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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乾坤殿上 颠倒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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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潜机的眉头很快舒展。

    自己明日就要下山,开始崭新的人生。

    妙烟就算来华微主峰埋一车火|药,也跟他没半点关系。

    修真者讲究“财、侣、法、地”四宝。上辈子他已经拥巨额财富、风水宝地、本命法器,只差个道侣。

    他想娶妙烟,恰好对方也乐意嫁他,便订下婚期。

    死后才知,原来是他自作多情,误会一场。

    不止妙烟,前世恩恩怨怨,他不是原谅了、忘记了,只是不想耽误这辈子,懒得再计较、再纠缠。

    妙烟于他,已成烟波逝水,昨日黄花。

    从这座逝水桥上擦肩而过,此生便不会再遇到。

    以后你弹你的琴,我种我的地。

    我们井水不犯神仙水。

    “别看了。”宋潜机催促身前两人,“走吧。”

    两个送信弟子回神,“啊”地惊叫出声,顿觉失礼于美人,面红耳赤,扭捏低头,磨磨唧唧。

    宋潜机只好先行一步。

    “站住!”

    一声娇喝。

    两个送信弟子心神一颤,抬头只见妙烟身后跳出一位红衣女子。

    那女子腰别软鞭,柳眉飞扬,眼尾细长上挑,气势凌厉。

    原来妙烟身形高挑,裙摆与臂纱飘扬,正好挡住她娇小身形。

    前者穿蓝,后者穿红,一个像沉静的湖水,一个像燃烧的红莲。

    送信弟子躬身行礼:“陈师姐。”

    被她一瞪,立刻改口:“大小姐。”

    宋潜机恍然,难怪面熟,原来是掌门虚云真人的独女,陈红烛。

    如今华微宗还未有衰微之气,陈红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比人间公主尊贵,也比公主脾气大。

    她冷冷打量宋潜机:“你就是刚才递字条给我爹的外门弟子?”

    宋潜机:“是我。”

    陈红烛轻哼一声:“不知你写的什么昏话,害仙子这一整夜的琴曲,都白弹了。”

    她说着责怪,却瞥向妙烟仙子,眼里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妙烟神色不变:“明夜此时,我再来重弹。”

    说罢翩然而去。

    两个送信弟子满脸茫然,听不懂她们说什么。

    宋潜机心知肚明,却只能装不懂。

    原来妙烟是来给虚云那老头调息的。

    也对,妙烟的师父望舒仙子,与虚云多年至交好友,妙烟本人也与华微宗颇有渊源。

    妙烟修习“天音术”,乐声既可助阵杀伐、扰乱心神,也能安抚暴|动灵气,助人调理内息。

    虚云突破化神失败后,境界不稳,又不愿让外人知晓,便深居简出,极少见客。

    但登闻大会在即,各派齐聚华微宗,虚云表现得再低调,总要露面几次,才能免遭猜疑。

    他想借天音术尽快调息,只得让女儿以思念闺中密友为由,请妙烟来华微宗做客。

    今夜宋潜机一张字条,虚云心绪忽乱,使妙烟的天音术无功而返。

    宋潜机理顺前因后面,忍不住用“怜爱傻子”的眼神看了眼陈红烛。

    妙烟白弹了,倒霉的还不是你爹吗?

    你高兴个什么劲?

    妙烟不是你表姐吗,你俩能有多大仇?

    陈红烛不期然对上那目光,怔了怔。

    她若与妙烟同行,人们总是只看妙烟。所以她讨厌跟第一美人并肩走路,要么走在前面,要么落后几步。

    但这人不一样。陈红烛想,他看妙烟第一眼就皱眉,看我却充满怜惜之意……

    华微宗弟子看我,总是害怕畏惧,师兄和爹爹看我,总是宠溺纵容。

    荒唐,我何时轮到一个外门弟子来可怜?

    她双颊飞上一点胭脂色,随即大怒:

    “放肆!你看什么看!”

    宋潜机垂眼笑笑:“失礼了。”

    “你笑什么笑!”红衣少女一鞭子抽上白玉栏杆,声音清脆。

    桥下五色鲤受惊,在云海间跳跃。

    宋潜机也不跟她计较,只是收了笑。

    两位送信弟子见状,对宋潜机万分同情:

    这人本来就是为倒霉兄弟孟河泽出头背锅,终于奇迹般求得一线生机,若此时被陈霸王莫名其妙抽上一鞭子,还真没地方讨公道。

    高个的壮着胆子说:“大小姐,他只是个外门弟子,第一次进主峰,什么规矩都不懂,请多担待。”

    矮个子的也帮腔:“掌门真人,还在等……”

    “闭嘴!”陈红烛不耐烦打断,瞪着宋潜机道:“别再让我看见你! ”

    红衣少女晃着鞭子,疾步快走。

    奔出二十三步,忍不住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那人背影渐渐远去,影子被月光照得斜长。

    逝水桥有阵法加持,纤尘不染。他布鞋上却沾着泥点,一路走过,自然在白玉桥面留下痕迹。

    很浅的泥印,却很刺眼。

    但他一点不自在也没有,走得很稳。

    陈红烛蹙眉。

    她了解自己父亲。父亲修为深厚,见惯风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就算表情喜怒变化,心思也如平湖不起波澜。

    可是今夜,父亲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向妙烟致歉。

    于是琴声静默,妙烟行礼告辞。

    一朵流云飘来,长桥尽头的背影再看不到了。

    “你的字条上,到底写的什么?”

    ………

    宋潜机望见乾坤殿大门时,那两个弟子比他更紧张。

    “你平时去山下赌场吗?”高个子的问。

    “什么?”

    矮个子的解释:“你一个外门弟子,第一次进内门,就能上主峰;第一次上主峰,就能见到妙烟仙子。就算被陈霸,不,陈师姐为难,也没伤半根发丝。你这样万里挑一的好运,闭眼进赌场也赚他个盆满钵满!”

    宋潜机摇头笑了笑:“我的运气,一直很坏。”

    “别谦虚!如果你还能全身而退走出这乾坤殿,我俩这辈子就跟你赌场下注了!”

    接引道童垂目走来,两个弟子止步殿门外,奋力冲他挥手:

    “我们在这儿等你啊!”

    大殿空寂,灯火惶惶,帘幔低垂。

    沉重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宋潜机打起精神,扮演一个忽得奇遇的外门弟子,端正行礼:

    “弟子见过掌门真人!”

    一道目光穿过飘荡的纱幔,落在他身上。

    幔后人影虽然坐着,却像一座大山。

    目光如有重量,似一柄利剑,要将他五脏六腑射穿。

    宋潜机保持行礼姿势,默默逼出额上冷汗。

    虚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修为低微的外门弟子。

    没有任何被老鬼夺舍、魂体不合的迹象,脆弱的可以被他一根手指杀灭。

    如果是一位内门弟子,他生辰八字、性格作息,由谁招入门派,甚至祖籍何处、俗世亲缘如何,事无巨细,都能在半盏茶内,整理成一卷厚厚档案,放在虚云案头。

    但宋潜机是不起眼的外门弟子,他的资料信息很少。

    十五岁,上山三年。勤奋,一心进内门。孤僻,不讨人喜欢,还与赵执事长有点过节。

    赵虞平以为虚云不知道的事,虚云其实都知道。

    只要外门稳定,大方向不出问题,小事上他愿意闭一只眼。否则没有任何油水的差事,谁还会拼命的干?

    乾坤殿虽然在云上,支撑云阵运转的巨额灵石,却来自地下深不见底的矿井。

    虚云很清楚,如果修士眼里不揉沙子,心中只有修仙问道,不懂经营谋断、识人善任,那只适合当个闲散长老,或独行强者,而不是掌门。

    尤其是执掌华微宗这样的庞然大物。

    宋潜机进殿之前,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很简单,没有任何秘密。

    但此刻面对面,他心中竟然隐隐不安。

    修为高强者感应天地,趋吉避凶,从不轻视自己的直觉。

    “起罢。”

    宋潜机身上压迫感散去,一道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响起,“你写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弟子不知道。”

    虚云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声音更缓和,像个和蔼的老人:

    “你不知道,为何要让我看?”

    “是一个人告诉弟子的。他说,如果有机会,就把这句话传给掌门真人知晓。”

    “什么人?你在哪里遇到他?”

    “七天前,黎明前我晨起练剑,一道人影忽然出现在院墙上,跟我说话。护山大阵没有动静,他又大大方方坐在墙头,我便以为他是我派长老,还向他行礼。他第一句话是,小子,你这样练不出名堂……”

    在虚云这种人精强者面前,排练再多次的谎言,也会被一眼识破。

    所以宋潜机真的在回忆。

    回忆光阴长河中的碎片,那位“救世主”的师父,是何样貌打扮。

    还有他第一次见到救世主时,两人发生的对话。

    宋潜机语速时快时慢,颠三倒四,反而更加可信。

    至少虚云已经信了一半,心中已有三、四个人选猜测。

    有的强者浪荡不羁,不按常理出牌,路过别派,乘兴指点一个外门弟子,不算多荒唐。

    华微宗真正厉害的阵法在内门,外门阵法在化神强者面前,脆的像薄纸。

    既然留下那句话,说明没有恶意。

    虚云笑问:“他教你,你便学了,不知者无罪,这不怪你。他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吧。”

    宋潜机:“他梳着单髻,衣袍破旧,前襟却别了一朵野花。他没佩剑,却说自己是天下最强的剑。”

    帘幔后,虚云的脸色忽然苍白。

    宋潜机还在说:“他总是笑,好像天生笑脸,腰上挂着一个小酒坛,说两句就要喝一口。”

    虚云满是皱纹的面皮开始微微颤抖,眼底竟有恐惧之色。

    “对了,我想起来了,他说他叫……”宋潜机张口,一个名字即将吐出来。

    “且慢!”厉喝突然响起。

    宋潜机心神一震。

    难道虚云看出我身怀不死泉?

    他如今未到化神境界,如何能看穿不死泉这等天地至宝?

    若不是经过一整日磨合,自身气息与紫府中不死泉浑然一体,宋潜机也不敢冒险上这乾坤殿。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破局之法,但没有妄动。

    他只是继续念出了那个名字。

    好似闭口不及,无心之失。

    所以声音很轻,很弱:

    “冼剑尘。”

    话音刚落,殿外明月忽暗。

    大风卷起,碾碎流云!

    “哐!”

    满殿窗户大开,寒风狂涌,纱幔破碎,烛火俱灭。

    “轰!”

    天降惊雷,劈在乾坤殿!

    整座云阵颤抖!

    五道流光从五座山峰飞出,转瞬即至,破殿门而入!

    虚云真人拔剑指天!

    可是天塌地陷只在一瞬间,当他一剑出鞘,五位峰主破殿门而入,无端的狂风已经停了。

    阴云散,明月出。

    颠倒的乾坤复位。

    只有满殿狼藉和雷音回响,证明方才不是错觉。

    有位峰主气急败坏地大喊:

    “是谁?谁说了那个名字?!”

    宋潜机也惊呆了。

    原来世上真有这种人,提起他名字就要遭雷劈。

    救世主师父、冼剑尘,不愧是你。

    虚云保持着出剑的姿势,怔在原地。

    好像那个人,就坐在他眼前的废墟上,笑眯眯地说:

    “别害怕,我真的不想杀你们,以后也不会再回来,华微宗就交给你们了。

    “不过我这个人,不喜欢别人背后说我坏话。所以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在这座乾坤殿上提我名字,明白吗?

    “别光点头,有没有人能说句人话?”

    虚云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

    “我、我明白。”

    “明白就好,这坛酒送你喝,就你了,以后来当掌门吧。”

    两百年的时间过去,这一幕却还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