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逐王 > 第153章

第153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昭武三十四年夏,辅佐三任天子的群臣之首、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首辅颜子廉在悲愤与不甘中溘然长逝。

    燕思空尽管悲痛,却也同时为颜家庆幸,倘若不是颜子廉走得如此“及时”,在搞垮封家之后,谢忠仁很快就会对付颜家,颜子廉的病老,令昭武帝保有了最后的仁慈,念在他兢兢业业几十年的份儿上,以宰辅之礼厚葬,还亲下悼文,否则,颜子廉未必能得善终。

    但他知道,颜子廉一走,士族一派的灾难就要开始了。

    燕思空去参加丧礼时,京中已经盛传他与谢忠仁来往过密的流言,不少同门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异样,当年同时入仕的进士,如今境遇各不相同,有的至今还是小小翰林,而他却是一路平步青云,嫉妒和猜疑之下,不少人唤着“燕驸马”,口气阴阳怪气。

    祭拜之时,燕思空红着眼睛,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心中默念着:“老师,您未完成的遗志,将由学生承继,学生定当荡涤奸佞,肃清朝野,重现我华夏中原的太平盛世。

    祭拜过后,梁随将他拉到了一旁,一副欲言又止地模样:“思空,近日京中有很多与你有关的闲言碎语,我道皆是耳食之言,定是阉党恶意中伤,你可……”

    燕思空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梁兄,你我素来交好,我不将你当做外人,我有几句不中听的劝告。”

    梁随愣住了。

    燕思空看了看周围那些也正在偷瞄自己的同门们,压低声音道:“老师仙逝,谢公公独揽大权,接下来定会对士族一派大清洗,一场腥风血雨避无可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望梁兄明哲保身。”他知道梁随并非什么清正高洁之人,就算他不说,梁随也会去做出头鸟,况且以此人的地位才学,根本入不了谢忠仁的眼,他这番话的目的,是为了通过梁随试探周觅星,以及周觅星背后的顺天府尹。

    “你……”梁随不敢置信地看着燕思空,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大约也没料到燕思空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一路提拔他的恩师尸骨未寒,他就已经真如传闻中的那样反水了?

    燕思空拱了拱手,转身告辞了。

    ----

    颜子廉刚刚出殡,朝堂之上就燃起了无形的战火,伴随着时节的推移,彻底进入了酷暑的盛夏。

    昭武帝突然下旨,定下了燕思空与万阳公主的婚期,就在皇太后年祭过后的不久。

    与此同时,谢忠仁带领着阉党对士族一派进行血洗,如今士族由新任内阁首辅霍礼领军,可他性情木讷,淡薄权力,与颜子廉截然相反,根本难堪大任,六部九卿亦分成两派互相攻击,士族群龙无首,被阉党打得节节败退。

    颜未明胸无大志,但有自知之明,在谢忠仁整治他之前,就早早以丁忧为由辞了官,要举家回江南老家种田,可谢忠仁吃了半辈子颜子廉的窝囊气,怎会轻易放过他,翻出颜子廉次子的旧账大做文章,要以贪墨之名抄颜子廉的家,最后是群臣劝阻,加之昭武帝顾及颜面,只收回了对颜子廉的种种封赏,勒令颜家立刻滚回老家,永远不得回京。

    三朝老臣、一代宰辅,祭月刚过便被卸磨杀驴,实在令人不胜心寒。

    而这期间,燕思空一句话都没为颜家说。

    同样地,谢忠仁将士族官员一个一个地拽下马来,杀的杀,免的免,贬的贬,朝中哀鸿遍野,怨声滔天,燕思空也自始至终沉默。

    他只能沉默,撕心裂肺地沉默,因为他知道,就算他死上一万遍,眼下,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而他必须活着。

    因无暇顾及而被他遗忘良久的沈鹤轩,于千里之外上书弹劾谢忠仁,罗列其十数项大罪,为颜子廉鸣冤,许是战火浓烈,许是他人微言轻,这份弹劾并未激起太大的水花,但把谢忠仁气得直跳脚,他掘地三尺也没找出沈鹤轩的把柄,不好下杀手,便以诬告之名,将其贬斥到黔南一个偏远小县做县令,几乎再无翻身之日。

    大晟二百余年历史上出现的第二个连中三元的经世之才,前途尽毁。

    而不久以后,燕思空也收到了沈鹤轩的信,信中毫不留情地痛斥他为了个人荣华富贵欺师灭祖、人面兽心、无耻之尤,咒他定会位列《佞臣传》,臭名留世、万人唾骂。

    燕思空一字一句地看完信,认为这封信文采超绝、字字珠心,不愧出自沈状元之手,他默默地把信烧了,但他记性太好,怕是一辈子想忘也忘不掉了。

    隔日,仆人送来一个朴素的珠宝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样与那盒子十分匹配的金银首饰,和一张字条,展开来看,娟秀的字体落下八个字:两不相欠,好自为之。

    仆人小心翼翼地说:“是沈夫人送来的,她们今日启程,说是要回苏州老家。”

    燕思空轻叹一声:“把阿力叫来。”

    谢忠仁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就算那阉狗不动,此去苏州路途遥远,孤儿寡母的很容易有危险,他要让阿力去找佘准,派个人暗中照应。

    另外,他也需要知道佘准布局得如何了。

    他已经将通过颜子廉拿到的诏狱的所有资料都给了佘准,还重金收买了上次带他去见封野的侍卫长,封野和封剑平所关押的位置他们了然于胸,劫狱的方式和离京的路线正在一步步完善,以求万无一失。

    他心里十分清楚,待谢忠仁清洗完士族一派,朝中再无一人敢为封家鸣冤时,就是大刀挥下的时刻,而他们要尽早完成这件事,因为一旦孟铎也失势,诏狱中的父子二人就再无人照应,他怕他们到时就算劫狱成功,救出来的也是残废了。

    他每一日都在告诉自己,无论他有多么地煎熬,都不会比此时的封野更痛苦,所以无论他选的这条路多么凶险,无论他遭了多少白眼和鄙夷,无论他对着谢忠仁谄媚屈膝时是多么地耻辱,他都能忍。

    只要封野活下去。

    ----

    自春猎后,燕思空没再见过陈霂,先是封家谋反一案,接着是颜子廉病逝,他借故没有去给陈霂上课,一是实在分身乏术,二是不知如何面对陈霂,因为他此时已经无暇顾及陈霂,而陈霂想要问他的问题,他难以回答。

    可今日陈霂已是第二次派人来邀,他无法再推脱,硬着头皮去了东宫。

    再见陈霂,俩人之间莫名地多了一丝生疏,陈霂不再想从前那样一见他就展颜,而是远远地看着他,拘谨地叫了一句:“先生。”

    “臣叩见太子殿下。”燕思空说着就要跪。

    “不必多礼。”陈霂打断了他,“随我进来吧。”

    燕思空在心头叹息,他是真心想拜的,这一声“太子”,怕是叫一句、少一句。

    俩人走进宫内,陈霂挥退左右,转身看着燕思空:“先生的身体可好了?”

    “多谢殿下挂念,臣已经没事了。”

    陈霂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燕思空问道:“殿下近日可安好?”

    “你觉得我能好吗?”陈霂自嘲道,“我眼看着站在我前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不知道哪一天就轮到我了。”

    燕思空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安慰他。

    陈霂目不转睛地看着燕思空,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来,站定于他面前,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他们都说你反水了,在颜阁老重病之际投靠了谢忠仁。”

    燕思空的眼神动也未动,沉默着。

    陈霂的声音突然有一丝激动:“你不解释吗?!谢忠仁害死我娘,他作恶多端……”

    燕思空回望进陈霂的眼睛:“若我说这是权宜之计,我苟且偷生,是为了报仇,殿下会信我吗?”

    陈霂怔怔地看着燕思空:“当真?你可知别人背后是如何说你的?你情愿受天下人唾骂,也要……走这条路?”

    燕思空苦笑一声:“对,我要走这条路。”

    “你……那我呢?”陈霂颤声道,“我会如何?我该如何?”

    燕思空定定地看了陈霂半晌,突然伸出手,摸了摸陈霂的脸,轻声道:“霂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陈霂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着:“你此言何意!”

    “待谢忠仁收拾完士族与封家,你的储君之位,定然是保不住了。”

    陈霂浑身颤了颤,他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却没想到燕思空会这般毫不避讳地直接说出来,他不知所措,慌乱而愤怒,又充满无力:“你……你怎么敢……”

    燕思空双膝一软,顺势跪在了陈霂面前。

    陈霂眼圈一红,也跟着瘫在了地上,倒入燕思空怀中,哽咽道:“先生……”

    燕思空抱住了陈霂,满心绝望地说道:“殿下,臣无能,辅佐不了殿下了。”

    陈霂流下了热泪。

    “陈椿眼看就要成年,皇上一定会在他成人之前改立,殿下切莫抗争,方能保住一条命……”。

    陈霂充满了恨意:“为何、为何一切会变成这样!”

    “老师穷尽一生,也没能诛杀阉贼,但我并未服输。”燕思空哑声说道,“只是从今往后,不能与殿下并行了。”

    “我不想把皇位让给陈椿,我不想!”陈慕哭道,“我恨啊,先生,我恨啊!”

    燕思空紧紧抱着陈霂,颤声道:“我也恨,可只是恨,也于事无补,我们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

    “还有什么希望?”陈霂咬牙道,“就算他不杀我,也定会把我扔到一个偏僻之地、当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庸碌无为,郁郁而终……那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殿下切不可这么想。”燕思空捧着陈霂的脸,口气凌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即便去了封地,也不可自暴自弃,你尚年幼,尚有大把时光,有朝一日,若臣能铲除奸佞,扭转朝局,殿下不能全无准备啊!”

    陈霂深深地望着燕思空:“你是说真的吗?我还有可能当皇帝吗?”

    燕思空正色道:“在臣心中,只有殿下能当皇帝,只要臣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弃,殿下也不可放弃。”

    陈霂咬住嘴唇,艰难地点了点头,眼中迸射出熊熊火焰,有恨、有痛、亦有超越年龄的野心。

    燕思空将陈霂扶了起来:“往后,我不能再为殿下讲学了,殿下谨记我的话,顺从皇上,保住性命,到了封地以后,偷偷的养民招兵,有朝一日,必有用武之地!”

    陈霂坚毅道:“好,我等你。”

    俩人四目相视,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万死不悔的决心。

    陈霂想起什么,又黯然道:“先生,要娶……皇姐了。”

    燕思空沉声道:“惟有娶了万阳公主,我才能保全自己,也才能……”

    “才能什么?”

    燕思空并不打算把他要劫狱的事告诉陈霂,险些说漏了嘴,他改口道:“才能完成老师的遗志,才能与殿下定下未来之约。”

    陈霂张了张嘴,深深地望着燕思空的眼睛,艰涩道:“我……”

    燕思空静静地看着陈霂,等着他说完。

    陈霂迟疑了良久,才垂下了眼帘:“今日一别,不知再见是何夕何年,我舍不得先生。”

    “我也舍不得殿下。”燕思空按了按陈霂的肩膀,“但你我一定会再相见。”

    陈霂再次抱住了燕思空,眼泪滚落:“再叫我一声霂儿。”

    “……霂儿。”

    陈霂闭上了眼睛,少年才识愁滋味,竟是如此地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