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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5 伯山何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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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的大阅既是盛大严肃的军国大事,对内外任事群众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联谊互动机会。

    平时各因职事所限不得不宦游各方,虽至亲之人也难得长相厮守,唯有大阅这种内外群众齐聚一堂的机会才有可能见上一面、互慰别情。

    李泰入营这段时间里,每天访客都络绎不绝,而当他得授开府的消息在军中传扬开后,群众们惊诧之余,来访的热情顿时更加高涨,谷外从早到晚都聚集着许多将士。

    他虽然并不介意出风头,心情却被宇文泰催讨铠甲的举动搞得乱糟糟的,在没搞清楚状况前,也是不敢太过招摇,对于前来拜访的群众全都拒绝于营门之外,并着员通知跟随大行台一并来到咸阳大营的表哥崔谦等人,暂时不要急于过来看自己。

    虽然心内对宇文泰这一行为腹诽不已,并且打定主意要做老赖,但李泰心里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若宇文泰真的只是为了那几具明光铠,就算心里舍不得,李泰现造也得赶紧造出然后归还啊,毕竟做老赖也得分债主是谁,宇文黑獭的东西哪里是那么好欠的。

    但宇文泰明显意不在此,那归不归还也并不妨碍其人仍要针对自己,那还还个屁!

    所以那日面对皇甫璠的催讨时,李泰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而皇甫璠对于这个如今势位又作增长的昔日同僚也不敢失礼,虽然猜不到大行台为何要计较如此小事,但在意思传达到后便识趣告辞。

    这样的情况显然是上下之间的沟通出现了问题,在没搞清楚宇文泰的小情绪是因何而生之前,无论做什么无疑都是多做多错,所以李泰也并没有着急忙慌的去请托或询问别人,只是立刻遣员前往宇文泰大帐中奉表请见。

    虽然说从年初官宣同独孤家的亲事后,李泰就被老大嫌弃排斥,包括独孤信为他固请提高势位待遇,都是在挑战宇文泰的耐心。

    但这些都已经是上一个阶段的纠纷,随着他重返关中,彼此间自然也要开启一个新的相处互动模式。

    李泰都已经做好被投闲置散、坐冷板凳的打算,或如杨忠那般被一竿子扫到远离中枢的边境之地,甚至都猜测会不会被发配到山南荆北地带去盯着王思政。

    尽管之前同若干惠也谈过类似话题,但他心内也不敢过于乐观,毕竟这一次陇右事情,台府和独孤信之间搞的实在是颇为难看,也就是彼此隐忍克制才让矛盾不至于公开化。

    李泰此番归国也有削弱拆分独孤信势力的意味在其中,若还给他以颇为优握的安排,那又意义何在?

    但憋了这半天,却只是等来催讨前所赐给的铠甲,李泰就属实有点想不明白宇文泰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了,小拳拳砸我胸口?这究竟是狂风骤雨来打击收拾我的前奏,还是他妈的在调情?

    李泰心中因此而狐疑丛生,几番奉表请见却都不得回应。甚至就连大阅已经正式开始,他和他所部人马都没有被安排进大阅中负责具体的事程。

    倒是随他一同抵达关中的令狐延保,在宇文泰到达咸阳大营后的第二天便被召走相见,然后便也没了音讯。可见这番情绪只是针对李泰,但其他的事情宇文泰却并没有耽搁。

    营地外大阅进行的热火朝天,此处斜谷中却是幽静清闲。不必阵列到陂塬上饱受烈日暴晒虽然也还不错,但是这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忘的滋味却有点不好受。

    营中将士们倒是还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毕竟他们将主在关中的声望人气之高,他们也都亲眼见到。如今只是闲宿营中虽然有些无聊,但还道是将主体恤群众,不愿他们去受阅吃苦,因此还纷纷请求出列,并一再表态必不辱将主脸面。

    李泰对此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着令他们安守营中、勤奋操练,总会有一展高超武艺和雄壮气概的机会。

    虽然一群人被冷落在此,但宇文泰也并没有下令断了他们的给养,三千多名健儿与六千多匹良马,每天所需要的饮食粮草也是非常可观的,价值自是远远超过了几具明光铠,却仍供给不贵。

    终于,这样的情况在将近旬日之后,李泰的连番请见总算得到了回应,一名台府下属的督将带领一队人马入营来请李泰前往拜见大行台。

    李泰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跟随前往,当他来到大帐外时,便见到周边聚集着大量的文武事众。

    眼下大阅事程已经进行近半,今年的大阅除了大规模的人马演武操练与检阅之外,还有许多整编授职的情况发生。一些督将也进行弓马技艺与兵法韬略的考核,但能名列前茅,便会授予一些主力精锐人马的将主位置。

    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多见,须知西魏的军队包括六军之中都存在着数量可观的私曲性质的人马,这些私曲未必奉从军令,只是听从自家郎主,若将其指挥权进行调整,便会造成声令不通继而影响战斗力。

    哪怕是之前的捐输授职,也需要本身拥有一部分部曲武装,然后才配给一定比例的营卒士伍才能组结成为一支队伍。

    但今却直接选募将才而授以职位,并不考虑其他因素,除了六军当中急缺中层督将等指挥人员之外,也体现出六军的整编已经是卓有成效,营卒们进行了充分的融合,不再是乡曲或私曲等一个个抱团的小团伙。

    这些新经提拔的督将兵长们,每天大阅结束后都会汇聚在大帐外,聆听总结训导并领取第二天的任务。

    李泰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帐外的校场上负责对众督将们训话的乃是宇文护。宇文护甲胃未除,神情端庄肃穆的站在校场前方的土台上,手捧着图籍将诸将今日表现历数点评一番。

    看到这一幕,李泰心中又是一叹,他近日虽然不受待见,但对外界消息动态也都了解无阻,宇文护这屠龙小队长手里的刀可又被他叔叔磨利了几分。

    李泰被老丈人硬推了一把得以开府,而宇文泰在今年也加强了对子侄们的扶植,宇文导已经全面接掌了河防一线的军务调配,贺兰祥等也在六军体系中担任仅次于李弼等人的大将。

    然后便是眼前的宇文护,也在大阅的过程中得授开府,正式踏入高级武将的序列中来,而且其人乃是由太子元钦亲加封授,场面可比李泰得授开府时风光气派得多。

    对于宇文护得授开府这件事,李泰只能说真是水浅王八多。他虽然也是得益于老丈人的扶植争取,但也是确凿有功绩可表,但宇文护都加此待遇,真的是直接拉低了开府的含金量。

    宇文泰迫不及待的给子侄以开府之权,自然是因为感受到了独孤信这种等夷强臣的压力,再加上军队建设卓有成效,需要子侄们在当中加强影响力和控制力,为全面的架空等夷老人们而作准备。

    李泰站在这小校场外观望片刻,宇文护的战功虽然有点水,但在这样的场合训起话来倒也有板有眼,很是威武气派,当见到校场外的李泰时,扬起下巴略作挑眉示意,眉眼间不乏自得。

    校场内也有督将注意到了李泰,趁着宇文护训话的间隙便连忙侧身叉手的稍作表示。

    李泰在看了一会儿后便迈步离开,沿途所见群众向他这个新晋开府见礼声不绝于耳,也总算满足了他些许升官带来的虚荣感。

    大帐内人员出出入入,一派繁忙景象,李泰也不奢望能够即刻便得召见,选了一处能作遮阴的地方便立定下来,一边抱拳颔首的应付着各种礼见寒暄,一边在心里思忖稍后入见时该要如何应对。

    七月天长,入夜时晚,大营中炊食已过,天色才渐渐擦黑,当天边的晚霞尽被吞没,闷热不已的大帐周围才总算滋生几分凉意。

    李泰低着头不知用靴尖碾死了多少蚂蚁,才总算听到谒者传他入见之声,连忙打起精神来让神情变得平和,而非一脸的烦躁或忐忑。

    大帐中虽然掌灯,但光线仍然有些昏暗,李泰行入后勉强只见到宇文泰体格轮廓正伏桉批阅文书,便趋行至前叩拜道:“臣李伯山叩见主上。”

    宇文泰并没有即刻给以回应,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望下,语调颇有感慨的叹息道:“李伯山,你还是我的臣属吗?”

    李泰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惊,忙不迭免冠顿首于地并疾声道:“臣才性或不堪长用,但心迹却坦荡可察,自得主上垂恩赏识、征辟授事以来,忠勤自持,不敢贰念。虽不知主上因何生疑,但亦自知有罪,雷霆雨露俱是恩宠,臣具身以受!”

    “你不知吗?外事几月,功过如何暂且不论,音容尚未至前,为你请授高位的书简却已经登桉!”

    宇文泰讲到这里,声音陡地转厉,噼手直将一份文书摔了下来,又指着李泰忿声道:“若干惠保素来以刚直称,不作狂言妄举,今却力荐你出牧北州、欲夺李显庆职,竟有非此不可之言。

    真是可笑,关西事业乃我上下群众戮力共造,何时哪处非得入国短年的轻率小子守御不可?你来告我,究竟是凭什么令我大将作此昏声!”

    李泰自不敢抬头直视宇文泰,但只听其声言便可想象他眼下神情是如何愤怒,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惊惧胆怯,情绪反而变得平静下来。

    最让人无所适从的是搞不清楚形势到底如何,但只要可见一斑,无论是好是坏,总能确定一个应对的目标。

    眼下宇文泰的确是愤怒不已,甚至对若干惠都有迁怒,但明显并不是为的此事,而是在找个由头发泄,大概从年初这口气就忍到了现在,如今总算见到李泰,那还忍得了?

    于是他便起身再拜、又作顿首,让自己的姿态更恭谨,一直等到宇文泰不耐烦的又作喝问,这才答非所问的回答道:“臣今年未弱冠,势位已达一品,若非趋义入关,焉能致此荣华?恩义着于此身,深知主上用恩高明,是故并不因此虚荣惶惶,安然待命,必可名实相当、身以报国。”

    “狂妄!我亦谨慎谋事,未敢恣意于情,尔类凭何自夸不负?”

    宇文泰闻言后又冷笑一声,神态间对李泰仍是不满不屑交杂,但也抬手示意他起身入席,眉眼间仍是疏远,又开口问道:“既然已经归国,苏尚书处使人慰问没有?”

    李泰闻言后连忙点头道:“归后听说苏尚书卧养病榻,心内亦颇焦虑,有憾分身不暇,只遣家奴勤往探望,慰问疾缺。”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皱起的眉头才略有舒展,语调也不像之前那样生硬,只是叹息道:“我与苏尚书之间的情义,不必告你。但尚书屡屡向我称赞你的才能,这才决定招用府中,几番抬举授事,皆有苏尚书殷勤护持。他今体态不安,你如果无动于怀,那可真是有负荐恩了!”

    这话仍是在敲打,李泰听完后连忙又说道:“臣亦深感苏尚书扶助关照,恩义所结、情动心肝,虽然不能代受其疾,但亦待时以报,凡有所需,义不容辞!”

    “感恩不止声言,终究还是要观行动。若说需求,也的确是有一桩,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从。”

    宇文泰讲到这里,又是一脸感触的说道:“苏尚书虽然已经疾病深重不能自理,但仍忧劳府事国事该托谁人,前曾向我进言李伯山才力可观,或可代劳其事。我虽未尽信其言,但既见你,便略作转述。”

    李泰听到这话,心中自是一惊,忙不迭避席作拜道:“臣年齿短浅,资望薄弱,安敢望此……”

    “倒也不必这么自谦,你虽年少,势位已达一品,才性自有过人之处。苏尚书所荐,也并非尽是虚妄之言。只不过你丈人前也强推力举,想是对你别有期许。听说你又结聚数千陇右壮义之士归国……”

    宇文泰讲到这里,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语调也转为深沉:“但是,你是怎么想的?据我所知,李伯山可是甚有主见,我想听听你是如何自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