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面具(上) > 第九章

第九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丁科长,我觉得吧,你们得调整一下侦查的方向。”护士小孙边走边有些神秘地对丁战国说。丁战国跟在她的身后,把几乎表露出来的嘲笑又忍了回去。小孙走在前面茫然不觉,仍旧煞有介事地说:“我怀疑,是情杀。”说完,便回头认真地看着丁战国。

    “哦?说说看。”丁战国假装认真地附和道。

    “你想想啊,一个女人,干吗要吞戒指呀?那么硬的东西,往下咽,多疼呀。”

    “你觉得她会是为什么?”

    “肯定是让男人抛弃了呗。寻死,给男人看。其实何必呢,你看现在这样,可怜哪。”

    “是啊,这个故事太让人心碎了。”丁战国感觉这场对话要再继续下去,他就真快憋不住笑了,好在处置室就在病房旁边,他们很快就到了。从尹秋萍喉咙里取出的那枚戒指就存放在这里。

    在一个装满消毒液的搪瓷托盘里,丁战国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一枚戒指,仔细端详。一旁的小孙认真地说道:“她心里肯定藏着一个辛酸的故事。”此时的丁战国,已经顾不上嘲笑这个天真的小护士了——消失的戒指,他的脑子里一个身影忽然闪过。

    李春秋躺在床上,反复摩挲着无名指上失而复得的戒指。这一夜,他注定无法安眠——刚刚经历了十年潜伏生涯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天,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比那颗炸弹更可怕的,是无数可能被忽视的细节。李春秋一点点地复盘着白天的一举一动,看看自己是否有疏漏。

    然而,他闭上眼睛,在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是那把别在侦查员腰间的手枪。如果当时他能再果断一点,也许尹秋萍已经不用在医院里忍受重伤的折磨了。这件事就算他不做,很快,魏一平也会派人做——也许是别人,也许还是他。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也许,何况当时的情况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并取回戒指。没有尹秋萍的暗示和指引,李春秋断不能从处置室的搪瓷盘里偷梁换柱地拿回戒指,而且很可能被丁战国堵在病房中。从处置室出来时,李春秋已经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紧张与怀疑。他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吗?但愿这只是紧张带来的错觉。李春秋边想边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昨天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要是真去不了,可以告诉我。我请假,去开家长会。让孩子在那儿傻等着,一直等到天黑。你这叫什么行为?这叫言而无信。”姚兰的这口气,因为李春秋找回戒指,刚刚顺了一个晚上,便又窝在了胸口。本来浓情蜜意地从梦中醒来,想扮扮贤妻良母问问昨天家长会的情况,不想听到了李春秋根本没去的消息。

    姚兰真切地体会到了怒从心头起的感觉,偏偏一拳打上棉花包——李春秋整个早上和颜悦色,连嘴都不还。看着李春秋不紧不慢地洗漱整理,姚兰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跟在李春秋身后,继续讲理道:“老师早就说过,言传身教。你是他爸爸,你就这么言而无信,怎么教育孩子?怎么言传,怎么身教?李春秋,我认为别人在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有必要回答一句。就算我是一个邻居、一个陌生人,你也该注意下礼节,是不是?”姚兰说完,堵住了李春秋的去路。

    “是,夫人。”李春秋被逼得没办法,只得开口道,“你也知道,公安局那种地方,急事说来就来。只要有一点儿办法,我也不会不去。”

    “法医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吧?缺你一个,公安局就运转不下去了?你知道吗,当老师的最反感家长不拿学校当回事。看着吧,我们已经把陈老师得罪了。李唐和美兮被罚打扫教室,一个星期都要打扫干净。”

    听姚兰如此说,李春秋的心里生出一丝愧疚。他走到餐桌前,摸了摸李唐的脑袋,勉强给自己打圆场道:“小孩子多干点儿活,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是吧,儿子?”

    李唐当然无法了解父亲的苦衷,他抬起头,抹了抹嘴角的面包渣,说:“爸爸,我被调到最后一排了。”

    “你听听,李唐那么矮,坐到最后一排,能看见黑板吗,能听见老师讲课吗?”姚兰听儿子如此说,更是不依不饶地抱怨。

    李春秋拿起餐桌上的牛奶一饮而尽,然后,边吃面包边打包票,道:“儿子,坚持一天。爸爸明天就会让你调到第一排。”

    “你保证?”

    “拉钩。”

    “我想和美兮坐在一起。”

    “没问题。”李春秋说完,便拿起公文包朝门口走去。姚兰看着他的背影,没好气地嘟囔着:“吹。”

    公安局的车库里停着一溜儿机动车,挎斗摩托、吉普,还有几辆轿车,样式各异,但大多都蒙着一层尘土。

    车队的郝师傅已经年过四十,虽然离开家乡多年,但一张嘴还是一口浓重的佳木斯口音。为人随和的他,是李春秋在单位里最早熟络起来的人。听说李春秋要借车去木兰县,郝师傅亲自带他来到车库,经过这些废旧车辆的时候,他忍不住地惋惜道:“小鬼子投降以前,把能毁的全毁了,按说这些车都该报废了。咱们把能用的零件都拆下来,东拼西凑,倒是攒出几辆来。你要是去木兰县,这辆最合适。”郝师傅拍了拍一辆半新的福特轿车,说:“刚攒出来的。虽说车速慢点儿,可暖风是好的。这么远的道儿,这么冷的天儿,没点儿暖风烘着,准把人冻透了。”

    “还是你想得周全。我就用它了。”郝师傅的技术一贯让李春秋放心。

    “我再给你挑个好司机,一天打个来回没问题。”郝师傅热心地说道。

    李春秋拉住他,说:“不用了,我自己开就行。”

    “我知道你开车没问题。可修车呢?毕竟是刚攒出来的,车况还不太稳定。路上发生故障,咋整?”

    “能出什么故障?这福特车我知道,结实耐用。局里这几天事儿多,司机本来就少,咱们就别添乱了。回头再有个爆炸,怎么弄?”

    郝师傅没话说了。他看着李春秋钻进车里,打着火,隔着玻璃吩咐道:“那你加点儿小心。晚上回来后,再一起喝一杯?”

    李春秋冲他挥了挥手,开着汽车离开车库。待到车子已经走远,郝师傅突然想起一件事,急急往外追去,冲着远去的福特车大喊道:“完犊子了!这车还没在军管会登记哪,李春秋——”

    尹秋萍已经能勉强坐起来。靠在两个摞起来的枕头上,她很容易就能看到坐在病床对面的丁战国,但是她没有,而是把虚无空洞的目光投向天花板。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有一定程度的失眠症。当然,这跟你的真实身份和工作有莫大关系。”尽管接收不到尹秋萍的目光,丁战国还是看着她,开口说道,“你不相信药物,所以,在床头永远都备着一瓶红酒。失眠的时候,你就靠酒进入梦乡。”

    “酒”,尹秋萍心头一震,那简直可以说是她最好的朋友。

    “在案发的头一天晚上,你去了鼎丰酒楼。我不知道你是和谁一起吃的饭,几点回的家。总之,趁着酒意,你马上就上床休息了。半夜,你听见门锁有轻微的响动。做你这一行的,绝不会相信这是窃贼的偶然光临。你也不能大声喊叫,因为警察的出现,将会增加你暴露身份的概率。

    “作为一个特务,你很有信心对付一般的小贼。但是如果对方的身份和你一样,把握就小了,毕竟你是一个女性,在力气上是吃亏的。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你设计了一个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计划——先用炭块将壁炉内的通风口堵住,之后将桌上的大半瓶红酒都倒在床上,并用被子掩盖,最后佯装醉倒在面对窗户的椅子上,而空酒瓶就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

    “面对着弥漫在房间里的浓重酒味,和躺椅里像一摊烂泥的女主人,绝大多数潜入者都会麻痹大意、降低警觉。所以,当他搜查床头柜的时候,恰好背对着你,你觉得最好的机会来了……但是,你的对手比你更加优秀。当你走到他身后,准备用酒瓶袭击他的时候,他抢先察觉到你的动静,转身夺下你手中的酒瓶,并用一记重拳打断了你的喉管。”

    恐惧渐渐占据了尹秋萍的双眼,丁战国料定他刚刚讲的故事所言非虚。现在她能开口吗?丁战国准备抛出问题试一试。

    “对了,我刚才漏了一个细节。就是在你装醉以前,你还把一个戒指吞到了嘴里。我看过了,那是一个男人的戒指。戒指怎么会到你的手里?我猜你的本意是想警告他,你们的监视无处不在,对吧?可是,当你发现弄巧成拙后,便在第一时间吞掉了戒指。他是谁?是那个和你在鼎丰酒楼接头的人吗?”

    尹秋萍用沉默和再次陷入空洞的目光回答了丁战国,现在她依旧什么都不会说。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两个人心中的较量几乎要剑拔弩张。尹秋萍就像一面坚固的盾牌,而丁战国不相信自己这把锐利的矛无法将之攻破。他朝尹秋萍身边走近两步,俯下身子,对病床上的尹秋萍说:“你被击中喉咙的那一刻,很痛苦吧。当时你离死亡一步之遥,我特别想知道,你害怕吗?我想你已经算是死过一回了。现在,你再看看窗外的蓝天,看看桌子上的这盆花,你是不是庆幸自己还活着?

    “你也知道,昨天,这个医院里有一颗能把咱们全都毁掉的炸弹。想想看,那颗炸弹是冲着谁来的?冲着我吗,还是你?我现在只要把门口的守卫撤掉,你想想,自己还能活多久?”

    尹秋萍轻轻地转过脸,和丁战国近距离地对视了几秒钟。这突然地一转头,倒让丁战国有些不好意思,他挺直身子,整理了一下上衣。果然是手段多端的女特务,丁战国心中暗想,但他绝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在较量中败下阵来,既然晓之以理无法撼动这个女特务,那就继续动之以情。

    “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年轻的小妹妹。我可以送你走,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南京、重庆,或者你的老家伊春。离家这么久了,你妈妈会很想你。”

    一滴泪默默地挂在尹秋萍的脸颊上,丁战国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轻声说:“我知道你不方便说话,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可以写下来。我只想知道和你见面的人是谁。如果你能把授意你们见面的人也告诉我,那更好——只要能证明你的诚意,你会马上见到一张车票。”

    尹秋萍的双手微微颤抖,用尽力气也很难握紧手中的钢笔。丁战国帮她扶了一下,耐心地说道:“不着急,慢慢来,咱们有的是时间。”

    山货铺子的木门年久失修,风大的时候总关不严实。李春秋站在门外,看见老孟正趴在桌子上整理账目——他用粗糙的手指在算盘上灵活地拨弄两下,然后再提笔在账本上记上两笔。因为受伤的手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老孟只能用一只手完成这些动作,看上去有些笨拙。一把年纪,尚能打虎,不知还能不能杀人呢?李春秋这样想了想,便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的门声响起,老孟抬起头来。见来人是李春秋,他不禁站了起来,愣了一会儿,见李春秋关上门,才说道:“前天夜里,我到过那儿。”

    李春秋没说话,站在门边打量着这间屋子——正中央是一根柱子,柱子西侧点着个烧煤球的铁炉,火口上一把烧水的铁壶冒着热气。四面本来刷白的墙壁在常年的烟熏下已经变得斑驳陆离。东面墙上贴着一张年画,一个只穿着肚兜的胖娃娃抱着一条鲤鱼。年画的旁边挂着一支火枪。二者配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西墙边立着一个立柜,顶上排着一溜儿酒坛子,贴在坛子正中的红纸上写着“虎骨酒”三个字。

    老孟有些吃不准他的来意,继续小声说:“我在货运东站等了半宿,才看见一张字条,上面说,咱们先不用——”

    “嗯。撤离的时间,推到一个月以后了。”李春秋摘下皮手套,扔在桌子上,双手伸向炉边烤火。

    “还是得走?”老孟有点儿不愿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