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后位 > 一百零四 寡人

一百零四 寡人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皇上这一晚没有睡着。

    今天在长宁殿书房中,他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和林季云一起脱了鞋子踩在那张地图上,林季云指着地图跟他讲了一天的话,讲的嗓子都哑了。

    他当时太疏忽了,竟然没想着让人端些润喉茶进来。

    谢宁当然不会知道,小舅舅和皇上讲的并非一些风土人情或是旅途所见所闻的趣谈。他说的这些事情谢宁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自从元昌二年西北之战后,元胡败走。元胡老可汗伤重不治,元昌二年刚刚入冬的时候就死了。他的七个儿子为了争夺可汗之位一直断断续续的交战,其中三个年幼,早就在兄弟相残中被杀。老可汗长子被手下的悍将所杀,四儿子带着手底下一帮人向北迁移,而二儿子与三儿子各占了一块地盘自立为新可汗。

    这些消息中原却一点都不知道。

    “当地人称他们一个为山南可汗,一个为山北可汗,两块地盘中间隔着元胡的一座岩鹰山。”

    “元胡人生活非常苦,据他们说,跟几十年前相比,能放牧的草场越来越少,冬天越来越冷,每年冬天都有大批的牲畜和人口死去。他们一次又一次劫掠也只能止一时饥渴,他们终究有一天还是要向南迁,把刀挥起来收割中原人的庄稼和财富。”

    一想到这个,就仿佛有一把利剑悬在头顶一样,皇上怎么都闭不上眼睛。

    谢宁已经睡着了,她睡觉的时候经常会蜷起腿,整个人快缩成一团了。皇上从以前就发现了这一点,一开始他觉得谢宁是不是觉得冷,被子不够暖或是地龙烧的不旺。后来他发现,不是那些原因。

    谢宁可能是心里不安,即使在梦中。

    她大概还是害怕的。经过那么些事情,连皇上想起来都会心惊,更不用说谢宁了。

    这一刻突然觉得两个人同病相怜。

    外患虎视眈眈,内忧盘根错结。皇上虽然是天子,可是行事也并非可以随心所欲。

    谢宁的事情让他看清了朝中和宫内那些一直野心勃勃的人,林季云的到来,又告诉了他万里之外的元胡正磨刀霍霍厉兵秣马。

    二皇子应该是醒了,皇上听到了隐约的婴儿发出的声音。

    他反正是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来,趿着鞋过去看二皇子。

    站在门前的宫人和守在门外面的小太监扑通扑通的全跪下了,乳母给二皇子喂过奶,见皇上进来连忙行礼。

    “他睡着了吗?”

    “回皇上,还没有呢。”

    皇上伸出手,乳母连忙把二皇子递给他。

    二皇子睡了一觉,吃饱了小肚子,尿布也刚换过,目前正是他精神最好的时候人,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看着抱着他的人。

    皇上看着他的时候,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这是他的儿子。

    二皇子一天一个样,每天都在长。这种成长让皇上感到欣喜,还感到敬畏。

    每个人都是这样出生长大的,包括他在内。每个人都要经历生老病死,他知道自己将来终有一日也会躺进皇陵里,但是不要紧,他有儿子了,他的姓氏,他的血脉,他的江山都会接着延续下去。

    说出去旁人可能都不信,皇上登基已经八年,在二皇子出生前,宫里却只有三个孩子出生,两个还病的半死不活靠药培着,只有一个玉瑶公主身体健健康康的。

    究竟是那些女人的问题,还是皇上自己的问题?

    皇上就这么抱着二皇子坐在窗前出神,直到二皇子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才把孩子交还给乳母。

    天已经快亮了。

    皇上披着衣裳走出殿门的时候人,东边的天际泛着灰蒙蒙的一点白。

    这座皇宫还在沉睡之中,一重重宫阙,一道道门户。生活在这座宫城中的人也都还在睡梦之中未曾醒来。

    寒意从脚底漫上来,微风带着潮意,夜露浓重,衣裳都被扑上了一层潮意。

    就象……这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是醒着的,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个内忧外患的天下。

    登基大典那一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清楚的就象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闭上眼,他好象还能听到那一天鼓乐。那时候他是多么意气风发,认为自己成了这江山之主。

    可是后来他慢慢的,一天一天的明白,这江山是压在肩膀上重担,每走一步都须要思前想后,每走一步都险阻重重。有那么一段时日,他真的明白为什么父皇会那样倒行逆施。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这样重复,不断重复着,有时候皇上在大朝会的时候听着那些人党同伐异,举着道德礼义大旗干着不可见人的勾当,也无数次想掀案而起,让人把他们全都拖出去直接乱棍打死。

    但他还得忍耐。

    皇上是孤家寡人,从他登上这个皇位的时候起,他的喜怒哀乐再也无人可以分享,他心里的话没有人可以诉说,他无法真正的完全的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开始怀念登基前的事情,他和一帮子宗室子弟一起念书,夏天最热的时候书斋里热的待不住人,他们悄悄溜出来,在长明宫后头玩骑马大仗,他每回都争着当大将军,因为大将军最自由,想跑到哪儿就跑到哪儿。太阳晒的裸露在外的肌肤烫热,晚上躺下时觉得火辣辣的,知道晒伤了却不敢说出来,怕母后会责骂。

    但过去的时光永不会再回来。

    皇上听到背后细碎的脚步声响,谢宁揉着眼从殿内出来,身上披了件长衫,手里还托着一件厚斗篷。

    “天还没有亮呢,皇上怎么起这么早?”她打着呵欠说:“风寒露重,也不多加件衣裳,着了凉可怎么办?”

    皇上握住她伸过来的手。大概刚从软乎乎的被窝里爬起来,她的手温热柔软,身上带着暖暖的馨香。

    “你怎么醒了?”

    谢宁把斗篷给他披上,踮起脚把系带系上:“臣妾昨儿午后睡了一会儿,刚才就醒了,皇上怎么在这儿站着?”

    “去看了二皇子,出来透口气儿。”

    谢宁看得出皇上有心事。可是皇上的心事必定是国家大事,说给她听,她大概也不太懂得其中关窍,也没办法替皇上分忧。

    “天要亮了。”

    皇上握着她的手站在殿门前的石阶上,点头说:“是的,天要亮了。”

    接着他们就什么也没有说,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东边的天际越来越亮,那一抹灰白渐渐变成了暖暖的橙色,象枚鸭蛋黄似的太阳升了起来。

    皇上心中感慨万千,不过看到谢宁的神情,就知道她和自己想的全不是一回事儿。

    “怎么了?”

    谢宁有些遗憾的说:“好久没吃咸鸭蛋了,舅母和方尚宫不给我吃。”她可喜欢用咸鸭蛋就粥了,尤其是平时不爱吃的蛋白,泡在粥里特别可口呢。

    皇上深吸了口气,觉得这话题扭的还是有点歪,又长长的吐了口气,这才把一腔忧国忧民忧社稷的心肠转到茶米油盐咸鸭蛋上面来。

    做为皇上,对着爱妃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请求,应该慷慨大度的给一个“准”字才是。可是这一个月还差着几天没满,皇上只能英雄气短的说:“再忍几天,办完满月宴让你吃个够。”

    虽然皇上也觉得吃两个咸鸭蛋并不会把人吃坏,但既然方尚宫林夫人异口同声说不成,那必然有她们的道理。

    满月宴乳母会抱二皇子到千秋殿去,然而那是招待宗亲和朝臣的大宴,谢宁去不了千秋殿。满月宴那天她要换上吉服接晋位册封的旨意。按说接旨之后还要去谢恩,但皇上那里已经说过,省了这一道。宫里又没有皇后,也不用再去拜谒皇后聆听训诫。

    不过接旨之后,东西六宫肯定会有人来道贺就是了,顺便就在永安宫替二皇子庆满月。

    谢宁这天一早就起来了,她终于美美的洗了一个药浴,感觉搓下来的灰泥都可以再捏出一个象她这么大的泥人来了。洗完了之后全身轻松的不得了,真觉得跟重活了一回似的。擦干了头发之后就是上妆、更衣。

    谢宁第一次穿这样正式的吉服,罗尚宫也过来帮忙,这些事情她算是行家。之前几天她也每天过来,指点谢宁在接旨时如何跪拜,如何谢恩,如何接旨等等步骤。其实说穿了很简单。谢宁在正殿前跪下,内宫监的人过来宣旨,末了谢宁再说接旨谢恩就行了。

    若不是有这样的内行人在,要把这全套吉服穿戴妥当还真是件难事儿。

    谢宁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映出来的人影,有些不能相信那是自己。

    吉服就象一个壳子,她被装进了这个壳子里头,描着蝴蝶眉,涂着点朱唇,看起来就象某张画上的人,画的是前朝的妃子。

    在永安宫接受册封人她应该不是第一个,大概也不是最后一个。一代新人换旧人,只有永安宫没有变改。

    也许若干年后还会有人象她一样穿起吉服,在这里揽镜自照。

    谢宁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那天清早皇上一个人站在殿门外的情形。

    那时候皇上在想什么?会不会和她现在一样,也有着诸多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