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回到明朝当王爷 > 第300章 憋屈县令

第300章 憋屈县令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第300章 憋屈县令

    杨凌在侍卫陪同下,探视了军营,召见了当地官员,又在附近村庄农寨走了走,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每到一处,闻听杨钦差喜得贵子,当今皇帝收为义儿干殿下的官员们都不免阿谀奉承一番,杨凌听到‘杨大人’三字总觉的浑身不自在,想必幼娘在家里也是啼笑皆非吧?

    这其中最有创意的还是狼兵总兵官宋小爱的贺辞:“恭喜杨大人喜得杨大人”,倒是逗得杨凌放开胸怀,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两日的了解,从不按常理出牌的杨凌,心中对于平叛已经暗暗有了一番计较。他甫到叙州时,就已安排当地与都掌蛮有往来的货贩进山送达消息,请都掌蛮派人与朝廷议谈,迄今还没有消息送回来,现在看来动兵的可能大增,杨凌准备召集文武官员议事,总得内部先统一了步调再说。

    杨凌刚刚赶回营寨,还没等他传令聚将升帐,伍汉超便急急行来,拱手说道:“大人,请速回帐,柳大人有要事相禀”。

    宋小爱也混在杨凌的亲军中,见伍汉超说着话,眼睛向自已扫来,便把下巴一扬,给他来了个冷颜以对,伍汉超不禁尴尬地笑了笑。

    这两天杨凌喜得爱子,又不必象怜儿产子时那样遮遮掩掩,所以心情畅快,极是高兴,见这对小冤家拗气的模样,他的心中不禁在些好笑。这两天伍文定忙着督运粮草,还没腾出空闲来,他准备抽空再找这位倔大人谈谈。

    小伍、小爱两人虽然正在拗气,不过明显看出彼此的爱意不减,偶尔发发小脾气未尝不是一种情趣,他也懒得出面调和,症结既在伍文定那儿。总得先解决了这老家伙才成。

    杨凌下马,把马鞭丢给亲兵,对伍汉超道:“知道了,叫文武官员马上到我的大帐,本官要聚众议事”,说完带着宋小爱疾步直奔自已的营帐。柳彪见了杨凌连忙拱手道:“恭喜……..”。

    杨凌赶紧打断道:“同喜同喜。可是探听到都掌蛮的重要消息了?”

    柳彪摇头道:“卑职急急赶来,是因为听到一些对大人不利的消息,如果消息已传入山中。恐怕对世子十分不利”。

    杨凌神色一紧,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柳彪道:“现在到处都在传说,杀人如麻的杨砍头来了四川,软禁了蜀王,剥夺了他地军政大权,要对都掌蛮用兵动武,甚至屠族。卑职秘密抓了几个人,审问之下。传播消息的源头始终找不到,这些人只是人云亦云,卑职便把他们放了”。

    杨凌蹙起眉来:“这是什么人在造谣?这不是在逼世子死么?消息一旦传到山里……..”。

    杨凌脸色阴霾地房中转悠了一会,扬起头来又想了一阵,慢慢道:“继续追查。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都掌蛮在各地一定派有探子,消息想必早传回山去了,世子如果有危险。我们现在也是鞭长莫及,只有静待事态发展,你先去吧。本官马上与文武官员议事”。

    “是!”柳彪拱拱手,闪身退了出去。

    杨凌坐回桌前,捧着茶杯悠悠思索半晌,宋小爱乖巧地坐在一边,扑闪着一对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直过了许久,伍汉超悄悄打开房门道:“大人。众官员都到齐了”。

    杨凌点点头,见他正望着宋小爱,便道:“你留下吧,本官去前厅议事”。

    文官武将济济一堂,正坐在帅帐中窃窃私语,杨凌率着两名亲兵从后边走了进来,帐中顿时一静。

    杨凌在堂上坐定,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说道:“诸位。山里还没有消息传出来,我们这边却已是谣言四起了。现在百姓们中间传说,本官来到叙州,就是抱着一战的目的,而且要对都掌蛮施重兵屠族,世子那里……..堪危呀”。

    叙州知州冯见春闻言忙拱手道:“大人勿需忧虑,这不过是都掌蛮的惯用伎俩,他们袭扰周边、滋事生衅,从来不服王法。朝廷每有用兵惩治时,他们就散布类似的谣言,以激起蜀地各族的恐惧和义愤,从而对朝廷施压,使朝廷不敢放手用兵。”

    杨凌一听,这才明白竟是都掌蛮的攻心计,看来这些原始部落般地部族倒也不乏智慧。杨凌略微放心,看了看众人道:“不管如何,现在世子在都掌蛮手中,我们都得先礼后边。

    这两天本官出去走动了走动,对附近的民情做了些了解,看来汉民与都掌蛮结怨已久,彼此确实互相仇视,打一仗不难,要胜一仗也不难。

    不过这都掌蛮是最难教化的一族,如何善后才是难题。各位之中有许多叙州本地的官员,对这里的了解远胜于我们这些高居在府城、京师的官儿,大家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说说。

    都掌蛮要我们的官府和汉民退出叙州,把这里划成国中之国,这是异想天开,没有一个朝廷会答应这样荒谬的条件,我们讨价还价,不免得让出些好处,怎生既让他们满意,又肯放下刀枪,服从归降朝廷呢?”

    布政使参政封大人捻着胡须,悲天悯人地道:“大人,都掌蛮民风剽悍,好狠斗勇,加之身栖山区,散居村箐,习俗原始,经济落后。确实难服教化。昔年‘改土归流’,在这里建造兵营,兴办民学,编制户藉,本想教化一方。”

    “奈何……..”,封大人长叹一声道:“官员语言不通,与当地土人难以沟通,派遣来地官员又有些横征暴敛、中饱私囊之辈。坏了朝廷名声,引起都掌蛮强烈不满,不久双方便兵戎相见,这是汉蛮之争的由来。

    再之后,朝廷改变政策,划出都掌蛮辖地,设立土司,以夷治夷。彼此的冲突才小了些。可是这里汉人徙居增多后,彼此不能相容,常因家常里短、交易买卖而起纠纷。

    而蛮人村寨部落互通声气,一人受欺举族愤怒,不能得到及时解决时。便私相械斗,付诸武力,矛盾积压多了,每隔十年八年。总有一次大的冲突。

    况且世子如今又在都掌蛮手中,本官以为,以和为贵。王爷已同意蜀王府拿出财物赎回世子,叙州都掌蛮部落应承担的税赋原本不多,可分摊至其他汉人地区,以减轻都掌蛮地抵触愤怒情绪,对于他们在辖地内地权益,我们多作些容让。蛮夷之人嘛。见利心喜,这场兵灾也就消弥无形了”。

    四川道御使苏克也颔首道:“能不动兵还是不动兵的好,蜀地乃西南重地,僰人叛乱如果不迅速平息,其他民族部落将会望风而起,四川能安宁吗?四川不宁,我大明江山也将为之震动。昔年用兵二十万,历四载而寸土不克。前车之鉴。本官也以为除了汉官汉民退出叙州不可答应外,可以尽可能给他们一些好处。化干戈为玉帛的好。”

    杨凌徐徐打量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朱让槿身上,他拱手道:“二王子,你意下如何?”

    朱让槿概然道:“蜀道之难,十倍于淮西塞北,用兵确非上策,在下以为应以招抚为宜。至不济也当先虚与委蛇,先救出家兄为是。在下携了一位好友同来,他熟悉都掌蛮要塞地各处道路,如果议和不可为,请大人拨一枝精兵与我,在下愿与好友以奇兵入山,解救家兄。”

    朱让槿此言大有豪气,众官员闻之动容,蜀王家果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门风谨然。

    杨凌却慢慢摇摇头,现在杨砍头的传言对世子不利,难保不会有人怀疑朱让槿从中取利,这位二王子现在处境尴尬,这番主动请缨,他是豁出命来表明心迹了。可是世子若救不出也罢了,如果再把这个蜀王次子也丢在山里,那自已岂不可真成了扫把星了?

    不过听朱让槿这意思,显然也是赞成招抚的。杨凌把从官员看了一圈儿,目光向前望去,眼睛微微眯起来,盯到了靠门边处一角青袍。看官袍颜色那官儿应该是个七品官,大帐里个个官都比他大,便把他挤到了门边。

    帐帘儿掀着,阳光照进来,正映在他的袍袂上,只见那青色官袍皱皱巴巴,脚上一双靴子居然还打着补丁,杨凌心里不由一动,虽说大明的官儿俸禄低,可谁没有点外捞,混到这么惨地至少在地方上名声一定不差,怎么说也是个清官,说不定他别有一番见地。

    由于门口光线强烈,杨凌看不清他的模样,便指了指道:“你,是本地的官儿吧,上前答话”。

    杨凌看不清那人,那人也没看杨凌,这种会议,他这么大地官儿压根就是摆设,来了也插不上嘴。这位仁兄双目直视,盯着亮光里一对飞舞的苍蝇正看的出神,杨凌一唤他,所有的官儿刷地一下全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直到他旁边一个官儿用胳膊肘儿拐了拐他,这位仁兄才发现大帐内一片肃静,一大堆地官儿都在向他行注目礼,这一下把他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站起身上前施礼道:“下官见过钦差大人”。

    杨凌面露不悦之色,拂然道:“本官在这里聚众议事,看你模样当是本地官员了?怎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正在神游何处呀?”

    那官儿看起来年纪不大,看相貌才三旬上下,可是尚未留胡须,应该还不到二十八,脸色微黄,五官倒还清朗。这人受到诘难,更加慌张。连忙深施一礼道:“下官是本地知县鄢高才,只因下官人微言轻,所以……..所以……..”。

    “那又如何?何必如此自甘菲薄?鄢县令……..鄢……..”,杨凌忽地想起这两天四处游访,观察地势,行于乡野之间时曾下马与村民交谈,因他未着官服,为人和气。那些村夫虽看出是位贵介公子,听口音也是外地人,可没人猜出他就是被形容的眼似铜铃、血盆大口,最喜欢剖腹剜心,杀人不眨眼地大魔头杨砍头。

    所以杨凌不但从他们口中问出一些当地地事情,对于本地官员地风评也从他们地表情、语气,听出点弦外之音来,再向柳彪一打听。杨凌才知道这位鄢高才,在当地根本就是一个讨人嫌,风评差到了极点。

    汉人讨厌他,都掌蛮人讨厌他,此地杂居的藏、彝、苗、羌等族人就没一个不烦他地。这位仁兄地政令不出县府,也就是说一出了县太爷的衙门就不好使了。

    此地百姓好生事端,衙役们也不敢强制执行,到头来鄢高才成了土地庙的菩萨。泥胎木偶一般,什么政绩统统都谈不上,所以被百姓送了一堆绰号,什么鄢大神儿、鄢坏水儿、鄢无才、、鄢气包儿等等。

    杨凌此来,是为了剿抚都掌蛮,并不想横手枝节,插手扮包青天,去管理地方吏治的事儿。所以当时听了也未太往心里去,这时瞧见了他,又见他身为本地知县,激起民族对抗,造成都掌蛮反叛,可说他是负有极大责任的,却对剿抚叛乱如此不上心,不由心头火起。

    杨凌霍地一拍惊堂木。喝道:“鄢高才。你是本地父母官,百姓间有纠葛不能调结平息。都掌蛮劫扰周围县邑不能事先掌握,本官在此咨问招讨事宜不能献计献策,你的治下犹如穷荒野冢,百姓自生自灭,朝廷威严丧尽,你可知罪?”

    鄢高才骇然跪倒,脸色苍白地道:“大人息怒,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杨凌冷笑一声道:“你既知罪,本官也不为已甚。来呀,摘去乌纱官衣,自去南京吏部听参吧!”

    众官员见钦差勃然大怒,一个个都骇然不敢应声。鄢高才面如土灰,两个气势汹汹的侍卫冲进来将他地官衣乌纱除去,身上穿了一套打着补丁地白色小衣,仍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

    杨凌厌恶地一拂袖子,斥道:“下去!”鄢高才缓缓转过身去,脚步迟滞地一步步向外走去,杨凌见了更气,恨声道:“难怪人称鄢大神儿,泥雕木胎,误国害民!”

    这句话说完,鄢高才的身子陡地一震,好象风中的枯叶一般簌簌直抖,他转过身来,脸色已红如鸡血,颤声道:“大人怎能……..怎能如此辱及斯文?”

    杨凌冷声道:“本官何曾辱你?你自在家中读你的圣贤书,本官无论如何辱不到你的头上,可你既出仕为官,任一方父母,总该为官姓办点事情,但是你在这里可曾有过一点政绩?庸碌无为,尸餐素位,便是损民害民,难道本官说的不对么?”

    鄢高才额头青筋一根根地都跳了起来,本来挺清朗的一张脸狰狞地有点吓人,他霍地往前走了几步,两旁侍卫担心他怒极伤害大人,立即跃出拦在前边。

    只见鄢高才抖擞着袖子,红着眼睛、双手屈如鹰爪,手臂一句一抖地道:“我十年寒窗,两榜进士,在这穷山恶水,举目无亲,上官只知钱粮税赋,治下刁民虎狼之凶,三班衙役如仓中之鼠,县丞主簿似宦海游鱼。

    每有击鼓告状者我心惊肉跳,不问是非黑白先问蛮汉番夷,搅混水和稀泥,到头来袒蛮蛮不近,疏汉汉不亲,弄得我两头受气上下受挤。枉我清正廉洁、心怀高远,为官一任,做到这个份上,有谁比我惨啊?谁~~敢~~比~~我~~惨~~啊?”

    杨凌吓了一跳,这位仁兄说地手舞足蹈、声泪俱下,倒似其中大有隐情,杨凌不是刚愎自用地人,也丝毫不在乎什么钦差威严,他忙安抚几句,叫人给这鄢大神儿看座。要听他说个明白。

    鄢县令看来也是豁出去了,也不就坐,就站在大堂上指手划脚,慷慨激昂地诉起苦来,这人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满腹的才学,可是激动之下也是语无伦次,说起话来颠三倒四。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杨凌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总算听明白了一个大概:

    原来这事儿又得从大明立国之初说起,昔年大明得天下,朱元璋将第十五子朱椿分封于四川,当时分封于各地地藩王针对属地或多或少地反抗,皆是采用广屯兵马武力镇压的方法。蜀地民族众多,元朝统治时就饱受武力欺凌。所以各部族首领对于蜀地地这位新统治者皆怀有敬畏恐惧之心。

    不过有‘蜀秀才’之称的朱椿到了四川,却不兴兵马,而以礼教厚待各族,还把大儒方孝孺请来,传播教化。这一来令严阵以待地各族首领大为意外,受其感化,许多部族都接受了蜀王的统治,蜀王也对他们十分厚待。不但划定了各族的辖区,而且在律法上、经济上对他们都十分宽容,并以此作为蜀中安定之根本政策。

    可是这一来也种下了祸根,例代蜀王皆效法先祖,厚待诸族,为了突出自已仁贤厚爱的品德,以致已经有些放纵和过于宽容了。而各族第一代体会过元朝和明朝不同统治的酋长们也早已过世,这些新的继承者们对于蜀王府地厚爱宽容从小习以为常。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愈索愈多。

    其中尤以民风剽悍、少与汉人往来的都掌蛮最为突出。比方说灾年救济,由于蜀地一向地政策,朝廷拨付的赈灾银两、衣被,都可着他们先行拨付,都掌蛮人没有储蓄习惯,收到钱物全换了酒肉,手里空了便理直气壮地又去讨要。这自然引起本来赈济物资发的就不足的汉人不满。

    当地官员甫一上任。上司谆谆教诲的就是怀柔安抚,勿生事端。前任如何顾全大局,保障了一方安定,后任官员自然谨小慎微,但凡涉及蛮族的事,皆瞻前顾后,忍气吞声。

    当地汉蛮百姓集市交易,税赋收地是不同的,都掌蛮少交甚至不交,税吏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对汉民则分文不让。汉蛮交易产生了纠纷,一旦闹上公堂,官员一见其中一方是都掌蛮人,便有理严惩汉人,无理轻罚蛮人,使这些蛮人愈加骄横。

    这种官府无条件地偏袒,致使汉人同他们交易丝毫没有保障,商贾自然不愿意和他们交往,这一来他们又认为是汉人岐视他们,于是强买强买时有发生。

    虽说这坐江山地汉人,本地地官儿也是汉人,可是在这儿,汉人反而成了少数民族,再加上官府为了息事宁人对蛮人的偏袒,汉人心中积怨越来越多,对朝廷官府他们再无信赖亲近感。

    蛮人虽受到诸多偏袒,对汉官仍敌意甚深,而且认为朝廷和汉人软弱可欺,行事愈发变本加厉。这一来官府没有任何一方支持,也就无法发挥作用,成了一个没用地摆设,失去控制的双方矛盾也便越来越严重。

    杨凌听到这里,摇头道:“矫枉过正!以情由来界定律法的宽严、以贫富来界定税赋和赈济的薄厚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相信任何人都说不出反对地理由。如果以种族来界定律法的宽严和税赋赈济的薄厚,看似厚待弱小,这种不平等却只会造成相互嫉恨、岐视。怨恨越积越重,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

    “着哇!”鄢县令一听这话如遇知音,兴奋的满脸通红,奔到杨凌面前唾沫横飞地道:“下官曾就此事上书南京户部,指出如今恩抚优渥、教化怀柔已经变相成为赐予特权,贻害无穷啊。

    现在蛮人觉得自已可以凌驾于官府之上,稍加管制就叫嚣咆哮,根本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此举又伤害了在此定居的汉人百姓,使他们要么迁往他乡,要么有了恩怨便私相解决,从此也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卑职忍气吞吐,纵容都掌蛮的结果,就是都掌蛮视我如无物,汉人百姓恨我入骨,其他各族被都掌蛮欺凌的百姓也被卑职搅混水、和稀泥地判案之法弄寒了心。县衙威信一落千丈,百姓有事根本就不上县衙上告了。税吏上街他们也心怀怨恨,满腔怒火,时常寻衅滋事。可卑职……..卑职也是有口难言啊”。

    杨凌不动声色地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忽然想起了前世的支离片段,以前的事在他脑海中已经淡忘很久了,可是这时忽然清晰地记起了那个片段:

    那是刚刚上班不久吧,去某边塞城市旅游,被佩着刀瞪着眼一脸胡子很凶悍地当地人强卖给他一块‘玉石’。鸡蛋大的‘玉石’,从八百块主动减到八十块。找谁说理去呀,市场管理员和警察都只会劝他息事宁人,他也只好花钱买平安了。

    唉!当时要是身边有伍汉超或者刘大棒槌这样的死忠兄弟跟着,至于受那气嘛。把对落后地区的扶持优待变质成为在对其他种族不平等、不公正基础上地特权,只会让他们不断提醒自已种族地不同和优越感,挑起受到不公正待遇者的愤怒,时间越长。这种矛盾也就越突出,蜀王这样地政策,虽可保得一时平安,又怎么可能长治久安?

    杨凌托着下巴悠悠叹了口气,这才发现鄢县令正直勾勾地看着他。忙点点头道:“唔,本官明白了,这事儿你虽有责任,也是此地官场地积习弊病。非你一人之过。唉,方才本官过于冲动,还请鄢大人勿要见怪,且请穿回官衣,再坐下回话”。

    鄢县令拱手道:“多谢大人,卑职正要说及此次事端的起因”。

    杨凌精神一振道:“哦,这次争端因何而起,你知道?”

    鄢县令道:“是。此地有户人家,姓柳,开油作坊的,一日有几个都掌蛮人提了猎来的山鸡上门换油,见那人家姑娘长的俊俏就调笑了几句,咱们汉人风气严谨,自然难以接受。店老板大怒,便要赶他们出去。不欲和他们换油了。结果那几个蛮人和他对骂几句,抽刀便刺死了他。

    下官惭愧。在县治上确实无所作为,可是人命关天,这事可不敢打马虎眼了,所以本县闻讯后就率着衙差去追那伙凶徒,在铜鼓岭追上了他们,拿住了三个,往县城押解途中,他们村寨的人得讯赶了来,百十号人持棱枪弯刀,气势汹汹,下官无能,只能带着衙差逃之夭夭,人就被他们劫回去了。

    本县皂、壮、快三班衙役,再加上门子、禁子、轿夫一共也不过百十来人,实在难以对付这班目无王法的凶徒,本县又无驻军,下官只得行文向知州大人求救。”

    知州冯见春脸上一红,微微露出不安之色。鄢县令忍了两三年的委曲,今天算是全豁出去了,官场上最忌讳当众指摘上官地不是,这个名声打出去,他今后再想在官场上混,肯扶持栽培他的人就不多了。

    鄢县令也不以为意,一鼓作气地道:“知州大人要下官隐忍平息,以和为贵,盖因捕其一人,必拔寨来救,若制其一寨,则举族来援,蛮人不识王法,野性难驯,那时事情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是以知州大人拨了二十两银子,让下官安抚那户姓柳的人家。”

    鄢县令摇头叹道:“这样做不啻于饮鸠止渴。试想当众杀人,往自已的村寨一躲就没事了,眼见此情此景,就是换了下官这样读过圣贤书的人,见到王法全无威慑,怕也要肆无忌惮、快意恩仇了。

    此事之后,只怕更加助长蛮人气焰、寒了汉人民心,奈何到了这一步,蛮人之骄横早已养成,犹如龙之逆鳞,只可抚,不可拂,否则立生事端以挟官府。下官也唯有抱了一份私心,只盼在我地任内莫出乱子就好。

    这户人家倒也能忍,经我好言相劝,收了银子再也不提报仇之事。谁料此事过去两个月,他们却暗暗不知从哪里约来了帮手,趁那凶手酒后离开集市,行至偏僻处时下手把他杀死。随后一把火烧了油坊,全家逃的不知去向了。

    蛮族村寨赶来本县报复,事主已逃,他们便迁怒其他汉人,大肆烧杀抢掠一番扬长而去。这一来县上汉人大怒,齐曰:朝廷不为百姓作主。王法已荡然无存,我等唯有自救罢了!有人登高一呼,刹那间聚起数百人,杀奔蛮人村寨去了。

    蛮人村寨遇袭,酋长敲起铜鼓,四山八岭各处村寨齐来支援,先杀退了本县的汉人,随即一鼓作气劫掠了周围数县。才酿成这场剧变!”

    鄢县令苦笑道:“过度偏袒、一味纵容、司法不公,以至于目无法纪者更形嚣张,遵纪守法者官逼民反,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谁还寻究当初事端因何而起?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有我这个糊涂县太爷,没理。”

    杨凌听罢。目光一凝道:“本官得报,都掌蛮劫珙、筠连、庆符诸县,屠长宁逾千人,火焚纳溪,庐舍千余、县之公宇。皆成灰烬,打到后来,蛮人声称汉人先袭都掌蛮,各县皆称蛮人先劫各郡县。反倒无人知道这一次叛乱起因竟在于此。你既知之甚详,为何方才一言不发?”

    鄢县令无精打彩地摇摇头道:“下官一是存了少言避祸的念头,另外也是心灰意冷,这样下去,就算这次答应了都掌蛮地无理要求,把他们安抚下来,要不了几年,他们必然再次反叛。百余年来。都掌蛮时降时叛,反复无常,就是这个道理。朝廷想要长治久安,难!”

    帐中众人鸦雀无声,杨凌静了半晌才徐徐问道:“若依你之见,当如何才能使其归化?”

    鄢县令定定地看了杨凌一眼,这才答道:“

    第一,必用武力。挫其锐气。使其归降,不敢再生对抗之心;

    第二。建城垣、驻军武,以维法纪;

    第三:汉蛮税赋劳役,一体平等,使其明晓朝廷法度,不生骄妄之心;

    第四:现在蛮寨是蛮寨,汉居是汉居,说是杂居,实则壁垒森明,老死不相往来。应强迁移民,迫使杂居,则十年之后,便有异族通婚,最迟百年,必弥于合。

    第五:都蛮土司,遣子入成都,一年一换。既为人质,又使未来的土司识汉字、习汉文,读圣贤书;

    第六:蛮人愚昧落后,火耕流种,既饱且嬉,官府要资助援扶,助其建房舍,拓荒田,教耕种,使其有屋有田,安居乐业。

    第七:建民学,授礼仪,使蛮人子弟皆习教化;

    第八:拓商业,南北西东四方商贾往来穿梭,天下消息流通不塞,开阔视野,见识广泛,那时便是用兵驱赶,恐怕他们也不会再愿住进深山老林,甘过野人生活。”

    杨凌听到头两条时,还只是颔首静听,到第三条时便急忙挥手让书记官一一记下,鄢县令的平蛮八策说完,杨凌欣然而起,越过公案,一把握住他地手连连赞道:“鄢大人,果然高才,真神人也!”

    鄢县令苦笑道:“此次事端可说因本县而起,下官待罪之身,大人不喻下官为鄢大神儿便心满意知了,何敢当神人二字?”

    杨凌哈哈大笑,说道:“当得,当得,君有才而不能尽其才,非君之过。这平蛮八策当然不适用于蜀地所有民族,不过都掌蛮一来最是野性难驯,历百年而丝毫不曾归化,时常骚扰地方,叛乱造反。再则都掌蛮居处不过数县,举族不过三两万人,人少地微,要用此策易如反掌,相信蜀王府就可以解决此事。此族虽小,生起事来却要调动数十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相信朝廷也愿意接纳这个方法,一劳永逸”。

    鄢县令心中欢喜,可是他眼光一闪,瞧见在场官员人人面色不愉,瞧向他的眼神都复杂莫测。不由心中一沉。

    蜀王在蜀地官员中威望崇高,这今日这些话等于是当面指责蜀王施政不当,连带着把各级官员为保自已任内平安无事,以增个人政绩,坐视矛盾产生、激化,推诿搪塞的事都抖露了出来,这缸酱汤浑水没人去搅也就算了,今日自已搅和开来,今后的宦途……..

    封参政清咳两声,说道:“大人,这平蛮八策其实是平蛮之后的伏蛮八策,可以容后再议。现在最难地是:世子怎么救出?叛乱如何平息?成化年间朝廷可是动用了二十多万大军,围山四年,都没有奈何得了他们呀”。

    杨凌眉尖一挑,昂然道:“事在人为,总有办法可想的。不要总是昔年昔年的,先给自已心中定下一个不可逾越地目标,那还怎么可能越得过去呢?

    永乐皇帝五征塞北,打得鞑靼望风而逃。‘土木堡’之变后,朝中百官连京城也不许皇上出了,结果怎么样?皇上亲征大同,结盟朵颜三卫,打得伯颜、火筛丢盔卸甲。

    东瀛倭寇袭扰海疆百余年,如今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天堑固然难以逾越,可是本官就不相信,这道坎儿就迈不出去了”。

    他指手一挥。遥指帐外道:“七万大军,扎营连绵二十里,每人挑筐担土,这峡谷也能填平了,这险峰也能再堆出一座来。我就不信拿这帮蛮人就毫无办法了”。

    了解了此次事件地详情,和当地百姓由来已久的矛盾,杨凌深觉此次剿匪平叛固然困难重重,要化解这矛盾的源头才更加困难。鄢高才的主意可能会乱上一时。但是哪怕在自已任内乱上十年,却能保得千百年平安,这才是为官为民之道。

    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暂把这计划搁下,正想就招抚都掌蛮可以让步地条件与众官员详细磋商一番,门外一个侍卫匆匆来报:“禀钦差大人,九丝城阿大酋长遣使来见!”

    杨凌大为意外,盼了这么久。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选地倒合适,他连忙端正身姿,说道:“传他进见!”

    杨凌瞥见鄢县令还穿着一身白衣,便道:“鄢大人,先换上官袍,一旁坐下”。

    “是!”鄢高才答应一声,匆匆穿好官袍。回头门口坐下。旁边的官儿悄然往里边挪了挪椅子,动作虽微不可察。鄢高才却感觉得到,心中不觉一阵悲凉:“地方不靖,上官只知压我罚我,我想有番作为,上官又要阻我拦我,我这窝囊官儿只说了几句心里话,便叫你们如此嫌弃么?”

    不一会儿,帅账门口腾腾腾走进两条汉子,这两人身材倒并不显得如何魁梧,只是穿着臃肿,身上挂满了零零碎碎,头发凌乱中却又梳着几条小辫,一张古铜色地脸庞,尤其显眼地是他们颈上戴着的粗大的银项圈。此地产银丰富,他们颈上的银圈看起来怕不有七八斤重。

    这两个人是通汉语地,大摇大摆进了帅帐,神色狂妄,傲然四下一扫,插腰而立道:“蜀王没有来吗?”

    “大胆!”两旁侍卫霍地按住刀柄,振然欲起。杨凌摆手一笑,说道:“王爷贵体隆重,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此地是本官作主,你们的土司有何话说,同本官讲!”

    两个蛮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王爷又如何,你们的王爷的大儿子还不是乖乖来求我们,求我们回到村寨,并且给了一堆地保证?”

    另一人指着他道:“你就是那个杨砍头?听说你要和我们都掌蛮勇士作战,就凭你?借你一对翅膀也飞不上我们的九丝城“。他上下打理杨凌几眼,舛舛一笑道:“杨砍头?你一刀砍得下我阿哈贝的头吗?”

    姓阿的?那应该是都掌蛮大头领的族亲了。杨凌微微一笑,说道:“本官砍人地头,只用嘴,不动刀!”

    他不等那阿哈贝询问,便厉声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有恩抚之意,本官陈兵数万,迄今秋毫无犯,便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本官问你,世子如今可安好?阿大可愿降?尔等袭杀数县,焚毁民居官宅无数,屠杀奸淫百姓无数,可谓罪大恶极,若肯就此放下武器,交出世子,乖乖接受招抚。本官可以既往不咎,朝廷宽大之恩,莫过于此,你们不要不知自爱,辜负朝廷一番美意!”

    杨凌声色俱厉,两旁官员皆骇然屏息,不敢稍动。可那两个蛮人却连眼皮也不眨,仍然大剌剌地看着他。满不在乎地道:“

    你们的大王子在我们手中,谅你们也不敢为难我们的族人。杨砍头,我们大王已经下了大王旨,我们世代居住于此,这里是我们地地方。你们地人立刻退出叙州一带,从此不得干涉我们的一举一动,不得派遣官员,不得征收米粮。再拿出一万担粮食,五千头耕牛,我们便放了你们的大王子”。

    杨凌神色一冷,似笑非笑地道:“知道什么叫朝廷、什么国家,什么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按照你地论调,普天下的部族和各府各道,都可以把他的世代居住之地划为已有,各族各部之内的百姓再依此类推。大而划小,占地自治了?看似理直气壮,实则荒谬绝伦!”

    阿哈贝脸色一狞,封参政连忙劝道:“钦差大人,蛮人不识规矩,需索无度,可以慢慢计议,慢慢计议。阿大酋长既派人来。还是有议和诚意地,可以……..”。

    “封大人,下官以为,这是对叛乱之部地招抚,而不是两国之间议和,措辞当谨慎,这个根本不能让步!”鄢大神儿说着话,昂然站了起来。

    他冷眼旁观。已看出叙州事了。他的前途也就算完了,这些只知欺弱悦强、粉饰太平地官儿们。是绝不会容他这个出奇冒泡、不懂‘规矩’地小小七品县安逸下去的。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一旦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窝囊了几年了,今天痛痛快快地拼他一下,也算出了心头这口恶气,没准儿得到钦差赏识,能把他带出这个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地泥河潭也说不定。

    所以封参政话音刚落,这个一向谨小慎微,胆怯软弱地七品县令立即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跳了起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他是进士?

    况且鄢高才并非全为个人前程打算,他在此地日久,深知就算今日真地委曲求全招抚了都掌蛮,他们的气焰也必然更加嚣张,从此横行不法,俨如得了朝廷的特赦令,将来必起更大的骚乱。唯有狠狠地打他一下,打疼了他,他才会服服贴贴。

    可是蜀王世子在他们手中,这就是朝廷一面最大的软肋,世子远在深山密林之中,怎么可能救得出来?投鼠忌器之下,难道要一味任其勒索?

    鄢县令公私两便,权衡再三,终于横下心来,此时地他神情气度与方才的模样截然不同。他大步走到那两个比他强壮威武的多的蛮人面前,凛然斥道:“

    你们扣押世子,以为人质,已是大罪!烧杀抢掠,袭扰诸县,更是恶极!黄伞蟒衣,僭号称王,此为大逆!意欲分疆,裂土自据,当诛九族!如此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之反贼,还不早早束手就缚,向朝廷请降请恕,居然还敢讨价还价?”

    知州冯见春一听就急了,阿大酋长着蟒袍官衣,出行头顶黄罗伞盖,仿照大明天子,僭越之举形同篡逆。要知道天下间占山为王地强盗土匪不可计数,朝廷治下也不可能清理的干干净净,可是阿大黄伞蟒衣,僭号称王,这就不是任何一个皇帝能够容忍的了。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这消息要是传到京城,铁定又是数十万大军打上几年的仗,蜀地官员现在有意淡化,提及此事时常以谈笑戏谑的语气,使人不注意阿大僭越的事实,而把它当成一件猴沐衣冠的滑稽事。

    现在鄢县令把它隆而重之地提了出来,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可就没有人敢再故意打马虎眼了,本来只是部族冲突,引起纠分骚乱,现在这样地罪名落在钦差耳中,性质立刻升级了。

    冯见春心中焦急,又一时找不出理由搪塞,只好呵斥道:“鄢高才,钦差大人同来使议事,哪里轮得到你出面,快快给我退下!”

    鄢高才胀红了脸,还未及退下,阿哈贝已仰天打个哈哈,得意洋洋地道:“你们汉人,最是没用,你们的大王子在我们手中,说的很厉害,我也不太懂,只是你们今日不答应我们大王割地赎金的要求,你们的大王子就要被杀头了”。

    “不可!”众文武官员齐声惊阻。

    唯有鄢高才双拳紧握,仰天大笑,笑声直振屋瓦,一时文武官员面面相觑,就连阿哈贝两个蛮人也愣住了。只有杨凌捏着下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杨凌虽不知他有什么话说,不过这种事却是听得多了,见得多了,但凡文人如此豪笑不已,必定胸有成竹,要说出一字千钧的定锤之音了,人家难得表现一回,当然得好生配合才是。

    果然,只见鄢高才大笑声不绝,终于咳了两声,才半笑半喘地指着阿哈贝大声道:“你要以世子性命胁我朝廷割土赎金么?小小蛮夷,孤陋寡闻,可曾听说过大明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乎?”

    众人一听:完了,鄢坏水儿这话一出,世子朱让栩不用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