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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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目光触上,林银兰当先挪开,对佣人挥挥手。佣人收拾好碗筷,毕恭毕敬地对戴待问候了一句:“大小姐。”

    佣人出去后。林银兰只当戴待是空气,兀自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假寐。

    戴待走到她的床边,默默站立。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林银兰冷冰冰地开口:“如果是想知道你的亲妈是谁。我不知道。你该去问你爸在外面勾搭过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你爸骗了你,更骗了我。他是最大的骗子。”

    她的措辞十分刺耳,像是把憋着一肚子的气撒在她身上。

    戴待在“勾搭”和“不三不四”两个词上微顿,默了一下。等待林银兰愤懑的尾音在空气中完全沉下来后,她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你女儿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银兰骤然睁开眼。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她瘦了许多,眼眶依稀有下凹的趋势,此时戴待以站着的角度俯瞰她,只觉她的眼神看上去森森凉凉。

    “现在知道这些有意义吗?你不如多花点时间撬开你爸的嘴,挖一挖你到底是哪个女人的野种。”林银兰的嘴角挂上浓浓的讥嘲。

    两人终于彻底揭开了非亲生母女的这层关系,林银兰现在对戴待的态度真正地无所顾忌,话讲得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似乎要抓住所有的机会攻击她、羞辱她,俨然不见过去一分贤良淑德的行长夫人的形象,让人辨不清楚,到底这才是真正的林银兰,还是受尽刺激后的破罐子破摔。

    而明知林银兰心存恶意,戴待却无法做到完全不为所动,悄然攥紧拳头,面上尽量保持从容和平静:“所以,这才是你对我如此残忍的真正原因?”

    现在看来,之前所以为的她因戴莎是石女而偏心的想法真是太天真太可笑了。是啊,哪有亲生母亲。会偏心到连女儿的命都可以不管?

    她一直在逃避自己或许非林银兰亲生的可能,昨晚刚得到确认。她是害怕而茫然的。可其实从另一方面,如果不是亲生,那么林银兰和戴莎对她的所作所为,她就可以不用如以前那般难以释怀,她可以不用再纠结为何自己的母亲要这样对待自己,不用再背负所谓亲情的枷锁。

    戴待心里大概也有数,从林银兰的口中估计是无法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了,转口问她:“子宫颈癌的事,为什么瞒着爸爸?医生说你曾经接受过治疗,为什么后来不继续了?”

    林银兰并未马上回答,在戴待以为她不会吭声的时候,她道:“告诉你父亲有用吗?连医生都救不了我。反正都要死,何必死之前自己给自己增加痛苦。你不是应该在心中暗笑这是我的报应?你不是应该巴不得我早点死?”

    “莎莎已经被你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再一死,你的所有仇恨都报了。你回来了,不就是为了向我们报仇吗?这下你如愿了。”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眼底游荡着一丝血红的怨恨。

    戴待看似无动于衷地和她对视,微微弯腰,倾下身子靠近她,缓缓道:“不,并不如愿。我不希望你们就这么死了。比起你们当年对我的折磨,我更希望看到你们留着命,留着命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死而不能。”

    戴待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和自己所说的话一样狠毒,但林银兰的眼睛一瞬间瞪得好似要掉出来一般,胸口剧烈起伏着,伸手抓起床头桌上的瓷杯就朝她的脸上砸。

    戴待眼疾手快地站直身子避开自己脸,正要往后退,耳朵捕捉到有人开门的动静。她心思一转,停住了脚步,故意抬手去挡,任由瓷杯堪堪砸上她的手臂,随即落地摔碎。

    同时传出的是戴乃迁的暴怒声:“你在做什么?!”

    他一下冲过来询问戴待:“小待,你没事吧?”

    戴待捂着手臂,对戴乃迁摇摇头,颇为无力地摇头:“爸,我先走了。”随即,她拖着步子往外走。

    戴乃迁对着戴待略微恍惚的背影一抬手,凛着神色回头质问林银兰:“你都对小待乱说些什么?!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胡说八道!”

    林银兰坐在床上,反唇相讥:“我哪里胡说八道,女儿不是都这么大了?这就害怕了?”

    “你——”戴乃迁被准确无误地抓到痛脚。

    林银兰的嘴角噙一抹讥嘲的冷笑:“我告诉你戴乃迁,你的警告对我来讲一点用都没有!反正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什么都能豁出去。”

    “你想做什么?”戴乃迁满面警惕。

    林银兰笑了笑:“我能做什么?我不就是在以德报怨喽。你不是放弃救莎莎,你不是不管莎莎?没关系,既然莎莎过得不好,那我怎么也得让戴待过得好一点,告诉她真相。瞧着你瞒她瞒了二十多年,应该很累吧,现在可以歇一歇了。兴许等她找到她的亲妈,你们一家三口还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你——你——你——”戴乃迁的脸色在她的话里一变再变,手指有些颤抖地指着林银兰,“你”了半天,没说出具体内容。

    林银兰兀自背对着戴乃迁躺下去:“她们是姐妹啊,姐妹就该同甘共苦。莎莎过得有多不好,我就要把你的水搅得加倍地浑。”

    戴乃迁气不打一处来,粗暴地将林银兰从床上揪起:“真是可怕!同床共枕二十多年,我居然没发现你是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

    衣领紧紧地勒着她的脖子,林银兰有点喘不上气,笑得苍凉:“呵呵,我也几乎快要忘记,原来我是蛇蝎心肠的女人。”

    戴乃迁忿忿地推开林银兰,甩袖离开。布亚东亡。

    林银兰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摸着自己的脖子,先是“呵呵”地轻笑,随后“哈哈”地大笑,手指用力地攥紧被单,眼泪一颗一颗地落:“莎莎……莎莎……”

    “啪啪啪”的拍掌声就是在这时传出。

    林银兰抬头,看见封奇斜倚在门口,桃花眼邪肆,拍掌的手将将放下,优哉游哉地迈步走进来:“我来得不太巧吗?”

    “封、奇!”林银兰咬牙切齿,又是伸手去抓床头桌的东西想要砸人,封奇晃了晃手指头对她连连咂嘴:“小心点,你女儿还等着我救,你现在一个失手砸过来,可就是两条命没了。”

    “你还敢提莎莎!”林银兰像是要从床上扑下来一般:“你言而无信鬼话连篇!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你有办法把她从精神病鉴定机构救出来!现在她人呢!她明明还在那个鬼地方不见天日!”

    封奇掏了掏耳朵:“这就不见天日了?那五年前囚禁戴家大小姐该算什么?”

    林银兰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五年前负责囚禁看守她的,不都是你的的人吗?别告诉我你现在转了阵营,跑去帮助戴待?”

    封奇轻笑:“我说过,我做事喜欢凭心情。今天高兴帮帮你,明天不高兴了没准就帮帮戴家大小姐。这样看着你们热闹来热闹去,才有意思嘛。”

    林银兰由此想起他之前阴了她一把,害得莎莎被……

    她攥了攥手指:“所以呢?你到底还救不救莎莎?或者说,要怎样你才能救莎莎?”

    封奇行至病床旁,用食指和中指夹着抽出一张纸巾递到林银兰面前:“林女士,你要不要先擦一擦眼泪?你现在这副模样我看着都没说说话的欲望,别说戴乃迁都不想搭理你,就算是我爸,怕也是会从地底下跳出来质疑自己当年的眼光。”

    林银兰的身子顿时一僵。

    封奇勾勾唇,手一挥,将纸巾直接甩她脸上。虽说轻飘飘不具有任何杀伤力,但动作本身就是一种轻蔑和羞辱。

    林银兰盯着纸巾从自己脸上缓缓地落在被子上,再抬头看封奇:“你这么替你爸着想,怎么不见你好好帮你爸保护好最后的血脉?”

    封奇的桃花眼陡然眯起,倾身到林银兰面前,用力捏住林银兰的下颔,“我说过,我最烦你跟我提那些陈腔滥调!”他捏得十分用力,仿佛要将她的颔骨捏碎,“不过是个背叛我爸的女人生的小杂种,有什么资格配说是我爸的血脉。”

    林银兰咬着牙硬声问:“背叛你爸的人是我!反正我很快就要下去陪他了。可是莎莎……你说!你到底怎样才肯把莎莎就出来?”

    封奇忽而笑了:“不不不,我和戴家大小姐的想法一样,都觉得你这样死,太便宜你了。我劝你别这么早死。”

    他松开林银兰的下颔,连续抽出三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好似手上特别脏一般。

    他会知道戴待说的话,林银兰一点都不觉得稀奇——自己的病房里,怕是被他装了窃听器,否则他如何能够来得这么恰巧?

    她以为他接下来的话也是什么“死太早没意思”之类的,没想到,他悠悠道:“你死得太早,怎么看得到你的‘莎莎’顺利从精神病院出来?”

    “莎莎”两个字,他是故意模仿林银兰的语调,模仿的同时却是用一种有点恶心的口吻发音。

    然而林银兰顾不得他的口吻,跪坐在床上揪住他的衣摆:“你答应救莎莎了?!”

    封奇盯着她的手皱了皱眉,林银兰连忙松手。

    “先看看你的表现吧。”封奇懒懒道:“你不是在折腾戴家大小姐的身世吗?那就多折腾一会儿,这水能搅得有多浑。”

    林银兰这下是真摸不透封奇想干嘛了,还真像墙头草一会儿一个倒。不过,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也想闹戴待的心,那她自然乐得一起闹,最重要的是把莎莎平安救出来!

    封奇走后,林银兰擦了擦自己的脸,抓起手机,给多年没联系的一个人打了通电话:“喂,小姑子啊,是我,……”

    这一头,封奇也在和一个人讲电话,只言片语飘散在空气里。

    “……都是些小打小闹,畏首畏尾的,等着大动作,比如像上次废弃工厂……”

    *

    戴待离开医院打车回去的路上,戴乃迁不停地打她的电话。大概在故意挂掉他三、四通后,她才接起,语气颇为无奈:“爸……”

    “小待,你终于接电话了!你人在哪?爸想和你聊聊!”

    “我已经在车上了。”

    戴乃迁顿了一下:“小待,你听爸爸的话,你妈是胡言乱语,你不要——”

    “爸,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能力。”戴待扶扶额。她方才对他故意耍的那些小心机都是白忙活了么?戴乃迁的口风还是这么紧?

    “小待——”

    “行了,”戴待打断他,“如果事到如今你想说的只是这些没有用的话,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临末了,戴待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爸,她……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还是多抽出些时间陪陪她吧。”

    挂断电话,戴待握着手机,视线投向窗外。

    远处的天空有乌云黑沉沉,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

    到了caprice,甫一跨进门,本该在忙碌的大家不约而同地将发亮的目光集中到戴待身上。

    戴待全然不明所以,狐疑地走向更衣室,迎面碰上餐厅的一个女服务员。她的脚步本来很轻快,一见戴待,眸子里闪过一分复杂的光芒,神色有些局促又隐隐透着惊羡:“顾、顾夫人。”

    称呼一出来,戴待霎时愣怔。

    虽然顾质时不时进出caprice找她,但不是在休息间、更衣室,就是在后厨,大家多少察觉她和顾质之间关系暧昧,可除了餐厅经理、jeff和苗条,“顾太太”的身份没多少人。平日都是“戴主厨”或者“戴小姐”地叫,今天怎么突然……

    “待待姐。”苗条拉着愣怔的戴待进休息间,把杂志摊开在戴待面前:“你可风光了,从昨晚开始,各大主流媒体杂志网站头条,全都是你和顾总出现晚宴的报道。”

    戴待怔怔地接过杂志,封面的图片拍的正是她和顾质走在红毯上,两人都是侧脸,从抓拍的角度看,好似在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而镜头放大的是她和顾质交握的手上,显而易见的婚戒。

    “喏喏喏,还有这里,”苗条刷着手机屏幕递到戴待面前给她看:“‘传闻中的顾太太身份大曝光’,‘如果相爱十二年不算长’,几乎把你和顾总携手走过校园爱情、走进婚姻的故事讲述得有根有据,一下击碎网络上那些什么‘感觉再也不会再爱了’‘再也不相信爱情了’之类的流行语,人气高过‘何以’夫妇啊,……”

    苗条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渐远,戴待看着杂志和帖子里的内容,昨晚晚宴上的恐惧再次澎湃地涌上来,整个身体如坠冰窖,凉意大甚。

    顾质……是顾质……这些一面倒的舆论报道,一定和顾质有关。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可强烈的第六感就是这么告诉她的,告诉她,顾质想要绑住她,想要死死地将她绑在他身边……

    接下来一整天的班,她都不在状态。等晚上她从caprice里出来,果不其然,早上看见的乌云移来,密密的雨帘包裹住视线范围内的所有建筑,天与地笼罩在成片的浓黑之中。

    “alexa,天意让你无法提前下班。”jeff不知何时钻出来站在她身边调侃,同时体贴地伸出手臂,将她往廊下挡了挡:“进来一点,雨沫儿都飘到你身上了。”

    戴待闻言一看,确实发现头发和衣服上都沾了小水珠。

    “你是在寒碜我吗?”戴待笑。她这个主厨享受的特权着实太多,多到连她自己都险些忘记,她个人的下班时间和其他人有点不太一样。

    “han?”jeff有些艰难地发出这两个音,琢磨了两下,像丈二和尚一样摸了摸头:“中国的文字汗牛充栋,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汗牛充栋?”戴待颦眉。

    jeff神色紧张:“怎么?我又用错词了?”

    戴待稍一思索,顿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是把自己也难住了。

    见戴待似乎在神游,jeff也不再追问,指了指倾盆大雨:“这个天气根本没法打车。顾总会来接你?”

    戴待心头微恻。她不知道顾质会不会来接她。她没有给顾质打电话。

    她的沉默,jeff当做默认,提议道:“既然顾总还没来,你就不要在外面吹风干等着,走,合理利用时间,我们再探讨几个问题。”

    之前有两次嘲笑他像是做学问不像做菜的,他便学会了自我调侃,故意用上了“探讨”一类文绉绉的词。

    戴待微微一笑,瞥一眼厚重的雨帘,随着jeff,重新走回餐厅。

    刚想着做学问的事,便见jeff在靠落地窗角落里的一张餐桌前坐下,桌上放着几本书,摊开的笔记本上,放着一副复古眼镜。

    “我倒从没见过你戴眼镜。”戴待拿起他的眼镜好奇地打量几眼。

    jeff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隐形戴久了眼睛疼。”

    戴待放下他的眼镜,正准备拿起一本书,书上面的一份材料滑落到她面前,她一眼扫去,愣了一下,“你在研究转基因食品?”

    jeff点点头,拿回戴待手中的那份材料:“嗯,最近不是有两个名人因为转基因食品大开论战,我早年就对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有兴趣,看了新闻,突然又重新提起兴趣。”

    戴待瞥一眼那基本看名字就特别专业的书,古怪地看着jeff:“我没想到,原来你还是个学霸。”

    “学霸?”jeff一脸懵懂:“我吃过巨无霸,学霸是什么?”

    戴待瞬间又被逗乐,“噗嗤”笑出声。

    一束亮黄的车灯在这时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打进来。

    戴待下意识地偏头。

    玻璃上全是雾气,看不清楚外面的状况。车灯闪啊闪,闪到第三次,jeff道:“顾总来接你了。速度真快,我们还没聊两句。”

    “嗯,那我先走了。”戴待站起身,笑着道:“明天见。”

    一跨出餐厅门口就迎面碰上,她顷刻就被顾质高高身形落下的阴影笼罩住。

    大雨如注,他的身上携着湿气,手中收起的黑伞在嗒嗒滴水。

    “手机呢?”第一句话就有质问的嫌疑。

    戴待垂下眼皮,作势翻了翻包,佯装才发现未接来电,扯谎道:“和jeff聊得太专注,没注意。”

    顾质敲了敲她的脑门,戴待恬然一笑挽上他的臂弯:“走吧。”

    虽然没怎么淋到雨,上车后,顾质还是递给她毛巾让她擦擦头发上的小水珠。

    前面马休转过来说:“顾总,如果先回四季风,时间有点赶。”

    “怎么了?”戴待问:“你要去哪里吗?赶得话不用照顾我。”

    顾质凝了一下,先对马休道:“那就先去机场,然后让司机送她回四季风。”随即才对戴待解释,“临时有点事,需要飞去港城。”他又补充道:“很快,明天晚上就回来。”

    戴待恍然地点点头:“噢。”

    “就这样的反应?没有其他要说的?”

    “那要有怎样的反应?你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回来的时候也说了,我还要说什么?”

    顾质看出她是佯装困惑,笑了笑,揽过她的肩,“好,你没有其他要说的,我有要说的。”他的手指卷起她的一绺头发,“今天去医院了?”

    戴待掐了下他的腰:“我怎么觉得,我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你不是和经理请假迟到一个小时。除了医院,你还能去哪里?”

    算是不动声色地在回答她的小抱怨,戴待干脆顺着他的话气咻咻道:“改天一定要找个机会整治整治你的这个卧底。”

    顾质笑笑:“别难为她。”

    “对,我是该找你算账。”戴待嗔她一眼。

    “等等。”顾质不再继续她的插科打诨,回到他方才要说的正题:“暂时别单独去见林银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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