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扬威凯旋

推荐阅读:弃宇宙渡劫之王全职艺术家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天刑纪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霍去病并未率军南下攻打鱳得,而是挥师北上焉支山。

    月氏向导们摸不着头脑,只因以焉支山为界,其东乃休屠王辖地,其西却是浑邪王势力所在,霍去病则领着汉军在中间两不管的地段,回旋、穿插,不时声东击西袭灭一些散乱的匈奴部落。

    月氏人见这汉将军先北后南几个“之”字形路线乱走一气,搞不懂他到底要打向哪里。

    唯一让人折服的是,汉军灵活疾速,神出鬼没。有些经验颇丰的月氏人则心中惊诧,万没料到世上竟还有比匈奴人更神速难测的军队。

    祁连山北部横着一条险要隘口,名叫大斗拔谷,是连接河西走廊与羌中的重要通道。汉军第一次绕过焉支山,就是从大斗拔谷出到祁连山北麓。谷口往北四十余里便是单于王城,即昔日的月氏国都——永固城。

    霍去病率大军一到,即刻派出先锋兵掠城下。

    而城内,酋涂王和呴犁湖自那日狼狈撤回,已早早作下防备,调集了所有精锐驻守王城。

    永固城地处山腰,有内外两重坚固异常的城郭保护,本就易守难攻,因当年匈奴人久攻不下,由此得名“永固城”。城周还围绕有四个牧场,实为军马营,均有城郭护卫。

    战事一开,汉军兵分两路直取中城,不料卫城里驻扎的匈奴精兵齐出,从东西两面将汉军拦截成数段。

    汉军未至永固城下,便与匈奴人在马场上展开厮杀。

    匈奴人武器装备虽不及汉军精良,但胜在占尽地利,他们扰杀一阵,随即退回卫城,而中城的酋涂王精兵又至。汉匈双方交锋未及一个时辰,酋涂王的队伍又缩回城内,换由卫城余部再度出兵接战。

    汉军先锋不胜其扰,根本无法专心强攻中城。

    霍去病看了战况,果断下令撤军。

    酋涂王在城郭之上哈哈大笑,对呴犁湖得意邀功:“汉军知难而退,不敢再来了。”

    呴犁湖乜了眼酋涂王,心道此人未经历过皋兰一战,更没见识过霍去病的厉害,轻敌则必败。他当下在旁敲击提醒:“这个霍去病诡计多变,出兵往往不按常理。酋涂王还是尽早知会浑邪王,让他带部众前来,一同抗住汉军。”

    酋涂王不以为然,他平日与浑邪王争夺祁连山北麓的大草滩牧场[注1],二人长久不和,如今他又怎能自摆弱势主动去求浑邪王?

    于是,酋涂王口中假装应和呴犁湖,背后却毫无动作。

    而两日过去,汉军仿佛销声匿迹般,踪影全无。酋涂王心下大喜,更深信霍去病这次是彻底退军了。

    却说当日霍去病数攻永固城不下,即刻掉头迂回,再次绕过焉支附山,自后向大草滩之侧的黑水城[注2]发起猛攻。

    只因这黑城与永固城仅相距四十里,成掎角之势。往日酋涂王只顾着和浑邪王在大草滩西部争夺领地,这里只放有一支不大的部落驻守。

    这支部落得了警报,全力关注西面来的风吹草动,却没想到汉军会从东面突然出现,如神兵天降般,席卷而至。

    这场突袭,汉军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黑城。

    匈奴人四散逃去,留下城里牛羊马匹无数。仆多等校尉大乐,暗道这几日伙食肉膳又有着落了。

    果然,霍去病令部队停留,在黑城驻扎下大军。

    是日,骠骑将军率亲卫和向导在附近登高细看一轮。遥遥望去,祁连、焉支二山之间环绕着的这片大草原,广袤坦畅、水草丰美,如大地上嵌镶了一颗璀灿晶莹的绿宝石。

    霍去病淡淡笑道:“待我收得河西廊道,汉军在此牧畜养马,我汉骑会更为强锐无匹。”

    全军休整之际,众人在大帐内商议战略。永固城四个卫城,若逐一击破,拿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如何攻破永固城,还是个棘手的问题。

    霍去病环视羊皮地图,注意到在永固城外东西向各不到百丈处,有两个大湖。他灵光忽闪:“城中用水从何而来?”

    月氏向导说,东西两个大湖各有细流通入城内水道,平日城里匈奴人饮用的,实际便是东西二湖里的水。

    有些敏锐的校尉眼睛一亮,大致猜出了骠骑将军要如何对付城内顽抗的匈奴人。

    当下霍去病布置军务,令部分人去将此前一路扫灭的匈奴残留辎重运来,一部分人随时候命攻取卫城。

    月氏人听了,抢着说:“辎重一事我们可以相助。”

    原来这几日有些月氏人返回了部落,告知族人汉军要攻取永固城,月氏部落上下都十分激动,都提出要协助汉军,以收复被匈奴侵占了多年的国都,一雪前耻。

    再加上回返的那些人将霍去病这一路来挥洒自如的行军、游刃有余的突袭描述得神乎其神,让许多正满怀壮志的青年热血沸腾不已。

    这些赞颂传入月歌耳中,她淡淡笑着望向远方,只怕再过几日,便会传来仲兄大捷的消息。

    这日,天高云淡,离黑城最近的永固城东卫城遭到汉军三千精锐的突袭。瞧汉军那架势,是不破此卫城不罢休之态。

    酋涂王没料到霍去病竟然卷土重来,急忙调派中城部分精兵前往助战,并令巡骑知会南北卫城同样出兵支援。

    调度之后,匈奴兵马人数超过了汉军,然汉军毫不怯馁,死咬拼战。酋涂王对此更为慎重,严令己部守住东卫城,不能让汉军以此打开缺口。

    呴犁湖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安:“这不是霍去病的风格,他最爱虚张声势骗人。”

    酋涂王哈哈笑:“他连一个东卫城都攻不下,又哪有余力来扰我中城?”

    呴犁湖瞪他一眼,心里暗道声“蠢材”,口中却说:“你小心他是声东击西之计!”

    此话令酋涂王半信半疑,连问呴犁湖如何是好。只呴犁湖自己都摸不清霍去病倒底要怎么出兵,他烦躁道:“我早让你向浑邪王求助,你明着应了,暗地里却不做,否则今日又怎会如此被动?”

    此时,汉军从胶着战中抽身,疾速退兵。酋涂王松了一口气,却也谨记着方才呴犁湖的警告,忙令南北卫城前来支援的人马赶紧回师。

    呴犁湖在城郭上远远望见那退去的近三千汉军兵分两路,绕了个大圈分别向南北疾驰,他了然醒悟,跺脚骂道:“晚了!晚了!当真蠢材!”

    原来,汉军今日真正的目标确是另有所指。

    正当匈奴人马重点分布在东卫城酣战之时,霍去病早派了另两支二千余人的汉军分别潜伏在南、北卫城之外,等这两城的匈奴兵力被调走削弱,埋伏的汉军便突发袭击。

    从东卫城撤退的汉军又兵分二路,转而援助对南北卫城的突袭。等匈奴人醒悟搬兵回程,汉军早已结束了战斗,夺取了南北两个卫城。

    酋涂王这才追悔莫及,令人西去求助浑邪王。不到短短半日,被派出的人有一半狼狈逃回,报说,西卫城也被汉军拿下了。

    呴犁湖神色凝重,叹道:“这才是霍去病的战法,他用兵之快,等你醒悟过来早就晚了。”

    酋涂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浑邪王的救兵?”手下人则说他们有几人突破汉军的追阻,向西去了,必能知会到浑邪王。

    呴犁湖悄悄招来自己的密探,当得知汉军不断往卫城运来杂物辎重,他深思数回,又往城郭一趟探了外头的地形后,终于面色僵白。

    他心知,当最后一个卫城落入汉军手中之时,便是永固城遭困之始,自己就再也出不去了。河西各部不同心,单于就算遣自己这个单于子来监军,又能改变什么呢?

    当夜,呴犁湖便带着隆漠等亲卫人马悄悄离开了永固城,不告而别。

    酋涂王是被城外的厮杀声惊醒的,汉军天未亮就对仅剩的东卫城发起突袭。收到紧急求援,夜守中城的左都尉急忙打开城门发兵相助。不料城门甫开,四下里忽然涌出大量汉骑,混战开始。

    酋涂王急忙传令:“让我们的人守住内城,汉军攻不进来的。”

    永固城分内外两重城郭,匈奴爬上内城顶上,利用地势朝下发箭。此时已出城的匈奴兵正与汉骑混战,他们中有不少亦被自己人射伤或殒了命,余下的人破口大骂不已。

    城上的匈奴人忙说:“沿城墙撤退,我们来对付汉军。”匈奴骑兵分散着两头撤退,绕着内城躲避汉军。

    有些汉骑穷追入外城,被内城上的匈奴利箭射下马来。率部来攻的高不识忙喝令人马退出永固城:“我部只需拖住酋涂王的援兵,东卫城才是今日将军要收归囊中的目标。”

    众曲长军侯得令,结集队伍游走于各方城门之外,让永固城内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天方露晓,汉军拿下了东卫城,从此时起,永固城被汉军以四方环绕的形式围困,成了一座孤城。

    失了东卫城、呴犁湖又漏夜离去,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酋涂王扼腕烦躁,但他仍未丧却信心:“城内囤粮牧畜富足,城郭坚固难攻,汉军没有粮草支援,很快便会撤退。”

    直到两日后,城内水道水位剧减,眼见就要干涸时,酋涂王终于色变心惊。

    此前不少月氏人得了鼓动,从山南赶来,将汉军一路攻伐后残留的匈奴辎重运送到了永固城外。那些辎重杂物被汉军尽数堆入城外的东西二湖,截断流向永固城的细小支流。

    霍去病又派人马驻守在湖畔,彻底断绝了城内匈奴人的水源供应。

    如今万事俱备,汉军却不着急攻城。

    人饿个十几日还能存活,但缺了水,数天都撑不下去。匈奴人自被断了供水,焦躁不安,才短短两日便耐不住了。一些人在夜晚打开城门,偷偷摸到湖边取水。

    可汉军早有防备,彻夜安排巡骑监守。匈奴人还未来得及装满水囊,抬头便迎来汉军的密集弩箭。

    一连两夜,匈奴人非但取不到水,还折损了近百人。左都尉说:“不如结集队伍去明抢,总能抢到些。”于是次日趁着汉军傍晚造饭的时候,酋涂王精锐人马尽出,出其不意扑向西湖,掩护着族人运了十几大皮囊的水。

    这一战颇为惨烈,守湖的五百汉军损了三成,岸边丈余远的湖水都被染成了淡红。

    匈奴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死伤相当,取水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他们靠着这十几皮囊的水又撑了一日多,再去偷袭时,发现汉军已在湖畔架起了简易的梐枑[注3]和床弩。

    这回战况大不相同,汉军弩手前后轮射,又有梐枑相助拦截,匈奴人马还未冲近,便成了箭下亡魂。即便突破了重重障阻赶到湖边,可那里有护守的汉军持短兵迎战,匈奴人竟是有来无返。

    派出的人马大半覆灭,酋涂王受不住,决定紧闭城门等候浑邪王大军前来。城中已断水多日,匈奴人起初挖地打井,只是永固城大半个城池处在地势较高之处,深挖数丈都不见得一滴水。

    而后,匈奴人不得不开始以马尿解渴。但畜牲们也需要饮水,再过不久,城内人畜皆干渴难耐。有些急红了眼的匈奴人偷偷放马血羊血来饮,被首领们得知后罚以鞭笞甚至处死。

    左都尉眼看不是办法,对酋涂王说:“不如弃城突围,我们向西与浑邪王会合,再来战汉军。”

    酋涂王思量再三,决定听取左都尉的建议突围。那一夜月暗星迷,匈奴人悄悄打开了城门,欲从两个卫城之间的空隙穿过,向西奔逃。

    汉军却仿佛知道他们有此举动,酋涂王先头部队刚驰出不足半里,几处卫城便有火把燃起,大批汉军随即汹涌扑来。

    酋涂王惊怒不已:“汉军每次都先行我们一步,莫非城内有奸细?”自他以下,队伍已现慌乱,他和一些首领有心想退回城内,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左都尉大叫:“我们杀出去!”带着自己的人马先行一步朝西猛冲。

    看着酋涂王按兵不动,亲卫们敦促说:“再不走汉军便围上来了!”

    酋涂王四顾一望,却道:“兵分两路。”领着余下的部众朝另一方向突围。

    其实等了这么多日,霍去病料定匈奴人饥渴难耐,定会寻机逃出城。在他布置下,这两夜监守的汉军都靠在马旁,和衣拥械而眠,只待匈奴人稍有动作,便可迅疾集结队伍出击。

    果然今夜等来了自寻死路的匈奴人。

    匈奴人是男女老幼一齐突围,酋涂王的精锐冲在前,早早就和汉军交手。暗夜里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流矢乱飞,不断有人倒下。

    冲得近了,瞧见汉军密密麻麻的队伍,许多人胆怯,又拨马改去另一个方向。酋涂王指挥着自己的精兵奋力拼战,好容易打开一个缺口,哪想到又有汉骑援军从不远处隆隆杀来。

    有左都尉那一部的数十人屁滚尿流撤回到大队伍,对酋涂王禀告说:“我们死伤惨重,被汉军拦腰截成两段。左都尉他们大概是成功冲出去了,我们有不少人落入汉军手里。”

    那些被汉军俘虏的匈奴人指了酋涂王一众的突围方向,汉军得以聚集全力拦截过去。

    酋涂王那一部杀得满眼昏暗,汉军人数始终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更别提己方要突围了,照此下去,只怕要天未亮便全军覆没。

    久战的匈奴人渐渐乱了阵脚,有些拨马后退,有些乱冲乱撞。酋涂王看了看情形,料定今夜想要冲出重围那是不可能的事了,于是乎长叹一声,挥鞭令己部退回城中。

    那些马慢反应更慢的老弱妇孺来不及撤回城,只道要被俘虏了。没想到汉军见他们放下武器投降,却不追赶了,放任他们逃回永固城。

    自此,酋涂王彻底断绝了突围的念头,死守在城里,只盼着浑邪王援军能早日赶到。

    这日起,城外的汉军和月氏人却围在湖泊旁杀羊烤肉,大肆欢声喧哗,惹得城内饥渴交迫的酋涂王一众更是难耐。

    到了入夜,苍苍原野上飘荡着月氏部族的古老歌谣——

    那草儿肥、水波清的大草滩啊,

    月氏最美丽的家乡,

    我何时才能骑着天马,

    载着我的心上人,

    再次回到你的怀抱……

    酋涂一部,与休屠、沮渠等部,数十年前原本就是月氏部落一员。当年月氏大败后,这些部落被匈奴强行分开来,并任派首领和王进行统治。如今这些人听到城外飘入的悲伤歌声,不由得想起了部族和先辈的种种过往遭遇。

    一夜过去,人心浮动,更有不少人鼓噪着要出城投降。有些从其他部落口中听说过汉军的传闻:“据说那位汉将军只诛锐悍,降者不杀。我们出去投降,也定能保全性命和牧畜。”

    这些话四下流开,许多人的信心都动摇了。

    酋涂王得知后暴怒,令亲卫将心生二念的部众鞭笞惩罚,这样的举动引发了更多人的不满。

    人们愤怒声愈来愈大,终于到午后,百余人结集起来,打开城门冲了出去要向汉军投降。

    汉军却将他们拦在了城外,赵破奴上前对他们领头的人说:“汉军不接受你们的投降,你等回去告诉酋涂王,要降就让他亲自来降。”

    待懊恼的匈奴人折返,赵破奴令各部准备出击:“果然不出将军所料,匈奴人内讧,我军便可轻松拿下此城。”

    那些匈奴人回到永固城,却被拒在城外。他们愤怒地要守城兵士打开城门,并鼓噪着要酋涂王投降汉军。

    酋涂王麾下几个首脑大怒,喝令弓手向这些反叛的部众射击。

    城墙下的那些人又哪肯就范?双方你来我往互射,竟是汉军还未打来,他们已经开始自相残杀。城内不少匈奴人也看不下去,他们持起武器,开始反抗酋涂王的心腹精兵,有些人更是冲去开启城门,放城外的族人入内。

    此时,呜呜的吹号和战鼓声响起,汉军出其不意发起猛攻了。

    酋涂王的王师在内外夹击下,很快便溃退如水。亲信献计与酋涂王:“趁着城内大乱,我们乔装,或许能瞒过汉军混出城去。”

    酋涂王脱了裘皮,套上妇人的衣袍,和亲信一起扮成老者弱妇,口中一直大叫着投降,且奔且避,竟也快到了外城门附近。

    这时一拨汉军涌入,领头的正是仆多。他瞄了瞄那些放下武器窜逃的匈奴人,忽然拨马一指:“那几人站住!”眼尖瞥见了那斗篷底下的癞须,仆多哈哈大笑,“酋涂王,扮成这样,你羞也不羞?”

    被识破的酋涂王一众仓皇奔逃,慌不择路,最后被逼到了内外城之间的甬道尽头,束手就擒。

    永固城破,月氏人奔走相告,消息传回月氏部落,年长的族人都禁不住冲出帐包,面向祁连山北喃喃跪拜。

    被匈奴人盘踞了数十年的国都,竟是被汉人轻而易举收复。霍去病的武威形象在月氏人心中又拔高了一层。

    却说那夜,从永固城突围出去的左都尉慌不择路,未能朝西寻到浑邪王的人马,却误打误撞北上到了右谷蠡王禽犁的领地。禽犁一听永固城被困,那还了得,当即点了人马南下。

    禽犁一众赶到大草滩附近,正好遇上单于单桓赶来的队伍。此前呴犁湖见守不住永固城,径自不告而别去了浑邪王的大本营。浑邪王恼恨河西一战时自己儿子被汉军俘虏,生死未卜,自是要报此仇。只是他老奸巨猾,自己不亲自出动,只遣了精锐人马,让单于单桓去打头阵。

    两路人马赶到大草滩,却发现汉军早已无影无踪,连牛羊都不见得几头。

    左都尉说:“汉军俘虏了我们的人马、收缴了我们的牧畜,定然走不远。只怕是在班师回汉地的路上。我们可联合呼于耆王,在半道给他们来个埋伏袭击。”

    禽犁一听有理,急派了数人快马急奔鱳得送讯,当日便领着大部队东去追赶汉军的踪影。

    他们没料到的是,那几名报讯的探子在中途被汉军俘获拷问,将禽犁和左都尉的计划一一和盘托出。

    面对天上掉下的馅饼,霍去病和众军校乐不可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还客气什么,不打说不过去了。”

    原本骠骑将军的战略是趁着匈奴人来不及防备,挥师转下去突袭鱳得。如今禽犁和单桓的人马撞上来,不外是锦上添花扩大汉军的战果罢了。

    于是汉军潜伏在东行必经之地——合黎山峡口制高点,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直到山坡下尘土飞扬,禽犁和单桓的大军次第入了峡口近半,霍去病手一挥:“放箭!”

    战鼓声乍响,两面山岗上呼应着此起彼伏的呼哨声。匈奴人刚抬起头,飞蝗般的箭矢便对着他们落下。

    许多人来不及哀号便中箭丧命,余者纷纷跳下,以马匹为掩护,举弓反击。还有些举起刀铤嘶吼着冲向峡口高处,可没攀到一半,就被汉军的第二拨箭羽撂倒滚落。

    禽犁眼看损失严重,大惊失色,转头便令己部回撤。也算他走运溜得快,刚逃出埋伏圈,峡口两侧的高岗上便滚落许多巨石,堵住出峡的道路。

    见大批人马还被困在峡口内,左都尉问禽犁:“我们要不要回去救单于单桓?”

    不说则已,一说禽犁则暴怒不已:“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什么半道埋伏汉军,我们反而被他们埋伏了。”想起自己甫出师便折损兵马元气大伤,禽犁大恨,举鞭将左都尉狠狠抽落下马,“我看你才是汉军的奸细,使计引诱我们来给汉军送死!”随后率领部众扬长而去。

    最可怜的是单桓的人马,出不得峡口,被射死大半,最后单桓自己和亲卫还被汉军给活捉了。

    汉骑一路得胜,马不停蹄,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鱳得。

    此前仆多等人已拿了不少匈奴王和权贵,高不识看得心痒羡慕,这次更是对上宿仇呼于耆王,他便一力到霍去病帐前请命为先锋。

    当年呼于耆王助伊稚斜夺位,其所率之部和图泽一道洗劫於单阵营的后方。以呼于耆王为首,那群杀红了眼的匈奴人更是屠了高不识全家十余口男丁,并将他的母亲、一众阏氏和*充为奴隶,折磨*至死。

    高不识一旦请得将命,即刻率精骑三千,奔袭百里,于日落之前到达鱳得不远处的山谷。他胸中燃着的熊熊复仇之火,愈发高炽。

    全军就地休憩,等至夜深,万籁皆静,汉军兵分数路,悄无声息摸过去,将匈奴人的帐包营地团团包围。

    巡逻的夜骑毫无防备,嗖嗖两支冷箭便结束了他们的性命。汉军们到了指定地点潜伏,静静等待高不识的号令。

    当一支带火的弩箭被射向半空,照亮黑穹,各路汉军从暗夜里冲向匈奴人的营帐,杀声四起。

    此时正是黎明前,大家沉睡做美梦的时辰。许多匈奴人迷糊醒来,还道自己在做噩梦,便被汉军的森冷利箭穿心射过。

    待他们彻底惊醒反应过来,汉军的马蹄已踏入营地深处,不断收割着匈奴人的头颅。

    起先高不识还能喊出“降者不杀”的口号,直到他看见呼于耆王那一刻,母妻儿女的仇恨瞬时翻涌上来。高不识发出困兽般的嘶喊,提刀便朝呼于耆王冲去,疯狂砍杀。

    呼于耆王外衣都没能披上,被高不识这般不要命的厮杀吓破了胆,他喝令亲卫上前拦阻,自己夺马先逃了。

    那几个亲卫只阻得一阵,便死于高不识刀下。高不识杀红了眼,奋力去追,途中遇上呼于耆王两个少年儿子,更一口气将之砍杀了。

    天近拂晓,几个亲卫拉住几近疯狂的高不识:“呼于耆王已跑得无影无踪,校尉还须留在此主持大局。”他这才冷静下来。

    余下的匈奴人结集起来,欲反扑汉军。不料晨曦起处,大批人马汹涌驰来,那是霍去病的壮骑到了。

    此一日,汉军在鱳得耀武扬威,斩杀匈奴数千,更捕获呼于耆王王子以下首脑和俘虏近两千。[注4]

    汉军满载缴获和俘虏,回返祁连山南麓的驻地。

    一路上,霍去病心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这回二战河西,不但收服了小月氏,更击破众多部落,共斩灭匈奴三万余人,俘虏数千,而汉军仅折损人马十之二三。

    当初他在朝堂上许下的壮言成了真,如今可完美地班师回朝向汉天子复命了。

    河西初战时众人对他的质疑不断,连舅父也不例外。若不是得今上和三弟的全心信赖,他又哪里能坚持到今日的大获全胜?

    想起月歌,不知为何,霍去病心中那团火烧得愈来愈旺,恨不得立即驰到她身边,自己有许许多多话,还有获胜的喜悦,都想与她分享。

    他此生头一回,对一个女子,生出这样的念头。

    作为报答多日的军粮补给,汉军几次得胜后的牧畜缴获皆运送给了小月氏部落。月氏人大喜过望,为表敬意,宰杀牛羊设原上宴,以敬贺汉军的大获全胜。

    霍去病一抵达月氏部落,见许多人翘首拥来,嘴里还一直重复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陌生词语。

    此时,月歌和众祭司长老盛服迎出,行以大礼。霍去病甫看到那个自己牵挂了许久的白色身影,心中霎时一片宁静。

    歌宴中,月氏长老们颂扬霍去病的武威,并一再声明部落对汉军的顺服。若说他们上回还有些犹豫和勉强,这次却是真真正正的心服口服了。

    霍去病听着人们对着他欢呼不断,忍不住转头问月歌:“他们到底在叫什么?”

    月歌满心欢喜,细细对他解释:“他们都在称你为天之骄子,那是我们北地草原各部对英雄的最高称赞。”

    不久前,她对族人解说了母亲的预言。北地游牧民族尤其尚武、崇拜英雄,月氏人本就对霍去病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上未晞之言的佐证,大伙儿只差没对这位汉将军顶礼膜拜了。至此,霍去病天之骄子的名号也在月氏部落中广为流传。

    经过数次大战,如今霍去病的大将风范愈加出众,武威刚烈,又沉着稳健。月歌觉得很骄傲,她的仲兄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光彩耀眼的人物啊,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连部落族中少女都频频向他投去爱慕的眼光。

    而此时,这个天神般的优秀男子亦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目光中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什么东西。月歌有一霎那的恍惚,只觉自己是不是也受了那些怀春少女的影响,竟生出了些旖旎心思来。

    想起自己当日被郭允欺瞒拐骗的经历,她有些忐忑,心道仲兄那目光里怕是嘲笑轻视之意吧。不觉羞惭又起,将方才脑中的胡思乱想驱逐得干干净净。

    欢宴毕,月氏长老和祭司要再向霍去病敬献礼物。

    月歌亲自在前引路,将霍去病带到马栏前,那处栏上绑了匹火红如烈的天马,光亮皮毛下肌肉精壮,四肢强劲有力。

    “将军此前于皋兰失了踏鹰,一直未寻到合意的坐骑。这是月前我部数名驯马好手合力捕得的野生天马,无人能骑。将军仁爱武威,驱除匈奴人保全了月氏部族,长老和族人都提议将此宝马献与将军。”

    霍去病第一眼看到这马便喜欢,他从月歌手里接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天马前蹄高扬,仰天长嘶,箭一般冲出。它初时还狂躁颠腾不已,却在霍去病牢牢控制下,渐渐驯服。

    月歌在原地远远望着,又是欣慰又是怅然,数年过去,仲兄风采一如当初。

    一人一马的身影疾风般驰骋在无垠的草原上,月氏人纷纷从庐帐里出来,翘首而望:“这位汉将军真神勇,如此烈马在他身下,竟服帖若斯!”

    过了一盏茶时分,霍去病驰返,来到月歌面前纵身跃下,他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你给马取个名罢。”

    “我?”月歌诧异,想了想,“将军原来的坐骑叫‘踏鹰’,踏鹰于云端,逐日且御风。我看这新坐骑便叫‘逐日’或‘逐风’好了。”

    霍去病不置可否,转过身去抚着长长的马鬃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叫‘逐月’!”

    月歌心里没来由漏跳了一拍,抬头想看他脸上神色,却只见到他笔直的背脊。想起当年三人在原野上合力驯马杀狼,她低下头去,又是一阵怅然。

    此时霍去病豁然转过来,月歌察觉他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却不知为何头颈十分沉重,努力想抬起,终究还是纹丝不动。

    异常静默中,她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而霍去病深深吸气,低声开口:“月歌……”

    “公主!”是月歌的贴身侍女前来,“长老们请公主过去大帐,有要事相商。”

    月歌终于抬头:“将军,请恕月歌先行告退。”

    霍去病面色如常,点头道:“公主请便。”

    因为明日汉军就要开拔回汉地,月氏祭司长老们都忧心忡忡,他们害怕匈奴会卷土重来,对月氏进行更加疯狂的报复。

    于是,长老们提议月歌和山南的羌族部落联姻,有了强大的联盟,部族才能免于匈奴的再次欺压统治。

    月歌心一下冷了半截,自己方逃脱匈奴的恶手,却又要踏入西羌的桎梏:“这次又是谁?”

    祁连山南湟水一带的不少羌族部落听闻月氏公主回归,这些日子都不断遣人来求娶。其他小部族也就罢了,但今日,西羌最强大的先零部落,亦派了使者前来。

    “他们此行带了牛羊牧畜和珍贵礼物,专程为酋长第三子求娶月公主为阏氏。若是其他部落倒也罢了,先零人,却不是我们月氏能得罪的。”

    听了大祭司的话,在场族人皆凛然。只因先零羌部不但实力强大,而且十分凶悍残暴,人家有备而来,若是月氏贸然拒绝,只怕又会引发部落之战。

    这时一人气急跳起来说:“先零酋长和他几个儿子既残暴又好色荒淫,公主嫁过去就好比羊入狼口,请长老们三思啊。”那是伊坦长老的小儿子阿连迪,他自小和月歌一起长大,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当成联姻的牺牲品。

    族中一些妇人听了,已经忍不住面露悲戚,以袖角拭泪。先零说是要替酋长之子娶阏氏,但湟水一带谁人不知,先零那些酋子的阏氏也是要供献给酋长淫辱享用的。

    月歌咬牙道:“我不去!”

    大祭司说:“要是你这次去了匈奴王庭,我们倒还有借口回绝羌人,可如今草原上谁不知我们和匈奴人闹翻了,月氏要联盟保证部落生存,就只能靠与羌人联姻!”

    月歌欲哭无泪,叫道:“为什么总要靠送女人和亲来换取和平安宁?落在先零人手里,跟落在匈奴人手里有什么区别?”她心中灰败一片,只道自己终究逃不过与母亲一样的命运。

    大祭司不忍,犹豫再三后终于跺脚:“罢了罢了!马上选取族中青年与公主成婚,这样就可以回绝先零使者了。我们多回赠些珍贵礼物,再选族中貌美少女与先零酋子联姻,只希望先零人不要因此恼怒而兵戈相向吧。”

    可是,突然之间去哪里寻找合适的人选?祭司和各长老目光一转,都齐齐朝阿连迪看过去。

    阿连迪是月氏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伊坦长老之子,高大勇武,又是和月公主一同长大,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见此情形,阿连迪心中亦是十分欢喜,他已爱慕月歌多年,只是以往一直担心自己高攀不上罢了。

    就在此时,帐外侍卫禀告:“汉骠骑将军求见!”

    月氏长老们面面相觑,都猜不透这位汉将军此时突然前来所为何事。他们忐忑不安将霍去病恭迎入内,正要相询,霍去病却环顾众人,肃颜道:“先零使者来月氏求亲一事我已知晓,但月公主不能与羌人联姻。因为明日汉军开拔,我要将她带回长安。”

    帐内众人皆尽愕然。

    未等月氏人发作,霍去病继续道:“数年前匈奴左贤王於单降汉,临终之际托我朝天子寻找祁连居次——也就是月公主的下落。我当时任天子侍中,奉命寻找月公主,但直到今日都未能完成皇命。是以,我此次班师回朝,势必要带上月公主同行,也好向我朝天子复命。”

    他说这番话坚决无比,竟是不让人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月氏祭司长老们惊疑不定,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而月歌却是如释重负,她急于摆脱联姻和婚事,霍去病此番来搅局,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于是,月歌抢着连声答应:“便听将军之意,月歌愿往长安一行。”

    次日,汉军开拔,月歌带了侍女族人,准备了敬献给汉天子的礼物,高高兴兴随军一路东去。

    月氏长老们见此事已成定局,亦只能作罢。他们选了族中长老的女儿代替月歌与先零羌族联姻,两个部落成功结盟,此为后话。

    回程路上,霍去病的人马在一处名为“金泉”的矮城小憩,与扫荡了湟水以东几个匈奴小部落的先锋军会合。

    汉军会师后清点战果,霍去病十分满意。他突然想起一事,便令亲卫将藏了许久的漆钟[注5]搬出来。

    他在全体官兵面前举起那漆钟,大声道:“这是出征临行前,今上赐予我的‘蒟酱’[注6],要得胜方可开启。这次河西征战,我军能大获全胜,站在此处的每一个军士都有功劳。是以,我不敢独饮此酒,今日我与你们共饮!”

    万千军士大声叫好。

    只是小小一钟酒,又如何够数千人共享?

    此处矮城之下有清泉溢出,甘醇无比。霍去病将整钟蒟酱酒尽数倒入泉里,军士们陆续上前,掬泉而饮。

    不远处的月氏人亦被这一幕感染,赞叹连连。

    月歌的几个侍女忽然发出轻呼:“那位汉将军朝这里过来了!”望着那英武的身姿,人人心中如小鹿乱跳。

    霍去病高举着一觞甘泉,大步走到月歌面前:“汉军此次获胜,公主亦是功不可没。”

    月歌含笑接过饮了,听得他低低唤声“三弟”,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在郭允一事中的愚蠢情形,又自羞惭:“将军言过了,月氏部族能得以保全,全赖了将军的庇护。月歌却险些听信小人酿成大错……”她自觉无颜,躬身讪讪告退。

    不知是因为金泉本身就甘美,还是因为蒟酱醇厚的缘故,人人饮到口中的清泉,都带着一股酒香的味道。

    骠骑将军倾酒入泉与军士共饮的佳话,亦被后世流传。

    而后来,汉天子在此设郡,便改金泉之名为“酒泉”。

    [注1] 即现今的山丹大马营草滩。汉代时的名字已不可考,明代才开始称大马营草滩。

    [注2] 黑城,后世改名为霍城。

    [注3] 梐枑(bì hù):即行马。拦阻人马通行的木架。

    [注4] 《汉书?霍去病传》:“票骑将军涉钧耆,济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连山,扬武乎鱳得。”

    [注5] 漆钟:汉代盛行的酒器,木胎或竹胎,外表覆漆。圆形的叫钟,方形的叫钫。

    [注6] 蒟酱(jǔ jiàng):汉代名酒,茅台酒的前身,起源于战国时期西南夜郎国。亦称枸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