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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伍肆章 考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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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发题卷还有二个时辰,舜钰在门前挂油布帘子,一个差军头戴箬笠,身披蓑衣守在外头,有张年轻的面庞,见她身量尚小,踮起足尖够不着门顶,索性接过替她挂上。

    舜钰欲聊表谢意,放眼见每个号舍门前皆有差军把守,按考场律例,考生不得与他人之间讲问、喧哗等。遂只微笑颌首,扭身入内不出。

    再将桌凳抹净灰尘,摆好笔墨纸砚等物,对面墙壁龛里搁了只铁皮小炉,火苗孳孳舔着锅底,舜钰去接半壶热水,倚着被褥吃了些白面卷饼,原想再睡一会养精神,却目光炯炯盯着木梁青瓦发呆,记起刘海桥的话,或有花蛇盘绕藏匿其间,便愈发阖不拢眼。

    这样翻来覆去间,舍内已暗黑成团,她索性坐起,点亮烛火,听着隔壁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并趿鞋走动声。

    雨不知何时停了,窗外一丸白月升起,雾薄风摇,有树影忽明忽暗在窗前婆娑,宿鸟咕咕惊啼,甚是萧瑟落寞。

    忽听有铜锣响鸣,连敲八下,惊跌了一只顺丝而爬的小蜘蛛。

    半晌功夫,纷杂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油布帘子被差军半掀,迎进三位着官服的提调及监试官,皆面色肃穆,舜钰恭敬作揖,他三人一言不发,放下题卷辄身就走。

    拿起题卷看,题二十三道,包括《四书》义三道及《易》、《诗》、《书》、《春秋》、《礼记》等五经义各四道。

    首题出自《论语先进》,以“点,尔何如?”制义。

    此论释意: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孔子坐。孔子问四人有何抱负?子路曰若一个大国受侵又国内闹荒,他只需三年便能让人民骁勇善战,实行礼治;冉求曰一小国我治理三年,百姓就得饱暖;公西赤曰有志于宗庙祭祀礼仪、愿从赞礼人开始学习。而曾皙曰他的志向已实现,暮春穿新衣,与同伴郊野游耍,踏歌而回。孔子对曾晳抱负赞之。

    舜钰忽而想起前世里,某日冬至。

    窗外雪大如白蝶飞,她在香暖静谧的栖桐院,倚在大炕上看书,连沈二爷进了房都不曾晓得,直到他坐到她身边来,拿走搁在她膝头的书才惊觉。

    一个丫头捧着他的黑色大氅,一个丫头倒来滚滚的茶。

    “你打算考科举么?怎会看这章出神?”沈二爷挥手让丫头退下,把她一臂揽入宽厚的怀里。

    “若以此篇为题,二爷会如何制义?”舜钰不惯这种亲密,浑身僵硬,随口找个话儿,扭了扭,拉开彼此距离。

    沈二爷眼眸微黯,神情淡淡的,俯首看起书来,却也语气温和的回她:”随所遇而志在焉,圣人之所与也!“

    舜钰微怔,嚅嚅问:”孔圣人所赞许的是志在随遇而安麽?“

    沈二爷沉声道:”夫三子所志者,异日之知,终日惶惶然以有待之勋名;点所志者,今日之乐。而子之与之,卒在此不在彼。”意为:子路、冉有及公西华的志向,是将来的知遇,但会整日心情不安地、期待将来能获得功名;而曾皙的志向,是享受现在的快乐。孔子赞许曾皙,是他珍重现在而不在将来。

    沈二爷手里拈着书页,忽而抬眼看她:“你之志向是何?”

    志向?她的志向便是利用眼前人、助朱煜重夺皇位。

    朝窗外一片苍茫看去,有丫鬟婆子正在院里扫雪开径,抬手理鬓边微散的碎发,抿了抿唇:“我之志与子路、冉有及公西华无异。二爷呢?”

    沈二爷沉默了半晌,就在舜钰以为他不会再回她话时,却听他平静道:“我与曾皙之志无异!”

    曾晳之志……他的意思现在很快乐麽?!舜钰模糊的想,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他的快乐,其实与她有何相干,她并不快乐。

    不过舜钰现在很快乐!

    《论语先进》此篇幅冗长而意杂,破题并非易事,沈二爷所给的答案是精妙至极的。

    俗语说万事开头难,待她把“论”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后,其它的题抒意起来,只觉愈发顺畅。

    不知不觉已交三鼓,门外的差军打起了呼噜,舜钰伸个懒腰,细细呼起呵欠,把考卷收好,再拉过褥子欲要歇息。

    朦胧间,烛火劈啪爆着花儿,油布帘子掀起,舜钰望去,进来个青春妇人,着石榴红裙,身段妖娆娉婷,有几分动人姿色,她手中拨弄起琵琶,歌声婉转:”都说有情人相会时,无边的情况,我两个相会时,怎生的冤仇,哭一哭,说一说,就要东方亮,我忙忙梳妆来会你,你懒懒摊被儿卧在床,不知什么日子相逢也,又怎够把那日的凄凉讲。“

    舜钰揉着眼睛坐起,不悦斥道:”风月场里的妇人,怎混进我的号舍里,唱些淫词艳曲儿。“

    那妇人怔了怔,这才抬起眼看她,忙俯身作礼,很是歉然:”是我走错了地,寻错了人。他一早还在这里的,却不知何时离开了。“

    说话间,瞬间怒容满面,恨道:”我要索他的命,揪他一同去阎王面前讨个公道。“

    又朝舜钰道:”你与我一同去吧,作个证我不曾冤枉他。“

    舜钰见她衣裳湿淋淋的,狼狈又可怜的模样,遂点头允了。

    那妇人道声谢,走在前头,舜钰紧随其后,出号舍,沿巷道走过半晌,终驻足在处号舍前。

    舜钰看着号牌,竟是盖字号一号,跑错她号舍的那位儒生。

    掀帘而进,那儒生还不曾安歇,正在执笔答题,听得响动,抬头看是舜钰,颇为惊讶,再溜眼朝妇人瞧去,瞬间面庞苍白,愀然变色。

    ”虽说与你缘由路头妻,我却一门心思跟你走,你骗去我的家当不说,竟还生生要我命,你这个狠心绝意的无情郎。“那妇人杏眼圆睁,银牙儿咬得噶吱作响。

    那儒生哆哆嗦嗦至她身前,“噗通”一声跪下,抱住她的腿儿求饶道:“好姐姐,我家中有个河东狮,若带你回去,两厢性命皆不保,推你入河塘实非有意,是那沿边青苔太湿滑,好姐姐你让我考功名,日后替你立大庙、塑金身,当佛供着,定保那香火长年不断。”

    “休得花言巧语诓骗我。”那妇人叱喝,遂朝舜钰看过来:“你可听得仔细,他自个承认推我入河,生生要了我的命。”

    舜钰颌首答是,那妇人揪起儒生的耳朵,骂骂咧咧的朝门外走。她追跟出来,巷道里黑漆漆的,哪里有半个人影,忽听一声厉喝:“你怎在这里?”

    舜钰大惊,眼眸一睁,哪里在甚么巷道,她正安稳地躺在板床上,窗户已透进清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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