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面具之下 > 第十八章 白色月光

第十八章 白色月光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袁敬意的那些故事,是起了毛边儿的,不像这个时代的。从前袁歆是不爱听的,已经练起了自动左耳进右耳出,不过脑。当年的他却不得不听,听得多了,却觉得很有意思。

    倒不是他比袁歆多了点“什么”,反而是因为少了点“什么”,反而听得进去。

    袁敬意有时候会讲他祖父辈,祖父的大师兄当时是在府里做书童的,后来被府里喜欢听戏的老太太送进了戏班子,祖父其实也是被捡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若有似无地瞅了卞小尘一眼,这一眼,机灵的孩子便起了兴趣。

    捡来的。

    下意识就觉得那人便像自己,只是不同时代而已,袁敬意的祖父可以,他卞小尘,也可以,因此拼了命地努力讨他欢心,包括给那些故事做倾听者。

    故事已经没什么人要听了,袁敬意的戏班子散了之后,他身边,就再没一个体己的人。

    其实时代早就消亡了,他所抓住的,不过是一截残垣断壁,求生和求梦的本能让他不断沉浮而已。

    袁敬意一边喝酒一边说,我学功夫那会儿,先有了武生的底子。小子你是不懂啊,那些年戏可真好啊。那时候我还留着碟,那杨小楼的戏是文武相间,唱的长啊,可嗓子越唱越亮,那叫一个穿云裂石!穿云裂石你明白吗?那叫一个铁嗓钢喉!民国八年的时候哦,杨小楼新排了《楚汉争》,杨小楼演项羽,尚小云演虞姬,英雄美人啊!那之后,才有了《霸王别姬》!

    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得有些苦了。

    若是我生在当时多好啊,能临台前听一曲,吸吸大师的仙气儿,我估计也混不得现在这副样子。那些年戏多好啊。现在,我唱虞姬,被小孩儿骂娘娘腔倒不是我最疼的。

    卞小尘见他捶胸口,眼中有火光。

    “我疼的是,唱得不像,唱得不如,唱得配不上!”

    那时候小小的孩子,连梅兰芳是谁都不知道,觉得眼前这个又痴又狂的男人简直不是人类,他瞪着眼睛说:“我觉得师父您是最好的,哪里会不如!哪里会配不上?”

    他是骄傲的,却只有在酒后又会露出姿态来。

    他说,你真觉得我戏好?那是你没看过好的戏,我这就是矮个里选高个儿。时代不行啊,要是换以前,我哪里撑得起一个台?那时候各个角都是活把戏,真功夫,搁现在,在哪个戏班子不是名角。不,现在哪还有几个戏班子啊,不行咯。都是些边边角料了。我得撑啊,我爱这戏啊……

    他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学成精了,我是着了魔。着了魔你懂吗?

    与其说他是在跟卞小尘说,倒不如他是在跟自己说。末了,酒空了,眼前的孩子眼睛里亮晶晶的,这是捡来的孩子。不是他自己的。

    他又说,我想让歆儿学,可她不情愿。这孩子灵气,比我当年灵气,学戏多快啊。她可是块戏料,我生了这孩子,圆了我的梦啊。小尘,你是不是觉得,师父很自私啊?

    卞小尘愣了一下,又慌不择地摇头。

    “师父,我愿意学的。你的梦,袁歆不想圆,我来帮您圆!”

    话说得怯生生的,是为讨好,却也有少年意气的成分。

    江一凛记得很清楚,那天,这句话得到的回音,是袁敬意的一声长笑,笑得令他费解,笑得有些苦。

    他的酒喝光了,他撂下杯子,用武生的嗓子,唱了一段。

    别的他不记得了,但李念真唱的这句愚人梦里说痴话,何必唯我又独尊,却吻合在他已经模糊的记忆里。

    就是那个晚上,江一凛重新做起了那个梦,十年前的火灾,他梦见袁歆站在那剧院的门口嚎啕大哭,他仿佛听到挽歌传来,正是袁敬意那可阴柔可阳光的声音,直到大火彻底被扑灭都经久未散。

    听说那场大火,烧了很久很久。拖出来的袁敬意只剩下一具焦黑的尸体,听说,那时候,袁歆看着袁敬意的遗骸,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但是他知道,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她还能仰仗谁呢?只能来找他,他却装作不认识她,任由两个身强体壮的保安将她丢出去。

    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世界很黑,比现在,要黑多了。尽管当时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自保行为,可却万万没想到,她和他说的那句“我永远不会放过你”竟是最后一句话。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袁敬意在火灾中去世的事,而更久之后才知道那场火灾中,他被污为纵火凶手。而他一直找,一直找,却再也没有见到袁歆。

    纵使他如今已成长为一个面如刀锋见过风浪的青年,对大多数的事都能云淡风轻,即便谈起那曾令他觉得惶恐的编出来的母亲车祸案,也是驾轻就熟,关于海外的少年经历更是信手拈来,可这一段往事,却是他放不下,也拿不起的。

    这么多年的虚名以度,他最值得安慰的是,他如今,有这个能力,来做这件事。

    是苏塔和李念真建议,这个东西,可以往外延伸,以袁敬意为原型,以遗作为蓝本,讲一个京剧才子梦起高楼,却被现实击败,黄粱一梦本要郁郁而终,却在将死之时,得以涅槃的故事。重新给男主角起名为阿寰,但从商业角度考虑,得创造一位女主角,他从未见过袁歆的母亲,他姑且该叫师娘的那一位,也鲜少听到袁敬意提起她,但凭着苏塔的手艺,捏出一个戏眼来问题不大。

    只是他总觉得阿寰是有血有肉的,但女主角却始终模糊。

    做这出戏,遇到了太多困难,他不过一介戏子,要搭这样一个班子,还是很受限的。因此,他接受了投资方做一档真人秀选角的提议,除了为资本考虑,也有想要造势的隐衷。

    他未见袁敬意起高楼,也未亲眼见他楼塌了,但时至今日,他仍要为亡人,搭一个梦。

    ——

    唐秋自然不知道江一凛的剧本,是跟京剧有关,甚至跟袁敬意有关的。其实在场的12个女选手,也都不知道。保密措施,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为了吊人胃口。

    下午的时候,唐秋还是很遵守原则地去排了戏,但力不从心的表演,让江一凛有些失望。

    别说江一凛了,她自己都有些失望。

    重逢之后,她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心了,骨子里有怕,有怯,变成了一个放不开的人,要控制那贲张的情绪,要控制自己不露出马脚,却又变态地希望对方能瞧出她的端倪来。

    她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下午的竞演,江一凛很快就有了结果。第一组里他没选唐秋也没选齐思思,而是选了另外一个女选手,这事儿惹得齐思思差点暴走,不过他还是很“守规矩”地将免死金牌的玫瑰给了她。李潮东把这场面安排得顺理成章,尽管齐思思心里有不服,却也表面和谐地接受了。第二组是毫无悬念的庄叙如夺魁,第三组,沈欢也和同台的机会擦肩而过,回来跟个小女孩似的大哭了一场。

    唐秋的力不从心,李潮东也是瞧出来的,私底下找机会威胁她还钱,又提出熬过这期,可以再给她拖延几天……

    一日紧张的排练让众人都累得有些疲乏,加上次日还有可能更为严苛的考核,选手们都早早地去养精神去了。

    唐秋没睡,蹲在门口继续喂“流浪猫”。

    昨天有两只,一只小黄,一只小白,今天却只有脏兮兮的小黄孤零零地过来。

    莫名有些失落,她将盘子放在地上,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急急的秋雨,地上有些湿漉漉,小黄昨天还有些警惕,今天却过来边吃边蹭唐秋的鞋。

    “小黄啊,你朋友呢?它怎么没来啊?”

    小黄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她叹了口气说:“小黄,我明天晚上可能就不在了。你……还会在这里等我吗?”

    小黄忽然毛一炸,转身就跑进了黑暗里,唐秋还没反应过来,江一凛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你是有多寂寞,跟猫聊天呢?”

    话里有揶揄,唐秋将视线从小黄消失的方向移回来,有些恼:“你吓着它了!”

    江一凛倒是习惯了唐秋对一切都温柔只对他横眉竖眼的本性,也不再生气了,他狡黠地盯着唐秋。

    “你来这个比赛,到底是干嘛来的?”

    唐秋一愣,又听到他低沉一句。

    “说实话。”

    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人的脸,看不太清楚脸,她吐字很慢,却很清晰。

    “我说不清楚。”

    就算说得清楚,也不能说。

    江一凛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你最好搞搞清楚。不然,随时可能会被淘汰。”

    “你不是巴不得我被淘汰吗?”唐秋讪讪笑了一下。

    我自己也有点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我有这么说过吗?”江一凛勾勾嘴角,忽然附身凑近她,“你为什么,总不敢看我的眼睛?”

    清冷的夜里,白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远处有猫叫声,叫得有些凄凉,而这句话,像是一滴冰冷的液体滴在她常温的心上。

    她有些无措,这时候抬起她那双狭长的眼睛,像是鼓足勇气地看向他,刚想开口掩饰,却听到他缓慢开口道:

    “是怕爱上我啊?”

    唐秋忽然有些啼笑皆非,竟一时没了话,她无可奈何地后退了一步,选择更无耻地怼了一句。

    “是怕你爱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