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醉玲珑 > 第77章 心痴至此意难平

第77章 心痴至此意难平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卿尘正要放下车帘,依稀听到有声哭求自近处传来。她奇怪地看去,原来是路过了湛王府,有两个人正将一个女子拖往府中,那女子面容熟悉,竟是靳妃身边陪嫁的侍女翡儿。

    “停车。”她对外面吩咐,“去看看什么事。”

    翡儿正在两个掌仪女官手中挣扎,一见凌王妃的车驾,拼命喊道:“王妃救命!救救我家夫人!”

    卿尘步下鸾车,纤眉一蹙,低声喝道:“放手,这成何体统!”

    那两个女官见是凌王妃,不敢造次,忙俯身施礼。翡儿扑至卿尘面前,跪地哭道:“王妃,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请您救救我们夫人!”

    “出什么事了?”卿尘伸手扶她。

    “府中一点儿小事,不敢惊动王妃。”一个女官赶在翡儿之前道。

    卿尘淡淡瞥了那女官一眼:“我问的是翡儿,什么时候要你回话了?”

    声音清淡,目光中却含着冷然的意味,那女官微微一震,不敢再说。

    “王妃,我家夫人要临盆了,求您想法救救他们母子!”翡儿松手给卿尘磕头,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什么?”卿尘蹙眉问道,“你们为何不宣御医?”

    “王妃……王妃不准……”翡儿话说到一半,被身旁那女官抬手一掌掴在脸上,“胡说,还不闭嘴!”

    这些宫中出来的女官自幼在掖庭司中受教,专门训诫侍女宫人,下手都十分狠辣,翡儿脸颊顿时肿起,人便跌往一旁。

    “放肆!”卿尘叱道,“在我面前也敢如此!”她心中顿时明白,夜天湛三个月前娶了卫家的二女儿卫嫣为王妃,定是卫嫣容不得靳慧,趁她临盆之际暗施毒手,翡儿情急护主想偷偷出府求救,却被掌事女官抓回。

    卿尘背心不由涌起一股寒意:“七殿下人呢?”

    “殿下朝事缠身,已有几日未曾回府了。”翡儿哽咽哭道。

    “速去宫中宣御医,将靳妃临盆之事奏禀太后及皇后娘娘知道。”卿尘回身对侍从吩咐,“还有,将七殿下请回来!”

    那两个女官脸色一变,事情奏禀到太后和皇后那里,谁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一旦有事,都要担上干系。

    侍从立刻去办,卿尘狠狠瞪了两个女官一眼,长袖一拂,顾不得碧瑶撑伞,便往湛王府中快步而去。

    残叶萧萧,雨敲长窗,层云阴霾,四处暗沉沉的叫人心烦。

    殷采倩在屋里踱了几步,往靳妃住处悄悄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开口问道:“真的不让人进去吗?”

    卫嫣倚在榻前,拨弄着身旁的镂空细藤花银香球,头也不抬:“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这府里还都当她是湛王妃呢。”

    殷采倩平时常来湛王府玩,靳妃一向待她亲厚,心中颇有不忍:“万一出事怎么办?”

    卫嫣扬唇冷笑:“那又如何?行事手软便是给自己留后患,看看我姐姐便知道了,待嫁到十一王府,你也得好生记着。”

    一丝冷风透了窗缝袭来,雍容风流下的狠辣叫殷采倩心中微微一寒。自从卫嫣嫁进湛王府,与靳妃便是一山不容二虎。靳妃行事还算忍让,但卫嫣却处处咄咄逼人,假若当初太子妃也和她一般强硬,东宫或许便不是今天这个局面。她突然想起今日是为何事而来,急忙道:“湛哥哥怎么还不回来?你帮我和他说,我不嫁给十一殿下!”

    卫嫣精致的面容之上微笑端庄:“好了,你也别闹了,皇后娘娘的懿旨谁能说不?何况嫁做十一殿下正妃是光耀门庭的事,你还别扭什么?”

    殷采倩将柳叶眉一扬,不满地站起来:“什么光耀门庭?我干吗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十一殿下出身高贵俊朗潇洒,哪点儿不让人喜欢了?”卫嫣问道。

    “他好,自有喜欢他的人,反正我不喜欢。”殷采倩嗔道。

    卫嫣抬头看了看她:“都行了及笄礼,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那么多上门求婚的公子,你看不上也就罢了,偏着了魔似的念着凌王,害得舅舅也遭母后训斥。出身士族,婚嫁系着家族荣辱,岂由得你自己喜好?”

    殷采倩俏面微红,眼前不由便浮起那个清傲的身影,那日看着他纵马驰入神武门便再也忘不掉,像是刻在了心头。她冷哼转身:“姑姑为什么就非要我嫁给十一殿下,你嫁给湛哥哥,难道不是喜欢他?”

    卫嫣责怪道:“胡说什么,别人怎能同他相比?天都之中哪个女子不想做他的妻子?”

    话虽如此,眼中却透出一丝怅然。只是他心中,念念不忘的又是谁?温润之中的疏离,风流之下的落寞,谁能得他真心一笑?良宵新婚酩酊大醉为谁?宿立中宵独自望月为谁?她清清楚楚知道答案,明明离他那么近,却觉得如此遥远,完美无瑕的姻缘偏偏叫人无从看顾。卫嫣心中一腔暗恨都转到了靳妃身上,狠狠地将手中绢帕一捏,白首鸳鸯图扭曲在绿阳春晓中。

    门帘掀动,掌事女官匆匆进来,神色颇为慌张:“王妃,凌王妃派人将靳妃生产之事上禀太后和皇后,还命人去请殿下回府了。”

    “什么?”卫嫣怒道,“凌王妃?”

    “她人已往靳妃那边去了。”那女官俯身道。

    “看看去!”卫嫣拂袖起身。

    雨打残荷,在水面上溅起清冷波澜。

    卿尘正走到靳妃住处,迎面卫嫣同殷采倩带着几个侍女赶来。

    “不知四嫂来了,有失远迎!”卫嫣上前拦了去路,屋中依稀传出靳妃阵阵呻吟。

    卿尘向她看去:“不敢劳动大驾,请让开。”脸上虽淡淡笑着,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幽深里一星微锐直逼卫嫣眼底。

    卫嫣脸色一变,抬眼看卿尘立在阶前。风雨潇潇中玉色纹裳轻飞,容颜似水带着高华傲气,如这灰暗的天地间一抹清色,飘逸出尘。

    这便是他牵肠挂肚的那个女人,连新婚之夜醉中都喊着她的名字!她心底嫉恨翻腾,不由语出尖刻:“四嫂又没嫁到湛王府,何必来管这里的闲事?”

    “我若是嫁进湛王府,说不定现在躺在里面生死不知的便是你。”卿尘明澈眸底隐有怒色,恼她狠毒,丝毫不留情面,“一尸两命,即便专宠于七殿下,晚上在他身畔你合得上眼吗?”

    “我与殿下之事哪用你一个外人妄加揣测!”卫嫣怒到极点。

    卿尘玉容清冷,声音隐寒:“靳姐姐若是有什么不测,即便七殿下不追究,我也绝不会饶你!让开!你是想让我进宫去请太后,还是皇后娘娘?”

    “你……”卫嫣气结,却被殷采倩拉住,“接生嬤嬤不是候着了嘛,我们里面坐着等吧。”说着对卿尘使了个眼色,似是让她快些进去。

    卿尘一愣,不料她来打圆场,却也不及多想,快步往靳妃房里走去。

    殷采倩虽庆幸卿尘赶来救靳妃,心中却亦百感交集。伊歌城中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夜天湛,偏偏她凤卿尘不想,偏偏她要嫁给那个人,偏偏那个人心里眼里只有她。她好不容易等到及笄,想尽办法相胁父亲去凌王府提亲,却只换来寥寥几句顾全场面的婉拒之辞。银牙微咬看着卿尘背影,到底意难平。

    秋风骤紧,暮霭沉沉天暗。

    夜天湛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侍卫,迅速往府中走去,披风轻扬,轻甲佩剑一路微响,步履匆匆。

    方至门前,室中隐约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他猛地抬头,眸底忧喜难辨。

    “殿下,你可回来了!”卫嫣笑意娴柔地上前迎他,亲手接过披风,看到他这身装束突然一愣,“这是……”

    “怎么样了?”夜天湛问道。

    “从清早到现在,急坏我们了,又不敢去催你回府。”卫嫣转身接过侍女递上的热茶,“快先暖暖身子。”

    “你辛苦了……”夜天湛对她温和一笑,伸出的手却突然停住,话音断落,目光越过她肩头凝滞在那里。

    卫嫣回头,看到卿尘举步出来,夜天湛目光中泛起轻涩的温柔,全部落在了那白衣浅影之上。她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脸上却强自留着笑意。

    刚刚掌起的茜纱灯下,卿尘一手扶着屏风,低头对御医嘱咐着什么,那御医恭谨地记下。卿尘长舒一口气抬眸望去,正遇上夜天湛熟悉的目光。她忽然微微一颤,眼前夜天湛长剑在身,戎装束甲,墨色战袍给他温文尔雅的风华中添加了一抹罕见的肃锐,整个人如同剑在鞘中,深敛着秋寒。

    三十万大军虚待主帅,如今终于尘埃落定。军情紧急,连日不眠不休布置停当,即刻便要挥军北上。

    天帝教子从不偏颇,自太子始诸王无人不曾身披战甲历练疆场。虽不是人人如凌王般威震**,却都是可用之才。

    亦曾带兵平夷寇,肃边防,夜天湛的军功掩在文雅贤德的名声下,几乎被人遗忘。

    身后宗族显赫并不需要他将自己放逐征战浪迹边疆,他本已拥有得太多。

    竟真的是他,面对此情此景,卿尘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愿说。她同凤衍赌,赌天朝的皇权更迭,赌凤家的荣辱兴衰,赌这场战争唯有夜天凌能胜。

    疆场青冢埋白骨,古来征战几人回。如果她赢,陪送的是否会是夜天湛的一切,乃至性命?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输。

    卿尘眉宇深锁,原本积了满心的责备停在嘴边。面前那双向来湛如晴空般的眼眸,此时隐隐尽是红丝,他显然是彻夜未眠,倦意满身。

    “恭喜殿下,母子平安。”卿尘终于轻声道。

    夜天湛方回神:“哦,有劳你了。”

    卿尘笑了笑,转眼看往卫嫣。卫嫣垂头掩去眸中神情翻涌,盈盈拜倒,声音柔软得像是最温顺的妻子:“恭喜殿下!妾身已叫人备下了十全汤,靳妹妹生产辛苦,需得好好补养才是。”

    夜天湛点头柔和地一笑:“还是你有心。”

    雨已停,风萧萧。

    “那妾身先告退了。”卫嫣盈盈施礼,宫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暗浅影,只能看到一点红唇娇艳欲滴。

    整日的疲惫骤然袭来,心口泛起的一丝丝隐痛让卿尘无力再去分辨这是是非非,她稳了稳心神,在卫嫣之前举步向外面走去:“天色已晚,殿下进去看看吧,我告辞了。”

    乌云未散,天穹仍灰暗得压抑。却是这冷落秋风带来一阵凉意,舒缓了心中的窒闷。

    卿尘筋疲力尽地扶着阶栏站了一会儿,手中握着的金针透过软缎微微刺痛了掌心。

    这忙碌中降临的生命是天家尊贵的血脉,在尚未看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背负了如此恩怨纠葛,生命,究竟是喜还是悲?

    殿宇连绵的湛王府中,他如春风般的温雅风流掳获了多少女子的心。她们为他痴为他狂,他竟任她们痴,任她们狂。

    多情总被无情伤。

    抬眼望去,那片记忆中碧叶连天的闲玉湖隐没在渐暗的天色下,残枝败叶,零落水中。

    身后靴声微响,一阵寂静后传来温润的声音:“卿尘。”

    卿尘回头,看到夜天湛站在身后,戎装衬托下的俊朗风神,无比熟悉却又陌生。

    相对无言,自从嫁入凌王府,再未单独见过。眼前这一瞬间,卿尘恍然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这闲玉湖近旁,看夜天湛蓝衫倜傥,笑得云淡风轻。

    那微笑像极了李唐,勾起七情百味,却更驱散了伤痛阴霾,暖风拂面,夏日浓荫,层层涌上心头。

    沉默中,夜天湛目光落在卿尘手中金针之上,终于还是先开口道:“你的医术越来越好了。”

    卿尘淡淡一笑,若再晚些时候,靳慧怕是当真危险,她庆幸自己学得一身医术,还能救人活命:“靳姐姐元气大伤,需得用心调养。孩子虽然平安,但在胎里受了损伤,眼下还十分虚弱。宫中那些御医也只是中流,不妨让人去请牧原堂的张定水老神医来看,他的医术才是妙手回春,我不过是得了他几分传授罢了。”

    “嗯,我知道了。”夜天湛答应。

    说了这两句话,卿尘似乎突然再无话可说,看着他束甲佩剑的身形半隐在长天暮色之下,喉间涩涩竟是酸楚。

    “我明天便带兵出征。”夜天湛站在一步之外凝视着她,目色如玉,透着安静的矛盾。

    “时间不多,进去陪陪她吧。”卿尘低声道。

    “你似乎只惦念着靳慧,急着将我往她身边推。”夜天湛沉默了一下道。

    “你该比我还惦记着她。”神情掩在淡淡的暮色中,卿尘眉间眼底流露出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你娶了她,为何让她受这样的委屈?你是她的夫君,她那样依赖你,你应该好好保护她。”

    夜天湛似乎愣了愣:“什么?”眉头不由自主地一皱。

    卿尘看着他的眼睛:“至少,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在她身边,而不是让别人几乎置她于死地。”

    夜天湛眼中忽而闪过一丝锐光,看定卿尘,却旋即又归于疲惫的平静:“是我疏忽了。”语中几分落落自嘲,似乎在那一瞬的震惊后,一切都微不足道。

    “靳姐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恨你。”卿尘转身沿阶而下,走了两步,终究回头,深深地将他看在眼中,“沙场凶险,你……要小心。”

    夜天湛微微闭目,脸上慢慢浮现他一如往常清湛的笑容:“临走前竟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简单的一句话,却叫温热的泪水冲入眼底,卿尘猛地回身避开他的注视:“保重。”长裙拂转,快步离去。

    湛王府的大门突然变得那样遥远,胸臆间的不适渐渐袭来,天地越发昏暗,旋转。

    “卿尘!”夜天湛焦急的声音传来,卿尘一个踉跄,站立不稳,身子落入他的护持中,“你怎么了?”

    抓着他的手待那阵晕眩终于过去,卿尘摇摇头:“没事,只是累了,我要回家。”

    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很久以前她在湛王府中说过的话突然那样清晰地回想起来,有什么东西从心底被抽离,缓慢而疼痛。夜天湛深深吸了口气,他终究没能留下她,以此为家。

    但他的手仍坚定地扶着卿尘:“我送你回去。”

    卿尘轻轻放开了他的手:“有人比我更需要你,既娶了她们,就好好待她们。”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挣扎于爱怨情仇,又何尝不是可怜?

    夜天湛微微一僵,看着卿尘转身,消失在渐浓的夜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