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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假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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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澄对弘哥儿招了招手,“上来吧,咱们得从墙上翻过去才能到国公府。”

    弘哥儿所在的一侧有一株树,高矮和墙差不多,他是爬上树才挪到墙上的,“我们去国公府哪里啊?”弘哥儿兴奋地问。

    纪澄给弘哥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会有巡夜的婆子,还有护院,若是不想被发现,就乖乖听我的。”

    弘哥儿立即闭了嘴,跟着纪澄在墙上爬。

    纪澄眼睛尖,身手又灵活,就这么带着弘哥儿,居然有惊无险地真翻到了磬园。她如今能有这番身手,全赖她十岁之前的那些野马婆一样的生活。

    那时候纪家还没有如今这样富有,家里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女孩儿家跟男孩儿一样的粗养,她没少跟着她二哥,还有那位青梅竹马一起淘气。

    等后来纪家渐渐有了家底,纪澄也长大了,她爹和娘都管不了她,只能任由她淘气,一直到发生祝家强娶的那件事之后,纪澄才忽然有了巨大的转变,一下就变得安静了。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弘哥儿毕竟是小孩子,实在是憋不住了。

    纪澄指了指立在鹤岗上的重檐六角攒尖亭——得月亭。

    “我们是要去亭子里吗?”弘哥儿觉得真失望,得月亭他又不是没去过,干嘛费这老牛鼻子的劲儿晚上去。

    “不,我们去亭子顶上。”纪澄低头捏了捏弘哥儿的鼻子。

    弘哥儿立时兴奋了起来,“亭子顶上?天哪,那么高,我们怎么上去?”

    “放心吧,自有我的法子。”纪家的屋顶都被纪澄踩遍了,翻墙出去玩儿这种事情对纪澄来说当年那就是家常便饭。

    一大一小小心翼翼地到了得月亭下,好在这里在磬园里算是偏僻之地,即使巡夜,等轮班的到这里也要一段时间。

    弘哥儿在得月亭旁边的树下,看着纪澄将衣襟往两边腰带上一塞,“噌噌噌”跟猴子一样就蹿到了树梢上,然后再轻轻一跃,就落在了得月亭第一重顶上。

    这矫健的身手简直看得弘哥儿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

    纪澄将预先备好的绳子系在得月亭的一个飞翘起来的檐角上,“弘哥儿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与绳子同时放下的还有一个铁钩,“你把铁钩钩在你的腰带上,系牢。”这是以防万一,怕弘哥儿力气不够,抓不紧绳子。

    不过弘哥儿不愧是沈家大公子的儿子,小小年纪力气就比普通的孩子都大,想来将来又是一员猛将。他吊在绳子上,由着纪澄把他拉上去。

    弘哥儿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纪澄,“姐姐,真没想到我还能到亭子上来玩儿。”弘哥儿既兴奋又好奇。

    接下来纪澄背着弘哥儿,一起顺着系在二重顶的檐角上的绳子轻松爬到了亭子的顶端,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坐下,纪澄从兜里掏出两个枣来递给弘哥儿。

    在这样高的屋顶上吃枣子,别提多痛快了。尤其是在月亮特别圆的晚上。

    “你怎么知道我叫弘哥儿的,姐姐?”等两个人的气息都平静下来时,弘哥儿突然问。

    谁说小孩子好骗的?

    纪澄难得地无言以对。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弘哥儿,才这样哄着我的?”沈弘突然以一种大人的口气对纪澄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姑娘都想嫁给我爹,当我的继母。”

    纪澄扶额,眼前这小屁孩儿未免也太敏锐了。

    “不过反正我都会有继母的,我不介意你当我继母。”弘哥儿捏了捏纪澄的手心。

    “我没想当你继母。”纪澄看着弘哥儿的眼睛道。她的确从未想过,一来是身份悬殊太远,二来是沈御这个人一看就是习惯掌控的人,而纪澄对自己亲事的期盼里,相公的性子绝不是沈御这种。这样的人,嫁给他,只怕她依旧是可有可无的人,遇到选择时,她肯定是第一个被牺牲的人。

    弘哥儿望着纪澄的眼睛,觉得她的眼睛真好看,就像有星星落在湖里一般,“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带我来这里看我娘?我二叔说过,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人好。”

    纪澄心想,你二叔还真是会教。她思索了几息的时间,在哄骗和说真话之间徘徊,最终抬起手摸了摸弘哥儿的后脑勺,“的确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我带你来这里看月亮,是因为我也想我娘了,当然不能否认的是也存在讨好你的意思。你将来长大了可是沈家二房的支柱,我这是提前打好基础。”

    纪澄说完往后靠了靠,双手抱在脑后,望着天上的月亮,沈弘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你娘亲也到天上去了?”弘哥儿同情地看着纪澄。

    “没有。”纪澄快速否认。她只是在思念她心中的那个娘亲,虽然知道儿子比女儿重要太多,她的娘亲云娘当时的选择没有错,很理智,但是纪澄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像被刀刺了一般,而那柄刀至今还插在心上,不停流血。

    弘哥儿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但是纪澄却无法给他解释这样困难而复杂的问题,连她自己都没弄明白其中的复杂。

    “哼,那你就是在虚伪地讨好我。”弘哥儿生气了,也学着纪澄一样,仰面躺下。

    “没有虚伪地讨好你,我是在真诚地讨好你。”纪澄道。

    “可你不是真心的!”弘哥儿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非白即黑,纪澄不想打破这种简单,但又觉得不该糊弄弘哥儿。

    “你的身份在这里,你爹爹和祖父,乃至几辈子的祖宗为你创造了现在的条件,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的人依附于你,靠你为生,他们或许不够真心,但却必定忠心。而他们的讨好,只源于不想被你抛下,亦或者有求于你,但至少他们不会害你。有时候他们自己其实都分不清楚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至于你,其实不该苛求他们的真心,因为你已经拥有太多其他的东西了,若是太过贪心,有时候反而坏事。”纪澄道。

    “可我就想要真心实意呢?”弘哥儿侧过头天真地问道。

    “那你就得学会怎么甄别别人对你是真心还是假意。”纪澄又道。

    弘哥儿沉默片刻,最后有些忧伤地道:“其实你是想说,因为我是二房的嫡长孙,所以不管别人是不是真心对我,都要来讨好我对吗?”

    纪澄点了点头,“其实也不是每个人都想来讨好你,讨好你的人是现在或将来需要用到你的人。不过如果你选择接受他的讨好,那也就是默认了将来会回报他,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默契。”

    弘哥儿毕竟年纪还太小,实在理不清这里面的复杂,“可我还是想要姐姐是真心对我的。”

    纪澄默不着声。

    弘哥儿有些失望地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你说我娘是住在天上的哪个宫殿里呢?”

    “我不知道。”纪澄老实地道。

    “我想去上面看看。”弘哥儿爬起来想往重檐顶的那个宝顶上去。

    纪澄怕他摔下去,也只能跟着站起身,拉起弘哥儿的手,“我带你上去。”

    弘哥儿还有些生气,赌气地不要纪澄拉,就在快要爬到宝顶的时候,他脚下一滑就要滚下去,纪澄来不及反应,突然一个人影闪了过来,一把抓住弘哥儿的腰带,将他提溜了起来。

    “二叔!”等弘哥儿再次站稳时,惊讶地唤出了声。

    而纪澄这时也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在纪澄的脑海里,沈家的二公子沈彻应该是那副模样——双目无神,眼底有彻夜鏖战的红痕,身体是纵欲过度后的虚胖,脚下虚浮无力。

    可是不管纪澄想象中的沈二公子是什么模样,但她以为沈彻绝不该是眼前这个样子。

    沈彻生得极好,沈府所有的灵秀大概都到他身上了。

    他的好看是一种让人出离于惊艳、出离于震惊的好看,你看到他第一眼的时脑子里绝对不会再有思考其他事情的空间。

    沈彻偏于冷隽,就似神山顶上最尖端的那一捧被阳光笼罩的寒雪,让人顶礼膜拜,却又想抓过来嚼在嘴里,以压制心头生起的燥热。

    这样气质疏离冷淡的人,看模样真想不出会是个纨绔风流之辈。

    不过此刻纪澄可顾不得欣赏沈彻的俊颜,她浑身发冷,手心冒汗,后背的大片衣襟都被汗湿了。

    人倒霉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在这样绝不可能的地方,居然会被沈家二公子撞到,纪澄只觉得未来都蒙上了一层灰翳。

    但是纪澄依然强作镇定,甚至逼着自己去看沈彻的眼睛。

    沈彻的眼睛是微微狭长的丹凤眼,即使无情,也天生带着一点儿勾人,让你莫名地会产生一种他会怜惜你的错觉。

    “纪姑娘先回去吧,我送弘哥儿回去。”沈彻道。

    这个人的嗓音自带一种距离感,就像是自你头顶的天际发出的声音,纪澄形容不好,就好像是来自她的主人的声音一般。

    然而纪澄哪里有什么主人,她冷静后才明白,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在这样的语调里,纪澄二话不说,只低头应了一声,就赶紧离开,恨不能腋生双翼,脚踏风火轮的立即消失。

    纪澄先将系在二重飞檐上的绳子解开,轻松地跳到第一层,又顺着绳子吊下去,只是这一重离地面高约一丈多,纪澄在下面抬手一提一放地拉动绳子,想将绳套从飞檐上滑出来,但是难度比较高,她心里又难免慌张,甩了许久都没弄出来。

    最后还是沈彻带着弘哥儿走过去替她取出来,然后纪澄就看沈彻将弘哥儿夹在腋下,轻轻一跃就稳稳地立在了地上,纪澄没想到沈彻的轻身功夫如此好。

    纪澄看得痴了,她幼时听那踏雪无痕、一苇渡江的故事时,就十分羡慕和向往那些传说中的英雄人物,还闹着她爹爹给她找师傅,自然是一场笑谈,如今却没想到真见着有人可以飞檐走壁,真是不可思议。

    大概是纪澄看得太痴了,所以惹得沈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赶紧低下头沉默地收拾好绳子,

    纪澄又想起刚才看到的情形,瓦面上放着酒壶,还有一碟吃得只剩几粒的花生米,沈彻明显就是在亭子顶上待了一阵子了,纪澄想了想自己对弘哥儿说过的话,此刻恨不能自掘坟墓跳进去,于是犹豫着要不要在二公子跟前说几句好话解释解释。

    而沈彻刚才一口就点明了她的身份,所以纪澄不得不鼓起勇气为自己辩解,争取宽大处理,因而开口道:“二公子,我……”至于二表哥什么的套近乎的称谓,纪澄还没那么厚的脸皮喊出来。

    “下次不要带弘哥儿到这样高的地方来。”沈彻开口道。

    “是。”纪澄忙不迭地点头,其实她早就后悔了,刚才弘哥儿脚踩滑的时候,如果不是沈彻及时出现,纪澄估计只能一死以谢沈家了。这几年她难得任性一次,没想到就是这种结局,可见人真的不能只凭意气行事。“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沈彻不语。

    纪澄就差没给沈彻点头哈腰了,“那我先走了。”纪澄转过身像受惊的小鹿一样,飞快地从鹤岗消失,没入了山下的松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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