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故千秋 > 第145章 非尔眼中人其三

第145章 非尔眼中人其三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求书,找书,请发站内短信给管理员,手机阅读更精彩,手机直接访问 m.bqg8.cc

    晚晴默然,微微动容,攥紧了手中的筚篥。然而,他正要说话,忽然僵在了原地,只觉得骇人的大力灭顶而下,旁边突兀地伸出一只手,锋利支离,紧扣住他的手腕。晚晴满心恐慌,在这样相谈甚欢之后,楼主终于动手了!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连同月光投下的满地碎银似的倒影也绰绰晃动,如同石子不断惊扰幽深平静的潭水。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不是他在颤抖,居然是楼主!

    何昱大半个身子都倾过来,重量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也似羁压在心口。晚晴不明白楼主是怎么了,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惊慌失措地探了探对方的鼻息,居然滚烫而紊乱。他平日深居简出,做的净是些脑力活,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况,一时间迟疑了很久,终于决定先把楼主背回去,杵在祠庙这里,被楼中弟子看到了十分不好。

    晚晴艰难地背起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人,气喘吁吁地一步一步往前挪。他没练过武,每走一步都甚为吃力,而突然昏迷过去的凝碧楼主,在他背上毫不安定地动来动去,更让晚晴累得满头大汗。楼主每动一下,就有炽热的呼吸打在少年的颈间,和他平时清冷锋利的模样不同,楼主此时的呼吸,沉灼得仿佛要燃烧起来,连带着晚晴的后颈也烫得吓人。

    然而,很快那阵灼烫就增添了更多的热意,晚晴惊异地发现,昏沉不醒的楼主居然伸手贴在他的颈边,吹了口气,嘴唇犹自浅浅开阖着,低低地念着陌生的字眼。不,也许不是陌生的,晚晴听清楚了,那是个熟悉的人名,望安。

    晚晴听了好几遍,确定是“林望安”这个名字没错,不禁心绪颇为复杂——楼主在昏迷到最深处、卸下重重心防之时,唯一念着的居然是这个名字。这是个敌对势力的人……刚才,甚至被他放走了。江湖里的人大多不知道,从前的望安道长就是如今的药医谷主,但追煦小筑却查清楚了那个人的所有故事,但这些查阅得来的资料,全部都被楼主取走了,只有曾粗略浏览过的晚晴,在记忆深处还隐约有一份存档。

    他那时以为,楼主对林望安恨之入骨,可现在看来,绝对是另有隐情。

    就在胡思乱想中,晚晴终于负着他,艰难地走到了楼主所居的小院。推门而入的刹那,满地明亮的天光刺痛了眼,阳光跃动着攀上窗棂,想要进一步跃入室内的时候,晚晴微微迟疑着,还是扯下了窗帘。何昱被他平放在床榻上,长眉紧锁,沉浸在梦魇中无法自拔。

    晚晴手足无措,抬眼无意中从墙上的沙漏刻盘中一扫而过,禁不住目光一凝:今天居然是五月十五日,传闻中一年之后红莲烈火最鼎盛的日子,两个月之后的七月十六,也就是中元节后一日,便是整个中州的灯火节,人潮放灯最是热闹,对比起鬼节的萧条,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这样生死相较的鲜明对比更让人扼腕了。

    晚晴在床榻边站了一会,相处了这些年,他也没见过楼主有这种会招致梦魇的奇怪病症。他料想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楼主有灵力护体,应当暂无大碍,于是预备着转身离去。然而,他方一动,手腕忽然被紧紧拉住,快如闪电,紧接着那只手就收紧了,力道巨大,晚晴几乎以为自己的腕骨被捏碎了。

    他惊骇地看过去,何昱依旧昏迷着,然而伸出手死死地抓住着他,那种动作,和溺水的人抓住一条大木板一模一样。他倒抽着冷气跌坐在榻边,极缓极缓地一点一点抽出手腕,注视着楼主。

    他隐约听见那人低低地说:“林……回……看看。”

    晚晴被死死地束缚着,艰难地俯下身子,想要听清楚何昱到底在翻来覆去地念着什么。从七年前他进入凝碧楼开始,就很少看过楼主那张脸上有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更不用说楼主现在这副模样,好像一截峭拔的劲竹,在凛风中被从中折断,孑然欲摧。晚晴靠近了听,终于从零碎的字句里拼凑出他到底想说什么,于是手心的灯盏便轰然滚落在地——

    何昱薄唇一张一阖,说的是:“林青释,你回头看看。”

    他反复地说,换着称谓:“望安……”

    “道长……”

    “林谷主”

    “记得是最好的纪念,可我想忘记你,再也不要记起了……”

    “林青释,你回头看看……为什么,为什么你施惠芸芸,偏偏不渡我?你又为什么把我一个人仍在火里?为什么?”

    火?什么样的火?莫非是红莲劫焰?楼主他曾是……脑海中飞速掠过与林谷主平生相交甚密的那几位,陡然停驻在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身上,那个谢氏年轻的家主,曾在夺朱之战中死于红莲劫焰的那个,莫非他竟是……?

    晚晴万分惊惧,长久地怔在那里,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一只巨手攫取住了,用力搅动,生生发疼。他抬头看向窗外,明明绮窗下的那一轮冷月挂了许多年,可他到如今才觉得有冷意,彻骨的冷。

    何昱说话的声音很轻,恍如梦呓,几不可闻,却一字一字如针扎在心上。昏沉的发病中,他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依旧是淡淡而冷锐的,眉目却紧蹙,仿佛封锁着许多葳蕤的草木。他不住地颤抖,仿佛要以此压制住身体里什么喷薄而出、濒临破碎的情绪,晚晴眼睁睁地看到,他垂落在外面的那只手抖落如旋叶,上面横亘着的伤痕深可见骨,狰狞而骇人。

    这不是一般的刀剑所能造成的伤口,倒像是烈火的灼痕。

    晚晴攥紧了衣角,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猜测,关于为什么何昱的容貌、声音,都和那位谢氏家主已知的资料没有半点相同。他博闻强记,翻阅过许多堆积在楼中生尘、常年无人问津的典籍,其中有一册《云萍异闻录》,似乎是如此记载——在红莲劫焰中幸存下来的人,魂魄已被烧离身体,游离三界之外,唯有寻机彻底改换面全身,才能让魂魄重回躯体之中。可是这个改换的过程是极其痛苦的,灵魂要清醒着,承受一寸一寸锉骨削皮、拔筋换脉之痛,承受着七天七夜如同凌迟的酷刑。

    那七天里,灵魂在剧痛中无处可去,唯有思量前生诸事,进入相交相知甚至相负之人的梦寐中叨扰,或许会对那些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而那之后,就是灵魂的新生。

    等等,莫非林谷主他,就是因为楼主的入梦而双目失明吗?

    晚晴满心震荡,抓住何昱的手微微松懈下来。现在要怎么办呢?天亮了,今日午时之后,楼主还要召开最重要的一次会议,向下属们修订完善那个计划,他的异常是断断不能被其他人发觉,致使楼里人心浮动,甚至相背相弃。

    那,现在要怎么做?

    晚晴的手指从他颈间咽喉上一掠而过,素来冷硬的人在此刻竟似脆弱得毫无反抗之力。少年随即意识到自己再做什么,吸了口气,猛地松开手。不,他虽然刻意放走了药医谷一行三人,做出了与楼主决定相违的事,可他绝不想背叛凝碧楼。就算楼主制定了那般疯狂而孤注一掷的计划,他也始终坚定地站在楼主这一边,从未想过要抽身或是背弃他。

    国士遇我,国士报之。

    倘若不是当初楼主从无数年纪相若的少年中,向格外不起眼的他伸出手,他现在必然还孑然一身,在世界最为低下荒僻的一隅流落。他在凝碧楼的这七年,虽然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甚至由于操虑过度,他在弱冠之年就已暗生白头,然而,他渐渐覆上层云的内心深处,却隐约有安定和满足——他有一处类似于家的地方,不再需要像幼时那年漂泊畸零。

    所以,他绝不能,绝不能背弃楼主,也不能放任楼主这样下去,得想个什么法子,在中午的会议之前,将这件事解决才好。晚晴沉吟着,手指按住不停跳动的额头,忽然灵光一闪——在几位高层加入凝碧楼就职的时候,都会由流蝶蘸起朱砂点在眉间,而将那些最深的执念封印在朱砂深处,以免平日行事太过羁于执念,感情用事。

    如果,如果能将楼主的执念从朱砂里解封的话,再找个法子排遣……晚晴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手指无意中从对方眉间如血的朱砂上掠过,忽然全身巨震,在磅礴而无法抗拒的柔和大力中,他的神念飞旋而出,飞入了对方的梦魇中。

    居然是强制植境,晚晴看过去,入眼的是一片青翠苍苍、藤萝摇曳的山色,他踯躅其间,顺着何昱原本的记忆拾级而上,终于在走了很长一段山路后,看见了绰绰人影——

    那是年轻时候的望安道长,白衣如雪,背后是一片艳艳如火的踯躅花,簇拥着花间人容颜明媚如朝阳。晚晴发现,林望安在那个时候,并不如现在这般温润如玉,反而颇为飞扬恣肆,眉宇间也锋芒毕露。然而,他低眉续续弹奏膝上横亘着的古琴时,脸容却冲淡下来,显得深情而柔和。

    “道长,这是什么曲子啊?”一曲终了,最后一个余音还未袅袅飘散干净的时候,晚晴,或者说是那时候的何昱,急不可耐地奔上前去,一把捉住白衣道长按在琴弦上、还来不及抬起的手,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掌心,晃了晃,“快说,快说!”

    林望安勾了勾唇:“新曲子,还没起好名字。”他眨眨眼,“好听吗?”

    “好听,好听!你弹什么都好听。”何昱抓着他的手摇来摇去,想到了某件事,语气倏地低落下来,“望安,你今天是不是真的要去弹琴给那个人听啊?哎,不对,难道你特意创作了新曲子,就是为了给他听?”

    林望安颇为意外地点了点头,直言不讳:“是啊!”

    何昱一瞬间脸都裂开了,满口苦涩:“哼,你居然弹新曲子给陌生人听!你才认识了他两天!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过了一个月,你才弹琴给我听呢!”他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甩开林望安的手。

    林望安瞥了他一眼,打开了身旁食盒里的梅萼糕推到他面前,拈起一块送到友人唇边:“好了,消消气,你和他不能比的。”

    晚晴能完完全全地体会到当时何昱的种种情绪起落,他似乎已经因为对方温柔的举动而心情好转,却又因为“你和他不能比”这一句话,心猛地沉了下去。

    林望安看他黑了脸,猜出他想偏了,忍不住敲敲他额头:“乱想什么呢?那两位公子是客人,明天可就要走了!你我来日方长,什么时候听琴都可以嘛!”

    何昱嘿嘿地笑了两声,凑过去蹭蹭他放在自己脸颊边的手,这样毫无防备的亲昵在他身上实属难得。他忽然觉得“来日方长”是个很美好的词汇,恰是因为还有许多的年岁可以并肩度过,所以还有许多种人生经历可以共同去体会,那真是太好了。想到这里,他伸手过去抓紧了林望安,跺跺脚:“走吧!”

    林望安也反握住他的手,背起古琴:“走吧。”山风拂卷起他的猎猎白衣,在晚晴的视角里,大片大片开成花海的方庭山都是为他作了背景,花儿窸窸窣窣地飘落在他的衣衫上,他抬手拂落了,指尖一点红色欲燃。

    晚晴恍恍惚惚地觉得,山间这种花色,和眉间的朱砂一样像血。他不知道这是何昱本来的想法影响到了他,还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他动了动,眼前就又是不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