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面具之下 > 第二十四章 放手一搏

第二十四章 放手一搏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此时袁歆经过了那家剧院,那年就是在这里,她的父亲难得有机会能有演出,带着她和卞小尘准备惊艳全场,将那憋屈了好些年的戏瘾却给发作出来,让他们瞧瞧,这样一个小镇里,卧着虎,还藏着未来的龙。

    卞小尘是争气的,虽然算不上天分十足,但他十分努力。而且他何等聪明,从前袁歆教他功课,有些自己都讲绕了,反而是他这个“学生”反客为主地给她解开。聪明好看,又刻苦,四年间从原先比袁歆还矮一个个头的孩子,渐渐蹿高,是个漂亮得不像这个小镇养出来的孩子。

    江沧海是在戏院的后台看到这个孩子的,其实他并不喜欢京剧,他当时刚回国不久,之前在国外做一个偶像明星的经纪人,回国后还没一个稳定的公司,随着当时下乡演出的表演团而来。因为从小在国外长大,身边也没有什么票友长辈,他对京剧的了解,就是知道来头很大,势头已微。江沧海对“人”很敏感,对“钱”很执着,眼睛毒辣的他,自认为一眼就能瞥出势头。表演团当时是几个唱民歌的歌唱家公益办的,聘他为顾问,江沧海给个面儿,但私下里却觉得,接下来的世界,这些老玩意儿,都得喝西北风。民间艺术?别跟他谈艺术,值钱的,那才叫艺术。

    所以,当袁敬意赌上筹码,从邻县已经退休的戏班子借了人来,再带上自己算得上精心栽培的两个孩子上台,颇有些用力过猛地咿咿呀呀的时候,台下的他,打起了哈欠。

    大人和小孩的戏都不错,行外人也能听出个名堂,但江沧海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过……细看了一下,画着大花脸的两个孩子看起来眉眼不错,让他忽然起了点兴致,坐定。

    那一次,是袁敬意好不容易放低姿态说服了戏院现在最大的管事儿人,也是时任县里的文化部主任的游天霖加他这么一摊戏,代价也不小。戏院最开始是私人的,是他祖爷爷传下来的基业,在差点充公的年代也保了下来,后来几辈下来,他的份额越来越少,但仍是最大的股东。但说白了,再怎么股东,享有的也只是那块地,戏院演什么戏,什么时候开张,在他戏班子彻底玩完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任何话语权了。后来袁敬意在戏院,相当于一个吃闲饭的,拿着微薄的分红,后来变成了固定的工资。游天霖自然是瞧不上袁敬意这种人的,当年他们关系还不错,全看在柳老三的面儿上。柳老三聪明多了,同样是戏子,他知道识时务,也知道见坏就撂摊子,去了南方下海,也慢慢有了钱,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请他们吃饭。每次,袁敬意都不来。真是个晦气的家伙,偏柳老三还惦记着他,他游天霖也碍于这层情面,给这个吃软饭的发个工资,保持体面。但这一回,他提出给多挪点股给自己,这当然是个香饽饽了,但前提是让他上戏。上戏当然不容易,民间艺术团都是有规矩的,这下乡巡演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啊。虽然本地也会提供几个节目,但能在领导面前上戏,大家都会抢破头的,袁敬意当天是有想法的,来人里有一位京剧票友领导,若是能打动他,让他拨款扶持,他能办个班,或者哪怕有个由头坚持下去,也是好事。

    但游天霖打算拼一把,拼袁敬意不行。

    游天霖拼赢了。那天,那位老领导,吃坏了肚子,进了医院。

    那天下台之后,他心情差得很,回到后台半晌没卸妆。袁歆和卞小尘都太了解他,见他阴沉个脸,也不敢问,就相互准备卸妆。舞台妆很厚重,抹脸儿的人是花大钱请的,从老远的地方来的。同台的几个叔伯下了台就说要回去,家里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只有袁敬意,像是一尊雕塑,坐在那,眼波里,不肯走出来。

    他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被整个时代。

    袁敬意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像年轻时那么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好像承载着什么,命中注定与京剧有一定的密切联系,那个时候,不唱戏是会死的。但时过境迁,他好像离这件事越来越远了,他自己都知道,今天即便那位老领导来了,他也是表演失败的。

    他的演出没了魂了,若是李念真知道,该多失望!

    然而他一个回眸,却看到身后的两个孩子,那一刻袁敬意像是发现了沙漠里长出的两根嫩芽。他一直想要栽培的孩子,从前只想着辅佐自己,但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是他的希望。

    于是他猛地站起来,头上的凤冠还没去,他情绪颇有些激动地叫住了两个正在卸妆的孩子。

    “等等!等等!”

    演出已经结束,那已经有一股陈旧破败气味的戏院里,满地狼藉。

    台上的红色幕布有些发暗,一个肥胖的清洁工老太太,正在打扫,远远就看到后台出现了三个戏曲打扮的人,带头的那个大人正是袁敬意,他走路生风,全然没有卸去戏服时那种颓丧之感,眉目也精神得太多,有点太精神了,眼睛里写着这老太太不知道该咋形容的东西。

    他不知从哪搞来了一架机器,他走到老太太身前,声音激动地说:“王妈,麻烦你帮我们拍个东西。”

    王妈接过那机器,诚惶诚恐,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要扫地咧!”

    “帮我个忙吧。”袁敬意难得恳求地说,“场地我们来打扫。”

    她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年跟卞小尘在台上唱了些什么,只记得灯光晦暗,身后暗红色的幕布为底,像是一种征兆。

    空荡荡的戏院大厅里,没有乐器的伴奏,声音高亢地盘旋,王妈干瘦的胳膊举着一台相机,而一旁的袁敬意的眼睛里,写满了欲望。

    次日,袁敬意便带着他们去找还在逗留的领导。结果江沧海碰上他们,得知他们的来历,对两个孩子尤其感兴趣,却表示老领导不在。袁敬意将那连夜拷贝的录像带交给他,麻烦他转交,顺便有些急功近利地让两个孩子唱一段。袁歆有些不情愿,别别扭扭,但嗓子极好,举手投足,那眼神练得那叫一个绝。可长相却没长开。但江沧海倒是觉得,这小姑娘的眉眼虽未开,但只要将那胎记祛除,慢慢长大,以后长大,倒可能是个辨识度很高的美人。但他顾不上欣赏她,女孩儿清秀得太多了,难得是这个小男孩,瘦得有些弱不禁风,但却站得像一棵松,只是眉眼里有些怯意和顺从,乖巧得让人心生怜意。那一刻江沧海就怔住了,这样的小孩,会让多少老少皆宜的女人想要保护,想要去疼爱啊!这简直是一块不可多得的璞玉!他只要稍加雕琢……江沧海来了精神。

    “两位都是您的孩子?”

    袁敬意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现在神态里,多少学会了恭敬,还夹带着一些他从来不齿的讨好,只是看上去十分艰难,显得有些别扭。

    江沧海心里有些可惜,觉得这位父亲,恐怕不太可能让他把这个孩子交给他。他好好地审视了这两个孩子一眼,然后微笑着说:“我会转交给老领导的。辛苦您了,怎么称呼?”

    在袁歆的记忆里,那个叫江沧海的男人有跟自己父亲不一样的温和眉眼,他衣着光鲜,非常绅士地蹲下来给糖吃,还顺便夸她唱得不错。但当时已经12岁的她,觉得自己是个大孩子不该吃糖了,但还是忍不住接了过来。

    后来,她还问过卞小尘,喜不喜欢那个叔叔。

    卞小尘摇摇头说,不喜欢,我觉得,还是袁师傅好。

    人的记忆往往是碎片式的,受各种限制,关于卞小尘为什么会离开,袁歆的记忆里是恨足了袁敬意的。

    当她知道,那个给她糖吃,对她很温柔的叔叔,将要带走卞小尘的时候,她能恨的人只有袁敬意。

    她并不知道这之后便是江沧海在打听小尘,在得知他是个孤儿之后,异常兴奋,直接上门要人。

    袁敬意开始以为“希望”来了,得知他本意以后,翻脸砸了东西,表示没可能,在他威胁之后,阴沉着脸。又在江沧海苦口婆心之后……陷入沉默。

    他说的很有道理。

    他说,袁先生,您的戏,我已经转交。但老先生看了,没过多的话。可以看得出……并没有打动他。但我倒觉得,那个小男孩不错。我听闻他是你家的养子……

    袁先生,你能给这个孩子什么呢?你连个户口都给他办不了,这个孩子连学都上不了不是吗?

    袁先生,我知道你已经没什么钱了,剧院的收入已经不足以维持你们的生活了吧?所以你才会想着,要最后一搏。可是您要明白,现在的时代已经变了,靠着老把戏是发不了财的,甚至温饱都难,袁歆的学费都拖了好久了吧?

    而且,我知道您曾拖孤儿院走程序,再把这孩子收养过来,但后来不了了之了,您是对这个孩子不负责任。但是孤儿院已经对他建档了,只是因为后来接管问题没来联系您。所以,我其实只要走孤儿院那道程序,就完全可以带走这个孩子。

    但我给您一个面子,我出一笔钱,不但这个孩子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袁歆的学费,我也包了,您看如何?当然,希望您对外保密我收养这个孩子的事。

    然后他微笑着说:“袁先生,您开个价吧。”

    袁敬意始终沉默。

    他像是被拔掉了羽毛的公鸡,阴沉得有点可怕。

    江沧海可真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就微笑着等待他的反应,足足等了有好几分钟。

    袁敬意抬起那个本来骄傲的头颅来,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你干嘛非要领养他?你想干嘛?”

    江沧海咧嘴笑了起来:“袁先生,京剧我是不懂的。但是这个孩子,我可以把他打造成大明星,让他过上人人都羡慕的生活。这孩子有艺术气质,有星象,是能够成大器的,他会有很多很多人喜爱。我惜才,并且擅长于此。这样,大家都可以体面一点,不是吗?”

    袁敬意当时并没有深挖江沧海的话,他如星火的目光忽然变得涣散。

    “星象……大明星……呵呵呵呵……”

    他苦笑起来。

    他何尝不想?站在大舞台上,台下有无数的观众,被很多很多人喜爱。

    他喜欢京剧,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喜欢并不单纯。他景仰着那些大师,他希望自己像他们一样,在台上,唯我独尊!

    可是这么多年了,这梦都已经不再鲜活,他就像是舞台上退下来的边角料,在角落里积灰。

    袁敬意回眸去看那不速之客,他从他这里拿走的,其实不仅仅是卞小尘,还有他的自尊。

    他没说什么,但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鄙夷。可袁敬意却觉得,他践踏得很有道理。

    他不如从前了,他力不从心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卞小尘算是什么呢?收养之恩?可他连个身份证都给他搞不定。

    可是他还是想争口气,想说服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一个熬了那么多年的人,难道会熬不出头?

    他并未表态,但却起身送客。

    江沧海也没恼,他深谙袁敬意这个人犟,想要一次从他这用钱买走一样“东西”,并不容易,急不来的。他甚至有些想从那个孩子身上下手。孩子比一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大人,要好诱惑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