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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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维尼奇乌斯来的时候,佩特罗尼乌斯正好在家。$首@发』他如同炸雷一般冲进中庭,守门人连拦都不敢拦,知道了家中的主人在书房后,他甩着大步,停也不停地撞进那里。佩特罗尼乌斯坐在书桌旁边,可是维尼奇乌斯却把他手里的芦苇笔拔出来,咔嚓一声折成了两截,将其抛到地上,然后,他拽住这个人的两边肩膀,把他给提了起来,让他的脸离自己不到几寸的距离。

    “你对她做了什么?”他吼道,“她在哪里?”

    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向来懒撒、阴柔的佩特罗尼乌斯用自己的一只手抓住了这个年轻大力士的手,接着又抓住了另外一只,把那两只手合成拳,就如同一只钳子。

    “我只在早晨才没能耐。”他漫不经心地提醒维尼奇乌斯。“到了晚上时,以前的我又会回来。你试着挣脱看看。你肯定是在女红学校受的健身训练吧。至于你的言行举止,是直接从马房里学来的吧。”

    他似乎既不恼怒也不吃惊。过了一会儿,他耸耸肩,放开了这个年轻士兵的双手。维尼奇乌斯站在那儿气哼哼的,既羞又愧。

    “你的抓握如钢一般有力。”他咕哝着,活动着手腕。“但是我对阴间的所有神明发誓,如果你骗了我,我会往你的喉咙上插上一柄匕首。”

    “我们来谈一谈。”佩特罗尼乌斯平静地说。“钢割开的伤口比铁来的深,所以我没必要害怕你,即使是我的双臂加起来连你的一只也赶不上。不过看到你变得这么粗野,我很伤心。如果还有人类的忘恩负义能令我感到惊讶,我就会想到你的忘恩负义。”

    “吕基娅在哪里?”

    “在淫窟里,也就是在皇宫里。”

    “佩特罗尼乌斯!”维尼奇乌斯大喊。

    “稍安勿躁,坐。我向恺撒请求他恩准两件事。首先,我想让他把吕基娅从奥路斯那幢小小的善良之家给钓出来,然后,我让她被转交到你的手上。好了,那把匕首在哪里?你是不是在你的托加里藏了一把?不过我倒是建议你在杀我之前等上几日。要不然你会进监牢。吕基娅也会在你家独守空房。”

    说完这话,他们两个都没再开口,短暂的沉默中,维尼奇乌斯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瞪着佩特罗尼乌斯。

    “请原谅我。”他最后悻悻说道,“我爱她。爱情让我变傻了。”

    “那就尊重我的智慧。我对咱们的恺撒说,我的外甥爱上了一个瘦得皮包骨头似的小女人,他的房子由于火热的叹息变得仿佛一间蒸气浴室,我告诉他,‘恺撒,你和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才不会为了一口袋骨头花掉一千塞斯特塞斯69,可是那孩子就跟典礼上的三足祭坛一样蠢笨,现在他已经一点脑子也没有了。’”

    “佩特罗尼乌斯!”维尼奇乌斯立即被激怒了。

    “别急呀!如果你不能明白我这么说是为了保护吕基娅,那么我就会对刚刚说你蠢笨的话信以为真了。我让红铜胡子笃定,像他那样一个高雅的美学家,不可能会从那个姑娘身上发现任何美。而且他也不会发现,因为他也分不清美和丑,除非我告诉他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所以,如果他不知道吕基娅是美丽的,他就不会染指她。简单吧。呃?你总得要保护自己不受那只红猴子的伤害,而且牵着他的鼻子走。当然了,只要一眼,波佩娅就会知道个一清二楚,然后使出浑身解数,要多快有多快地把那个姑娘打发出皇宫。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而在这个时候,我的口气漠然得如同在市场上卖小鸡。‘把那个姑娘弄来。’我对咱们的红铜胡子说,似乎满不在乎的样子。‘把她交给维尼奇乌斯。她是个人质。所以法律是站在你这一边的,而且你可以给奥路斯·普劳提乌斯以迅速的一击。’他当然同意了,首先是他没有理由不同意,其次呢,我给了他一个去伤害某些正派人士的借口。他们会让你做这个人质的官方监护人,把吕基娅这份财宝丢到你的怀里。而你呢,就另一方面来说,作为英勇的吕基亚人的盟友兼皇帝忠诚的仆人,会发现,这份财宝不仅原封未动,也就是说没有缩水外,而且还增值了,就如财富本身会增值扩张的那样。尼禄会把她留在宫里一两天,做出恰当的姿态给人看,然后把她静悄悄地送到你家里,安排得不错吧,你这个福气不小的相思汉?”

    “这是真的吗?”维尼奇乌斯再没有把什么事看成是理所当然的。“她在帕拉丁宫里真的安全吗?”

    “唔,如果她要在那儿呆上一段时间,波佩娅会发话给她最宠爱的下毒人洛库斯塔,不过只有几天的话,对她来说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尼禄的宫里有上万人,尼禄见到她的机会微乎其微。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我来处理。我刚刚见过把她带进宫的百夫长,我命令那个百夫长把她交给阿克提,阿克提可是个好人,百夫长也这么做了。彭波尼娅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因为她给阿克提写了信,请求她的庇护。啊,明天晚上,尼禄宫里有场宴会,我在吕基娅旁边给你留了一个位子。”

    “啊,盖乌斯!”年轻人用姓氏——这个在家人之间和密友之间表示亲近的称呼——对他非同凡响的舅舅喊道:“原谅我的急性子吧,我原以为你把她弄走不是要给尼禄,就是要给你自己享用的。”

    “我可以原谅一时的冲动。”佩特罗尼乌斯议论道,“这就是年纪轻的不足。然而我很难容忍粗鲁的行为举动,没礼貌的大声嚷嚷和那种在穷街陋巷里扔骰子时的吆喝。尼禄所有见不得光的事都由提盖里努斯一手包办;我的角色却不同。不过我可以这么和你说:如果我想把吕基娅留给自己享用,我只要大大方方地告诉你,我带走了她,我要把她留下直到被我玩腻为止就行了。而你则不会有一点办法。”

    他用闪着寒光,带着挑衅的棕色杏眼盯着维尼奇乌斯,小伙子被盯得方寸大乱,仪态尽失。

    “对不起。”他最后说。“我错了,你是一个好心人,是一个考虑周到的人,我发自肺腑地感激您。不过再告诉我一件事情吧,你为什么不把吕基娅直接带到我家,而是兜了个圈子,带到宫里去了呢?”

    “因为尼禄总是要顾忌法律。他是罗马的总执政官,喜欢自己被认为是公正的源泉。民众会谈论这个话题,所以他们谈论多长时间,他就会把人质扣留多长时间,等他们不谈论了,他就会把她悄悄地送来。就是这么回事儿。”

    “他为什么要在乎别人说什么呢?”维尼奇乌斯仍然不能完全信服。“他有为所欲为的权力。”

    “而且他想用就用,随时可以。但他是个懦夫。他知道没有人会对他的任何行为提出反对,但是他却想让每一桩,每一件罪行都通过法律的手段师出有名。你已经恢复了对情绪的控制力,可以好好思考了吧?我经常思索,为什么罪恶总是用美德来掩护自己,即使在罪恶像咱们的历任皇帝那样,强大得无人能及的时候?为什么这么折腾?我只觉得,杀死你的兄弟,你的母亲和你的妻子,这些是一个小亚细亚的小国之主为了一时消遣才会做出来的。对一个罗马恺撒来说,这却相当不体面。然而,要是在我的身上发生了这类事,我是不会向元老院写辩白书的,可是尼禄却一直都写,尼禄需要借口,因为他是个懦夫。不过回过头来想一想,提贝里乌斯曾做过一样的事情,虽然他并不是个懦夫。那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呢?我们在恶行累累的时候为什么还要去表示对美德的敬意呢?我想,我们这么做是因为,罪行是丑的,而美德是美的。”

    “也许。”维尼奇乌斯点了点头。

    “但是再进一步,如果美德是美的,那么一个真正鉴赏美的行家是一个具有美德的人,换句话说,我是一个有美德的人,唔,我今天要向普罗泰哥拉70,普罗蒂克和哥尔吉阿斯的亡魂敬一小杯酒,看起来,诡辩术还是有些用处的,不过,我们还是继续扩展一下这一系列的思索吧。我把吕基娅从奥路斯那儿弄出来,把她送给你,这是适得其所。利西波斯会根据你们俩创作出一组绝妙的雕像来,你们俩都很美,也就是说,我的所作所为也是美的,而既然是美的,就不可能是邪恶的。所以结论出来了,玛尔库斯!现在和你面对面的佩特罗尼乌斯是美德的化身!如果亚里斯多德还在世,他要来这里学一节关于美德的小课。我不会收他超过一百个迈纳71的学费。”

    然而,比起学术思考或者是关于美德的课程,维尼奇乌斯更加关注事实。

    “那么我明天晚上就会看见吕基娅了。”他说。“在皇宫里见到她。然后我就可以把她留在家里,一辈子陪着我。”

    “是的,你会得到你的吕基娅,而我则背上奥路斯这个负担。他会召唤冥府里的所有恶鬼找我报仇。啊!哪怕他只学过一节关于有风度地演说的课程,事情也不会这么糟糕。不过,他会怒不择言,胡言乱语,就向我的老看门人一样,我最后把他给送到乡下的作坊去了。”

    “奥路斯来见我了。”维尼奇乌斯说“我答应告诉他吕基娅的消息。”

    “写信告诉他,恺撒的意志就是众神的意志,你会用他的名字奥路斯来为你的第一个儿子取名。我们应该给这位老人家一点点慰藉,我想我会让红铜胡子请他来参加明天的宴会。让他瞧瞧你和吕基娅在餐床上相依相偎的情景。”

    “不,不要那么做。”维尼奇乌斯突然不安地说,“我很同情他和他的妻子,特别是彭波尼娅。”

    接下来,他坐到佩特罗尼乌斯的桌前,写了那封夺走老将军最后希望的信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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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罗马最高贵的头颅曾在阿克提,这位尼禄年轻时的情人面前低垂过。然而,即使是那个时候,她也是游离于公众视线之外的。即使她曾经对深深迷恋于她的,易受他人左右的年轻主子施加过什么影响,那也仅仅是对某个受到惩处的犯上者的怜悯。她太温柔,太善良,太谦卑了,不会给自己招来大的对头。即使是尼禄的第一任妻子,善妒的屋大维娅,也发现,很难去恨她。就是那些一度嫉妒她可以接近皇帝的人,也不觉得她有什么威胁。人们知道,她仍然爱着尼禄,但那是毫无欢乐可言的爱恋,是存在记忆中的爱恋,而不是仍有前景的爱恋。她的余生所怀揣的恋人形象会是一个年轻的,人品更好的尼禄,一个仍旧可以关爱他人的尼禄,而不是一个已经变身为更加可怕,更加丑陋的怪物的尼禄。每个人都知道,她完全生活在这些记忆中,但是没有任何回忆会有再次成真的希望,而因为这个年纪更长的尼禄,这个残酷堕落的尼禄实在不可能再回到她的身边,没有人会觉得有必要来折腾她,没有人理会她。就连波佩娅也认为,她不过是个安静无害的人罢了,无害得她都没有下令把她从宫里赶出去。

    不过,由于皇帝到底爱过她一段时间,并且是友善而妥善地离开了她,对她没有敌意和憎恶,于是,就算现在,她也可以指望得到一些关照。尼禄将她从奴隶之身释放出来,给她在宫里配了几间宫室,让她有自己的卧室,有几个家奴来服侍她。又由于帕拉斯和纳尔奇苏斯——他们两个都是克劳狄乌斯的获释奴——有了与皇帝同桌共餐的先例,并且作为他所信任的国之重臣,在他的餐桌上位居上座,她有时候也被召去参加尼禄的宴会,此外,由于尼禄早就不在意坐在他餐桌上的是什么人了,别人也不会去在意。他的夜宴宾客五花八门,最不可能聚在一起的人聚在了一起。宾客里有元老,不过大多数是可以插科打诨,不介意在人前出丑的那些元老。有来自最显赫的门庭里的贵族,他们有老有少,追逐着荒淫奢华和彻底的自我放纵。有姓氏圣洁的贵夫人,她们喜欢给自己带上娼妓的假发,在漆黑的穷街陋巷里追求非道德的满足。有高官,有喝酒喝得上了头,对自己侍奉的神明冷嘲热讽的祭司。有粗鄙吝啬的一群乌合之众,他们由歌手,小丑,舞者,杂技演员,以及只寻思夸赞尼禄的诗歌能得到多少赏钱的诗人组成。有饥肠辘辘的哲学家,他们贪婪的小眼睛总是盯着那些端上来的饭菜,还有来自竞技场上最有名的赛车手,有身手敏捷的魔术师,有自吹自擂的巫师和神棍,有偏僻街区里的说书人,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逗笑演员和红极一时的滑稽演员。这些人中有装疯卖傻的,有装腔作势的,有欺上瞒下和平庸无能的,他们要么是因为趋炎附势,要么是因为蠢笨无知而变成了现在的大人物,他们长长的头发下遮掩的是奴隶打了孔的耳朵。

    那些有身份的人直接上了餐桌。那些没有什么身份的人,以及去那里大多是为了演出的人则等着,直到侍从们让他们去狼吞虎咽地吃那些剩饭剩菜,喝光大肚短颈壶里的酒水。这些宾客提盖里努斯,瓦提尼乌斯和维特里乌斯由搜罗而来,因为尼禄和他们在一起觉得自在,他们还提供适合参加宫宴的服装,但即使他们没供应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宫廷的豪华奢侈将一切都施了魔法,每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在金色的光芒下,每一件东西都解脱了不光彩的外观。所有人都挤破了脑袋要去那里,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无论是古老显赫的家族后裔还是贫民窟里的下三滥,无论是有着杰出才能的艺术家还是一字不识的白丁,大家全都争先恐后地要得到邀请,要去那里,要两眼锃亮地把那些想都想不出来财宝看个够,要近距离地接近那些拥有所有财宝和财富的源头。诚然,这个源头是危险的,是喜怒不定的。这个源头可以想都不想就带来彻底的毁灭或者杀戮。但是这个源头也可以在一念之间把一个奴隶变成权贵,让无名小卒声名远扬,众口交赞,也可以微微一笑就让人大发横财。

    这一晚是吕基娅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在她的心里,害怕,焦虑和一种未曾有过的倦怠感激烈对抗着拒绝赴宴的强烈愿望。这种在尘埃落定之后毫不意外的倦怠感令做出决定变得尤为困难。她害怕皇帝;她害怕见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从什么地方传来的,那种在宫里四处回荡着的喧嚷声都让她心惊肉跳;尼禄这些有名的宴会让她胆战心惊。从奥路斯·普劳提乌斯,彭波尼娅和他们的朋友们那里,她听说到,这些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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