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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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没有一个人阻拦乌尔苏斯。甚至连质询也没有。尚未醉死在餐桌底下的宴会宾客也离了位,踉踉跄跄地晃悠着,因此,当那些奴隶侍从看到这个大汉带着一位没有知觉的就餐者时,他们都以为乌尔苏斯只是又一个奴隶,带他喝醉了的女主人回睡处而已。再说,阿克提跟在他们后面,这打消了任何疑虑。

    他们离开宴会厅,悄悄走进与宴会厅相邻的一个房间,沿着通向阿克提住处的柱廊走着。吕基娅筋疲力尽,她没有精神地扶住乌尔苏斯的胳膊,仿若死了一般。但是当接触到清新凉爽的拂晓空气时,她睁开了眼睛。天光更亮了。他们仍旧在一根根廊柱间行走着,过了一会儿,他们转到了一个偏门的门廊内,这个门廊正对着皇宫花园,而非庭院,那里能瞧见被初生朝阳的绯红霞光染红了的松树和柏树树冠。此处的皇宫殿堂空空荡荡的,最后的音乐颤音和赴宴者们的喊叫迅速消弭在他们身后。吕基娅觉得自己整个身子被拖着从地狱里拽了出来,被带到了神的美好大地上,带进了清新洁净的光芒下。啊,除了宴会上的下流龌龊,她还能见到别的东西。此处有天空,有朝阳的光芒和绚丽色彩;此处一片凉爽寂静。她突然落下了泪水——有部分是解脱,有部分是感激,还有部分是残余的厌恶和记忆犹新的恐惧——她把脸埋到了那个大汉的肩头。

    “乌尔苏斯,带我回家,”她哽咽着。“带我回奥路斯家!”

    “那么我们这就回去。”乌尔苏斯说。

    片刻之后,他们回到了阿克提住处的小院子。乌尔苏斯让那个姑娘坐在离喷泉不远的大理石长凳上。阿克提给她鼓劲儿,催她上床歇一歇,并对她保证,她不会面临什么特别的危险,因为那些喝醉的食客们肯定会睡上一整天,可是吕基娅镇定不了,也镇定不下来。她将两手按住太阳穴,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不停地乞求带她回家。

    “家!”她哭了一遍又一遍。“我想回家,带我回家,乌尔苏斯。”

    乌尔苏斯准备好了。他的逻辑很简单,门口的禁卫军对他来说有没有都一个样。那里的守卫是来阻挡入侵者的,而不是阻挡任何出去的人,万一他们想拦住他,他也会一下子冲出去。只要出了拱门,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外面的大街上到处都有待雇的肩舆。很快就会有大群的人开始从宫里蜂拥而出,他们可以混在那些人当中,到时候就可以往家走了。再说了,这有什么呢?先王的女儿告诉他怎么做,乌尔苏斯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他就是为了这才在此处。

    “是,我们要走,乌尔苏斯。”吕基娅一再重复。“我们要离开这里。”

    阿克提不得不为他们两个人考虑。他们到底是要出去了!当然咯,为什么不呢?没有人会拦住他们。但是任何逃离恺撒皇宫的人都犯下了叛国罪和欺君之罪。他们可以出去,可是到了晚上,就会有百夫长率领一队士兵到普劳提乌斯府上,宣判奥路斯和彭波尼娅死刑,并且把吕基娅带回宫里。到了那时,她还会有什么希望呢?如果奥路斯和彭波尼娅将她收留在家里,那么他们将必死无疑。

    吕基娅的两条胳膊软弱无力地垂在身侧。她能怎么办?她没有选择,要么是奥路斯,奥路斯的儿子以及彭波尼娅死,要么是她自己屈服顺从。没有别的选择了。她希望去赴宴,希望维尼奇乌斯和佩特罗尼乌斯会说服皇帝放了他,送她回到彭波尼娅身边,可现在她知晓了,他们正是她被掳来的始作俑者。为什么如此?她觉得,她落入了一条深渊,只有神和奇迹才能挽救她。

    “阿克提,”她失望地痛哭。“你听见了吗?维尼奇乌斯说,恺撒把我送给了他,他今天晚上会派奴隶来接我。”

    “我听见了。”阿克提说。她摊开双手,仿佛在说她对此无能为力。

    她也没办法。她自身的经历无法与吕基娅的失望取得共鸣。她本人曾是尼禄的情妇和爱人。尽管她温柔善良,悲天悯人,可她却无法理解这个吕基亚姑娘的感受;按照她的思维方式,那种结合没有什么可让人抵触的地方。她曾经是个奴隶,奴隶的规矩是她所熟悉的。而且,她仍旧爱恋着尼禄,如果尼禄显示了任何回到她身边的征兆,她都会对他张开怀抱,就好像他本身就是幸福。由于她很明确地认为,如果奥路斯·普劳提乌斯及其一家想要活命,那么吕基娅就必须做那个年轻俊秀的维尼奇乌斯的爱侣,所以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犹豫不决。

    “你在这里也不会比在维尼奇乌斯家安全多少。”稍过片刻之后,她说道,没意识到她真正说的是什么意思。

    表面看来的确如此,但那是有前提的。就如同她先前对吕基娅说过的,对命运屈服,接受别人安排给她的身份,成为维尼奇乌斯的狎玩之物。然而,吕基娅却依旧能感觉到他那灼热的野兽似的呼吸,感觉到他的呼吸炙烧着她的肩颈。尝到了他那醉醺醺的亲吻里的苦涩,她的整个面庞因为羞愧和愤恨而涨得通红。

    “绝不!”她突然喊出声。“我既不会留在这里,也不会去那里!那种事不会发生!”阿克提静静地观察了她一会儿,被她突然这般激动的情绪惊住了。

    “你就那么恨维尼奇乌斯吗,呃?”她问。

    不过吕基娅却回答不出来了。她哭得昏天黑地,又是一阵泪流满面。阿克提抱住她,低声呢喃地说着劝慰的话儿;而乌尔苏斯呢,他紧紧地握住两只巨大的拳头,像一片低悬的云朵那样笼罩着他们。对公主,他那狗一样的耿耿忠心使得他在看见她的眼泪时悲痛至极。那颗蒙昧半开化的脑子里缠绕着杀人的念头,无情的愤恨呼唤着原始的吕基亚式复仇方式。他开始考虑回到宴会厅去掐断维尼奇乌斯,若是情非得已,把恺撒的脖子也给掐断。就他来看,这事没什么好考虑的,让他唯一下不了决心的原因是,他不太敢现在提出这个建议,他不确定这样简单的应对是否符合温柔善良的基督教义。

    阿克提此时极力安抚吕基娅,她再次问她:“你那么恨他吗?”

    “不。”吕基娅摇摇头。“我是个基督徒。是教义不允许我憎恨他人。”

    “我了解。”阿克提点头。“从塔尔苏斯的保罗的信件中,我也了解到,你们不能向屈辱屈服,不能像害怕犯下罪恶那样害怕死亡。可是这个教义允许你们把死亡带给别人吗?”

    “不。”吕基娅低声说。

    “好,那么,你怎么可以把恺撒的报复引到奥路斯和彭波尼娅身上去呢?”

    吕基娅不发一言,那条深渊又和之前一样出现在她眼前。

    “我这么问是由于我为你感到难过。”那个年轻的自由女人说道。“我为善良的彭波尼娅和奥路斯还有他们的孩子而难过。我在这座宫里生活了很久,我明白激怒恺撒意味着什么。不,如果逃离意味着给别人带来死亡,那么你就无路可逃,你剩下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乞求维尼奇乌斯再把你送回家。”

    但是吕基娅已然双膝跪地去乞求别人了。片刻之后,乌尔苏斯也跪到了她旁边,两个人一起开始了祈祷。

    阿克提从未见过这样的祈祷——没在恺撒的宫廷内见过,没在异教的罗马日出下见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吕基娅。从侧面看,她双臂抬起来向后仰,那姑娘的手全神贯注在阿克提看所不见的事物上,仿若在等待救援,或是在等待一个信号。黎明照亮了她的眼睛,点亮了她乌黑的发,给她的长衫镀上了光辉,使得她本身就好像一个璀璨的光体。从那副苍白疲惫的面孔,从那双伸出去的手臂,从那柔软的双唇流溢出某种神奇的信赖和敬仰,令她仿佛入了定一般。现在阿克提明白了,为什么吕基娅做不到让自己成为见不得人的情妇。在阿克提面前,一个她完全不知晓、完全想象不到的世界突然掀开了面纱。在这个剥削和谋杀的巢穴里,这样坚定的信仰让她感到惊奇。不久之前,她还相信吕基娅无路可走,走不出那糟糕的困境,可是现在,她开始相信某些不寻常的事就要发生了,最终会有援手出现,她认为,那样的援手将有雷霆万钧之势,就连恺撒也不得不在其面前屈服。长着翅膀的军队会从天而降来保护这个姑娘,或者,也许太阳会降下一副阶梯到她的脚边,将她带往另一个星球。她听说过很多奇迹,都是基督徒们亲自见证过的,此刻,她可以相信,那些奇迹是确有其事的了。

    接下来,吕基娅站起来了,她的神色镇定从容,闪耀着安定和希望的光彩。乌尔苏斯也抬起双膝,蹲坐在长凳一边;他拿浅蓝色的眼睛默默注视着他的公主,等着她的命令。可是吕基娅的双眸却突然因悲痛而变暗,因为接受而显得平静,两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愿神看顾奥路斯和彭波尼娅。”吕基娅最后说道,放弃了什么却又决定了什么。“我不能给他们带去灾难,所以我不会再见他们了。”

    她回头对乌尔苏斯说,她现在只剩下他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从现在起他必须成为她的护卫,她的父亲。他们不能到普劳提乌斯家去避难,因为那将会成为那里每一个人的生死劫难。然而,她也不会留在此处,留在恺撒的宫廷里,也不会去维尼奇乌斯的家。乌尔苏斯必须把她带出去,把她从城里带出去,把她藏到一个无论是维尼奇乌斯还是他的奴隶们都找不着的地方。她会和乌尔苏斯去任何地方,忍受任何苦难,让他们穿越大海,跨过山峦,让他们和远得恺撒无权管辖的蛮族人住到一起,远得没有人听过罗马的名字。

    “带我离开并保护我,乌尔苏斯。”她平静地发出命令。“我只靠你了。”

    那个吕基亚人点了点头,和吕基娅一样平静自信。他将脑袋抵向她的双足,做出忠诚和顺服的表示。然而阿克提却迷惑不已,大失所望。这就完了?奇迹在哪里?这就是虔诚、热切的祈祷之后的结果?未经许可就冲出恺撒的宫院并逃离的时候,你们正在犯下欺君之罪和叛国之罪,那将招来残酷的报复。即使吕基娅跑得不见踪影,尼禄也会向奥路斯和彭波尼娅发难的。如果要逃,就让她从维尼奇乌斯家里逃吧,不要从恺撒这里逃。尼禄不喜欢帮助别人。他也许不会想要介入到维尼奇乌斯的私事里。不过即使尼禄参与了搜捕且逮到了她,她也不会面临叛国或是欺君的罪名。

    阿克提不知道,吕基娅正在考虑此事。奥路斯家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她在哪里,就连彭波尼娅也不会。不,她不会尝试从维尼奇乌斯家逃跑。她会在路上就逃。他曾经大肆嚷嚷,日落时他会派奴隶来接她,这一定是真的,因为他喝醉了,如果他是清醒的,他绝对不会说这话。他和佩特罗尼乌斯二人一定在宴会之前见过了恺撒,让他同意第二天晚上就放了她。

    “也许有可能他们会忘掉这件事,或是因为什么被绊住了。”她转向乌尔苏斯,做出急促不过仍旧周密的指示。“如果今天晚上他们没有派人来接我,他们会明天派人来。”

    不过,乌尔苏斯会来营救她。他会把吕基娅从肩舆上扛起,将她带走,就像他把她从宴会大厅里带走时一样,他们会到安全无虞的地方,没有人挡得住乌尔苏斯。就算是昨晚那个可怕的摔跤手,那个弄死了一个人的家伙也不能打赢他。不过,鉴于维尼奇乌斯可能派很多奴隶来护卫她,乌尔苏斯会去找基督教大主教,即敬爱的里努斯,请求他的援助和指点。里努斯马上就会明白该怎么办,并且体恤于她。他不会让他落到维尼奇乌斯手里的。他会命令教会的教众们去营救他,他们会让她得到自由。然后就轮到了乌尔苏斯,他会找一条让他们出城的路,并把她藏到罗马掌控不了的地方去。

    她的脸颊此时红润起来,她的眼睛亮亮得要哭似的。又有了希望,有了营救的可能性,在她的眼里,仿佛这已经发生了。她突然跳了起来,一把搂住阿克提的脖子,将她柔软的双唇轻轻地触上那个女人的面颊。

    “你不会告发我们的吧?阿克提?”她悄声说道,“我可以相信这一点吗?”

    “我用我母亲的灵魂向你发誓。”这个希腊自由女人的声音激动地颤栗着,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深受震动过,这么深受感动过。“我不会背叛你们任何一个人。不过再向你的神祈祷吧。请求他用他的神力来助乌尔苏斯一臂之力。维尼奇乌斯会拼死留下你们的。”

    可是,在那个赤子般的大个子真诚的蓝色眸子里,映射出的是内心的无限欢乐。他曾绞尽了脑汁,就像她们两个一样,只不过是为了想出这样的一个逃跑计划,不过却一无所成。但是去执行分派给他的任务却容易得像越过一个树桩。不论那事是发生在正午还是半夜都没有什么差别,他不会让吕基娅落在任何人的手上。他会去找主教。主教是一个睿智高深的人,他通过观看天象以知道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他自己也会把基督徒们集合起来的,不管有没有主教。

    他咧开了嘴。哈!难道他还不够了解他们吗?他们中有奴隶,有角斗士,有获释奴,还有小撮来自从苏布拉贫民窟到大桥那边的人。他会从他们中间找到一千个人,如果必要的话,两千个人,去为了他的女主人的自由而开辟一条道路。他知晓该如何把她偷偷带出城,而且他也会和她一起出去。哪里呢?乌尔苏斯又抿了抿嘴角,去天涯海角,如果那是成功的必要条件的话,只要够远,任何地方都可以。而且,谁知道呢,也许去他们的森林老家,在那儿,没有谁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罗马。

    他的眼睛凝视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远方。似乎是看到了早已消失于往日的,离他的现实情景无限遥远的东西。

    “去森林吗?”他放低了声音,用低沉的耳语说。“嘿,在那里,那里有一座森林。”

    他甩了甩头,晃碎种种幻象,还有事情要做呢,他得马上去找主教。他至少可以在日落之前埋伏下一百个人,就算给她护驾的是禁卫军而不是一群奴隶,那也没什么要紧!让他们凑到他的拳头下来吧,即使他们身披盔甲也无妨。

    “每个人都认为强大无比的是铁。”他嘀咕着,“可是,如果用的劲道巧妙,即使是包在铁甲里的脑袋也会碎裂。”

    然而,在突如其来的严肃表情中,吕基娅再孩子气也没有地举起一根小手指,指向天堂。“乌尔苏斯!”她命令道。“你不可以杀人,记住了吗?”

    那个大块头的吕基亚人开始用他那巨大的拳头摩挲着后脖颈。“嗯,我不确定……我不确定。”他忧虑起来,开始思考到了此时才闪现在大脑里的事儿。吕基娅是他的光明,是他那蛮族人的习俗教导他去守护的对象。他必须带她脱离任何羁绊她的境遇。这一点在他的思维里是确定无疑的。好吧,他会努力不伤害任何人,他会尽他所能,但是意外有可能出现。如果有这样一个意外出现了怎么办呢?他记得,意外非常容易出现,而无论任何代价,她都必须得到自由。如果真有意外发生的话,就说意外发生了吧,但他不是成心要去伤害谁。他会沉痛地忏悔,会向十字架上洁白无瑕的羔羊诉说他有多么难过,会请求那只羔羊怜悯他。那只羔羊会听见他的话,那只羔羊会明白的。因为他知道所有的事,他会明白,乌尔苏斯不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他,只不过是因为拳头太大太重罢了。

    他的脸上展现出满足,一种结合了感激与巨大解脱的满足,然而,在又一次向着吕基娅深鞠躬时,他将脸孔藏了起来。

    “好,那么,”他说,“我去见主教大人了。”

    阿克提搂着吕基娅开始哭泣,她再次明白了,到底还是有另一个世界,一个不同的世界,比起来自恺撒的这座宫院里所有的奢靡而得的幸福,在那个世界里,来自苦难和磨练而得的幸福要多得多。她再次看到了她之前看到过的景象,就好似一扇漆黑的门在她的面前打开,她瞥见了一丝光明。然而她也知道并且明白,她不够清白,不配走进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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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吕基娅知道,她会想念彭波尼娅的,这么多年来,彭波尼娅就和她的母亲一样,失去她,她觉得难受。她知道她会同样想念普劳提乌斯家里的所有人。不过,她的失望情绪过去了。

    她高兴,因为,为了她的信仰,她正在放弃那么多的东西,为了她所追求的真理,她正在付出,她要去未知的地方,远离家庭里的舒适和安全。或许,在揣测着这种在远方,与野兽和异乡人相处的生活时,她还怀着孩童似的好奇。但是她也坚信,她的所作所为正是出自主的意愿,从此刻起,他将看护她,就像一个父亲看护一个信赖他,顺从他的孩子那样。如果是那样,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有痛苦,她将以他的名义面对痛苦;如果会意外死亡,他会把她带到他的身边,待到将来某个时候,彭波尼娅去世时,她们便会相聚。在她是一个小孩子,还呆在普劳提乌斯家的时候,她曾常常感到烦恼,她烦恼的是,她,一个基督徒,无法为那位亲爱的,受了十字架刑自我牺牲的人做任何事情,而那类事情却是乌尔苏斯非常容易说出口的,并且能让人信以为真。而现在,她有了一个机会。

    她突然有一种想和人共享这个念头的需要,也许是想寻求帮助,来理解这种陌生的、新鲜的激情,即使此时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让她觉得是那么不幸。可是阿克提似乎并不能理解她好不容易说出来的内容。她怎么可能会理解呢?就她的想法来说,放弃她所拥有的一切,抛弃可以依赖和熟悉的一切,切断和罗马的关联,离开所有的花园,神庙,门廊和纪念碑,不见一切脱俗的美景,遗弃一块在阳光照耀下的热土和那块热土上每一个喜爱她的人,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为什么做这些呢?为了躲避一个年轻英俊的贵公子的爱情吗?阿克提的脑袋里没有空间去做那样的思考。

    是的,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她确实窥见到了一些在她理解范畴之外的事情,时不时地,似乎只有那些事情才显得是应该要做的。是,她承认,也许最终会有其妙无穷的幸福,可她看不见此事清晰可触的核心,也掌握不了吕基娅的信念和种种情感的主体。再者,阿克提知道得清清楚楚,这姑娘要想挣脱束缚仍旧面临着风雨险途。她的结局也许会很坏。她也许会被处死。

    就性情而言,阿克提是非常柔顺的。她忧心那个晚上的结局。她害怕即将发生的事件。但她不想把害怕的情绪感染给吕基娅,在一夜不眠不休,筋疲力尽之后,她开始催促她,去稍事休息一番。日光现在明晃晃地照耀着,太阳高高挂在天上,高得足以照进中庭,吕基娅乐意之至地遵从了。

    她跟着阿克提来到宽敞的卧室,那间卧室还保留着她曾是尼禄最为宠爱的情人时的奢华和堂皇。她们一起躺在睡榻上。虽然阿克提累得不行,却还是无法入睡。她习惯了闺怨,习惯了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之中,可现在,她内心翻滚着新一轮的焦虑之情,那是一种她不能理解的新情绪。到目前为止,她的生活似乎都是空虚的,没有未来的;此时,她想到,那种生活也是可耻的。她注意到,她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混沌了。幻觉骤然而至又飞逝而去,就好像那扇在她与光明之间的门扉不停地打开,然后又猛地合上。当她实实在在窥探到一串耀人眼目的光亮时,她被照得眼花缭乱,稀里糊涂,相比她所见的,她感觉到的那束光明蕴含着更加无穷无尽的欢乐,那欢乐无边无际,深不可测,与那束光明比,任何其他的欢乐都显得微不足道。她对尼禄的爱是那么纯粹,甚至都把他看成了至少是个半神人,可她知道,就算是他忽然抛弃了宫廷里的波佩娅,重返她的身边,和那未知的幸福比起来,这样的幸福什么也不是。她猛然意识到,在这一系列欢乐中,这个半神人,这个她爱慕着的尼禄的意义,连任何一个奴隶都比不上。这座拥有努比底亚大理石雕像的宫院也不比一堆碎石瓦砾更加美好。

    这种在光明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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