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醉玲珑 > 第142章 傲骨冰心彻明寒

第142章 傲骨冰心彻明寒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天光似水,自遥遥天际漫上龙壁殿阶,落在玉色流岚宫装之上,蒙蒙清冽,依稀是几分静寒。

    冥执步到殿前,对自此望向太极殿的皇后禀道:“娘娘,小王爷来了。”

    “元修叩请皇伯母万安!”身后一声尚带稚气的问安传来。卿尘转身,淡淡晨光之下,湛王世子元修身着水色锦绣单袍,头绾瑞珠冠,身量虽小,举手投足间却潇洒,端端正正一个跪礼之后,抬起头来。

    明湛双眸,眼波一漾,竟直撞进人心里,卿尘刹那有些恍神。

    赫然便是那个人,温文尔雅含笑的唇,无论何时何地都无懈可击的风仪,一言一笑,令人如饮甘醴,如沐春风。

    却不知这时,他在千里之外的战场上,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她伸出手,让元修过来。元修小时候调皮爱闹,长大后性子却渐渐安定,尤其封王入宫之后时常跟随皇后,倒叫不少人私下议论,小王爷形貌像湛王,脾气禀性却越来越肖似皇后。

    卿尘将元修打量一会儿,问道:“皇伯母想让你这几天搬来含光宫一起住,你愿不愿意?”

    元修上前牵了她的手,仰头笑道:“能跟随皇伯母身边,我当然愿意。”

    “那便好。”卿尘颔首,便带他往殿中走去,元修突然问她:“皇伯母,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卿尘却一笑不答,只道:“方才去请你的那个侍卫冥执,你可认得清楚?”

    元修道:“我认得他,他是含光宫的侍卫统领。”

    卿尘道:“那你记着我的话,从今天起,若不是和我一起,或是冥执来带你,不要跟任何人离开含光宫。”她在凤案旁坐下,轻轻击掌,两侧垂幕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几个青衣宫女,跪至面前,“这几个宫女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如果不是她们送来的东西,记得不要吃。”

    她平稳的话语终于让元修觉得诧异,不解地扭头看向她,她问道:“记住了吗?”

    孩子清澈的眸子隔着凤案倒映在卿尘眼中,秋水无痕,静如薄冰。“记住了。”元修抬起眼睛回答,“那这几天我还去临华殿听师父们讲课吗?”

    “暂时不必了,你跟着我,我这里有很多书你可以看,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好。”元修答应着,对卿尘展开一个干净的微笑。

    日头的光影照进金漆殿门,却几步之遥便停滞不前,一半明光渐静渐暗延伸进华柱垂幔,大殿幽然森凉,一如往日。

    清墨的气息带着微苦的松枝香味,一幅冰丝笺纸垂下低案。元修收了最后一笔,抬头见皇伯母仍是站在那里,此时放下手中一卷医书,却在案前缓缓踱步,双眉微锁,似是遇到了不易开解的难事。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叫道:“皇伯母。”卿尘转身,元修关切地道:“你坐下歇一会儿吧,站了这么久会累的。”

    卿尘笑容中露出些许疲倦,扶着低案在他对面坐下,看了眼他写的字,问道:“是哪位师父教的?”

    元修道:“我临摹的是皇伯父的字,不过,还不是很像。”

    卿尘道:“为什么临摹皇上的字?”

    元修道:“皇伯父的字有气度。”

    卿尘闻言便淡淡一笑,执起笔来,将整幅笺纸抬手一拂,牵开云袖,随笔落墨。

    元修见她笔下所书:

    莫道崎岖路难通,明日青山又几重,

    人生运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

    这几句还是清隽正楷,下面笔锋忽转:

    势似奔雷,威震山河动,剑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如冰似雪的纸面上乌墨分明,一气行书龙飞凤舞,纤毫之下,转折孤峭,险峻处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带出决绝锋芒如刃,铮然迫目而来。卿尘写完后扬手便将笔掷回案上,凝眸看过。

    那字中气势几将元修震住,片刻才道:“皇伯母,原来你的行书写得和皇伯父一样好,我见过这几句词。”

    卿尘诧异抬眸,元修道:“我在父王的书中见过,原还以为是皇伯父写的呢。”

    “哦。”卿尘眉心淡淡一拧,当年初到湛王府,她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将这一首词何止临摹了千百遍,这手字便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此时回想,曾经在湛王府的那段日子原来那样轻松和快乐。没有任何目的,甚至混沌迷茫的自己,就像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待周围的一切,直到变成了这世界的一部分,一切从此改变。

    从此贪恋痴嗔由心生,大千世界,万相如幻。

    卿尘垂眸看向自己张扬跋扈的字,从昨日起心间一股仄闷之气随这笔墨尽出,长袖静拂,自案前站了起来。忽见一个内侍惶急奔进殿来,近前跪倒,匆忙间连礼数都不顾,急喘道:“娘娘,快,皇上……皇上退朝了。”

    话音方落,卿尘已急步往外走去,走到殿外在冥执面前一停:“禁守宫门,任何人不得随意接触长陵郡王!”

    日光刺目,炽烈如灼,玉栏琼阶琉璃瓦连成一片浮光白亮,尖锐的一声脆响划破凝滞的空气,碎瓷纷落的声音自宣室中传来,直刺人心。

    外面侍从前前后后跪了满地,黑压压直到阶下,晏奚心急如焚,远远见皇后赶来,奔上前去:“娘娘,皇上自己在里面……”

    卿尘不及答话,步履匆匆直往殿内,走到阶前霍然停步,拂袖回头,淡声喝道:“跪在这里干什么?都退下,未经传召不得近前。”

    转身对晏奚略一示意,等众人惶惶抬头,只见皇后修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深殿之中。

    阳光太亮,将晏奚的神情模糊成一片,他手中拂尘扬落,面对阶下道:“都去偏殿候着,谁敢私自出入,当场打死!”

    立刻有侍卫将所有宫人一并带往偏殿,武台殿四门禁闭,一切闲杂人等皆不得出入,皇上急病的消息暂被封锁,内外无人得知。

    晏奚看似镇定的背后早已汗透衣背,想起皇上方才的样子,急忙回身往殿内跑去,脚下却一个踉跄,几乎绊倒在阶前。

    卿尘喝退众人,急急推门入内。

    宣室中垂帘四落,光线静暗,只有丝缕微光穿过透雕螭纹玉版的缝隙洒在迎面一地玉瓷碎片上,支离破碎的幽光凌乱四处,割裂这满室深静。

    夜天凌强撑着身子站在案前,听到声音霍地扭头,身形摇晃,面无血色,唯一双眼睛红丝密布,暗处狂乱的神情骇人,呼吸急促。

    但他却看清是卿尘,哑声喝道:“别过来!”

    “四哥!”卿尘急步上前,夜天凌挥手便将她推开:“出去,离我远些!”

    卿尘冷不防被他推开数步,脚下踩得碎瓷纷纷乱响,险些撞上桌案。她不管他拦阻,扑过去伸手抱住他:“四哥,你忍一忍,忍过去就好了,很快会没事的。”

    夜天凌扣住她的肩头,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骨头都捏碎,手却一直难抑颤抖,声音嘶哑几难分辨:“我会伤到你……快出去!”

    卿尘紧紧抱着他不放,拼命摇头,只说一句话:“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夜天凌眼底尚存一丝清醒,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只见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几近崩溃的神志。身体里似有万箭穿心,利刃附体,似洪水猛兽四处冲撞,似万蚁噬骨剧痛难当,但能见这熟悉的眸子,黑暗中只剩这一双清湖般的眼眸,冰色的光,微凉的暖,让他凭着残余的理智控制着自己,不致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卿尘本拗不过他的力气,不料他紧抿的薄唇猛地牵动,突然大口鲜血喷溅而出,伴着他剧烈的咳嗽落上她衣襟,顿时便将白丝染作血红一片。

    卿尘手上身上尽是他的血,随着这鲜血的涌出,他身子虚弱地倒下,再无力支撑。

    身边长案翻倒,玉瓶碎,金盏裂,砸落一地狼藉。

    她勉力扶他至榻前,绡纱影深,他脸色惨白不似活人,唇间血色更见惊心,紧攥的双拳几要将骨节捏碎,那痛楚煎熬自她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痛得她鲜血淋漓。

    “四哥,只要忍过这一时,就这几天,我陪着你,一定能熬过去。”卿尘将他扶在怀中,和他说话,温暖他冰冷的身子,泪至眼睫,却死咬着唇咽下,不落一滴。

    他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张开眼睛,看着她。冰浇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唇边狠狠抿起一刃薄笑,声音低微,却不肯示弱半分:“没事,没有什么朕……熬不过去……”

    日西斜,夜深沉,晓风寒,灯影落。

    沉重的朱漆描金殿门被缓缓推开,一抹清幽的身影迈过金槛步了出来,乏力地靠在了盘龙飞起的门柱旁。

    云鬓散覆,凌乱流泻腰畔,几乎遮住了容颜,一身白衣之上血迹宛然,是苍白与墨黑间唯一的颜色,分外刺人眼目。大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丝声响也无,一丝光亮也无,只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卿尘抬手抚过面颊,没有泪水,反而是一缕轻涩的苦笑,透过冰凉的指尖落了下来。

    殿门的缝隙中满地断玉残瓷,只见一角明黄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着如烟的罗帐,疲惫而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