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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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特别一个女人,立足于世,要站得稳当,必不可少现实的倚仗。钱,充满爱的家,给予支持的朋友,能寄托精神的工作。

    庆娣在小爱婆家前的路口踌躇万千。有家不能回,爱娣也已出嫁,初中结识的好友知己远在天涯。她一心信赖的爱情曾经是燃亮前路的星火,此时于风雨中飘摇。她惶恐地翻检行于世间的行囊,发现能掌握的唯剩梦想。

    她对大磊说:“回去吧,突然想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大磊犹疑:“嫂子,你脸色不太好。”

    庆娣掩住脸,低应了一声。

    回到矿场,她在走廊外伫立许久。两年前,这里还是荒山一角,简陋的红砖房半壁倾坍,石砂掩埋下的坑洞如疮孔。现如今,两排水泥房子的侧前方是堆煤的仓库,再往前望,机器的棚顶看不到边。

    这是他一手开创的事业,仅只两年,宛若奇迹。

    一井道开挖的第一眼炮声犹在耳际,她依然无比深刻地记得那天他黑漆漆地从井下上来,她手持着水管,看他洗净满脸的煤灰,关水龙头时,他的手触碰到她的,眼神交错心跳狂乱。

    心灵的沟通,灵魂的交流,那时那种碰撞的火花带来的喜悦感似已遥远,又似触手可及。历历在目,卒不忍视。

    结缘缔爱,不过只是开始。能在时间的长河,现实的磨碾中爱意不磬,才是真正的恩泽。

    夜里车声响起,她立于走廊,只看见老凌酒醉的身影。她回房于窗前静待,一直等到夜深才等来他的电话。

    姜尚尧问她可睡着?她敷衍说被吵醒。他笑说自己睡不着,一直在想她,又说明天要接人回闻山开会,所以直接留在原州。此时他纵有万般锦绣文章,庆娣也决然不信。她甚至隐隐期待如小说的发展,能狗血地在电话里听见另外一个女性的声音。可是背景的安静又让她产生一丝幻觉,他在做什么?或者是,他们在做什么?

    妒与恨,深纳于心底的情绪随那想象中的慵懒情致翻涌而起,喧腾不休,以野蛮的冲击力席卷她身心。她凝视自己颤抖的指尖,紧咬下唇,知道一开口,就是怨天怒海。

    她抖震着给谭圆圆发短信,“我想你是对的。爱让我失去自我。”

    已经夜深,但谭圆圆没多久就打了电话来,当说到亲眼目睹抛下婚纱影楼中的她,中途离开的姜尚尧坐在副座,与开车的红衣女人谈笑而去,夜深不返,庆娣语声迟滞,接不下去。而谭圆圆静默许久后,说:“只凭这个,证据明显不足,庆娣,别因为之前的阴影影响判断力和结果。”

    迷茫中的庆娣俨如醍醐灌顶,乍悟妒恨之心已经将她引领至错误的方向。

    “还有,如果真相如你所料,你能接受的底线是什么?是结束还是继续?你想要的结果决定你选择什么样的处理方式,这个很重要。”

    庆娣百转愁肠,握着手机的手在耳边摇晃,她几度艰难开口,几度艰难咽下,最后挫败地说:“我不知道,我要想想。”

    放下电话,似乎平静了些,她甚至还给福头喂了半碗狗粮。

    她想她目前最需要的是事实真相,至于选择?二十多年来,老天给的她从来没退避过;需要自己抉择的也从来没含糊过。这一次,尽管关乎半生幸福,可也同样只是A途与B途之分,唯需看清终点就是,和以往没有本质的区别。

    想清楚这些,天已透亮。她记得高中的一个同学现在在闻山做交警,辗转得来他的号码,中间无数次听见老同学们“结婚记得请我喝喜酒”的玩笑,她含笑应承。

    她的信息不足,车牌号依稀记得几个,多亏常和大磊那个爱车狂在一起,耳濡目染下知道那部车的标识是绅宝。

    等同学将信息反馈来时,已是下午。得到车主名字,她进了老凌办公室。

    庆娣将办公室的门掩上,郑重的态度令老凌心中不无忐忑。他咳嗽一声,掩饰地笑:“嫂子,今天没出去?”

    “今天没什么重要事。”见他起身倒茶,庆娣急忙拦阻,“我就说几句话而已。”

    老凌见她笑容如常,心下稍安。

    “我想知道,你姜哥认识翟智多久了?”

    这两个字一入耳,老凌眼前顿现阴影中火热交缠的两个身影,接着翟智那个耳光噼啪一声炸裂在耳际,炸得他脑仁疼。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问大磊比较合适,他跟着姜哥的时间多。”

    老于世故的老凌推搪的反应在意料中,庆娣不置可否地笑,“是吗?昨天你们一起去吃饭,我还以为认识许久了。”

    老凌额上青筋噗噗地跳。昨天散席后翟医生挤兑姜哥送她回原州,而姜哥居然答应,当时老凌就深觉势头不妙。他倒没料到温吞吞的庆娣会这么快发现真相,只是以他亲眼所见,姜哥纠缠翟医生,虽然换得一个耳光,但是两人眉来眼去间明显有苟且之意。姜哥夜半远送翟医生,更是坐实了他的想法。

    以男人的角度,拿下翟医生,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屈。可姜哥新婚在即,未婚妻又是这样的好姑娘……庆娣嘴角无奈的笑容让老凌心中颇为踌躇,两年前的春节,第一次见面他就暗赞姜哥好福气,而自己那内向的女儿与庆娣也向来相得。

    只不过跟着姜尚尧一步步走来,一步步接近核心,几年的狱友交情在当下不值一提,更何况,他是受恩于姜,姜尚尧的私人生活他无从置喙。凌万强只能暗叹一声可惜了。

    “以前在冶家山,有一年我们在矿场干活出了事,姜哥把重伤的人送回监狱医院,翟医生那时在监狱做狱医,就此认识。监狱里平常送药都有劳动号负责,我之前也只见过翟医生一面而已。今年姜哥与翟医生重遇,她家里有些关系能帮到姜哥,因为这样才多了些公事上的接触。嫂子,你别多心。”

    庆娣没注意到自己紧握双手,用尽全力,只是留心凌万强的一字一句。听起来万分中肯,可假若事实如此,在影楼时他何必骗她说要立刻回去原州?大磊又何必要载着她在闻山市里兜圈子?况且……

    凌万强见她眼神泠然,忽地意识到自己的疏漏,连忙补充说:“我之所以说不太清楚他们认识了多久,指的是重逢后的这段时间。”

    “看来我真要再去问问大磊。”庆娣沉吟说。

    二货那大嘴巴。凌万强闻言眉心一跳,可预期的后果令他此时心中左右权衡,万般无奈之下,终于艰涩开口,劝解说:“嫂子,姜哥对你的感情我们都知道,你对姜哥也是一样,没二话。两个人能这样,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本来人活着就难,难得幸福,何必执着?”

    话下隐晦深意,以及眼中怜悯,庆娣了然于心,不再需要其他的答案。

    她静静等待姜尚尧的到来,虽然她已经不确定今时今日的他会不会在垦拓事业疆土的忙碌中拨冗应酬她感情的困扰。

    姜尚尧傍晚后回到矿场。庆娣正坐在窗前写字,暮光游移在她发梢,伏案的背影看来寂寥无比。

    她闲时最爱抄诗,随性地写,记得什么就写什么,说从心到笔尖落墨的过程能令心绪宁静。姜尚尧走过去从桌上拾起一张纸,“我已听到悲伤碰撞的落地声,响亮的木头落在庭院石板上……”这句恰到好处地形容出他下午得知消息时的心境,老凌那一通电话打来,才开完会心中颇有几分志得意满的他顿时如冷水浇头。

    庆娣写完最后一笔,抬起脸,不觉就想到另外一首“在微微摇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测的眼睛”。她绽开微笑,因那一见便压抑不住的泛滥爱意。

    被她笑容里的温暖照拂,他眼中掠过一丝愕然,随即也无声地笑起来,只不过无力且虚弱。

    “福头呢?”他四处望望。

    “大概出去玩了。”庆娣自顾收拾桌上的纸笔。“你吃了饭没有?”

    她若无其事的态度击溃了他的镇定,姜尚尧立在桌前发了会怔,缓缓坐下说:“庆娣,看着我。”

    她转过头,表情平静。

    沉默蔓延,吞噬了他来时一路准备的说辞,直到感觉几乎窒息。“翟医生,是监狱里认识的。过年前我去原州,在酒店大堂偶然遇见……”

    等不到她发问,他继续解释,“她父亲是省里的领导,她个人也认识不少有影响力的人,可以说,在和能源集团的合作项目里,她起了关键的作用。为了感谢她的帮忙,我送出去矿场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不过考虑到负面影响,没有走法律程序。事实上,她目前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也是最大的股东。”

    “是‘你’的合作伙伴,”庆娣低低叹息,“在我重新考虑结婚的问题时,我已经没有资格和权利谈‘我们’。”

    虽然来时已经揣测了无数种后果,但是乍一听她质疑婚姻的可能性,仍然让姜尚尧心口如遭雷殛。“庆娣,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她的问题。”她默然。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人,和他的关系到了哪一步,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心中为他们两人共同织就的网断了丝,裂了缝。

    “从除夕到现在,我一直活在梦想里,嫁给你,给你煮饭,为你洗衣,朝夕相对。从梦里醒过来,真正面对现实,我发现现实和我的梦想有天壤之别。我几乎能预见未来的日子,每天等你回家,偶尔能等到,大部分时间会失望。而你,无尽的应酬,男人的、女人的。我开始偷偷检查你西装里有没有长发丝,手机里有没有暧昧短信,衣领里有没有香水味,有的话庆幸终于有了藉口发泄愤怒,没有的话无限怨怼累积。而你,对我日复一日的等待守候渐渐感到乏味。”

    庆娣似乎是被自己的想象吓着了,眼里浮掠恐慌之色。姜尚尧听得她的叙述,不忍地将她的手阖于自己掌中,“庆娣,我保证不会那样,我答应过忙完了这一段好好陪你。是我的错,总认为你能体谅,总想着结婚后还有更长的日子,这段时间熬过去就好。我疏忽了你的感受,压力几乎都在你一个人身上——”

    “你一定要避开重点吗?”庆娣难以置信地注视他。

    那样的谴责目光,让姜尚尧呼吸一滞,心中寒意似刀锋锐利。“和你说了,我和翟智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纠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就是因为怕你胡思乱想,我才遮遮掩掩不希望你知道太多,心思太重——”

    “所以我应该感激你的好意,继续难得糊涂下去,假装看不见别人怜悯同情的眼光,假装听不见闲言碎语。哪怕你糊弄我说有公事要赶回原州去,把我丢影楼里。”她深深滴吸一口气,然后继续,“我不懂你们是什么样一种纯洁的关系,需要你为了她而完全罔顾我的感受。”

    姜尚尧缄默不言,低头抚弄她指尖,好一会后迎上她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欺骗了你是我不对,可庆娣,你答应过我,就算我做了让你不喜欢的事。”

    她眼中水雾氤氲,自嘲一笑,“是,哪怕是欺骗。”

    他伸手欲抹去她睫上珠泪,她先一步扭开脸去,这个躲闪的举动让他心中浮升而起的失落感越来越厚重,又与被拒绝被否定的悲伤郁结在一起,挥抹不去,块垒于胸。“庆娣……”他以央求的语气乞得她望他一眼,四目相对,如鲠在喉地,他除了唤她的名字外,任何解释都觉苍白。“庆娣。”

    “人有千百相,因人而异,因缘而化。”这是她说的。

    “怎样变,都是你是不是?!”这也是她说的。

    曾几何时,她那样无限信任爱情的力量。事实证明,现实高高凌驾在万物之上,有些分歧和裂痕是爱填不满的。

    “我和你,就像旅行中巧遇的人。看过同样的风景,保留有类似的回忆,所以分外亲近。但是,你有你的前途,我有我该去的目的地。强求你改变行程,你会心有不甘;要我扭转方向,我也会悔恨难平。……还不如说一声珍重,互相成全对方。所以……我想这个婚,不如不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