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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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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淑秀坐在阳台上,专心致志地缝花边。她与庆国实在有一段距离。她文化水平不高,穿着非常朴素,腰身有些臃肿,女性妖艳的美在她身上不留一点痕迹。但是她干起活来可是响当当的一把手,工厂里哪个比赛也不了他,让她下岗纯粹是厂长打击报复。

    淑秀妈妈拉扯着他们姐弟三人过日子,为了供两个弟弟上学,初中毕业的淑秀早早地上了班,在同龄人之中,她显得格外稳重和成熟,很为厂领导器重,工作第二年,被作为入党积极分子去重点培养。还到天津学习技术,她成为青年人的榜样,赢得了许多小伙子的青睐,但她的目标是找一个军人,恰巧,有人给她介绍了回家探亲的军官庆国。庆国的英俊和忠厚,使她一见钟情。庆国也因找了工人而自豪,况且淑秀全家都是非农业户口,没有后顾之忧,在亲朋好友中挣足了面子。

    结婚后,她对丈夫体贴温柔,对孩子严格要求,一个家庭在平静中度过了十多年。

    单位给下了休息一段日子的通知书,她很不情愿,心里不好受了好几天,可这是厂里的规定,不是冲着她一个人的,虽然有些失落,也无可奈何,年龄相仿的几个姐妹,凑成块想着养鸡,有的想开个门头,做小买卖,淑秀眼下还出不去,她要给上初中的女儿做饭,庆国出差多,工资也不少,劝她说,在工厂受了这么多年的累,也该歇歇了,把家照顾好就行了。淑秀闲不住,就到抽纱厂拿活干。

    她自己吃穿都不讲究,庆国的穿戴可不能马虎,男人的裤脚,女人的手,她决不能让外人说闲话,人家有时尚手机,她也鼓励丈夫买上。她很要强。无论工作还是做事,她都想做得比人家好,她从来不在街上吃东西,她的观点是一个女人在街上乱吃动东西不是馋就是懒。对女儿的穿着就要求低一些,上学穿着要朴素,把精力都要放在学习上。

    “喀哒!”门被打开了,淑秀断定是丈夫回来了,她心里有种踏实的感觉,女儿都是按时回来,只有庆国或早或晚,大半年了,在办公室工作,丈夫发生了很大变化,除了注意穿戴以外,场合多了,回家就没了规律。

    “回来了?”淑秀高兴地对庆国说。

    三口之家,谁早回来,就盼着另一个人快回来。一个人在家吃饭也不香。淑秀这个感觉特别强烈。

    庆国答应了一声,没了下文。进了屋,换下衣服来,他开始整理厨房。

    淑秀拿着花边,走进来,爱怜地看着丈夫:“你歇歇再干,何必那么急呢?”见庆国没反应,她又说:“俺厂里和我一同退休的老夏,来轧伙我,想开个快餐店,让我投资入个股,我的面食活,他们信得过。你看怎么样?”

    “咱才买了房子,手里哪有这么多闲钱?还是等一等再说吧。”庆国对淑秀的话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只顾低头干活。

    “今晌午我把咱娘的一条新裤子的裤脚收拾好了,我先给他们送去,顺便帮他们炸鱼,蒸点大包子,晚上你到那里吃。”

    自结婚以来,淑秀因离着婆婆近,常去帮着婆婆干活,炸、蒸、烹、炒样样在行。为这个,婆婆在外人面前没少夸她。自公公去世后,淑秀去得更勤了。

    到了婆婆家,淑秀发现床上有一方便袋盛着的食品,五花八门,包装挺精致的。淑秀问婆婆:“谁来了,买了这么多好吃的。”

    “我给你提起过,那个叫水月的,不知咋了,最近领着孩子回来走娘家,带回很多东西来,串了很多门,”

    “她来咱家了?”不待婆婆说完,淑秀着急地问。

    “没有,她大哥的孩子送过来的。她不好意思来的。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她呀,就是看中了庆国,下雨天,躲在咱家的门楼里叫他,假期里就到咱家玩。她爹是个势利眼,硬是不让成,一口一个不找农村的,你听听她就是瞧不起咱。给她找了个干部家庭,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咱庆国是农村出身的,咱配不上人家。”淑秀对她谴责水月的父母,无动于衷。淑秀的伤口在心里,婆婆的话,又撕开了她的伤口。婆婆还在一个劲地说,在她的意识里,有很多女孩看中了她的庆国。

    “我这个儿啊,找对象是不难的。”淑秀不知道婆婆忘记了听者的身份还是拿她与水月做比较感到遗憾,故意说气话给她听。她发火不行,心里升起嫉妒、怨恨之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咋了,心情很不好,反反复复做那个令自己伤心的梦,她害怕这个成为现实。丈夫十多年中,从没有过什么绯闻,她曾自豪地在姐妹中说,街上开的洗头房再多,也不会挣我家的钱。丈夫不但英俊,实在能干也很出名的。可是现在,她的想法变了,她觉得近一段时间,两人之间关系变冷。下岗后,使她在他面前矮了几分,姐妹中有意无意的玩笑,使她变得敏感起来。

    他们还联系吗?她下意识地害怕了,他们会不会还见面,这只是一个女人潜在的担心。这一天,淑秀心里像堵上了块石头,郁闷而愤怒。

    婚姻里没有浪漫的激情。淑秀说,我相信庆国会回来的,我要等着他,他是我的,谁也夺不了去。

    “外边传什么的也有,可没有人听你诉过苦,嘴很紧呢,这是聪明人做的事。我知道你盼着他回心转意!”大婶边说边看着她的眼睛。

    淑秀的生活里,没了晴天。淑秀认为一个女人,最难堪最伤心最丢人最不幸的事就是遭到丈夫的背叛和遗弃。她想了三天才把自己同秦香莲画上了等号。她哭喊道:“砸死我,我也想不到离婚的事会与我有关系。俺那庆国呀,百里挑一呀,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心里像喝了柠檬汁,好酸好涩。

    淑秀将客厅内大灯关闭,拧开了床头灯,洗刷完毕后,贴着庆国的身子躺下来。淑秀相信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她极想弥合两人之间的缝隙。庆国皱着眉头,身子侧着,头转向里面,说:“我困了,别在这里烦人,好不好?”

    淑秀心里凉了半截,顿时生出一股万念俱灰的心绪,她感到人与人之间这么冷酷,这世上她又少了一个可信赖的人。与她同眠而卧的人都背叛她,谁还值得信任呢?好好的一个男人,半年时间变化真大,先是吼叫,再是找碴儿,后来干脆不理睬了。两人似乎成了仇家,庆国的话里充满了厌烦和嫌弃,淑秀话里充满了怨恨和悲苦……

    庆国侧着身子,头朝着窗外,一弯新月如钩。在柔和的银辉里,他又看见了水月风情万种的样子。哦,水月,他在心里默念着。他时时刻刻想水月,现在也不例外,庆国在心里盘算开了新的生活。他同水月婚后,有汽车,还有至少几百万元的存款,有了钱好办事,往后高升,也不是没有可能,想着想着,就觉得每个汗毛孔里都在向外涌溢快乐和惬意。

    淑秀只好蜷缩着身子,绝望地、怨恨地看着他的后脑勺,她的眼睛湿润了。

    淑秀睡不着,她烦躁地跳下床,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自己,仔细端详着。眼角皱纹丛生,单眼皮,皮有些松,脸是黑红色,没有光泽,她觉得单纯从脸面上看,算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了。

    她没有一个骄人的工作,退休金虽少,总比没有好。她又拿花边,再挣点,在同伴中也是很能干的了。家里头拾掇得井井有条。她孝敬婆母,温柔贤惠,只要是主观上能想到的,她都尽力做到,至于客观的长相,那是上天赐的,父母给的,无法改变。十多年都过来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庆国忽然对她说感情不和,她怎么能不惊愕呢?还不是因为恋上了水月,否则善良的庆国决不会恶语相向,哎,人怎么会说变就变了呢,她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庆国见淑秀在客厅里开了灯,砰!的一声恼怒地将卧室门关上了,淑秀坐在沙发上哭泣,哭一阵,想一阵心事。朦胧着泪眼抬头看表,已是十二点钟,她走进自己屋里,连衣服也没脱,就把自己扔在了床上,她哭着哭着睡着了。

    “啊!啊!”她嚎叫着,在静寂的夜里,令人毛骨悚然,半夜里庆国听到了,他不动。淑秀把自己叫醒了,汗涔涔的,一年多了,十个梦中有九个是噩梦,是庆国同别人跑的情节,多少个日子,梦的内容大同小异。

    惊醒了,很难再入睡,她睁着眼睛想心事,目光呆滞。

    淑秀再努力也等不来睡意,她披上衣服,往街上去。

    黎明前是最黑暗的,街上有人声,那是油条铺老板和老板娘在干活,偶尔有卖蔬菜的农用车驶过,也有载人的三轮车吱吱地驶来。广场上有晨练的人影了,淑秀绕过这些快乐的人群,沿着路边行走,以前,淑秀也曾到广场去跳扇子舞,学舞剑,如今她觉得人人都比自己过得好,站到人面前就觉得矮了几分,若碰上熟人打个招呼,更赶紧走开,生怕他们问起自己的家庭。

    她在台阶上坐了一大阵子,见晨练的人有往回走的,她买了三个粽子,半斤油条,一元钱的豆汁,往家里走去。

    庆国起床后不说一句话,将饭吃了,漱了口,一眼也不瞧淑秀就走了。

    淑秀受了沉重的打击,一点精神也没有。

    她不再追问庆国何时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何时有了外心,她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压在床底下,她要自己在忍中生活,她默默地干家务,每天把庆国要穿或者要换的衣服,像往常一样,洗干净叠好,放在他的床头。

    庆国来家的次数变少了,话更少,淑秀的温柔和能干,丝毫感化不了他。要知道,不在一个床上睡觉,这无形中开始了分居生活,淑秀的脸悄悄地瘦下去。

    一群拿刺绣活的妇女大声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某某局长被查了,某某离婚了,淑秀悄悄地走开,那话题刺激着她的心。她不敢凑人群,心情不好,她迅速地憔悴下去。

    怀柔政策并没见效,她自己反而精神恍惚。女儿玲玲心疼她,但什么办法也没有。女儿没在家时,她坐在空落的客厅里发愣。屋子里静静的,只有她的叹息声。她反反复复问自己这是怎么啦,为啥会落到这般地步,她的泪流了下来。她有时又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老觉得自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这样呢?”她反复地问自己。

    她居然想到了死,这个平日她最惧怕,最忌讳的词,居然在她最没主见的时候跑到脑海中来,她跑到阳台上,一抹斜阳照在她的脸上,她想假设自己不活了,这夕阳依旧出现在黄昏,那南来北往的车辆依然来去匆匆,谁会在乎你的存在与否呢?

    想来想去,轻生还是有人痛苦的,那就是自己的亲人,比如,会给女儿、妈妈留下永久的伤痛,而庆国是求之不得的。淑秀也听过男人之间开玩笑,过去男人的三大宝是丑妻、俊地、破棉袄。现在是有权、出国、死老婆,淑秀猜测那只是说说而已,真如古人所说,那都是不幸的。是的,为了亲爱的人不受伤害,我要好好的活着。淑秀长长地出了口气。

    没事的时候淑秀就生出许多悔意。

    “找对象为啥要找个比自己好的呢?”她自言自语,“图啥呢?”

    “绝不答应离婚,我绝不离婚!”她在心里喊道。

    她要为女儿保住一个完整的家。在骨子里她恨死了水月,她想你不会摆弄自己的男人,却和我争开了,不能这么便宜地让她争去,我要和她抗争到底。

    她捶打自己的胸。哭一阵、捶一阵。干着刺绣活,她就胡思乱想。家都快没了,还忙着挣些啥?一阵沮丧、绝望的情绪如雾漫来。

    淑秀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她不忍心这样下去,她要为女儿、为自己撑起一片幸福的天空。对于淑秀来说,丈夫体贴,女儿健康,家庭和睦,再有个几万元的存款,有一套稳定的住房,间或有亲朋好友来造访,这种生活,淑秀就觉得挺有意思。可如今,一眨眼,都空了,她的心也碎了。

    一天中午,她做好饭,让女儿和庆国先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到洗漱间里去流泪,女儿发觉了,带着哭腔喊:“妈,你出来!你出来啊!”

    “玲玲,你快吃饭,别晚了上学。”淑秀用略带鼻音的语调说。玲玲猜测妈妈肯定又哭了,便闷闷不乐。

    庆国见淑秀还不出来,便和玲玲吃了起来,玲玲看到妈妈没出来,心里很难过,平心而论,爸爸对她很爱护,妈妈对他也很好,可是这一年多来,爸爸与妈妈之间的争吵,令她害怕,她隐隐约约察觉到爸爸的变化,察觉到妈妈的不开心,然而他们两人从没当着她的面争吵过,可是,小孩子的心是敏感的。她使劲叫:“妈妈!出来吃饭。你不出来,我不吃!”玲玲哭泣了,她倚在洗漱间门口不动,像一只无助的小猫,令人心酸。

    玲玲叫不开门,哭泣着饭也不吃就上学去了,一家人又出现了难堪的局面。庆国心里因女儿的哭泣而难过,伤害妻子他无动于衷,伤害孩子好比割他的心头肉,他的喉咙里像堵了一块棉花团,咽不下去了。

    淑秀难过得要命,她怕守着女儿流眼泪,她盼着庆国当着孩子的面叫叫她,那样她的心情会好受一点。可是庆国却走了,一句话不说便走了,淑秀倒在床上号啕。晚饭玲玲在学校吃,庆国没回来,淑秀两顿饭没吃,饿得两眼发花。只好出来,打开煤气灶,用清水煮了两个鸡蛋吃。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去,风儿吹过来,月光照过来,她都觉得刺眼,不敢抬头看路人。顺着公路,她慢慢来到广场,广场才建成了一年多,灯光辉煌,喷泉如柳,水沫扑面而来,绿草如茵,人们谈笑自如,淑秀内心却翻腾不已,阵阵痛苦抽打着她的心。不觉已到了广场中央,面西而东,有三幅领袖像,北侧有一大露天屏幕,一群打工弟,打工妹,围着津津有味地看。她躲开人群,来到中间毛主席像前,顿生一股敬意,双手合掌。她小时候认为,作风问题是多么可怕呀,谁敢轻易去搞婚外恋,那还不叫人唾骂死。可现在,连自己都成了受害者了。还是那时候人们的思想好啊。她嘴里念念有词“毛主席保佑我家庭美满幸福!”而后,她在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下来,

    毕竟是公共场所,再僻静处,也有人来,淑秀不抬头,那人还是开口了:“呀,淑秀啊,你怎么自己在这里享受,庆国呢?”淑秀勉强笑笑说:“有事呀。”心却像针扎一样疼,那人刚走开,她就想快速离去,免得再碰上熟人。

    “这不是淑秀吗,自己出来玩,孩子呢?”迎面,庆国姨和她的丈夫散步过来,姨胖胖的脸保养得极好,就是眼皮抵不住岁月的拉扯,过早地下垂了,看上去很严肃。姨一下子拉住了淑秀的手。庆国姨每次见到淑秀,都十分亲热。庆国姨同丈夫感情特别好,两人说话都客客气气,用姨的话说,他们结婚后从没红过脸。晚饭后散步是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淑秀嫁到庆国家,当天的女陪客便是庆国的姨,在一桌子人中,庆国姨是鹤立鸡群的,慈祥的脸,得体的装饰,局长太太的样子。当年姨夫找不上对象,成分不好,有人介绍两人认识,姨很喜欢这个有文化的小伙子。过了几年,恢复高考后姨夫考上了大学,现在成了局长,局长对妻子非常感激,两个儿子都在国外。大雨之夜淑秀将庆国背进医院的事,在亲戚中传得很响,姨一个劲儿问个不停,淑秀只答应,幸亏,天色很暗,淑秀凄楚的表情不易让人觉察。淑秀好容易盼着姨离去,便匆匆而去。

    淑秀的外表,异常平静,平静得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她照样把家拾掇得井井有条,把庆国的衣服洗涤得干干净净,平平展展地放在她的床头上。这一切反而令庆国生出许多疑惑。庆国想:“淑秀到底怎么啦?”

    其实,淑秀正小心地观察庆国的脸色,小心行事,害怕因自己的不慎,加深两个人的矛盾,庆国照样回来得很晚,照样一句话也不多说,淑秀不敢多问。

    晚上,在床上,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不要你了,不要你了。”她睡不着觉,打开灯看看表,墙上时钟,才指向凌晨两点,庆国翻了个身,厌烦地说:“起来干什么?弄得别人睡不着觉。”她快速地关上灯,又睁着眼睛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夜漫长无边。

    忍让、委曲求全,一切努力,还是丝毫软化不了庆国。以前淑秀对庆国的关心胜过自己,平日有好吃的,总是先让庆国和孩子吃,庆国在家里话虽少,脾气却很好,也很能干活,小日子是多么平稳啊,这有滋味的日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淑秀急了,看起来单靠自己的努力是不起作用了,她要尽上一切的努力去挽救自己的婚姻。她第一个想求助的就是婆婆。

    她手提着一碗用白笼布包着的水饺,放在婆婆的饭桌上,婆婆正要吃饭,见大儿媳妇端来了水饺,喜滋滋地对女儿艳艳说:“你大嫂就是同别人不一样,有啥好吃的,都忘不了我。”说着夹起一个,小心咬了一口,转向淑秀说,“是荠菜馅的,很香啊。”

    艳艳打扮时髦,正在逗着三哥家的小侄毛毛玩,转过头来说:“娘,俺大嫂干的事你都说好,心上儿媳妇吗。”她调皮地一伸舌头。

    庆国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丈夫前年病逝了,幸亏大儿二儿都在身边,大儿媳妇淑秀十分体量她,时常过来看她,同她拉呱,帮她干些家务活。三儿子学校毕业后留在了威海。这不,两岁的小孙子毛毛留在老家让她看着。

    庆国娘脸大而长,两个肿胀眼袋,说话时喜欢不动声色地盯着你的眼睛看,“淑秀啊,你的脸色很难看呢,病了吗?”她关切地问道。

    “没有,我心里难受。”

    “出了啥事?”

    “娘,这事真不好说,可又不得不说,我在家一心一意过日子,庆国他却在外面有人了,这要和我离婚呢。”淑秀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很低,手也哆嗦起来。

    庆国娘吃了一惊,她顿了顿说:“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离婚离婚的多难听,可别轻易说那个,很伤感情的。男人有时难免犯点错误,原谅他。庆国就是有那事,也不是他的错,是这个社会不行,你的心要放宽点,不妨碍过日子的。”

    淑秀吃惊地望着婆婆。

    婆婆在家中是很有权威的,说话很有分量,当年三小叔谈的对象,就是因婆婆一句“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就将快要结婚的一对男女分开了。

    淑秀真没想到婆婆会这样开导她,她感到婆婆不再是原来那个听到坏现象就疾恶如仇、义愤填膺、主持正义的老人了,她也许对这些事见怪不怪了,在淑秀看来,庆国犯了女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婆婆却轻描淡写,不拿着当回事,语调里竟流露出放任他的意味,淑秀心里又加了一层霜,到底人家是娘俩,我算什么东西。想到这里,她咬紧了嘴唇,让自己镇静下来,拿着碗出去了。

    婆婆是个聪明人,一看媳妇不高兴了,忙追出来对着淑秀的背影说:“有空我去说说他。”淑秀没言语,匆忙往家返。

    庆国娘常站街头,男女之间的事她听得多了。尤其是近年来,农村发了大财的包工头有个相好的事,她听得太多了,受气的多数是女人。她看不起那些有了钱,就胡来的人;她也没想到从小本分老实的大儿子,会闹出这样的事。她的怒是在嘴上,若今天来的是女儿,向她诉说女婿的不是,她心里会难过得吃不下饭去,“血浓于水”在什么时候也是真理。现在是儿媳告儿子的状,知道是儿子不对,她的火气也不是很大,心里也不会留下什么。她想不到少言寡语的儿子竟开放到了这个程度,但内心并无恶感。这一阵子,儿子当了办公室主任,肯定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喜欢上了他,说不定还是个大学生呢,电影里还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年轻的女孩都喜欢成熟的男人。同大学生结婚,可以再生个孩子,也许还是个男孩呢,那算是我们赵门有幸了,直想得自己高兴起来。她用手拢了拢头发,那头发有一半白了,七十六岁的人了身子骨还那么硬朗。大儿子有外心,不出她的意外,因为,儿子长相英俊,走到哪里,人家也说好,但儿子闹离婚,这是她所想不到的。当她一直往传宗接代上考虑时,心里反而滋生出一股窃喜。

    她沉默了几天,想等儿子来到跟前时,狠狠地说说他。但儿子却没来。

    她很是不安,便到二儿子家中问个究竟,二儿子庆军经营五金商店,平日没有时间到她那里去。二儿子是离她最近也是到她跟前最少的人,因为二儿媳妇掌握着财政大权与老太太矛盾很深。二儿媳妇结婚时,农村有个婚嫁风俗就是新媳妇过门后的第二天早上,婆婆要放在地上钱,这钱可多可少,让新媳妇扫地,然后新媳妇拾到钱就归自己了。同龄人嘱咐过二儿媳妇。那天早上,二儿媳妇把眼瞪得溜圆,地扫完了,却没发现钱在哪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认为钱多钱少没关系,假若一分没有的话,那就不行了。她觉得那说明婆婆瞧不起她,不拿她当人,因此她耿耿于怀。庆军是对娘有成见,大哥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最受疼爱,三弟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天下爹娘向小儿,只有他夹在中间,属于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结了婚与老婆心想到了一处,不谋而合,所以自然疏远了父母。老太太只认为是两口子忙,她根本想不到二儿子还有这些想法,要知道的话,她会扒出心来给儿子看看。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虽然有时一碗水端得不是太平,但绝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你大哥这几天忙些啥?”农村人没有那么多的客套,庆国娘问二儿子。

    二儿子庆军没好气地说:“他替人家打短工了。”

    “你胡说些啥,他到底在干什么,你听到什么风声吗。”

    “我哥不是在闹离婚吗,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二儿子同娘说话一直没好气,娘常在他面前流露出对他媳妇的不满,媳妇常在他面前说婆婆的不是,媳妇同婆婆在一些小事上老闹别扭,他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大哥又闹出这样的传闻,使他觉得很没面子。

    “他离了婚和谁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还有谁,老相好呗,东头的水月,很富的,几百万呢。”

    庆国娘一听,简直要晕过去。当年的情景历历在目,这不单是两家婚姻的事情,而是触到了她的隐痛,和谁好也不能再和水月好,她急了,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当年庆国姨去提亲,水月爹把庆国家贬得一钱不值,把庆国父母的自尊心伤得很重,不光庆国很长时间没吃下饭去,老两口也生了好几天气。在村里人面前很长时间抬不起头来。现在家境好了,庆国家自卑感没有了,水月家也没有优势可言,两家基本不来往了。想不到二十年后,庆国这么没骨气,竟然找水月了,俗语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个庆国是中了什么邪了?庆国娘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