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昨日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自那混乱又倒楣的一夜之后,程锦没有再见过时俊。

    倒不是刻意躲着,他只是又忙起来了。

    虞皓平看见程锦交上来的修改过的设计稿,倒是颇惊喜,“进度这么快……”细细的看了一回,摸着下巴说,“这个封闭幕墙改观景长廊的设计,很特别。”

    程锦“哦”了一声。

    “不过配合着连底层绿化都得改,对应A组的预算可能要变,这个你跟他们商量过了吗?”

    “这个……”程锦语塞,含糊的答:“这事,时总已经知道了,那天他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改这个方案,其实是他建议这么改的。”

    虞皓平怔了怔。“他改的?他——他改你的设计?”时俊怎么还有这种闲工夫。

    程锦看着他刷刷的在方案修改意见上签了字。果然,只要时俊点头的事,虞总监是从来不会有二话的。

    方案也过了,程锦就刻意的下了班早点走,免得再碰上杨璟。那天可把他给得罪的不轻,可不管怎么说,他总不至于在工作时间,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再提那天的事吧。

    杨璟倒是好像也真的忘记了。非但没有过来找她的茬,简直连设计部的会他都懒得过来听了。

    程锦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总有点不踏实,特别是那天,在时俊办公室门口,杨苏看着她的那种眼神……说不出是敌意,还是什么,就像是要把她的头发丝都看清楚似的。

    虽然也没做什么亏心事,程锦还是觉得有点发毛。

    直到又过一礼拜,脚上的绷带终于也拆了,除了不能做激烈运动,一般的走路或者上下个楼梯什么的,都基本没有障碍。中间程锦又忙里偷闲的去医院看了一回沙明明,情况似乎一点都不乐观,手术虽然基本成功了,但术后的愈合情况不好,因为并发症,已经从ICU出来又进去,折腾两回了。

    看着病床上脸色蜡黄,半睁着眼睛却已经意识不清的沙明明妈妈,程锦有一种特别不祥的预感。

    然而她什么都没敢说。

    **********

    礼拜三那天,快中午的时候,总算结束了一个和市场部,还有外包公司的会议,程锦和虞皓平从会议室里一路走出来,程锦抱怨,“现在外包公司的业务水平都这样么,什么好卖,什么不好卖,这个是嘉信判断和决定的事。要是得按着他们的意思来,我们这些人都不用在这儿混饭吃了。”

    “这家是年初招标就定下来的,现在换是来不及了。”虞皓平也是有点无可奈何,“就各退一步,互相迁就一下吧。”

    “迁就,那就意味着我们的方案又要调整啊!总监。”程锦叹气,这才刚刚过了一个礼拜准点下班的日子,难道又要忙起来了?

    “他们不是也答应要尽量配合我们的方案吗……”虞皓平说着,话说了一半,就看到走廊那头,站着好久未见的沙明明。

    两个人同时站住了,面面相觑,虞皓平小声问程锦,“怎么了,沙明明怎么回来了?”

    程锦摇摇头。

    这几天她都没有去医院,并不知道明明的妈妈是好点了,还是……但是看沙明明的脸色,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虞皓平走向沙明明,“伯母好点了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我是回来销假的。顺便,办一个辞职手续。”沙明明说。

    虞皓平愣住了。

    还没等他说什么,程锦在后面拽了一下他的胳膊,“总监,等一等,让我先跟她说几句。”

    虞皓平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程锦已经火速的拉住沙明明的手,把她拖进了会议室旁边的茶水间。

    虞皓平看着她俩的背影,喃喃自语了一句,“这都是……什么事啊。”

    说实话招顾程锦当助理的时候,知道她能干,但是没想到她是这么能干。

    尤其沙明明休假这段时间,她一个人干了好几个人的活,腿还瘸着,几乎一天假都没请过,为了让沙明明能好好回来复职,这也真算是两肋插刀了吧。

    扪心自问,沙明明给他当了这么久的秘书,他好像都还做不到这个份上。

    可谁想到好不容易沙明明总算是回来了,一回来就说要辞职?也难怪程锦一听就急了。

    正在这发呆,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时俊打着电话走过来,看他在这站着,有点奇怪的把电话给挂了,“怎么了,在这站着等我吗?”

    虞皓平摇头,“刚刚我秘书回来了。”

    “嗯。”时俊没往心里去,“回来就好,你们不是正忙吗。先去我办公室说两句,上回说的那块地,我觉得还是……”

    虞皓平很少见的打断了他。“时总,沙明明回来是要辞职的。”

    时俊也怔了一下。看着虞皓平郁闷的脸,

    “然后呢?”

    “我也是刚看见她,还没说上话。程锦把她给拉进去了。”虞皓平指了指茶水间的门。

    **********

    茶水间里,程锦把沙明明给按到吧台旁边的高脚椅上去坐着。

    沙明明也瘦了很多。

    原本欢声笑语的人,忽然就变得沉默了。疲倦,苍白,眼睛红肿。

    程锦把自己要说的话都给咽回肚子里去了。原本觉得她脑子是不是糊涂了……但现在看起来,沙明明却很清醒。

    “出什么事了?”程锦问,沙明明从毕业就进了嘉信,从行政部一个小职员,一步一步干到了虞皓平的秘书,这个职位虽不高,却是相当核心的位置,不是随便谁都能得到这种机会的。如果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沙明明绝不会轻易说出辞职这种话。

    “我觉得我没法再回来上班了。”沙明明说,“与其拖累大家,不如走了算了。”

    “是阿姨需要长期照顾吗?”

    沙明明沉默了片刻。“不是。”她淡淡的说,“用不着了。”

    程锦心里一凉。半晌不敢出声。

    “我妈走了。”沙明明低着头。

    说实话,从上次去过医院,看过阿姨,程锦就知道情况不好。但是没想到这天居然这么快就来了。在这之前……沙明明还坚持说,一定会好的。

    最可怕的她现在这么平静的脸。就好像什么念头都没了,连魂都没了,完全提不起精神活下去似的。

    “你这眼睛都肿了。”程锦看着她,不止是眼睛,其实沙明明整张脸都是有点浮肿的。

    “我没事。都过去了。”沙明明说,“再说哭也没用了。”

    程锦坐在她身边。“要是太难受的话,你就先回去,公司的事,有我呢。什么都别想,好好先休息一段时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我打电话。”

    “我真的不想上班了。有什么意思呢……”沙明明有点茫然的说,“上学的时候,天天早起,上学,中午都在学校吃饭,回家了,晚上了,跟我妈说不了两句话,就得洗洗睡了。后来毕业了,进了别人挤破头都进不来的嘉信,唯恐做不好,天天都在公司加班。前年,去年,我妈都说过,朋友去了日本旅游,听说也并不贵,想和我一起去看看,我总是说,没空。太忙了,没法请假。”

    “就夏天的时候,我还看见我妈在收集旅行社的广告,当时我还笑她,这种夕阳红老年团都是骗人的,都是骗老头老太太去买东西的。”她想了想,“对了,我妈连旅行背包都买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下来。“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早就该辞职的……程锦,我再也没机会和她一起去旅行了。”

    程锦觉得自己的声音被梗在喉咙里。

    “以前我妈说我的时候,我总觉得她太唠叨,不耐烦。但现在她不在了,我忽然就觉得,赚钱,升职,这些事忽然都没什么意思了。反正,也不会再有人因为这些而开心……”沙明明说到这儿,困惑的抬起头,“程锦你说,我这些年,都在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挣钱?为了那些衣服,那些口红,那些名牌的包包吗?我到底还剩下些什么?”

    程锦按住她交握着放在膝上的手。“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错。”沙明明抬起脸,“我后悔了。真的。”

    “你陪着她走过最后这一段日子,你妈妈也一定觉得很安慰。”

    “其实,我妈走的时候,她根本就不认识我了……没用的,我叫她,她都不应声。”沙明明想笑,但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程锦心口直发酸。这就是命吧。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就这么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可是,不管你能不能承受,结果都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明明,每个人都要面对这一刻的,谁都不能例外。你相信吗,就算这样,我也是羡慕你的。”

    “羡慕我?”沙明明笑了,眼泪也流了下来,“你说你羡慕我?”

    “是,我羡慕你。我羡慕你能抱着她,让她在你怀里闭上眼睛。就算她不认得你,但是你还是可以抱着她的啊。我羡慕你能一直在你妈妈身边长大,你可以吃她做的饭,帮她收筷子,洗碗,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羡慕你能跟你妈妈显摆你新买的大衣,可以帮她拔白头发。就算到了最后这一刻,你也还是和她在一起。”程锦缓缓的说,“你从她怀抱里长大,她也在你的怀抱里离开。不管多么难过,多么撕心裂肺,你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沙明明怔怔的看着她。

    “我没有你幸运。”程锦说,“我已经想不起我妈的脸了。”

    大学四年,毕业又四年,这么长时间了,亲密无间,沙明明这还是第一次听程锦说起自己的母亲。

    她知道顾程锦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离婚了,一直觉得这是件伤心事,所以程锦绝口不提,她也从来不问。

    “我最后一次看见我妈,是刚上高一那年。”程锦平静的说着从前,“那天我上体育课,回教室的时候,老师说有人找我,好像是我妈。我追出去的时候,在校门口看见我妈的背影,头也不回的走了。传达室的老师给我一个包,包里有吃的,有新买的裙子,一双鞋,都是很贵的。我一直很想要的牌子,可是家里没钱,不舍得给我买。那包里还有一封信。”

    “看完了信的时候,我哭着往火车站跑。那天也很冷……我幸好穿着运动鞋,跑的很快。可我到底还是没能赶上那趟火车……我没钱买站台票,被拦在检票口外面了。”

    “那天,我觉得我就跟疯了一样,站在火车站里嚎啕大哭。后来那检票员害怕了,说你进去吧,可是我没进去,我听见火车汽笛的声音,我听着它开走了。后来我就站在那里等,我觉得我妈肯定没走成,她肯定不舍得我,她肯定会回来的。但是天黑了……我没等到她,我等到我爸了。他让我回家,我死活不肯,他在火车站门口踢了我一脚。”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个晚上。

    人群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爸爸被愤怒扭曲的脸。那一脚,让她记恨到如今。

    “我也没能看见我妈的最后一面,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是死了,还是活着。”程锦说到这里,看着沙明明,认真的说,“明明,就算阿姨离开你了,她是没办法才走的,从前,现在,将来,她最爱的,都是你。可是我,连去找我妈这个念头,都不敢有,因为我知道,她不要我了。对她来说,我就是个累赘而已。”

    沙明明的泪痕没有干,可是已经都忘了哭了。

    “你想想吧,你妈妈希望的,是你过着怎么样的生活。”程锦说,“虽然阿姨从来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一直以你为骄傲,你活泼,爱笑,漂亮,从小会读书,长大了又有份体面的好工作。有一次我去你家吃饭的时候,你妈对我说,程锦,我这人没有别的福气,就是有个好女儿。”

    “因为有了你,她就幸福了。我也知道,她想要的没有别的,也就是你能幸福而已。如果阿姨临走以前还能说话的话,我能想象她要对你说什么,她会说,明明不要哭,好好的,漂亮的,强大的,活下去。”程锦红着眼眶,轻轻的抱住了沙明明。

    “她也一定很遗憾,没能抱抱伤心的你。所以你就当作,这是你妈妈给你的一个拥抱吧。”

    她展开双臂,把沙明明整个人,都拥入怀里。

    沙明明贴着她的脸,感觉那脸颊也是冰凉的。就像一只溺水的鸟一样,她死死的抓着程锦的肩膀。程锦觉得她在哭,但是并没有什么声音,好像连呼吸都是压抑着的,只有偶尔快要喘不过气的呜咽声,慢慢的,她的胸口慢慢变得潮湿了。

    这一刻,程锦的眼泪终于也顺着鼻梁,不被察觉的滑落。

    甚至都有点恍惚,自己脸上流着的,到底是谁的泪水。呜咽着,哭泣的,明明就是沙明明,可是她眼前,却好像看见了当年那个穿着校服,站在火车站铁栏杆后面,放声嚎啕的她自己。

    这一刻,自己到底是在替阿姨,在跟沙明明做着最后的告别,还是在安慰着曾经那个因为太绝望,而在深夜里瑟瑟发抖的顾程锦。

    程锦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动。

    能哭就是好的,她想。每个人身体里的水分都是有限的,总有那么一刻,眼泪也会流完的。眼泪流干的时候,生活就还是要继续,太阳也还是会照常升起,这个世界,并不因为你的伤心,就有任何的改变。

    所以今天如果沙明明就这么走了,早晚有一天,她会后悔的。就像当年顾程锦的逃学。

    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愤怒。愤怒自己的无能,愤怒自己的渺小,愤怒一切无可改变,无可挽回。

    *******

    此时此刻,在这茶水间外,一双黑色的皮鞋停在门口,久久没有移动。

    隔着门,时俊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身边,站着震惊的虞皓平。

    半晌,虞皓平呆呆的把脸转向他,却问,“……你那什么表情?”

    时俊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看不出是吃惊还是什么,很沉默。虞皓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

    时俊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可是整个心口都是酸的,门那边,声音渐渐轻不可闻,可是他好像看得见,顾程锦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认识她这么久了,从来没见她哭过。

    但是有些眼泪,根本不可能流在人前。

    想起遥远的从前的某天,凌晨起床,悄悄背着包,走出家门口的时候,站在临街的窗下,想要听听妈妈的声音,哪怕是一两声的咳嗽声,也好。

    妈妈的床就挨着那扇窗,只隔着一道墙。

    然而,窗帘刷的一声,被拉上了。那尖锐的一声,像是在他心里抽了一鞭子。

    想起宋棠走之前,在路灯下,很平静的对他说,“我不能让我妈一个人去深圳,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她没有别人了。”

    也许……宋棠是对的。

    有时候你觉得,走了就走了,还可以回来。但是更多的时候,等你想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