘氏。

    她回到自家马车上时,陆修业才跟身边几个官家子弟辞别。

    他奉祖母之命赶来堵人。到了地方,偏巧遇上了锦衣卫指挥佥事家的公子,一时被缠住无法脱身,妹妹说担心人跑了,便先带着家丁赶了去。

    兄妹两个回到大隆福寺时,已是申时。

    陆听溪折返客堂的路上,迎面瞧见左婵母女和江廓。

    江廓正跟左家公子说话,转头望见陆家兄妹,即刻拜别左家人,快步过来。

    “过几日有一场文会,是孙先生办的,京师大半才具踔绝之士都会去,表弟可要去?若去,我要一份帖子来。”江廓看向陆修业。

    陆听溪眼珠一转。能有这么大面子的、孙姓的先生除了孙懿德,没有第二个——就是那个不知得了谁的授意,出面斡旋陆家之事的孙大人。

    江廓居然大包大揽说要给她哥哥弄一张孙先生文会的帖子来?

    “表哥和孙先生很熟?”陆听溪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