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面具(上) > 第十章

第十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是啊。”李春秋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老孟一时无语,他打开茶叶罐,在一个杯子里放了些茶叶,走到炉边提起水壶,沏了一杯热茶递给李春秋,随口问道:“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事儿的?”

    “你收拾一下,跟我出趟门。”李春秋边接过茶杯边说。

    “现在?”

    “嗯。”

    “去哪儿?走多久?”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最好多穿点儿,可能会很远。”

    老孟愣了愣,回答道:“好。你等等,我去取件皮袄。”他说完,转身进了里屋。

    李春秋捧起茶杯,刚想喝,又停住了。他把茶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看了看杯子里面,终究还是没喝。起过杀心的人,他不得不防。

    李春秋把茶杯放在桌上。小屋四下透风,跟外面几乎一样冷。老孟尚未收拾妥当,李春秋有点儿坐不住。他起身溜达了两圈,又随意地翻了翻桌子上的账本,无意中一抬头,见墙上年画底部的白边上,记载着一串似曾相识的数字——2243。

    好像在哪儿见过,李春秋使劲地在记忆中搜寻这串数字。“2243”,仿佛也是写在一张贴在墙上的纸上,四下围了很多人,人群里还有人高声地念着纸上的字:“……我们严正警告那些潜伏在哈尔滨的国民党特务、土匪、汉奸。你们应认清形势,立刻向人民政府投降,争取宽大处理。我们的原则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

    是哈尔滨军管会督促土匪、汉奸、国民党特务投诚的告示,2243是上面留下的投诚电话。李春秋又看了一眼,没错,年画上记录的就是告示上的投诚电话号码。老孟要投诚共产党!

    不等李春秋转身,一根乌黑的钢丝突然从身后朝他脖子套了过来。李春秋只看到老孟缠满纱布的手在眼前一晃,他下意识地把小臂一伸,挡住了钢丝。两个不敢发出声响的人,激烈而无声地扭打在一起。老孟不顾手伤,死死地勒着手里的钢丝。李春秋则不停地用肘部猛击老孟的肋下。虽然手上丝毫没有松劲,但老孟的身体在李春秋的击打下,不住地后退。

    突然,李春秋猛地用脚蹬在房屋中央的柱子上,两个人一齐向后弹出去,撞在了西墙的立柜上。柜顶上的一个酒坛子跌落下来,正砸在老孟的头上。

    缠在李春秋脖子上的钢丝终于松下来,老孟昏过去了。李春秋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转头摸了摸老孟的脖子,一阵微弱的跳动传到指尖。李春秋不敢掉以轻心,他把老孟的手脚紧紧捆住,嘴巴也堵得严严实实。随后费尽力气,把他塞进了车子的后备厢。

    空无一人的街上,安静得有点儿吓人。李春秋紧张得像一只惊弓之鸟,连从他身边经过的流浪狗,都能让他心头一颤。他钻进驾驶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后,这才发动汽车。

    如果不是偶尔眨眼,丁战国觉得尹秋萍几乎要成为一座雕像。右手里的钢笔垂立在纸面上,却始终未着一字。丁战国在心里把“耐心”二字默念了无数遍,就在他快按捺不住情绪的时候,尹秋萍忽然抬手拉动床边的一根细绳,一阵铃铛的声音立刻响起——这是重病号通知护士的呼叫铃。

    不一会儿,护士小孙走了进来,尹秋萍指了指床下的便盆。小孙弯腰拿出便盆,朝坐在一边的丁战国看了过去。丁战国会意,马上把脸扭到一边,只听见小孙没好气地说:“我说您是不是回避一下?屋里屋外的,就一层墙,你好意思待着呀?”

    丁战国犹豫了一下,见小孙还在冲自己瞪眼睛,起身走了出去。小孙冲他“哼”了一声,掀开被子,熟练地将便盆塞进尹秋萍的身下,接着起身去整理输液管,嘴里依旧念叨着:“不是我说你,多大个事啊,至于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以后再遇着什么事,也别吃戒指了。”

    尹秋萍浅浅地笑了笑。

    “换了我,要吃也是吃那些狗男人的肉。”小孙看着输液管,检查滴流速度,见尹秋萍一直看着她,问道,“好啦?”

    尹秋萍点点头,冲小孙感激地笑了笑。

    小孙撤出便盆,又帮尹秋萍整理好被子和靠枕,说了句“好好休息”,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尹秋萍猛地用钢笔尖挑破自己的左腕动脉,然后飞快地把左手塞进了被子下面。

    几乎同时,丁战国推门走了进来。门外片刻的冷静,让他重拾信心。见尹秋萍的右手还努力握着钢笔,丁战国觉得应该再给她些时间。他拿起一份报纸,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不时抬头看看尹秋萍的动向。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尹秋萍始终平静自若。渐渐地,她已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钢笔顺着床边滑下来,“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丁战国此时才发现,尹秋萍的脸色已经从苍白转为蜡黄。

    不好!丁战国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他冲到病床前,见雪白的被子上已经有血液隐隐渗出。他“哗”地掀开被子,里面早已是血迹斑斑。丁战国赶紧死死捂住尹秋萍还在往外冒血的手腕,大声吼着:“方大夫!来人!方大夫——”

    和两个侦查员一起走出医院大门时,丁战国一脸阴郁。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尹秋萍,竟然能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她是忠于组织一心向死,还是收到了什么人传递的消息,不得不死?一个疑团又出现在丁战国的脑袋里。他眉头深锁地坐进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位,想得出神,直到身边的侦查员喊了好几次,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科长,是不是先回局里?”

    “哦,先回局里吧。”

    丁战国想回去见一个人。

    郊外的路比城里的更安静。李春秋颠颠簸簸地开着车,思绪也跟着上上下下。十年前的酒楼上,赵秉义突然遇刺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如果没有老孟,也许他当场就会暴露身份,甚至被日伪警察当街击毙。

    想到此,李春秋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向身后,仿佛他的目光能够穿透车厢,看到后备厢中的老孟。然而,当他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一个临时哨卡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李春秋猛地踩了一脚刹车,福特汽车在覆盖着冰雪的马路上向前滑了好远才停稳,差一点儿撞到一个手拿小红旗的战士。

    李春秋惊出一身冷汗。他赶紧摇下车窗,只见一个挎着手枪、满脸青胡楂的年轻军官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啪”地一拍车门:“你这车开得够猛的啊!”

    “对不起,同志。下雪了,路面太滑。”

    “那你不应该提前减速吗?这么大的一个哨卡,你看不见——你会开车吗?”军官对这个回答显然并不满意。

    “会。不过是第一次开这辆车,稍微有些不太熟悉。”

    军官看了看他,追问道:“干什么的?”

    李春秋掏出证件,答道:“市公安局的。”

    军官接过证件,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春秋,接着问道:“市公安局的,怎么不穿制服?”

    “我是文职。”

    “哦,法医啊。这么冷的天儿,去哪儿啊?”

    “木兰县。那儿的公安局刚刚建起来,我去给他们做一下业务培训。”

    “路挺远的,你这开车技术,能行吗?”军官的态度比刚才和缓了不少。

    没等李春秋答话,一个哨兵抱着登记册跑过来,边敬礼边汇报:“报告排长,查过了,这辆车不是公安局的。”

    军官的右手不自觉地摸到了枪柄上,他看着李春秋,说道:“下来吧,同志。”

    李春秋下意识地往后备厢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眼前全副武装的军官,只好下车接受搜查。

    车外天寒地冻,李春秋戴着厚厚的围巾,一边无奈地举起双臂,一边跟搜查的哨兵解释:“你们可以打电话问问,这辆车绝对是市公安局的,车队队长姓郝,他什么都清楚。这车具体为什么没备案,我也不清楚。你们打一个电话就知道了。”

    哨兵根本不理他的解释,在他身上搜查了一番,对军官摇了摇头。不一会儿,另一个哨兵从车里钻出来:“车里没有发现异常情况。”

    排长扫了李春秋一眼,看到敞开的车门方向盘旁边垂着的钥匙。

    “去,把车钥匙拔下来,打开后备厢。”军官命令道。

    “是!”

    哨兵刚刚拔下钥匙,李春秋就怒了。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抢过钥匙,还把哨兵推了个趔趄,有些气愤地嚷道:“干什么?!没完没了了你们!”

    哨兵呼啦一下包围了李春秋,但他毫不畏惧,主动上去跟哨兵们推推搡搡,嘴里还大声嚷着:“说了让你们给公安局打电话,一问就知道,干吗不问?不就是因为我差点儿撞到你吗?就非得这么刁难?拿把枪就这么欺负人?”

    混乱中,一根枪管对准了李春秋,乱哄哄的躁动马上平静下来。李春秋抬头一看,是刚刚那位军官,他用枪口戳了戳李春秋的胸口:“还反了你!”

    不想,李春秋一抬手,抓着驳壳枪的枪管,顶在了自己的脑门上,说道:“开枪。”

    军官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李春秋。

    “打啊。”李春秋的语气倒很平静,又往前一步,说道,“今天你不崩了我,就不配穿这身军装。”

    军官额头上的血管都暴起来了,他的手一下子搭到扳机上。千钧一发之际,一阵吉普车急刹的声音传来,丁战国从车上跳下来:“你们干什么?!”

    丁战国站在雪地里,把大衣和帽子都紧了紧。虽然挡下了枪口,但李春秋的火气显然还没有全消。

    “杨排长,我的证件是不是假的?”

    “不是。”

    “我再问你,我有没有让你打电话到公安局核实我本人的身份和这辆车的情况?”

    “你是说了。我就是想检查一下——”

    猜到他要提后备厢的事,李春秋打断排长,追问道:“你认不认识丁科长?”

    “丁科长我认识,可我没见过你——”

    “那丁科长有没有资格证明我是同志,不是什么嫌疑犯和敌人?”李春秋的问话一句跟着一句。

    “能。”

    丁战国知道李春秋有情绪,他想插话调节一下气氛,却被李春秋一次次拦住。

    “你刚才用枪口指着我,那我问你,你的武器是谁给的?”见军官无言以对,李春秋说得更来劲了,“是人民给的。人民给你武器,是让你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志吗?”

    军官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丁战国见状,赶紧劝和:“老李,算了。杨排长也不是故意的,对吧,你不是还有事吗?今天就到这儿吧。再耗着,事儿都耽误了。”随后,他拍拍杨排长的肩膀,劝解道:“改天我在家里炖条鱼,贴三张饼,咱们仨喝上一顿,不打不相识,行啦,都过去了!”

    说着,他拉着李春秋钻进福特汽车里:“你拉我一段,我去宾县。”

    车子开出很远,李春秋的脸色依然铁青着。丁战国侧目瞟了李春秋一眼,憋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李春秋看了他一眼,问道:“笑什么?!”

    “李春秋,李大夫,咱俩认识也快两年了吧?我怎么感觉这两天才认识你?”

    李春秋哼了一声,道:“隔三岔五地到我们家蹭饭,孩子天天都在我家。闹了半天,这才刚认识我。”

    丁战国忍着笑说:“昨天的事我就不说了,就说刚才啊——杨排长在警备区也是个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让你训得跟个小学生似的。刁钻、擅长诡辩、得理不让人,今天我可算见识到你的另一面了。”

    “你根本不知道刚才他们是怎么刁难我的,检查、搜身、枪口顶着头,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换成你,忍得下去吗?”

    山路颠簸,丁战国仿佛听见后备厢里有些响动。见李春秋不动声色,他转过来,继续说:“杨排长其实人不错。我在治安科的时候,没少麻烦人家。要是没有他们配合,这哈尔滨更消停不了。”

    “那就让他们上吧,咱们没用,正好歇了,准备年货。”

    “是啊,咱俩搭伴一块儿准备。”丁战国苦笑着说。

    “你不是在医院审问尹秋萍吗?怎么,进展不顺利?”李春秋边问边小心观察着丁战国的神情。

    “唉!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到一分钟,让她找着个机会。”丁战国叹了口气,说道。

    “跑了?”

    “用笔尖把动脉挑了。”

    “那还能活吗?”

    丁战国瞟了李春秋一眼,答道:“好在发现及时,抢救过来了。”

    “哦。”李春秋脸色如常地问道,“那你不回局里,去宾县干什么?”

    “说实话,我都不敢回去。人交给我了,弄成这样,怎么跟老高交代?听说你要去木兰,我想起尹秋萍的档案记载,她曾在宾县实习过。去那儿看看呗,说不定就能找到点儿有用的东西。当然,你要理解成我这是躲事,也行。”

    李春秋笑着说道:“你们不是开着吉普车呢吗,还非得坐我这个老爷车,吉普车多威风!”

    “吉普车有福特严实吗?有暖风吗?”丁战国拍拍车扶手,调侃道,“还是你跟老郝关系铁,好东西全给你留着。”

    福特车缓慢而艰难地行驶在颠簸的路上。车窗外,东北特有的白毛风使劲地刮着,能见度愈来愈低,不一会儿,一层密实的小雪粒便砸在了车窗上。

    李春秋有点儿发慌,说道:“路呢?我怎么看不见路了?”丁战国的视线也费劲起来,他使劲儿朝外巴望,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车子的右前方传来一声闷响。李春秋赶紧踩下刹车,二人下车一看,原来车子早已偏离了公路,轧上了路边一块尖利的石头,右前轮的车胎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