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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0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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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折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记得身上很疼,然后像没骨头一样趴在沈不覆的腿上。肖折釉是被身上的伤口疼醒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还保持着睡着之前的姿势趴在沈不覆的腿上,因为保持一个动作太久了,身子有些麻。

    又痛又麻。

    她双手撑着地面, 费力坐起来。

    沈不覆一直都没睡,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合过。

    “将军没睡过吗?”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吭声,直接站起来,闷声往前走。

    肖折釉想问他去哪儿, 可是话到嘴边儿, 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沉声别开眼。沈不覆却停下脚步, 又折回来,一句话也不说,直接拽着肖折釉的胳膊, 将她背在背上,然后大步往前走。

    沈不覆闷声背着肖折釉往前走, 一句话不说。他不说话, 肖折釉也不说话, 身上的伤口疼了也疼着。肖折釉知道沈不覆在生气, 她便跟着他一起生闷气。

    沈不覆一直走, 一直走, 走到中午的时候,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上岚山的深处,那里灌木少了起来,高大的树木却多了起来,偶尔能见到一些小动物在树林间穿梭。沈不覆也没有把肖折釉放下,就这样背着她去杀了只鹿,鹿头被他一刀砍下来的时候,在他背上的肖折釉身子颤了一下,匆匆闭了眼睛,趴在沈不覆的背上,不敢再乱看。

    其实肖折釉知道这上岚山里野兽不少,沈不覆之所以背着她打猎,而不是将她放到一旁自己去打猎,是因为担心她离了他的视线之后会有突然蹦出来的野兽伤害她。

    沈不覆不说,肖折釉也不问,反正她知道。

    沈不覆将手中的鸣鸿刀掷出去,树上的野果子便被打下来十多个。他带着打下来的野果子和那只鹿,又拾了些干树枝,背着肖折釉往回走。最后寻了处平坦的地方,将肖折釉放下来。

    他将野果子放在肖折釉身边,然后沉默地去生火、烤鹿肉。

    肖折釉抱膝坐在一旁望着沈不覆忙碌,等那只鹿被他扔进火堆里的时候,她才拿起身旁的一个野果子来吃。

    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的确很饿。

    肖折釉咬了一口,忽然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把手里的野果子朝前使劲儿扔开。她反应太大,沈不覆回头看向她。

    肖折釉又吐了两口,才有些尴尬地说:“有虫子……”

    沈不覆看了一眼火堆里的那只鹿,然后走到肖折釉身前蹲下来,拿起一个野果子掰开。掰开的野果子里果真被虫子蛀了。沈不覆将果子扔了,又掰开一个,检查一遍,塞进肖折釉手里,然后起身去火堆那里。

    他立在火堆旁,沉沉的目光落在黄色的火焰上。

    肖折釉看他一眼,低着头吃野果子。

    沈不覆将烤好的鹿肉一块一块撕下来,递给肖折釉。

    不是太好吃,肖折釉吃了一点就对沈不覆摆摆手,不想再吃了。

    “哪那么娇气?吃!”沈不覆又撕了一块鹿肉塞进肖折釉的手里。

    鹿肉不仅难吃还有些烫,肖折釉的手被鹿肉烫得微微泛红,这里是荒山上,又没有什么盘子,她撕了一块裙子铺在地上,然后将鹿肉放在上面。在沈不覆看过来的时候,她没好气地说:“我不想被烫死!”

    沈不覆没说话,他收回目光,他将鹿肉放在一旁,转身跳上一旁的高石,摘了几片宽大的叶子铺在地上,然后将鹿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他自己吃了些鹿肉,再抬头看肖折釉,她身边的那块鹿肉还是没有动过,她抱着膝,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沈不覆不得不放缓了语气,说:“难吃也要吃一些,这山上自然比不得外面。”

    他走过去一些蹲下来,将那些放在一旁的野果子一颗一颗拿起来检查,又掰开两个放在肖折釉身边。

    肖折釉默默将鹿肉拿起来,撕下来一小块一小块塞进嘴里。

    “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肖折釉问。

    沈不覆没回答,而是看向她的胸口。她胸口的衣裳沾了很多血迹。他问:“伤口疼吗?”

    肖折釉毫不犹豫地点头,说:“疼。”

    沈不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再忍一忍吧。如果沿路下山会遇见辽兵。你伤着,还是应当避开他们。我们从上岚山的另外一边下去。”

    “可是那一边不是辽国的地方吗?”肖折釉问。

    “不全是,从西南角下山,那个地方荒芜一片,没有兵马。待下去那里,再从洪江绕回银湖城后方。”沈不覆道。

    肖折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将军应当不想回银湖城才对。如今不仅是辽国的人想要将军的命,恐怕也不方便在回定王那边了。”

    昨日沈不覆告诉肖折釉他曾和师重锦、师延煜父子筹谋时,就定下了一些协议。虽然沈不覆没有明说,可是肖折釉隐约猜到沈不覆应该已经不能再回盛国了。如今定王还没有称帝,之前沈不覆揭竿起义时响应之众那般庞大,若沈不覆这个时候回去,恐怕定王不能安枕。

    “你猜的不错。在这次的造反计划里,我已经做完了我要做的事情。兵权已经全部交给了定王,这是从一开始就答应了他的。”沈不覆叹了口气。他从未想要称帝,也不想要什么权利,将定元帝拉下来,报了仇,便是完成了他的使命。剩下的事情,他毫无兴趣。甚至定王父子从一开始这般信任他也是因为知道他存了死志。

    然而他还活着,没死。

    沈不覆看向低着头皱着眉头吃着鹿肉的肖折釉。应该是的确很不好吃吧,她才能把眉头皱成这样。

    肖折釉感觉到沈不覆在看她,她抬起头望过去,说:“将军,我们说说话吧。”

    “你说。”

    “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人才会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复仇,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我觉得……她不管是还活着或者是已经不在了,她一定希望将军好好活着的。”

    沈不覆半合着眼,笑:“你倒是开始教育起我了。”

    “只是觉得……”肖折釉低着头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劝慰的话。最后她抬起头来重新看向沈不覆的时候,干脆直话直说:“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给谁复仇,不知道这些年你忍受了多少别人不知道的痛苦。我甚至不知道这般莽撞地跑来阻止你的赴死对你到底是不是好的。或许在你心里还在怪我多管闲事……”

    肖折釉自嘲一笑,点头:“是,是挺多管闲事的。也不是什么为你好这样伟大的理由,就是很自私的不想你死。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其实还是为了我自己……”

    沈不覆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肖折釉的眼圈有一点红,她忍着想哭的冲动,问:“活下去不行吗?”

    “别胡思乱想了。”沈不覆站起来,“走吧,天黑前要换个更安全的地方。”

    沈不覆又挑了两块鹿肉和几个野果子带着,背着肖折釉继续朝着西南的方向前行。他们运气还算好,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处山洞。沈不覆仔细检查过,这处山洞已经废弃很多年了。

    沈不覆将枯草铺在山洞里的地面上,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周围的环境,然后倚靠着身后的壁石坐下,将肖折釉拉过来,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肖折釉背后和胸口都有伤,只能侧躺在沈不覆的腿上。

    “将军,你不睡一会儿吗?这里应该很安全了,你不用一直守着吧?”肖折釉问。

    “困的时候自然会睡。”沈不覆摸了一下肖折釉后背的伤口周围。他手指碰过,肖折釉的身子颤了颤。

    又流血了。

    沈不覆探手去解肖折釉腰间的系带,肖折釉握着自己的衣领阻止他的动作。沈不覆也不说话,也不收手。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肖折釉慢慢将手松开。沈不覆将她的身上外面的一层衣服解开,握着她纤细的肩头,让她背后的伤口更靠近一些。

    那些草药起了很大的作用,可还是不能完全止血。沈不覆拿出先前采的草药放进嘴里嚼,一边嚼一边将肖折釉脱了一半的衣服完全脱下来,从衣摆处开始撕,撕成一条一条。

    昨日给肖折釉上药的时候,沈不覆是带着怒气的,过了一日,这怒气消了一些,重新给她背上和胸前的伤口仔细涂好嚼烂的草药,再用撕好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给她的伤口抱起来。

    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沈不覆的手难免碰到肖折釉的胸口,肖折釉几次躲闪,使得沈不覆又要重新一道一道给她缠。

    沈不覆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了,面对肖折釉的不配合始终沉默,一次次重新给她缠。最后倒是肖折釉有些歉意,不再乱动。

    沈不覆给肖折釉缠好伤口以后,肖折釉去捡被撕了大半的衣服。那衣服被撕得乱七八糟,几乎只剩了两个袖子和一片衣襟,穿上也没什么用处遮不了多少了。正当肖折釉犹豫的时候,沈不覆将身上黑色的外袍脱下来,套在肖折釉的身上。

    肖折釉的目光落在沈不覆的袖子上,他外面穿的这层外袍有着很宽大的衣袖,可是里面的中衣却是紧袖。袖口居然破了,而且好像湿漉漉的。

    肖折釉探手摸了一下,她将手掌翻过来,发现手上全是血迹。

    “将军你受伤了?”肖折釉急忙去拉沈不覆的袖子,惊讶地看见沈不覆小臂上有一道手掌长的血口子。

    “没事,小伤。”沈不覆收了手,将套在肖折釉身上的袍子系好。然后拉着肖折釉躺下来,让肖折釉枕在他的胳膊上。

    肖折釉有些别扭,她想起身,沈不覆却拉着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

    “折釉。”沈不覆侧过头望着肖折釉,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又不再说其他。

    肖折釉也不再挣扎着要起来,她静静望着沈不覆,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她能猜到沈不覆恐怕要对她说很重要的话,可是在她心里又隐隐担心沈不覆如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又将话咽回去,用沉默来回应她。

    就在肖折釉以为沈不覆又要什么都不说的时候,沈不覆开口:“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我知道……”肖折釉迅速垂下眼睛,藏起眼中的黯然。

    沈不覆离她很近,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

    “那你可知当年在南青镇我为何把你带回明定城?”

    “不是因为你挑中了陶陶要过继为嗣子吗?”肖折釉疑惑地抬起头来望向沈不覆。

    沈不覆沉默了片刻,深深望着肖折釉的眼睛,终于说出来:“因为你,因为你的眼睛很像她。”

    他伸出手来,想要去摸肖折釉的眼睛,可是在指腹即将碰到肖折釉的时候又将手艰难收回。

    “我一直都在骗自己,骗自己把你当成女儿。假的,都是假的。因为你像她,因为你身上无时无刻都有她的影子。看着你长大,似乎好像陪着她又长大了一次,似乎她还好好地活着……”沈不覆缓缓合上眼,习惯性地将眼中的悲痛藏起来。

    “折釉,这对你不公平。这天下当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待你,而不是如我这般每时每刻在你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原来是这样啊……用我自己的命来赌,用将军对我那份不同来赌。结果这份不同只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就算还有别的原因,也只是因为责任?因为我是你妻子罢了,倘若你娶的是别的女人,恐怕也会如此……”

    肖折釉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平静,甚至带着笑。可是她的眼泪从眼角淌出来,浸在沈不覆的衣袖上。

    他向来沉静的深眸中终于藏不住崩塌般的痛楚,他伸手擦去肖折釉眼角的泪,声音异常干涩:“不,如果不是你,我并不会娶。”

    肖折釉抿了一下唇,也不知道是听见他这么说是应该高兴还是苦涩。

    肖折釉心里忽然静下来,安静到一点声音也没有,安静到她自己被困在里面。

    沈不覆看着静静落着泪偏又翘着嘴角轻笑的肖折釉,他心里一阵阵痛苦。这种难过带着一种巨大的悔恨。

    他从一开始口口声声说着他不需要盛令澜的替代品,甚至让归刀毁了与盛令澜容貌十分相似的赵素心,可是他到底把肖折釉当成了什么?

    女儿?

    他是真的相信夭折的孩子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转世的说话,所以才把肖折釉带回来吗?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自诩冷静沉着的沈不覆,却从一开始就没弄懂自己对肖折釉的态度,没弄懂自己的心。

    肖折釉八岁的时候就被他接到身边,这些年里,他总是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远远地凝望着她,看着她的背影从刚到他腰际的瘦小样子,一直到如今的袅娜多姿。

    沈不覆长叹一声,他心疼地握住肖折釉的手,凝望着她的眼睛,问:“折釉,这就是真相。如果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我会努力将你把她分开,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肖折釉笑着问:“那么将军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心里只有我,没有她?”

    沈不覆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看肖折釉的样子。

    “我,”他低声沙哑,包裹着一层巨大的痛楚与挣扎,“我做不到。”

    肖折釉慢慢合上眼,静静地说:“将军,我身上的伤口很疼。你哄我睡觉吧。”

    沈不覆皱了一下眉。

    哄她睡觉?

    他不会。

    “将军会唱歌吗?”肖折釉问。

    “军队里的战歌?”

    肖折釉笑着说:“那讲故事吧,将军带兵这么多年,经过那么多地方,一定见过、听过很多故事吧。”

    沈不覆想了想,说:“有,但是都是些悲壮的、凄惨的故事。”

    “没事,将军讲一讲吧。”肖折釉微微曲着膝,缩在沈不覆的身侧,将脸埋在他的胳膊上,慢慢忍受后背上伤口的疼痛。

    沈不覆给肖折釉讲了一些他这些年听到的故事,大多都是些妻离子散,又或者手足相残的事情。他总觉得这些故事不太好,不是很适合讲给肖折釉听。可是肖折釉却听得很认真,一直让沈不覆讲了三五个故事,才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夜里,肖折釉几次因为身上的伤疼得落下眼泪和冷汗,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她就咬着沈不覆的衣袖,已来挨过这种疼痛。

    沈不覆静静躺在那里,假装睡着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肖折釉身上的疼痛之感减轻了很多,可是因为昨天夜里没睡好的缘故,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

    沈不覆继续背着她往西南角的方向走。

    路上遇见了几次辽兵,沈不覆要么带着肖折釉避开,要么将那些人解决掉。等到第五日的时候,后面就没有追兵了。不过在这上岚山中,沈不覆和肖折釉遇见的野兽要比追兵可怕得多了。

    肖折釉身上的伤不是特别疼的时候,她也不再用沈不覆背着,可以自己往前走了。

    “将军,你看那边……”肖折釉指着前方的一处血迹,“咱们是不是要换一条路?”

    这一路,肖折釉跟着沈不覆也见到了两次野兽相残的情景,看着前方的一滩血,她自然以为是野兽相斗时留下的血迹。

    可是沈不覆看着那滩血迹却皱了眉,他几步越过去检查了一番,才说:“是人血。”

    “人?是那些辽国派来的追兵吗?”肖折釉说。

    沈不覆拉着肖折釉的手,带着她往前走。他压低了声音,说:“别松开我的手。”

    肖折釉点点头。

    沈不覆牵着肖折釉顺着那道血痕往外找去,不由走进一处灌木掩映的山谷低洼处。沈不覆用手中的刀砍断前方遮路的灌木,惊讶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几座小木屋。

    “居然有人住在这里……”肖折釉惊讶地小声喃喃。

    沈不覆却变了脸色,急忙拉着肖折釉大步冲了过去。

    之前的那道血痕正是这处木屋的男主人流下的痕迹,沈不覆带着肖折釉顺着那条血痕终于找到了木屋的男主人。

    男主人倒在木屋的门槛处,他的已经失去了一条腿,身上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看就是从野兽口中逃出来的。他拼了命也要爬回来,最后死在自己家的家门口,他死的时候,伸出的右手还往前伸着,似乎是在他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家中的门,却没能进去。

    肖折釉和沈不覆一起冲进木屋中,就看见家中的女主人躺在地上,身下一大滩血已经凝结。一个光溜溜的婴孩躺在女主人的身边,女主人的手搭在婴孩的身上。一个破碎的碗碎在一旁,其中一块碎片上沾着大片的血。

    想来这个女人生产的时候家中的男主人并不在家,她是一个人把那个孩子生出来的,又用尽全力用摔碎的碗割断了婴孩的脐带。

    肖折釉一惊,急忙跑了进去,用发颤的手将那个婴孩抱起来。

    那个婴孩小小的一团,身子又皱又紫,一点声音都没有。

    “别死、别死、别死……”肖折釉急忙抓了一旁的一件旧衣服裹在婴孩的身上,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这个小孩子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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