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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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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教授, 你也要去见我父亲嘛?”

    黄汀鹭年纪小,还没开窍, 见陆沅君要走就快走了几步追上来询问, 全然不顾封西云满含警告的眼神。

    走开好不好?

    若换了其他人, 被此时的封西云冷冷看上一眼,多半就绕道离去,给他和陆小姐留下独处的空间了。

    不要命了, 敢坏封西云的好事。

    可黄汀鹭一心只读圣贤书, 仗着自己有才华, 一向眼高于顶,不怎么关注别人的情绪。

    他瞧见封西云挤眉弄眼, 还以为是少帅有了眼疾呢。指着封西云, 紧张兮兮的冲陆沅君补了一句。

    “这位先生好像不舒服,我父亲医术一流, 可以帮着看看。”

    黄汀鹭一口一个父亲,走在前头带路。

    陆沅君记得清楚, 那天在吴校长的办公室里第一次遇见他, 他说父亲是个和尚。在母亲生下他后,抛下母子二人毅然决然出了家。

    照常理来说, 黄汀鹭应该恨他父亲吧。可陆沅君瞧黄汀鹭的神情里满是憧憬与钦佩,一口一个爹, 一口一个爸爸, 甚至还有效仿父亲一起出家的念头, 恐怕里头另有隐情。

    于是拍了拍封西云的肩头, 陆沅君的声音就绕在封少帅的耳边。

    “跟上他。”

    封西云把人往上送了送,再次动身朝着一处禅院走去。

    金顶寺算的上是个古迹,有三五百年的历史。本来都要断绝香火了,近年来又突然灵验兴旺起来。

    寺内的禅房与佛像都翻新过,可走在小路上仍然能感受一丝若有似无的,所谓历史的厚重感。

    封西云背着陆沅君,跟在黄汀鹭后头,走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间比方才更为静谧的禅院里。

    门口有小和尚守着,本来有拦她们,但瞧见了黄汀鹭后又退了下来。

    “我爹就在里头。”

    即便父亲已经出家十余年,黄汀鹭仍旧固执的这样称呼他,一旁的小和尚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我进去问问他忙不忙,不忙就让你们进去。”

    黄汀鹭对陆沅君有好感,认为她是难得一见的女先生,愿意给她引见。

    然而黄汀鹭刚转过身,禅房的门被从里头拉开,走出一位身穿红色罪衣,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铁制镣铐的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保养的很好,因着身材丰腴圆润,脸上甚至没有一条褶子。

    “娘?”

    陆沅君从封西云的背上下来,以金鸡独立的姿态蹦着朝妇人走了过去。

    “你不是来找佛祖还愿的么?咋还进了住持的禅房了?”

    陆夫人脸色僵了一瞬,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叮叮当当的走了出来,以全天下父母最擅长的方式转移了话题。

    上手朝着闺女的后背给了一巴掌,又脆又响。

    “脚崴了还要上山来,你是不是嫌你娘我命长,想给我找不痛快啊?”

    陆沅君挨了娘亲的打,虽说不疼吧,还真不敢细问陆夫人了,心里头莫名的虚。

    “山路崎岖,你再摔着。我和你爹可就你一个娃,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怎么办呀?”

    陆夫人趁热打铁,又补了一句。

    陆沅君还要细问,陆夫人抬起巴掌:“咋?你是翅膀硬了要和娘顶嘴啦?”

    这话一出,别说陆沅君了,封西云也跟着缩了缩脖子。

    陆夫人手腕上戴着镣铐,每次抬起很是费力,却依旧高高举了起来,朝封西云点了点。

    “既然上来了,也就上来了。西云你扶着她,我们去前边儿给佛祖嗑头。”

    丈母娘的吩咐,封西云不敢不从。

    但封西云没想到的是,陆夫人是个过河拆桥的人。他刚刚把陆沅君扶进了佛堂,自己正要选个蒲团也跪下的时候,陆夫人往门外指了指。

    “西云,今儿七夕,寺里头送福呢。”

    陆夫人双手比了个西瓜大小的模样:“红的,这么大,绸布做的蝙蝠。”

    比划完了以后,陆夫人往女婿的肩头拍了拍:“拢共没几个,我娘俩儿抢不过那些人,你弄一个回来讨个彩头。”

    封西云已经半弯下的膝盖又挺直,点点头,拍了拍胸脯:“您等我回来。”

    说完利落的转身,还不忘拽着陆沅君的学生黄汀鹭。

    “要那些干什么……”

    陆沅君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跪在这儿已经不大高兴了,母亲还整幺蛾子。

    “你呀,笨死了。”

    陆夫人指尖点在了闺女的额头,看不出娘是在支开他么?

    一天天的,胡思乱想有你,这种明摆着的反而看不明白。

    佛堂里嘈杂,陆夫人的声音只有在她旁边跪着的陆沅君能够听到。

    “住持和尚跟你爹有些交情,娘把家里贵重的东西都送到这儿来保管了。”

    陆夫人伏在地上,给佛祖嗑了一个头后起身。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家里的东西真的保不住,今儿这份也够咱娘俩吃穿用度。”

    陆沅君跟着母亲伏下身磕头,额头贴在地面的时候,心中的疑问来的太过强烈,以至于她直接问出了口。

    “我爹咋认识和尚的?”

    陆司令是码头上扛大包的,也不是运城本地人,只是带兵占了这块地。打仗的见惯了生死,陆司令反而不把鬼神放在心上,没听说他信佛啊。

    提起陆司令,陆夫人脊背僵了下,人说没就没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陆夫人起身,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给闺女说起了旧事。

    “得有三十年前了吧,那会儿你爹也才二十啷当岁,比封西云还要小一些。”

    提起当年,她想起了年轻时的陆司令,脑袋虽大,可因为年轻,也不显得突兀。

    陆夫人神色温柔起来,继续道。

    “封家老帅,你们学校的吴校长,还有金顶寺的住持和尚,都是官派的留学生,在码头上下了船。”

    “我也不知道你爹一个扛大包的,是怎么搭上的线,他连造反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就跟人家干起了大事业。”

    回忆起当初的陆司令,陆夫人嘴角勾起笑意:“那些日子你父亲很忙,总是半夜三更才回家,还跟我说理想。可我问他什么是理想,你爹笨的又说不清。”

    陆沅君静静听着,她印象里的父亲是个成天酒气冲天,喝高就光着膀子,手放在鼓起的肚皮上呼呼大睡的人。

    母亲口中的陆司令,叫她有些陌生。

    “吴校长学化学,配置□□,做□□,暗杀前朝的贪官。封家老帅呢,去窑子里跟长辫子的大臣们喝花酒,套情报。”

    陆夫人的话,把陆沅君听的一愣一愣的。

    “你爹只有一把子好力气,会几招野拳,负责望风。”

    声音顿了顿,陆夫人抬头看了看佛像。

    “住持和尚本姓黄,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在东洋学的是救命的西医。但归国以后,没开诊所治病,反而跟着他们杀起了人。”

    佛祖的神情柔和,陆夫人眼中也都是慈悲。

    “不管杀的人该不该死,总归是杀了人的。”

    “大义和小义,往往无法两全。”

    鼻尖能嗅到香火的烟熏气,陆夫人咳了几声。

    “再后来,造反成功了,皇帝被拉下了马。封家老帅和你爹带起了兵,吴校长呢办起了学校,唯有这位书香门第出身的黄先生,承受不了自己杀过人的罪孽,剃头出了家。”

    陆夫人扭过头来,眼睛亮了亮。

    “若不是因为他,大总统才不会千里迢迢来金顶寺上香呢。”

    陆沅君僵硬的跪在蒲团上,许久没有弯腰。陆夫人伸手按在她的背上,示意她继续磕头不要停。

    “唉……”

    因着这些旧事,陆夫人把东西寄存在这儿才放心。她先女儿一步磕完了头,从蒲团上起来,拍了拍罪衣上的尘土。

    这身红布看着不起眼,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蒲团人人跪,再给她弄脏了。

    陆沅君抬起头:“娘,那他们算是英雄,还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呢?”

    陆夫人摇了摇头,抬起被镣铐拖拽而显得沉重的手,扶着女儿从蒲团上起来。

    “大夫救人一命,开方子只需要片刻。坏人把刀捅向他人,更是眨眼之间。”

    “英雄也好,罪犯也罢,大部分时间也都只是个普通人。”

    陆夫人的脑海里浮现出陆司令的模样,号令七万兵马的司令,晚上睡觉还总是蹬被子着凉,拉肚子着急忙慌的跑厕所呢。

    沅君低头看着母亲手腕上的镣铐,竟然有种母亲才该去冀大教书的念头。

    有理有据,叫人信服。

    母女俩这里说着话,避开来进香的信徒,往佛堂外走。远远的瞧见了封西云朝她们走来,手中抱着一个红绸绑就的蝙蝠。

    说了许多沉重的话,陆夫人望着走来的女婿,推着闺女从自己身上起来。

    “沅君啊,娘知道你的心大,喜欢揪着小事往深处挖。”

    陆夫人冲着封西云招招手。

    “但不能把什么都放大。”

    作为过来人的陆夫人,看着此刻的封西云,明白他就只是喜欢沅君罢了。

    屯兵运城外为了什么,跟城内那些团长们吃饭为了什么,陆夫人不知道,她只知道……

    现在走来这位年轻有为的少帅,只是个想讨女子欢心的普通男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