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唐横刀行之扶余乱 > 第76章 最后的飨宴(上)

第76章 最后的飨宴(上)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三天后,百济王宫正门外搭起了一座华丽的舞台,宫门、望楼上张灯结彩、装饰一新。宫里宫外纷纷流传,说是国王要在宫门口为最宠爱的恩古夫人举办一场盛大的生辰宴会,而且打算与民同乐,允许百姓前来观礼——这在百济可是数百年来破天荒的头一回。泗沘城中百姓奔走相告,谁都不肯错过这个凑热闹的机会。当天一早,就有人在宫门附近徘徊,想要提前占个好位置。及至午时,宫门外已是人山人海。所幸当日是个阴天,烈日潜踪,不然几个时辰下来,早就有人中暑晕倒了。

    未时三刻,宴会开始。扶余义慈携寿星恩古,在一众妃嫔王子公主的簇拥下登上王宫城楼上的主座。作为宴会主角,恩古妆扮得光彩照人,恍若神妃仙子;众妃嫔贵妇亦是争奇斗艳花枝招展。普通百姓哪见过这等盛况,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仰望宫门城楼,向那锦绣堆绮罗丛报以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恩古颇为享受这种万人敬仰的感觉,矜持一笑,睇一眼义慈王,在他耳边低语道:“陛下整出这么大场面,也不怕臣妾折福。”

    扶余义慈心想百济自立国以来还从未有后妃享受过如此隆重的寿宴,放在平时确实荒唐——不过,这也许是百济最后一次宫廷盛宴了,空前绝后又何妨?于是强打精神笑道:“你喜欢就好。”自打阶伯杀妻子出征的消息传来后,他把自己关在寝殿,一连两天不吃不喝不见人,直到寿宴将近,恩古亲自来请,才让人侍候他更衣。

    丝竹声起,主宾落座,相继几拨舞姬歌女登台献艺。恩古是歌舞大家,这些在旁人看来精心准备的节目,在她看来不过是中规中矩,无甚新意。她转头去看扶余义慈,见他也是面无表情,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王,尝尝这胭脂鹅脯和菱花糕,”恩古替他夹到面前,笑道,“这可是臣妾特地吩咐膳房照着文君妹妹的法子做的。”

    扶余义慈这才勉强笑笑,浑不知味地吃了两口,赞道:“果然别有风味,与平日里的不同,难得你有心。有些日子没见文君了,今日是你的大日子,怎么不见她来?”恩古正要说话,几个在宫中排得上号的夫人美人纷纷扭着腰肢上前来敬酒,扶余义慈只好先去应付她们。

    这些夫人美人中,姿容气度最为出众的当属沙吒美人。沙吒美人自恃沙吒家在朝中势大,向来不太把其他嫔妃放在眼里,也就对恩古还保持几分尊重,只见她端着酒杯妖娆一笑,开口道:“到底是恩古姐姐跟咱们不同,都快打仗了,王还能给姐姐搞这么一出大排场来,还真是叫人羡煞妒煞呢……”

    恩古微微皱眉,这话怎么听着带刺?

    “啪!”扶余义慈把酒杯重重敲在案上,冷冷盯着沙吒美人。其他人的目光也都一齐望了过来。扶余义慈生性宽仁,平日里对臣子嫔妃都是和颜悦色,可此时的眼神却让大胆泼辣的沙吒美人如坠冰窟、寒毛直竖,不由退了一步。

    恩古见状,轻唤一声:“王……”

    扶余义慈挥手打断她,闷声道:“沙吒美人出言无状,有失妇德,免去美人封号,即刻遣往芦雪斋禁足思过。”当即有内侍上来将惊惶求饶的沙吒美人拉了下去。其他妃嫔宫人不由花容失色,噤若寒蝉。芦雪斋,名字听起来诗情画意,其实就是冷宫,位于王宫最偏僻阴冷的角落里,还从未有被废黜的妃嫔活着从那座破败荒芜的院落里走出来过,一向宽仁的王怎么突然对还算得宠的沙吒美人施以这等重罚?有心思机敏者立刻想到,莫不是借机在敲打沙吒氏?

    王子们那边,坐在首位、一直在故作镇定的扶余泰不由瞳孔一缩——父王的反应太反常了,难道,难道自己的判断真的错了吗?!他不愿承认,也无法面对。其他王子投过来的嘲讽的目光让他芒刺在背,双拳紧握,在袖中微微颤抖。

    城楼下的百姓们丝毫不知上面的变故,华丽而隆重的宫廷乐舞让他们如醉如痴,仿佛在这一刻都变成了高雅的上等人,足以跟儿孙好友炫耀多年。

    恩古心念电转,片刻就将事情想了个通透:义慈王以仁孝宽厚闻名海东,如此下重手惩治后宫还是头回。从他的反应看,唐军要打过来的消息八成是真的了。沙吒美人身在后宫,却跟前朝的沙吒家族联系密切,想来是得知唐军将至的消息了。这女人风骚妖冶、桀骜善妒,对自己的恭敬也假惺惺得很,看来这次是觉得百济要完了,以为王年迈软弱可欺,才会突然出言不逊,想发泄一下多年积怨。不过越是自以为聪明的人,越容易一叶障目——唐军是否南下,百济如何应对,是你一个后宫妇人所能干涉的吗?这个时候去触王的霉头,无疑是自寻死路。只要他在王位一天,就还是百济的王,就还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想到这儿,一向慵懒闲散、无心国事的恩古不由一阵茫然,亡国之君的女人,命运将会如何?

    舞台上歌舞告一段落,另有杂耍、彩戏班子上来献艺。城楼上的王公贵族们心思各异,对下面的杂耍、彩戏表演愈发没了兴致,倒是百姓们喝彩鼓掌不断,一直兴致高昂,很多人甚至生出了升平盛世的幸福感来——要是每天都能这般热闹,生活该是多么美妙!

    如潮的掌声中,台上的彩戏艺人结束表演。退场前,艺人突然双掌一拍,高悬于舞台上方的数朵红绸大花轰然绽开,“哗啦啦”垂落下来,眨眼就变成宽阔的帷幕,将舞台遮了个严严实实。不光百姓,连城楼上的王公贵族们都忍不住发出惊讶之声,这又是什么道道?

    少顷,帷幕缓缓升起:舞台正中五名婀娜的舞姬分着五色衣裙,组成一个优美的造型,像一朵硕大的五色梅花,夏日中绽放着鲜妍的芳华。悠扬的乐声响起,舞姬们水袖轻扬、腰肢舒展,五色梅花越开越大,慢慢散开,变换出不同的造型,身着白纱衣绿罗裙的舞姬被拥到正前方领舞。随即一把纯净清亮的男声吟唱起来:“兰叶参差桃半红。飞芳舞縠戏春风。如娇如怨状不同。含笑流眄满堂中……”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所有人都面露痴迷之色,这般美好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唯恐少看了一个动作,少听了一句唱词(虽然未必听得懂)。

    王座旁的恩古最先反应过来:“《四时白纻歌》?这是白纻舞吗,如此衣着、如此编排,倒是耳目一新!咦,那是,那是三王子啊!”

    扶余义慈闻言定睛一看,台上正抚琴而歌的可不就是扶余隆!再看他身旁,那道怀抱琵琶的曼妙身影,正是一袭红装艳光四射的方文君。扶余义慈终于露出笑容,对恩古道:“老三这次张罗得不错,居然想到去找文君帮忙,这一看就是文君的心思点子嘛!老三很聪明……嗯,这舞,虽尚有几分不及,却也学得很像你了!”

    白纻舞起源于中原三国时的吴国。吴地出产纻麻,最早是织造白纻的女工用些简单的舞蹈动作来赞美自己的劳动成果,随后在民间广为流传。到了两晋南北朝,白纻舞受到了贵族们的喜爱,在韵律和动作上更加完善,继而走入宫廷,成为宫廷乐舞之一。百济深受南朝文化影响,数百年来陆续有南朝艺人将歌舞带到百济,白纻舞也成为百济的宫廷乐舞之一。相比于南朝白纻舞的靡丽艳冶,百济留存下来的白纻舞则更加真纯本色,舞姬表演时基本都穿轻软素白的麻衣,舞动白纻,宛若流云飞雪。

    不过眼前的白纻舞经过方文君的精心改编,又与本色的白纻舞大不相同:舞姬们身着绚丽华美的舞衣,珠玉琳琅,面戴轻纱,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眼睛,随着乐声和动作含笑流盼,眼波嫣然如醉,让每一个观众都至少有一瞬感受到了与美丽舞姬目光交汇的愉悦。从乐曲到舞姿,都在南朝的优雅舒展、秀丽婉约中融入马韩民族的活泼跃动,正是扶余义慈最喜欢的恩古的风格。

    恩古不由得对扶余义慈会心一笑,心里很是受用。

    此时领舞舞姬长长的白纻破空一扬,上面绣着的灼灼桃花竟似飞散开来,有如桃花漫天。随着舞袖下落,人们发现竟真有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花香四溢,不由发出阵阵惊叹。

    “翡翠羣飞飞不息。愿在云间长比翼。佩服瑶草驻容色。舜日尧年欢无极“。扶余隆优美明亮的音色将这一阙《春白纻》演绎得很到位,跟清新活泼的舞蹈相得益彰。落英缤纷中,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春的气息。

    人们尚且沉醉在春意里,曲风陡然一转,变得大气奔放,台上舞姬队形为之一变,绿罗裙将领舞位置让给艳红石榴裙的舞姬。只见她石榴裙一旋一转,眼神四下一扫,便将热烈和激情传递到全场。铮铮弦响,琵琶声骤然拔高,方文君轻破檀口,唱道:“朱光灼烁照佳人。含情送意遥相亲。嫣然一转乱心神。非子之故欲谁因……”相较于上一阕《春白纻》,方文君用高亢浑厚大气的女声将这阙《夏白纻》表现得热情似火,配上舞姬们热辣的舞姿,正值盛夏的观众们不由生出心潮澎湃、血脉喷张之感。

    百济宗室贵族中不乏谙熟音律、遍赏歌舞之人,此刻莫不目露神往之色,还不忘摇头晃脑点评:“此乃大唐乐舞,更兼融入了龟兹特色,大气雍容中兼具妩媚韵致,编排者真是才华横溢啊!美,太美!”

    方文君高绾着雍容的飞天髻,发髻错落垂下金步摇和珠玉流苏,红绫衣裙上织满光华耀目的各色飞鸟,衣袖裙摆间密密坠着无数细碎的晶石,微微一动便是流光溢彩、动人心魄。旁边的扶余隆也是同样花色的袍服,头顶玉冠,说不尽的俊逸风流。两人身后是一对杏黄衣衫的清秀童男童女,童男击筑,童女笑盈盈捧着个花篮。另有吹箫、笛、笙等各色乐器的乐妓伶人,皆着白纱素锦立于周遭。远远望去,好似神仙临凡一般,叫人如痴如醉。

    此刻,坐在贵族席偏后位置的沙吒相如眼中再无旁人,只痴痴凝望着那弹琶高歌的红衣美人——从来就晓得她美,却未见过她这般万人瞩目、倾城倾国的绝代风华,不觉喃喃道:“文君啊文君,你究竟还有多少美好、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沙吒相如打定主意,定要找个机会跟她一诉衷肠,誓与小马快一争到底,抱得美人归!

    不远处的扶余泰冷眼看着沙吒相如痴心爱慕的模样,又转头盯着台上琴瑟相和的扶余隆和方文君,面色阴晴不定,心中怨念丛生。

    石榴裙被其他舞姬簇拥在当中,竟以胡旋舞的飞旋收尾《夏白纻》。随着琵琶四弦当心一划,乐声倏然而止,她整个人旋成一道红影,长长的白纻如同数道光晕环绕着红影,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