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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文人之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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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贤看了看旁边的汪洙,心里知道汪洙定是书生气犯了,他朝着那上面的蔡京看去,想看一看蔡京到底如何表现。

    果然蔡京并无丝毫惊讶,只是笑道:“不知小兄何问之有?京虽不才,愿和小兄探讨一番。”

    汪洙见这个蔡京不拘身份,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过见到诸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他镇静了一下便道:“大人刚才说的有些不对。”

    蔡京摆手制止了欲说话的太学长,对着汪洙笑道:“哪里不对,小兄说出来。”

    汪洙朗朗地道:“荆公之言,在下哪里敢说些什么,只是这‘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却甚奇怪,在下有言不吐不快,望大人见谅。

    大人适才说‘天变不足畏’,此言差矣,众所周知,天乃是掌管世间万物,天道之理也是我等所追求之事,论语便是有语‘朝闻道,夕死可矣’,故而何为大,天也。圣上便是天之子,代天行道,古语有云,天命不可违……”

    王贤张着嘴巴看这汪洙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么多话,他算是见识到了古代书生的厉害之处了,就这一个天道他说了半天还没有停止,从上古皇帝说到了当今圣上,从古之尚书说到了今之杂记,而后旁征博引,让人脑子都绕晕了,就只明白他说的只有一个意思,“天变不足畏”这句话是错误的。

    蔡京坐在这上面,满面带笑,并未有一丝气愤,让王贤不由佩服起他的气定神闲的修养来了,听到这种喋喋不休的话还能面不改色,像未听见一般,不愧为做大事的人,这份本领就不是平常之人能够拥有的。

    实际上蔡京确实把这些话当耳边风了,这个年轻的迂腐学生滔滔不绝地论天命,蔡京只是笑了笑道:“小兄所言极是,还有什么?”

    他这一句话便让汪洙停止了天命之谈,转而道:“总之天变乃是上天预警,不可不察。在下要说的第二点便是祖宗之法亦要遵之,大人适才说了姜尚、商鞅诸人,岂不闻姜尚酒池之苦、商鞅车裂之亡,此非他而,乃是天对其惩罚,而昔日汉高祖皇帝定天下,定数条规矩,大汉得以富庶,汉武帝擅自变离国策,强攻匈奴诸部,以至于国家兵士被他送掉了一半,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可定居,真一个民不聊生,此又是变祖宗之法而得其罪,改祖宗之策而损其民,又如高祖皇帝定下内侍不得干政,然汉之江山便是亡于十常侍此等阉人手中,此亦是变祖宗之法所致。”

    蔡京闻言不禁一笑道:“那元长倒想知道你又如何评价‘人言不足恤’的?”

    汪洙只是一言便止:“若是别人都在说你,自然就是你之错了,岂有寡是众非的道理。”

    蔡京一愕,随即呵呵一笑道:“小兄果然想得好,元长不才,说上两句,便与小兄共参详,一是天变,适才小兄已言,天道浩然,人皆守之,蔡某尚没有胆子与天争命,然而天变乃是自然之理,并非触动了上天之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自然之道并非天道,小兄把此点混为一体了。

    此外祖宗之法,其实祖宗亦不是圣人,其法难免有些漏洞和空缺,而况光阴流转,彼时之法行至此时,自然显出不足,小兄适才说顺应天命,这改祖宗之法便是顺应天命,草有枯有荣,人有生有死,举凡上下,无一不是变动着的,既然天命也是变动,为何祖宗之法不可变?

    便说武帝之功劳,非你我二人可去除,昔日有匈奴势大,侵扰边关,危害百姓,坏我大汉天威,武帝一改守成法度,远袭塞北,致使匈奴不敢犯边,几百年的边患就此而解,此功不可谓不大,而后诸帝又变武帝之策,休养生息,故而大汉天威得存,故而武帝变高祖之法,天道也。昭宣二帝变武帝之法,亦是天道也,天道行此,不以祖宗之法为对,亦不以今人之法为错,浩然行之,便知正误。

    至于你那刚才一言,小兄,元长想要问你一句,为何屈大夫叹‘众人皆醉我独醒’,为何郭子仪死前语‘世人皆误我也’?盖正道之事,寡并非是错,众并非是对,而便是因为众人不知真情,胡乱猜测,使得忠臣投湖,良将蒙冤,此乃是大不幸也。”

    如果不是因为王贤还有些理性,他真想立刻伸大拇指,跑到蔡京的旁边道:“你真是太牛了。”

    这个蔡京不愧是影响数十年,或者说是影响千余年的人物,他看问题都开始一分为二了,这种说话的水平极为高超,因为基本上他说的东西都是对的,因为这取的中庸之语,无法偏激,故而使得汪洙心不服但口却只能拜服。

    蔡京瞧着垂头的汪洙,呵呵一笑道:“小兄能出此言,乃是太学之功,亦是我大宋之福,诸位小友,适才在下说了,人皆是有一心,好议他人之事,却忘了自己之事,我前日在太白居饮茶,听两人闲谈,便是在说卫青之事,言语甚为愤慨,我便在想,卫青死后已如此长时间,先皇帝也表过诏书,为何此二人竟然如此议论,而后又听其论起了范仲淹、王荆公、文彦博、司马君实,一个酒楼众的随意二人便好议他们之事如此,更何况汴京之中文采杰出的诸位了。”

    他说了半天,竟然把矛头指向了太学生,这可把太学长急坏了,他连忙道:“大人……”

    蔡京摆了摆手,也不说话,就听着这下面吵吵闹闹地说着不停,一直等到声音渐小,他才说道:“诸位小友,适才我在这儿听着诸位谈话,竟然又无意之中听到有人议及朝中之事,而且刚才又有人论起蔡某了,元长是一个庸人,自然不怕诸位议论,但是朝中大员,每行国策,必会有闲人互语,争论不休,反而阻挠了朝事。

    更为可怕的是,诸位皆是不明真相,一旦有人从旁利用,小则损人,大则损国啊。诸位小友皆是我朝栋梁之才,以后说不定也是朝廷大员,背后妄自议人之短,非君子所为,亦非诸位太学生之所为。”

    蔡京说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舒了口气,这时站了起来道:“诸位小友,而今天色已晚,元长便要告退,望诸位能自勉自励。”他正要走,突然又缓缓念了一首诗:“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首诗乃是真宗皇帝写的劝学诗,意在鼓舞士子学书,以求博取功名,得到荣华富贵。

    场中诸人皆都沸腾起来,大家本就对此奉为座右铭,而今当朝尚书亲念此诗,所有人都被这种情绪带动了,就连汪洙也不禁动容,脸上表情透出对前程期待。

    王贤目光一扫,见到赵万宝虽然带着笑,但是眼中竟是嘲弄,心中不由一动,这个赵万宝可以说是奇特无比,他家乃是江南大富,又是名士之后,为何要到这太学读书,而且他在这里又不向学,整天游荡于太学之中,诸人皆都知道水字间有一个“万宝”兄。

    赵万宝像是感应到了,回头看了一下王贤,朝着他笑了笑。

    王贤亦是呵呵一笑,突然听到有一声吵闹,随即人群之中出现骚动,王贤一愣,朝着中间看去。

    只见到那边的木桌子已经翻到在地,而那蔡京便仰身躺在地上,王贤顺着其目光看去,看到一个人正惊恐地看着蔡京,脸上带着不知所措。

    王贤不由一愕,这个撞倒户部尚书蔡京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室友周兵,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脸上很有些脏兮兮的,右手还拿着一根小木棒,看起来极为滑稽。

    场中的诸人也是惊讶了一刻,直到蔡京哼哼唧唧地出声,他们才马上反应过来,立刻扶起蔡京,那个太学长立刻皱眉地道:“你是何人!”

    周兵老老实实地道:“学生周兵,乃是外舍北路斋新生,无意撞倒这位先生,请先生见谅。”

    蔡京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他刚才被周兵迎面装来,摔成一个大跟头,此时陡然站起来,全身骨骼顿时响了起来,然后一股透心的疼穿越身体,让他不禁咬紧了牙关,斜眼瞪了一下周兵,并未说什么。

    这时诸人已经围了上来,太学长怕靠的太近会出问题,连忙让学正、斋长们维持秩序,等到太学的守卫们过来时,学生们已经逐渐散开,蔡京轻挥了挥手道:“这个士子也是无心之举,莫要太过责罚他。”

    他并没有当场发火,直接交代了几句,便向西至西门而出,回去卧榻了。

    王贤这时和诸人一起到周兵这边,已经有守卫拉着周兵,那个太学长寒着脸道:“先把他带到小房间里,北路斋的斋长、斋谕也过来,此次事大,若不从严处理,太学便永无宁日了。”

    看着马阶担心的表情,王贤等人心里一冷,撞倒了一个人貌似没有什么大的过错,可是今次周兵撞的是户部尚书啊,那可是朝中三品大员,这个周兵也算倒霉,就算不过来也好,偏偏跑回来的时候撞倒了蔡京,这可不算小事,除非蔡京真的不放在心上,或则后果很难说。

    王贤心中却一点也不担心,事实上,他还在好奇周兵的真实身份,说不定此次便是解开其身份的机会,他看着一脸惶然的周兵,轻声道:“你放心,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