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江山为谋之徽京旧事 > 第十二章 雷霆抱夜起 嘈切密雨集(一)

第十二章 雷霆抱夜起 嘈切密雨集(一)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春雷将沉寂的建邺夜色唤醒,也让原本就悲恸的众人心底平添了几分惴惴不安。太后宫中此时已经里里外外跪满了人,以中宫皇后为首,按位份依次排开,哭声此起彼伏,真情假意,莫可辨别。

    亲贵女眷跪在内殿恸哭,男丁则都聚在外殿垂首不语,此间沉默让整间殿堂都显得格外沉闷,尤其是内殿的哭声源源不断地传来,更让本就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而疑惑丛生的人们倍感不安。

    今上对太医的责训已经过去,但因此而来的惶恐反而犹如涨潮的波涛更加汹涌,那些或是哭泣或是沉默的人除了表面上掺杂着真真假假的表演,内心还因为对未知的将来的不安而滋生出难以平复的心情。

    床边的今上终于有了动作时,内殿的哭声顿时停止,一双双含泪的眼眸一齐集中到了王朝至高统治者的身上。她们都还记得方才今上责令太医时震怒难遏的情形,也生怕在这样的时刻被无缘无故牵连,因此十分谨慎地注意着今上的每一个动作,直到他最终离开了内殿,那些紧绷的身子才无力地重新跪坐在地上,犹如经历了一场大劫。

    外殿众人见今上出来也不敢吭声,就此分列两边让出道路。一切在所有人的沉默中进行,唯一还能听见的声响,便是今上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以及他踏出太后宫中那一刻沉沉闷闷的雷声,像是正酝酿着一场疾风暴雨。

    今上走出太后宫未几,便见身边内侍举止异常,问过之后才知道是玄旻求见。他原本不想宣召,但想起先前答应过太后的话,才勉强提了提精神,让逝者将玄旻传到面前。

    父子相见却无亲情可言,玄旻依照君臣之礼朝今上叉手道:“陛下保重龙体。”

    本就是一句敷衍之词,在玄旻看来也未见有多少诚意的口吻就更显得冷冰冰的,然而今上还沉浸在太后殁去的悲痛中,遂不与玄旻计较,只问道:“何事?”

    不见今上让他起来,玄旻便一直弓着身子,道:“臣请等太后大丧之后,离开建邺。”

    夜色本就晦暗,加上玄旻未曾抬头,今上便看不见他此时的神情,他想起司天台监正与自己说过的话,心情即刻复杂起来。

    不见今上回应,玄旻下跪道:“臣因太后垂爱才能长居建邺,也仍有诸多未尽孝之处,今太后归天,臣遗憾之至,也再没有理由留在建邺,请陛下恩准。”

    在玄旻回到陈国五年多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对话一直是如此生疏,如果不是太后的多番提及,他早已经忘了自己还有玄旻这样一个儿子,因此对玄旻的去留,他向来并不在意,再加上有司天台的推算结果,玄旻此时提出离开建邺,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结果。

    “横戈七城本就是你的赐地,朕今再赐还于你,太后大丧完毕,你就启程离去吧。”今上一语未见不舍。

    玄旻就此跪拜,却听内侍匆匆赶来说昭仁在太后窗前哭晕了过去。

    今上闻言即刻赶往探看,全然没有在意还跪在地上的玄旻。

    太后宫中偏殿里,昭仁痛哭不止,不管旁人如何劝说,她都不曾停下,哪怕张珂好话说尽,她也只是一味地哭,直到今上现身,她仿佛受了惊吓,讶异地看了片刻,突然就跳下床,扑在了今上脚边,连声喊着“父皇”。

    昭仁如今发丝散乱,衣衫不整,一双眼睛因为哭得太久而红得厉害,面色苍白之下更衬得眼红惊惧,尤其是她抱着今上的腿苦苦哀求的样子,根本没有了皇室娇女应有的体面。

    今上知道昭仁受了惊,便只留下了贴身内侍与张珂,将其余人都禀退下去。

    昭仁见周围安静多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看着今上的眼神仍旧露着害怕与胆怯。在被今上扶起时,她仍怕得有些闪躲,可在见到生父慈善的神色之后,她便放了心,由今上牵着回到了床边。

    今上又等了一会儿,见昭仁彻底安静下来,他才要说话,却先被昭仁拉住了手,听她神神叨叨道:“我刚才梦见太后了。”

    昭仁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祖孙感情深厚,要她面对太后的突然辞世确实一时间难以接受,想起方才昭仁在窗前痛哭的模样,今上对她自然也是怜惜的。

    “我还梦见……”昭仁顿住,左顾右盼了一阵,确定周围都是可信任之人之后才凑近了今上道,“我还梦见储龙回天了,跟太后一起。”

    今上惊诧当场,瞪着昭仁时,见她睁大了双眼,神情古怪却分明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可就是这言之凿凿的神色反而让今上开始怀疑昭仁的用心,毕竟这样的话说出口是可以当她在妖言惑众的。

    昭仁像是没有察觉到今上对自己的质疑,继续道:“梦里太后跟我说,建邺的龙气已经单薄,快要镇不住那些不正之气了。”

    今上勃然大怒,一甩手便将昭仁推去了床/上。

    张珂惟恐昭仁受伤正要上前,却又止步于今上那一身再明显不过的怒气,只得担心地看着昭仁,见她重新坐起了身,才稍稍安心一些。

    昭仁拉着今上的袖管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梦里太后告诉我的,她说不忍心看着太子哥哥在皇陵里受罪,要带太子哥哥一起走。”

    丧母之痛已令今上万分心伤,昭仁却又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大逆不道之词,今上只觉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怒极之下他扬起手就要朝昭仁打去。

    张珂见状再不顾君臣之道,上前抱住昭仁就将她护在怀里,大声恳求道:“陛下息怒。”

    今上抬手未落,一脸愤恨。

    张珂忙跪地叩首求饶道:“公主只是因为太后之事深受刺激,一时失常才会说出大不敬之语,请陛下念公主无心之过,情有可原,奴婢愿替公主承受责罚。”

    昭仁双眼又见泪光,与张珂一起跪在圣驾面前哭求道:“父皇别怪张珂,是昭仁口不择言,父皇要罚就罚我吧。”

    本就无法安定的心境经此一役更加烦躁不安,今上怒而拂袖,怒气冲冲地离去。走出殿门时,又是一记雷声响起,这一回雷神震耳欲聋,仿佛当头喝来,随即便暴雨如注,倾泻而下,有意要留人脚步一般。

    那一声惊雷惊天动地,震碎了皇城的沉寂也惊醒了皇陵中纠缠在一起的景棠与灵徽。

    灵徽知道景棠深受药效控制而不能动弹,在知道自己的储君之尊被西雍轻视时候,他的愤怒只能通过那双眼睛流露出来。那样狰狞的神情看来犹如厉鬼,可灵徽内心的仇恨早已经超出了鬼神带来的可怖与恐惧,她丝毫没有回避景棠的逼视,反而鄙夷地看着他,轻轻旋动手中的那把匕首,看着景棠的表情随着她的动作而变化,享受着报仇所得到的快慰。

    那是她的亲人被迫用生命作为交换才为她筑起的仇恨壁垒,她在那个阴暗的空间里被困顿了五年,一点一点积聚着对仇人的恨意,将心里的软弱跟善良磨灭,变成现在这个亲手去操控别人死亡的凶手。

    “你不会白死的。”灵徽继续旋动着手里的匕首,盯着景棠已经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容,她的笑意随之绽开,却无法融化眼中的冰冷,从而让她此刻的面容显得极其怪异,“你不是不想靖王登上太子之位最后继任大统么?那就用你的死,隔断他的这条路,怎么样?”

    她的眼里清楚地倒映出景棠的影子,继而又闪动着景杭临死时的样子,两次杀人却如此迥异的情景让灵徽也觉得一切超出了自己的料想。哪怕此时此刻,她的双手还有些发颤,却已经没有杀害景杭时的慌张,面对景棠生命的流逝,她甚至显得坦然无畏,因为他罪有应得。

    景棠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抬起手按住灵徽的手,也按住那把匕首,他知道一旦灵徽将匕首拔出,自己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骤雨急来,嘈杂的声响将整座皇陵就此包围,也将他们困在其中,那急促的雨声就仿佛景棠内心的呼救,渴望着有人立刻出现将眼前仿如死神的灵徽带走,从而让他还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他还可以带着那些足够置西雍于死地的证据回到皇宫里,让所有人知道不是他诬陷手足,而是西雍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一旦想到灵淑就是死在景棠这双手里,灵徽便嫌恶至极。她甩开景棠的同时用力地旋了那把匕首,听见景棠吃痛却已经奄奄一息的轻微叫声,见到他那双带着憎恨和畏惧死亡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自己,她的眉眼里便又透出了诡异的笑容,混合着她脸上沾染的他的血迹,让这样的表情看来带着莫可名状的森森寒意。

    大雨入世,敲击着可以触碰到的一切,发出凌乱的声响,惊扰了这一晚的夜色,却无法冲开此时凝固在灵徽与景棠之间的仇恨,反而似乎将那样的感受冲刷得更加纯粹简单,就是以命抵命而已。

    匕首被拔出景棠胸口的瞬间,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到了灵徽脸上,她却没有眨眼,在一片浓烈的血色里,亲眼目睹了残害灵淑的罪魁祸首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点力量。

    然而还不等灵徽高兴,就有人突然开门进来。那突兀的一记开门声惊得灵徽不由丢掉了手里的匕首,可她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一道黑影抱住跳出了窗外。雨夜里一片黑暗,唯有那间房内的灯光尚能指引方向,让她知道自己是从那一处光影里出来的。

    闻说一早就在皇陵外备好了马车,此时她将灵徽送上车就要带人离去,却听见灵徽恍惚地问道:“他是不是死了?”

    闻说看着灵徽郑重点头,随后立即驾马直奔建邺西郊。

    雨声跟马车疾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这个夜晚不再宁静,可坐在车里的灵徽却仿佛魂走九霄一样怔忡地坐着,不管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如何颠簸,或者是她一时没坐稳而跌了下去,她都没有说过一字,只是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慢慢握住被藏在衣衫下的那块坠子。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灵徽在闻说的带领下进入一间郊外的屋舍,忽听闻说道:“太子应该还没死。”

    灵徽惊讶道:“你骗我?”

    闻说虽有歉意,却因为一切都是玄旻的计划,所以她并未表露什么,只是将那把还沾着血的匕首放在桌上后继续道:“有些事还要太子做,所以你走的时候,他还不能死。”

    灵徽冷冷道:“他连别人死的时辰都要算得这么准么?”

    “就连你什么时候能见宋适言,都是他说了算。”

    “我大哥?”灵徽恍然道,“他什么时候抓了我大哥?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只是想得到他要的东西,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为他的需要的结果引石铺路而已。”闻说见灵徽要走便立刻拦住道,“如果你要走,宋适言会马上人头落地。”

    灵徽嗤笑道:“他的计划呢?他不会平白无故抓我大哥,更不会因为我而打乱他的计划,你不用以此要挟我。”

    “抓宋适言只是为了更确切地落实一些所谓的真相,但他并不是关键,宋适言的死对王爷来说无关紧要,可你却不同。”闻说横在灵徽身前的手转为按住她的肩膀,也稍稍缓和了口吻道,“你在这里等他回来,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灵徽将信将疑道:“他真的要离开建邺?”

    闻说默认。

    室内烛火昏昏,将灵徽跟闻说的影子照在墙上,看似彼此亲密。灵徽看着她们的投影,默然沉思片刻,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无奈惨笑道:“太子说靖王无所不用其极,其实他才是吧。”

    闻说转身将台上的油灯拨亮了一些,那灯火虽然不尽光明,却也能在此时春寒未去的雨夜里让人感受到一丝暖意,然而此刻她与灵徽的心情却各自沉重。

    “不管你愿不愿意,他都会带你走这一趟。”闻说道。

    “不是有你保护么?”灵徽反讥道,“他既然敢走,就一定会留着命回去的,到时候才应该是真正的好戏吧?”

    “是不是好戏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有一件事有求于你。”

    闻说态度的变化让灵徽有些措手不及,她疑惑地看着神情真诚的女侍卫,在摇曳的灯火下,闻说的样子让她觉得有些陌生。这是她第一次在闻说的身上感受到温柔,尽管其中充满苦涩与无奈,却十分温和,满是善意,也因此将她身上的刺慢慢地融化,让她愿意去听闻说接下去要说的话,也大约不会舍得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