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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155章 :君臣同心共扶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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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魏都城长安宫禁中,皇帝视朝的太极殿往北为朱明门。过了朱明门再往北就是两仪殿。两仪殿已经是远离外朝之所,而今日在此议事的官员也基本可以称得上是“内朝核心”了。

    太极殿视朝为外朝之仪,自然规矩多、礼制多。自从皇帝元宝炬身体康复之后,渐渐地形成了在两仪殿的内朝核心,更甚于原先所谓“中朝”。内朝决策层的中心无疑是大丞相宇文泰,这一点皇帝元宝炬心里自然明白,但他已经能做到并不介意。

    这个内朝决策层的官员可以在宫中处理政务,随侍皇帝和大丞相左右,出入宫禁享有很大的自由度,并且不用像在外朝一样那么拘泥于礼仪。这个内朝决策层包括宗室如广陵王元欣,重要督将如于谨、赵贵、独孤信、李弼,还有非常受器重的关陇出身的官员,如左丞苏绰等,也有宇文泰的一、两个子侄辈。

    长安宫禁中的长夜,总好像是长得看不到尽头。夜半时分,君、臣齐集两仪殿议事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两仪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君臣都朝服而聚,皇帝元宝炬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宇文泰等围着一幅平摊在大案之上的舆图,个个蹙眉沉思。元宝炬手里拿着的是那幅高澄射落在黄河东岸的帛书。

    两仪殿外黑夜黑得无边无际,殿内安静时甚至可以听得到外面的北风呼啸而过。这个时刻,其实没有一个人的心里是安稳的。也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皇帝元宝炬外所有人都站在舆图前,各怀心思各想心事。宇文泰不说话,谁都不说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或者说大丞相没说话的时候,谁都不该说话。

    忽然苏绰咳嗽了几声,紧张的空气在无形之中却因为这几声努力被压制的咳嗽声而打破了。苏绰是很谨慎的人,忙向御座上的皇帝元宝炬一礼道,“主上恕罪,微臣失仪了。”

    元宝炬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如此拘泥,没说话。

    面对舆图立于大案前的宇文泰转过身来,倒十分关切,“左丞不必拘泥,这些时日受了不少辛苦,也多亏了左丞。”宇文泰抬头向殿角处看看,示意宦官给苏绰设座奉茶。

    “丞相所谓辛苦,下官实不敢当。不只微臣一人,主上和百官都为了关中大灾劳心费神,能苦苦支撑到今日,没出乱子,绝不是下官一人之辛劳能有所及的。”苏绰话里,“苦苦支撑”四个字格外明显。

    宦官搬了胡床来,苏绰不敢就座,宇文泰已经走到他身边,按了按他的肩,示意他坐下说话。苏绰的身体状况他比谁都清楚,也知道苏绰的为人。没有必要为了这些虚礼让苏绰劳神。若是苏绰真有点什么意外,岂不他自己断一臂膀?

    当然,苏绰的话不只是宇文泰听到了。广陵王元欣看了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宝炬,又看了看大丞相宇文泰,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元宝炬则一点没有要问什么的意思,只是看着宇文泰和苏绰说话。

    赵贵看别人都没说话,大丞相宇文泰蹙眉思索,便问道,“苏左丞的意思是说大灾漫延,支撑到今日尚不易,所以不能和东贼一战了?”他是武将,当然不赞成这样的做法。其实他想问的也是大部分武将的心思。

    苏绰已经平息了气息,定了定神,微笑道,“骠骑将军,我可没这么说。想必东贼趁势而来,也是这么想的。”苏绰没有明白表示他的态度,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反对迎战。只不过从他的角度来说,更多是度支上的忧虑。

    “丞相,东贼以天灾为便,大军直扑而来,实在是可恨。下官看来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情愿一死与之决战。”忍不住脾气是的李弼,也是关陇之籍出身。

    宇文泰心里已经有数,现在可以达成一致的是必定要迎战。其实在两仪殿中的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是无从选择的事,根本不存在不战求和。那等于是自投罗网,国破家灭。

    “思敬说说。”宇文泰点了于谨的名。

    于谨自然知道大丞相要让他说什么,于是也不推让,走过来,指着舆图,看看御座上的皇帝元宝炬道,“东贼高澄率兵已至蒲津关,声势浩大,现已安营扎塞,大肆宣扬造浮桥渡河。另探知还有一路贼军由先锋窦泰统率,直奔潼关而去,只是不如高澄迅捷,还未到潼关。已命各处严察,如探到还有贼兵至,即刻禀报。”于谨大致讲了讲情况。

    窦泰奔赴潼关无疑。潼关与长安同在渭水之南,是西入关中的门户,如果门户洞开,关中则无屏障。并且潼关距离长安也就是不到三百里的距离。可依恃之处就是潼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潼关北有渭水、南有秦岭,周围深山禁谷相连,是真正的扼喉之处。

    但是,正因为潼关是关中东边唯一的屏障,所以很值得东魏军冒险一试。一但攻破关中,长安必失。而此次想要攻取潼关的大将窦泰素以勇猛著称,是大丞相高欢的心腹,并且彼此姻亲,说起来窦泰还是高澄的姨父。窦泰一直追随高欢,数战常为先锋,总能旗开得胜,所以从高欢点将来看,也是志在必得。

    另一路东魏军是大将军高澄亲率,而且又是直逼蒲坂,一来就扼住了蒲津关渡口。蒲津关的位置在黄河东岸,又与潼关相辅,互成掎角。一是可以与潼关的窦泰相互为援,二也看得出来占了漕运先机是做了长驱直入的准备。不管从高澄还是从窦泰,这两路用兵东魏已经是很有自信,成竹在胸了。

    两仪殿内,除了左丞苏绰不懂战势,包括皇帝元宝炬在内,都能看清高欢的意图。就是以长安为目标,要造成合围之势。而西魏劣势就在于天降大灾因而国力正处衰弱,东魏军直面而来,西魏军奋起于内线作战,这是有利有弊的事。

    宇文泰终于从舆图上抬起头来,三梁进贤冠下那张极深沉英气勃勃的面孔此刻格外镇定,他的眸子里有种不服输的神采,在这个时候格外能鼓舞人。他看着皇帝元宝炬极沉稳地道,“主上,既然大将军已经率军而来,若不应战便是来而不往,此不合礼制。”

    元宝炬微笑道,“卿说的极是,孤全凭大丞相裁夺。”他笑得很轻松,完全是相信宇文泰的样子。

    “陛下勿要忧虑。主上是中兴社稷的真命天子,受天下拥戴,如今坐拥关陇,延揽人材、内治清明,天下生民无不感主上之恩德。既便天灾,万民一心,人和胜于天时,这是主上必胜东贼之势。潼关和蒲坂虽然距长安极近,但东贼劳师远袭又是孤军深入,也没有必胜的先机。况且国都四围,仇池、武兴、上洛、武关等皆有重兵固守,就是北边夏州、凉州也可保无虞。主上在长安号令天下,微臣便可先率军进抵广阳以护卫主上,同东贼一战到底。”宇文泰不急不徐地说出一番话来。

    这番分析至情至理,无论是皇帝元宝炬还是苏绰、众位督将,心里都安定了许多。

    元宝炬挪了挪身子,扶着身前几案慢慢站起身来,将手里那一卷帛书扬了扬,又放到大案上,看着宇文泰道,“天下社稷不是孤一人的。孤虽忝为七庙之主,全赖丞相为国之柱石。东贼如此抵毁丞相,孤心里实在难以忍受,愿亲率六军与丞相一同扫除凶丑,以慰丞相为天下社稷之心。”

    没想到皇帝这么护着大丞相,君臣一心这是吉兆,也是大战前算筹的有利方面。这一层又让苏绰及督将们更添了一重安心。

    宇文泰执礼道,“陛下体贴微臣,微臣念主上恩德感激不尽,唯有以身报社稷才不负陛下之恩。主上但坐长安,微臣拼却性命也必保主上无虞,以尽臣效忠之心。”

    “丞相要如何分兵拒之?”元宝炬并不看舆图,只问道。

    窦泰不是好对付的,高澄也必不好付。不知道宇文泰要怎么调兵遣将。

    “陛下请看。”宇文泰指了指舆图,同时回身一瞧,示意众督将也上来。

    于谨、赵贵、独孤信、李弼等全围拢过来。

    宇文泰指了指潼关处,“臣并无分兵拒之之意。高澄之迅捷,已在蒲津关渡口,到了蒲津关想必是要渡黄河而来,这是不用说的意思。但是高澄又大肆张扬造浮桥之势,生恐人不知,又是何意?究竟是真是假?只说不做,又是给谁看?反倒是窦泰,来的不如高澄快,足见其谨慎,不肯引人注目。”

    西魏皇帝、诸臣都知道,高澄是辅政的大将军,领中书监、京畿大都督、吏部尚书,也是有实无名的丞相,百官之首。东魏的皇帝元善见就是个座上傀儡,可以说邺城就是高澄的天下,甚至整个东魏就是高澄的天下。以这样的身份带兵而来,难道只是为了做诱饵?

    “大丞相是说高澄虚张声势就是为了掩盖窦泰的真正意图?”赵贵先问道。

    “大丞相是想有轻有重?分重兵以拒窦泰,余者与高澄抗衡?”于谨问道。

    独孤信不是爱多话的人,但只听从大丞相的吩咐。只是暗中想起大丞相之前任他为都督,经营荆、穰,守上洛、武关以固守的事,越觉得大丞相深谋、远略。那他又何必在此时多话呢?

    李弼原属侯莫陈悦,投靠日浅,虽堪为驱用,但自己也知道如今身居重职,只要听从吩咐,不必多说话,是比不了于谨、赵贵等人的。既然前面已经表明了愿意与东贼一战的决心,现在也用不着再多说了。

    元宝炬也看着宇文泰,心里觉得如此分轻重,有点冒险。

    “陛下再看,”宇文泰指着舆图,“高澄与窦泰同时而来,各奔险要之地,但互为依援,缺一不可。否则若是一人得胜,一人不可得势,得胜者也是孤军深入,失了后援,便不足惧也。分兵则势减,不如集中兵力以攻窦泰,窦泰一败,高澄自然不战而自走。”

    “卿是否太过冒险?”皇帝元宝炬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毕竟这事太大了。

    “主上所言极是,”倒是于谨先说话了,本不是他的风格,看来确实是心里疑虑重重顾不得了。“高澄在近,反舍近求远,若是有闪失,悔之不迭矣。”于谨看着宇文泰,眉头拧在了一起,牵挂纠结的心思一望便知。

    赵贵看了看于谨没说话,也等着宇文泰说话。

    宇文泰没说话,低头看着舆图,修长的手指停留在潼关的位置,始终未动。只有和他对面而立的皇帝元宝炬看到了他紧蹙的眉头。然而没过多久,宇文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元宝炬的眼睛。

    “主上,窦泰是高欢至亲,又是百战名将,几乎从未有败绩。正因如此,兵将都骄矜不已,骄兵必败,臣请集中精锐踞潼关以攻窦泰。以轻锐潜出,攻其不意,急击之,必可擒也。到时候高澄若想来救也是持重不及,如再闻窦泰之败气势便被压下去,我等再回师击之必可胜也。”

    宇文泰把自己刚才思索的结果如银瓶泻水一倾而出,说到最后几乎是声震屋宇。

    两仪殿听了这番议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