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且试天下(完美典藏版) > 第52章 孰重孰轻取舍间

第52章 孰重孰轻取舍间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五星连珠!只曾在古书上见过,寥寥数笔,无迹可寻,却想不到今日竟然有人能摆出此阵!丰兰息可谓当世第一人!”玉无缘感慨地遥望对面瞭台,那里有他第一次全力以赴的对手。

    “本以为‘五星连珠’世所无敌,谁知竟被他识破,并以‘三才归元’相御,玉无缘不负天下第一的名号!”丰兰息望着对面瞭台长长叹息,这也是他第一次折服一个人。

    “五星连珠,八面相动。”古书虽有记载,但此阵复杂凶险,无论布阵、破阵数百年来都未有人成功过,而今它却出现在这东旦渡,便是玉无缘这样的人也为之震惊。

    “三才归元,天地相俯。”这是《玉言兵书》结尾记载的话,世人熟读此书者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人能布出此阵,久了,便只当是兵书的结语,而此刻,它却出现在世人眼前!

    “五星连珠、三才归元此等绝世阵法今日同时出现,真叫人大开眼界!”风惜云清亮的眸子此刻更亮了,“只是如此一来,岂非僵局?”

    “怎么可能。”丰兰息目视对面,“平手之局毫无意义,我想对面之人也是同感。”

    “那么五星连珠与三才归元都要在这东旦渡上一显神威吗?”风惜云目光微敛,“极有可能便是两败俱伤。”

    丰兰息闻言默然,目光紧紧盯着战场,最后沉声道:“五星连珠阵我也是第一次用,其威力如何我也不知,但……事已至此,避无可避!”

    风惜云心头一凛,看着他,然后转头望向战场,“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为,一点也不像你。”

    丰兰息侧首看她一眼,然后移目遥视对面,幽深的眸子里罕有地射出灼亮的光芒,“面对皇朝和玉无缘这样的对手,不尽全力是不可能获胜,而今日五星连珠与三才归元同时出现,我想但凡是略通兵略的都会想试一试,看看两阵孰会更胜一筹!我若错过今日,再去哪里寻此对手!况且……”他声音微微一顿,目光一冷,“我就要看看玉家人的仁心与能耐,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前面的话倒也没什么,最后一句却让风惜云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这隐带任性的话会是出自冷静雍容的丰兰息之口,以致她一时只是呆呆看着他,半晌后回神,心生寒意之余不禁咬牙切齿,“若是玉石俱粉,那你便从苍茫山顶跳下去吧!”

    丰兰息笑吟吟的侧首看她,“放心,我一定会拉着你一起跳的。”

    只是此话一出,两人同时一惊。

    四目相对,刹那间,脚下千军万马全都消失,整个天地安静至极,耳边只有对面传来的细微呼吸,眼中只有对面那双眸子,怔怔地定定地看着。

    而下方的两军未得主君的命令此刻都只是严阵以待,未敢有丝毫妄动。

    “五星连珠对三才归元吗?”皇朝金眸灿亮,有着跃跃欲试的期待,“无缘,谁胜谁负?”

    “不知道。”玉无缘目光清亮,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五星连珠从未有人破过,三才归元也一样,所以最后或许会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两败俱伤。”他抬眸望向对面,目光变得朦胧幽远,“只是……我也挺想知道结果的。”

    最后那句说得极轻,若非皇朝功力深厚,否则一定听不到,一时他眼中厉光收敛,变得深邃沉静,片刻,他蓦然抻手扣住玉无缘的肩膀,“无缘,玉石俱焚的想法你趁早打消,我是决不允许的!丰兰息有风惜云相伴一生,那么你我也会相伴一生!这世间,离我最近的也只有你!”他的话很霸道,他的声音很坚定,可那一刻,他的身上却涌出一股落寞孤绝。

    玉无缘的目光依然遥遥落在远方,似乎他的人在此,但神魂却已不知飘向何处。

    皇朝只是扣紧玉无缘的肩膀,越扣越紧。

    “你放心。”良久后,玉无缘才开口,转身面向皇朝,神色平静,那双眸子依是无波无绪的淡然,“现在对面有你此生最强大的对手,不要分心。”

    “嗯,”皇朝目光移回战场,看着下方僵持着的两军,傲然一笑,“任是你智计深远,我依要赢这一战!传令,火炮!”

    “是!”传令兵挥动令旗,片刻,下方四辆战车推出。

    “火炮!那是幽州的火炮!”刚刚登上瞭台想一探究竟的任穿雨一见之下不禁惊呼,同时也惊醒了对视中的丰兰息与风惜云,“难道冀王想用火炮破阵?但此刻两军联结一处,它必会误伤己军呀。”

    丰兰息和风惜云的目光也落回战场,彼此俱是面色一紧。

    “想不到皇朝竟然还留有这手,只是即算他可看清阵势,但士兵却无此眼力……”风惜云的话蓦然止了。

    下方,争天骑中军士兵忽都微微散开,然后露出藏于阵中的一辆战车,车上缓缓升起一座小小的瞭台。那瞭望台做得十分精巧,桅杆以精钢筑成,并可折叠,此刻一节一节升起,竟高约十丈,四面也都是精钢,只余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下方士兵缓缓转动战车,瞭台也随即跟着转动,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原来早有准备!”丰兰息黑眸微眯,“瞭望台中的人纵观全场,自可知孰敌孰友,由他发号施令,便不会误伤己军。”他说完,蓦地扬声唤道,“弃殊!”

    声音远远传出,话音刚落,墨甲大军中一箭射出,直取瞭台前方的小窗,但箭未及窗口便不知被何物所击,直坠而下。

    “果然如此。”丰兰息眉一皱,盯着阵中的小瞭望台。

    此时小瞭台的窗口伸出旗帜,但见那旗一挥,三人心头一跳,即知那是火炮命令。

    “五星连飞!”那一刻,丰兰息的声音又快又急,却也清清楚楚地传出。

    刹那间,阵中的墨羽骑、风云骑忽然变动阵势,情况急剧变化,连带的争天骑、金衣骑也无可避免地跟着变动。也就在那时,小瞭台窗前旗帜再次快速一挥,同时响起一声如雷暴喝:“转!”

    引线已被点燃的火炮被炮手急剧一转,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争天骑右翼五丈远处尘土飞溅。

    “可惜。”丰兰息看着远处半空上的尘土有些惋惜,刚才这一炮若非小瞭台中的人下令及时,那么他们便要自食其果了!

    “好险!”任穿雨松了一口气,“只是若每一次皆以如此行动避其火炮,那我们会消耗大量体力,反之敌军则可以逸待劳。而且火炮威力奇大,一刀一剑再利再狠也只可杀一人,而它却可一击毁人千百。”

    他的话刚落,小瞭台的窗口忽然伸出四面旗帜。

    “这人不但反应极快而且聪明,这一下便连他是何时发令,哪一面旗才是真正的命令也难知了。”任穿雨顿时瞪眼。

    风惜云转头看着他,微勾唇角,“军师素来多谋,不知可有对策?”

    任穿雨摇头,“敌我双方本是势均力敌,只是他们有火炮助威,胜我们一筹。”说着他目光望向小瞭台,“若能毁了瞭望台,那就依旧是五五之算。”

    “哦?”风惜云眉尖微挑,“那瞭望台四面精钢,刀砍不进,箭射不穿,更何况高达十丈,无人能及,如何毁得。当然,如果军师得了神通,可挥手间移山碎石,那自是另当别论。”

    任穿雨习惯性地抬手抚着下巴,一边侧目看向风惜云,道:“穿雨无此才能。”目光对视时,他心头一跳,隐约有些慌神。

    风惜云看着任穿雨,脸上似笑非笑的,“若是有个武功高强的人持神兵利器冒死一击,大约能毁了瞭台吧?”

    闻言,任穿雨心头剧跳,看着风惜云的目光便有些忧虑。

    风惜云自然无须他回答,回首目光望向前方,“孤倒是想试一试。”说着,她侧首看向丰兰息,神色淡然,“五星连珠必应不败,你无须顾我,做该做的便是。”话音一落,人已跃上栏杆,足尖轻点,身形飞起时复又回眸一笑,恬静如水,“我一直认为,作为帝王,你必然是出色的。”

    人已远去,笑已模糊,只留那清晰的话语轻轻萦绕在瞭望台。

    “你……”丰兰息伸手,却抓了个空,握拳垂首,片刻后再抬头时,只是神色冷静地吩咐,“传令,若敌军瞭望台里挥动旗令,便……五蕴刹化!”那一刻,他的声音彻骨的冷厉,黑眸中是暗夜最汹涌的寒潮!

    身后的任穿雨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面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他的命令,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默然而立。

    青王此举到底是为着阵中那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是为着主上,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会如何。

    他抬首,目光追着那道化为白鹤飞入战场的身影,千军万马的虎视也无损她的镇定从容,这样的女子啊,不应属于这个鲜血淋漓的乱世。回头看着身旁的主上,十多年的相处自然能看懂此刻那双黑眸深处的悸动,这样无情的人终也不能逃脱吗?

    半空中飞掠的那道白影顿时吸住战场上所有的目光,有赞叹的,有惊羡的,有畏惧的,有忧心的,也有凌厉冷酷的!

    “她终于出手了。”皇朝目光紧锁住半空中仿如御风而行的身影,“她其实更适合做武林中那个第一女侠,作为一州之王,她并不合格,否则岂能有如此轻率之举!”他眼神复杂,“只是……能得她如此相待,也算是丰兰息修了几世才有的福气。”

    “长恨此身非我有。”玉无缘目光空濛地望着那越飞越近的身影。

    “长恨此身非我有……”皇朝喃喃重复。这一刻,他隐隐明白了那种遗憾。无论是她,是他,还是自己,都是“此身非我有”!

    “她即已出手,那么皇雨便危险了。”玉无缘垂眸,无意识地抬起手掌,目光落在掌心,然后紧紧拢起手掌。

    “她非嗜血噬杀之人,目的只是瞭台,况且皇雨也非弱者。”皇朝淡然道,目光看着半空中的白影,然后抬手招来侍卫。

    那时刻,争天骑右翼阵中,无数长箭瞄准了半空上的人。

    “射!”一声轻喝,箭如蝗雨飞出。

    “主上!” 风云骑发出惊呼。

    箭在疾射,人在疾飞,相隔不远,有人闭上眼不忍目睹。

    “啊!”惊叹四起,却见那白影猛然下坠,顿时,那瞄准她的箭雨便全部射空,然后力竭而坠。

    “主上!”

    风云骑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未来得及放下,又被紧紧提起,一支银色的长箭凌厉而出,那一箭之猛,一箭之快,决非前面的箭雨可比,半空上的人避无可避!

    叮!但见半空中剑光一闪,长箭化为两截坠落,而白影半空中足尖互踏,身形猛然前飞,然后轻盈地落在风云骑阵中。

    “主上!”马背上端坐着的徐渊在这寒天里已是大汗淋淋。

    风惜云抬首一笑,拍拍徐渊的马头:“别担心。”目光环视周围以敬服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风云骑士兵,“记住,此刻是在战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遵从军令,不可妄动!”

    “是!”徐渊垂首,众士兵则以眼神答应。

    “那就好!”风惜云轻轻跃起,落在徐渊的马背,抬首遥视前方小瞭台,长长深呼吸,“徐渊,助孤一臂之力!”

    “是!”徐渊伸掌平摊,风惜云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落在他的手掌上。

    “去!”

    一声轻喝,徐渊长臂扬起,掌上的风惜云腾空跃起,双臂平张,衣袂飞扬,仿如展翅凤凰,飞上九天!

    “射下她!”争天骑右翼阵中秋九霜厉声喝道。此时的她眉峰紧锁,目光焦锐,而同时,手中长箭已离弦而去。

    霎时,无数飞箭跟随着银色长箭飞射向空中的凤凰,也就在那刻,风云骑阵中飞起三道人影,半空中划起一阵银芒,便见断箭如雨,纷纷坠落,而后三道人影落回阵中,千万士兵也无人看清他们的身形面貌。

    而空中的凤凰此刻离小瞭台已不过数丈,却身形微滞,显是力气将竭,众人正担心着她是否会坠落,却见她左手微扬,一道白绫飞出,缚上瞭望台一角,手一拉,身形借力再次飞起,直向瞭台而去。

    “射下她!决不可让她靠近瞭台!”秋九霜的声音此刻已是凄厉惶然,双目赤红,手紧紧拉开长弓,弦上三支长箭,银牙一咬,三箭如雷电射出,银色的光芒划过上空,撕裂长风!

    争天骑左翼中冰雪般冷彻的男子猛然抬首,满头雪发在风中飞扬,他的目光追着那划空而过的银箭,眼眸慢慢变化,化为纯净透明的雪空,盈盈似雪欲融!

    风云骑阵中的三道人影再次跃起,上、中、下三柄长剑在空中一闪,那刻士兵只觉得冷电炫目,一阵刺痛,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迷糊之中似有金石之音不绝于耳,再睁眼之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半空中小瞭望台前不知何时多了四名男子,手中长剑带着炽日的金辉直刺那迎面而来猝不及防的凤凰!千钧一发之际,墨羽骑阵中四支长箭飞射而出,可那四人却不躲不避,长剑依然疾刺,竟是拼死相阻,以自己的性命来庇护瞭台中人!

    眼见四剑即要刺中之时,白影左手一抖,白绫击在瞭台,人已借这一击之力身形猛然后退,右手一扬,凤痕剑出鞘,手腕一转,剑锋一划,半空中与四柄长剑相碰,执剑的四人却是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击取她性命,是以这一剑均挟千斤之力,并未被阻住,反以更大的冲力直刺而来,但她并未打算一剑得手,反是借着对手击来的力道,身形再次高高跃起,令四剑刺空,然后她翻身、旋腰、张臂,从高而下,如凤凰临空直扑向四人。

    “去!”一声清叱,白绫飞舞,凤啸长空,长剑挥出,匹练蔽日!

    那刻,战场上的人只见半空中长绫飞卷,如狂龙扫空,势不可挡,银虹灿烁,如雪凤耀天,气冲霄汉!一时,空中仿佛有两个太阳,金芒白光,交辉映射,炙肤刺目,凌厉的劲风凌空横扫,沙尘暴起,人立不稳,似随时都会被卷上空去!

    叮叮叮叮的叩击之声响起,剑芒散去,白绫止飞,四道人影和着断剑从半空坠落。

    “快收起瞭望台!”争天骑右翼阵中传来急切的命令。

    瞭台下惊呆了的士兵终于回神,急忙要将瞭台降下,却一下手慌脚乱,反将瞭台摇得团团转,而瞭台中人枉自有一身武艺,此刻却也撞个鼻青脸肿,咒骂连连,只可惜无人听到。

    而半空中白影一闪,轻飘飘落在高高的瞭望台上。长身玉立,银甲在阳光下闪着灿目光芒,白色的披风黑色的长发被风卷起,在身后交缠飞扬,任瞭望台如何转动,她自岿然不动,抬目四视,前方青山碧湖,脚下雄狮百万,霎时一股豪情充溢胸襟,一朵傲然的微笑便这样轻轻绽放。

    那一刻,战场上数十万士兵目不转睛,所谓的风华绝代不外如是!

    “主上,弓箭到!”紫焰旗下,侍卫恭敬地奉上弓箭。

    皇朝看着弓箭,接过。

    “你?”一旁的玉无缘忽然伸手搭在长弓上。

    皇朝回头看着玉无缘,眼中光芒闪烁,时炽时冷,“我只有一次机会!”目光中似在燃烧着什么,炙热得令人窒息,又无情得令人绝望!

    玉无缘目光与他对视,如极渊之处的冰水,空明而遥远。对视片刻,他松开了手。

    那时,只有那名送上弓箭的侍卫看到了,阳光下那手晶莹如雪玉雕成,完美得无一丝瑕疵,却也完美得令人悚然而惧,看得他心神一慌,赶忙移开视线,却对上了玉无缘的眼,那双眼睛看着他轻轻淡淡一笑。

    如此完美无瑕的面容,如此淡然出尘的笑容……可那一刻,那名侍卫呆呆站着,两行眼泪就这样流下,自己却浑然未觉。

    “你会后悔的!”玉无缘的声音显得缥缈。

    “我决不后悔!”皇朝的声音坚定决绝。

    小瞭望台上的风惜云抬手,凤痕剑若一泓秋水,秋水中荡漾着的一线轻红,指尖轻弹,剑鸣似凤。

    瞭望台上的皇朝抬手,金色的长弓,金色的长箭,那是骄阳的颜色。

    剑举起,如虹炫目。

    箭搭弓,弦张如日。

    皇朝抬目,最后看一眼她。

    即算这么遥远,隔着千军万马,隔着他们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依然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她,看清她银甲的盔甲,看清她黑色的长发,看清她额间那弯莹莹雪月,看清她清亮如星的眸,更甚至她唇畔那一丝淡淡的,满不在乎的微笑……那是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无论沧海如何幻变亦不会忘却的!

    小瞭台上,凤凰高高跃起,长剑高高扬起,瞭台还在摇晃下降,银虹已从天而贯!

    那一剑的光华令天上的朗日黯然!

    那一剑的鸣啸令争天骑右翼阵中的秋九霜发出绝望的凄叫!

    那一剑气如劈山,势如地动!

    那一剑是倾尽毕生功力而挥!

    那一剑是为她所关注的所有人而击!

    那一剑必不失手!

    砰!两米高的瞭台被银虹一劈为二!

    台开,她看到台中的人,台中的人看着她。

    她讶异,他震惊。

    一双大眼正瞪得不能再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是一个朗朗男子,毫发无伤。

    她不禁展眉一笑,笑如春日的清风。

    然后那人也扬眉一笑,笑如夏日的灿阳。

    无论他们是敌人还是仇人,此刻他们一笑相逢。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半空中身影交错,一个失力而坠,一个力尽而落。

    “风夕!”朗喝响起,皇朝手中拉得紧紧的弦同时松开!

    那声呼唤令战场上所有的人耳膜一阵雷鸣,抬首的瞬间,只见一支金箭如流星划过天际,拖着耀目的金芒,穿越千军万马,穿越苍穹大地,撕裂虚空气流,挟着射破霄汉的气势,如一道掩目不及的闪电,直直没入空中那力竭无避的白色身影!

    霎时,战场上一片寂静!

    “唔……”

    那声痛呼极低极浅,可战场上的万千士兵却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瞬间,那一箭似射在了自己身上,还未来得及感到痛楚,空中那道白影便已无力坠下,白色的披风高高扬起,若凤凰被折的羽翼,铠甲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仿佛是折翼凤凰发出的最后光芒,在那最后的璀璨中慢慢陨落!

    “惜云!”

    这一声呼唤是那么震惊与不信!是那么的激烈与惊惧!夹着深沉的,无法掩饰的,仿佛是撕裂一个人的心肺一般的剧痛!也刺痛了战场上每个人的心!

    声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大军的上空飞掠而过!

    比闪电还要快!

    比疾风还要迅猛!

    空中的凤凰即将坠落于地时,落入了黑影张开的怀抱中!

    砰!重物坠击地面的巨响,尘土飞扬中,落在下面的黑影紧紧抱住怀中的白影!

    “皇雨!”

    争天骑阵中也飞出一道身影接住了另一个从天而落的人。怀中那身体的触感是温热而充满活力的,这一刻,秋九霜收紧了手,泪水潸然。

    “哈哈……我现在知道了,对你来说,我真的很重要。”皇雨欢笑地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人,虽然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高兴,“而且你竟然也会流眼泪,看来你还算得上是个女人。”

    “哼!怎么你还没死!”恼羞成怒,秋九霜一拳狠狠挥出,正中目标,本以为他会很快还手,谁知皇雨的目光却望向空空的天空,轻轻叹息,“那便是青王风惜云吗?”

    “惜云!惜云!惜云!”

    丰兰息呼唤着,轻轻地摇晃着怀中紧闭双眸的人,从未有过的紧张、恐惧、战栗紧紧地将他攫住!是的,这一刻他害怕!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雍王此刻非常非常的害怕!害怕得心脏都痉挛着、抽搐着,似随时都会停止跳动……他害怕怀中这个人再也不会睁开她的双眼,那闭着的唇畔再也不会对他吐出冷嘲热讽!

    “惜云!惜云!”他温柔地拍着她有些发白微冷的脸颊,“惜……”

    忽地,怀中的人睁开了双眼,眼中分明藏着戏谑,唇角浅浅上扬,勾起一抹熟悉的讪笑,“我现在承认你的‘兰暗天下’比我的‘凤啸九天’要快。”

    耳边清晰地响起独属于她的清越嗓音,丰兰息有些迟疑地开口,“你……没事?”

    “嘻嘻……多亏了这颗宝石。”风惜云轻轻一笑,从胸前拔出那支金箭,箭尖带出本嵌在银甲上的红宝石,手一晃动,宝石碎如粉末落下。

    “啧,这一箭好大的劲道!”风惜云咋舌道,并在丰兰息怀中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丰兰息定定看着她,定定地看了许久,猛地,他毫无预警地将她往地上一扔,然后自顾自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回走。才走一步,便发现双腿虚软得无法使力,抬起双手,还在激烈地颤抖着,他慢慢握紧成拳,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平息全身流窜的气息,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这一刻竟是无法诉说的喜悦,喜悦中却又夹着酸楚、恼怒。他一甩袖,抬步离去。

    “黑狐狸,你……”

    耳边听到风惜云轻轻的呼唤,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挽留。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唤过他了。丰兰息不禁转身回头,回头的刹那,他惊恐地睁大双眼!

    “你……我……”风惜云右手微伸,似想拉住离去的他,左手轻抬抚在胸口,嘴角溢出丝丝鲜血,一张脸惨白如雪纸,“我……”口才一张,鲜血便如喷涌的泉,瞬间染红她一身!

    “惜云!”丰兰息跨前一步,双臂伸出。

    风惜云张口,却终未能讲出话来,眼眸一闭,无力地倒入丰兰息怀中,嘴角微微上扬,似想最后再对他笑笑,却终未来得及。仿若一朵雪昙花,开得最盛时,却毫无预警地败去,带着万般不舍的依恋,绝艳而凄哀!

    “惜云!!!”

    咆哮声响彻整个战场,仿佛是重伤垂死的猛兽发出的最后狂啸,惨烈凄厉,让每个人的心神为之震撼!

    “他们伤了主上!他们伤了主上!为主上报仇!”

    战场上的风云骑狂怒了,发出震天的怒吼,刀剑扬起,杀气狂卷……却依然未敢有丝毫妄动,只因他们的主上曾经下令,未得军令不可妄动!

    在那一声咆哮响起的同时,玉无缘全身一颤,瞳眸无神地盯着虚空。

    而皇朝,在那惨烈的咆哮声过后,他手中已被他握得变形的金弓终于掉落。

    “传令……”

    皇朝的声音令玉无缘清醒过来,他抬手抓住皇朝的手,那力道令皇朝痛得全身一颤,“不可!”

    “现在雍王心绪已乱,理智已失,正是一举击溃他的时候!”皇朝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

    “那里……”玉无缘抬手遥指对面瞭台,气息虚弱却语气坚定,“那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不简单,他站在那里,便等于雍王!你若妄动,他必会发动五星连珠阵,此刻我心绪已乱,无法把握……若你们在此两败俱伤,那还能有何作为?”

    而在对面的瞭望台上,猛然一声“下令收兵!”响起,吓得任穿雨身子一抖,转头便见久微就站在身旁,却不知他是何时登上瞭望台的。

    “收兵?怎么可以!”任穿雨一听差点跳起来,“若他们趁机……”

    “不会,那边有玉无缘!”久微不以为然。

    “但是此刻青王她……嗯……受伤,所谓哀兵必胜,若趁此我们定可……”

    “下令收兵!”久微看着他,眼光又亮又利,如剑逼颈。

    两人目光对视,互不相让。

    “如若你死了,那么以此刻雍王的心境来说,你们必败!”久微的手抬起,指间青色灵气带着森森寒气直逼任穿雨,离额一寸处停住,“是选收兵还是一败涂地?”

    “你!”任穿雨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转身,“传令,收兵!”

    “不但收兵井然有序,且一直保持双翦阵,若遭袭击便可随时反击。收兵之后,中军以横索为守,左翼以隔岸为观,右翼以乱鸥为窥。”高高瞭望台上将下方情况尽收眼底,玉无缘依是面白如纸,眼神却已复清醒,“墨羽骑的军师任穿雨果然也非泛泛之辈,即算此刻雍王、青王不在,他也决不容你渡过苍佑湖。”

    “去唤萧将军来。”皇朝转头吩咐。

    “是!”亲兵领命而去。

    “你是要夺下康城?”玉无缘目光一闪,“黥城离康城更近些。”

    “没关系!”皇朝移目看向战场,似想从中找寻着什么,“刚才你也听到了,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为着这一战,我们双方所有的将士都已调至此处,黥城也不过一些守军,康城那里……师父曾说过,即算能上苍茫山,但若失东旦与康城,那便已先输一着!所以康城我决不能让与他!”

    玉无缘默然,半晌后才开口,“那一箭真能……夺她性命?”

    “她必死无疑。”皇朝闭上眼,“那一箭若在平时,以她的功力最多重伤,但……她以全力劈开瞭望台,力尽之时护体的功力便也散尽,那是她最脆弱之时,那一箭挟我全部功力,她必是五脏俱裂!”

    “是吗?”玉无缘的声音轻飘得好似风一吹便散。

    皇朝双手骨节紧得发白,紧闭的双眼闭得更紧,似不想看到任何东西,良久后,他才轻轻吐出:“是的!”

    这一句话吐出,心底深处仿佛有着什么随着最后一字吐出,瞬间散于天地间,顿时一片空荡荡的。

    “我亲手……杀了她!”低低念着,仿佛是为着加强心底的信念,只是……那破碎的声音中怎么也无法掩藏那一丝痛楚。

    玉无缘无言,移目远视,那双空茫的眼睛此刻已与这苍茫的天地一体。

    “但愿你永远无悔。”轻轻丢下这一句,移步下台。

    留下皇朝依然伫立于瞭台上,背影挺拔,却不知为何显得那样的孤寂。

    日已西坠,天色渐暗,眼前已开始模糊,看不清天,看不清地,也看不清底下的兵马!周围似乎很吵闹,耳膜一直嗡嗡作响,但又似乎很安静,耳中什么都没有听到。

    “主上!主上!”

    有什么在拉扯着,皇朝茫然回头,却见萧雪空正握住他的左臂,他似乎握得很用力,骨头都在作痛,直痛到心底!

    “主上,您……”萧雪空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震惊地看着皇朝。

    “你领一万大军前往康城,五日内必要夺下。”皇朝吩咐。

    “是!”萧雪空领命,走前回头看一眼皇朝,“主上……”

    “快去!”

    “是!”萧雪空按下满怀的震惊与心头的绞痛,转身快步离去。

    “雪人,你被火烧了吗?跑这么急干吗!”窄窄的梯台上,迎面走来的皇雨抚着被萧雪空撞疼的肩膀道,却忽然被那双蓝空似的瞳眸中深绝的悲恸吓了一跳,“雪人,你……你怎么……”话未说完,耳边一阵冷风刮过,眼前的人已不见了。

    “该死的雪人,竟敢不理我!”皇雨瞪了一眼远去的背影,然后继续拾级而上,可一登上瞭台,不禁当场惊呆,“王……王……王兄,你怎么哭了?啊……不……不是……是你脸上为什么有眼泪?是不是受伤了?很痛吗?谁……谁竟敢伤王兄?我要为你报仇!”

    笨蛋皇雨,你真是……自求多福吧!听着身后传来的叫嚣,萧雪空暗暗叹气。

    “主上,现冀王也已收兵,双方皆不敢轻渡苍佑湖,那我们此时应派黥城的墨羽骑攻下康城,只要将康城拿下,到时可两面夹攻,冀王必败无疑!”

    营帐前,任穿雨急急地追上丰兰息。

    而丰兰息却是抱着怀中的风惜云直奔王帐,对于任穿雨的话充耳未闻。

    “主上!”任穿雨挡在他身前,“请下令攻取康城!”

    “让开!”丰兰息冷冷地看着任穿雨,短短地吐出两字,却散发着森冷的寒意。

    “主上……”

    任穿雨还要再劝,却听到丰兰息猛然一声暴喝,“滚开!”

    任穿雨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侧开一步,脸上冷风刮过,再回神时,丰兰息已走出很远。

    “你们怎么不劝劝他?”他猛地对身后跟着的那一大帮人喝道,有些挫败地握紧双拳,这么好的机会,却……

    众人默然不语。

    “任公子,你此时说什么话都没用。”却是闻讯而来的凤栖梧轻声劝了句,目送那匆匆而去的背影,“雍王现在心中眼中只有青王。”

    “可是这个天下比青王更重要!”任穿雨望着那个背影喊道,可那个背影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你还不明白吗?”凤栖梧看着他,冷艳的脸上浮起一丝嘲笑,夹着一丝自怜,“现在整个天下加起来也不及他怀中重伤的青王。”

    “不行……不行!我决不能让他一时感情用事而毁了这十多年的辛苦!”任穿雨同样听不进凤栖梧的劝阻,抬步追去。

    凤栖梧看着紧随任穿雨身后的诸将,微微叹口气,不由自主地抬步跟去,垂首的瞬间,一行清泪划过脸颊,滴在地上,嘴角却勾起一丝浅笑。

    “钟离,钟园,守住帐门,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违者格杀勿论!”王帐前,丰兰息冷冷地看着追来的任穿雨他们,声若寒霜。

    “是!”钟离、钟园垂首。

    “主上!”任穿雨快步上前想要拉住丰兰息,回应他的却是紧闭的帐门,他抬手想推,钟氏兄弟却一个伸手格住,一个伸手将他推开。

    “主上!康城决不能被冀王夺得,那是在苍茫山下呀!苍茫山是王山,决不能失!”任穿雨不顾钟氏兄弟的推阻焦急地喊道。

    他话音未落,忽然全身一轻,然后身子被空移三尺,叮的一声,眼前寒光一闪,两柄宝剑架在颈前。

    “请不要再打扰,否则我们便执行主上的命令!”钟离、钟园一人一剑逼视着任穿雨。

    “你们想误了主上的大业吗?让开!”任穿雨目中怒火狂烧,就要上前。

    “大哥,你就别再费劲了!”任穿云上前拉住哥哥,“钟离、钟园只听主上的命令,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

    “只要主上恢复理智,拿去我这条命去又如何!”任穿雨却无惧,甩手想将弟弟甩开,耐何书生之身,力气根本比不上武功高强的弟弟,双臂被钳得紧紧的,当下又急又怒又恨,“穿云放手!”

    “哥,你怎么还不明白,青王不醒,主上又如何会醒!”任穿雨抱住自家哥哥,不让他不要命地往前冲,因为那对双胞胎手中的剑绝非唬人的,他们自小受教于主上,年纪虽小但武功却远胜于他们四将,只要再进一步,必会血溅三尺!

    任穿雨闻言呆住了。

    “穿雨,你何时见过这样的主上?”身后乔谨抬步上前,拍拍任穿雨的肩膀,目光看向紧闭的帐门,深深叹息。

    这样的主上……是的,他也从未见过!

    “果然!”任穿雨恨恨开口,目射怨毒,“都是青王!我果然没看错,她便是要毁了主上的人!女人祸水,千古至理!早知今日,我便是拼着被主上责骂也要取她性命才是!”

    “你再对我主不敬,便拼着两州分裂本将也要取你性命!”徐渊冷冷地逼视任穿雨,腰间长剑直指他颈前。

    “任军师,你道青王祸水毁你雍王,可你怎能肯定雍王不是心甘情愿的?”一直静观的久微终于出声,抬手推开徐渊的长剑,目光平静地看着任穿雨,“就如你为雍王的大业愿肝脑涂,百死不辞,那么……雍王为青王也愿倾怀以护、倾国以许!”

    “那怎么可以比……千古大业与儿女私情孰重孰轻,这还不明白!”任穿雨大声道,可在久微澄静如湖的目光中,他只觉得希望破灭,大势已去,可却犹是心有不甘,心不能平,“主上是要成大事的明主,怎么可以舍大取小……怎么可以为一个女人而失去理智!十多年的心血啊,我们为着今日费了多少神思,不惜以手染血,不惜负孽于身……可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便要毁了这一切吗?”话至最后已声音哽咽,双目赤红地盯着帐门,身形摇摇欲坠。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这一刻,风云骑诸将也不忍苛责,墨羽骑诸将感同身受。

    还是乔谨上前,道:“穿雨,当前要紧的是守住东旦渡,不要让冀王得逞。”

    这话令任穿雨自满怀失落中醒转,“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