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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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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忠想到自己打探到的消息,道:“总管兵部诸事的大臣赴山海关办完事后,往北疆办事,命姑爷随行护送,经过北疆时,可巧北疆总督剿匪失利,就有人弹劾姑爷勾结那北疆总督手下大将,混淆了北疆总督对敌军的勘察所以导致兵败,要押进京城交给刑部审讯呢!”

    起这件事,王忠不禁唉声叹气,周元尚在狱中,周鸿又下狱,真是雪上加霜。

    雪雁道:“咱们姑爷一直都在山海关,和北疆的将军有什么来往?就是护送也不是姑爷的意思,怎么兵败了就怨在姑爷头上?何况姑爷并没有掌兵权,何以竟蒙受这样的罪名儿?”

    王忠一脸苦笑地将其他消息给她听,语气愤怒。

    这手段十分拙劣,一看就知道有人针对周家,企图把周家一网打尽,倒不是上皇的手笔,上皇和当今争权,朝中还罢了,绝不会动边疆,依他打探的消息来,应该是周元在朝廷上的对手所为。

    雪雁听完,忙问道:“可知道是谁?咱们姑爷白白受冤不成?”

    王忠道:“隐约有几分是荣大学士的手笔,荣大学士和周大学士素来不和,当年很是结了些恩怨,偏生当今更器重周大学士,想来荣大学士心中有些怨气。”

    雪雁皱眉道:“公报私仇?”

    王忠道:“天底下多少为官做宰的都是公报私仇,何止荣大学士一个呢?”

    雪雁忙道:“王叔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忠一五一十地道:“怕是你不知道,荣大学士原是上皇时候的伴读,素来对上皇忠心耿耿,上皇登基时很是立了些功劳,后来上皇退位,当今登基后他不大得意,如今上皇圣体大愈,难免有些想法,而且接管兵部的大臣正是荣大学士的门生。”

    雪雁咬牙切齿地道:“就为了这个,所以祸害咱们姑爷?上皇就由着他?”

    王忠叹道:“姑爷虽然是四品的官,也带兵打仗,但是并不掌着兵权,动与不动,都不会影响山海关的大局。我想,大概上皇就是因此方对荣大学士的手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区区一个周鸿相比,显然在朝中根深蒂固的荣大学士荣奎更为重要。

    雪雁听得满脸怒色,问道:“荣大学士和周大人有什么恩怨,非要治咱们姑爷?”

    王忠想了想,道:“这件事追溯到几十年前了,知道的人不多,我还是从跟着老太爷时才知晓几分。大约是周老大人的缘故,荣大学士和周老大人是同科,年纪相仿,一个榜眼,一个探花,按理该当十分有交情才是,谁知竟是水火不容。那时周大人以探花之才步步高升,处处压了荣大学士一头,后来周大人添了长子,也就是现今的周大人,而荣大学士直到十八年前才得了一个宝贝儿子,故而当年很有几分争锋,结下了梁子。周老大人去后,周大人出仕,荣大学士处处为难,虽然如此,周大人比他年轻二十来岁还是做到了大学士。”

    雪雁恍然大悟,道:“到底,乃是嫉恨所致?当年比不上周老大人,现今又和周大人持平。真真是心胸狭窄,自己没本事,倒来恨周老大人和周大人不成?”

    她原本就有些怀疑,到底是谁弹劾了周元,同时还告他在外放之地做出了不法之事,如此胆大,似乎全然不将当今对周家的信任放在眼里,听王忠这么一,显而易见,也是荣大学士的手笔,想必派去查案的大臣也是荣大学士的门生罢?上皇既先动周元,显然有可用之才接管,不然动摇国本,上皇也对不起天下臣民。

    听到她的猜测,王忠了头,同时叹气道:“荣大学士上了年纪,又身处高位,难免性子有些左了,越发容不得比他强的,偏咱们姑爷今年二十岁,十九岁已经是四品,而荣公子今年十八岁还在翰林院做编修,差远了。自从周大人出事,你道何以朝中鲜少有人援手?一是因为上皇和当今之争,二是因为荣大学士桃李满天下,朝廷里有一半是他的门生。”

    周鸿比荣盛有本事,年纪四品官,因是自家姑爷,王忠只觉得与有荣焉,林如海去世之际,虽是二品大员,不过是从二品的虚职,实权乃是三品盐课御史,依照周鸿的本事,显然能做到超越林如海的官职。

    雪雁听了不禁冷冷一笑,她这一二年看得极明白,当今很有手段心机,一直都在蛰伏之中,不过因为上皇在世,他又是以仁孝治天下,故而没有动手罢了,可心里对这些老臣,尤其是能左右朝廷的老臣十分不满,泰半官员是荣大学士的门生,荣大学士可不是在找死?怪不得当初当今要给黛玉指婚的三家里,头一家就是荣大学士之子荣盛。

    再这么闹下去,等上皇一去,首当其冲被清算的便是荣家,想到这里,雪雁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倘或黛玉嫁到那样的人家,可不是才从狼窝里出来,又掉进了虎穴之中?

    雪雁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桑隆这位老元帅看得透彻,先选中了周家之子。

    敛起心思,雪雁道:“也就是不几日咱们姑爷就被押解进京了?”

    王忠脸色凝重地头,深为忧心。

    雪雁反而十分冷静,眼睛看向天边流云,轻声道:“只看当今如何出手了。”长乾帝既要做面子照顾老臣,如当初给黛玉赐婚,那么眼下就不会不护着周家,只是不知道他如何出手,何时出手,也许他在等待什么时机,因而一直迟迟不动。

    王忠道:“我再去打探,你回去告诉姑娘一声,然后再去周家安慰周夫人。”

    雪雁正有此意,别过王忠,回到房里,正要将此事告诉黛玉,却见紫鹃正眉开眼笑地收拾东西,榻上整整齐齐放着许多匣子,榻前放着一口箱子。

    雪雁掩下消息,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紫鹃见她回来了,便笑道:“你来迟了一步,方才鸳鸯带着丫头亲自送过来的,是老太太给姑娘打的首饰,哎呦呦,你不知道,整整有一百零八套呢,给姑娘做嫁妆,有镶珍珠的,也有嵌宝石的,还有翠的,样样都精致得不得了。”

    紫鹃心里暗叹,除了宝玉,贾母果然最疼黛玉,瞧着这一百零八套头面,除了金子一千两外,还有珍珠宝石玛瑙,得值一二万两银子,其他三个姑娘出嫁,不知道能得几套。

    雪雁闻言一怔,随即了然,黛玉身边虽然有很多首饰,但都是贾敏和祖上几位老太太留下来的,要不就是林如海先一步把家里比较贵重的头面给了黛玉,都是旧的,就算炸过了别人也能看出来,须得打造一批新的才显得体面,显然贾母是这么想的。

    她随手打开一个匣子,里头正是一整套赤金累丝攒珠的头面,发钗、压鬓簪、耳环、戒指、手镯、篦子、挑心等一应俱全,分量虽不重,然却十分精雅。

    再打开一个匣子,里头放的便是一套赤金翠嵌宝石的头面,亦极巧别致。

    黛玉坐在窗下看着,眼里闪过一抹对于贾母的感激,但凡贾母能做的,都为她想到了。

    紫鹃把匣子一个一个列在红酸枝木箱子里,叫雪雁过来数一遍登记在册,然后道:“这些东西都是你收着的,仍旧由你收着。”

    雪雁在嫁妆册子上重重添上一笔,头笑道:“我理会得。”

    将首饰箱子搬到耳房锁好,雪雁心道黛玉的嫁妆预备得差不多了,除了手头做的衣裳荷包手帕等物,也就一些零碎的篦子梳子脂粉香皂等物,到跟前置办也来得及。

    料理完这些,雪雁出来轻轻将周鸿遭难的事情告诉黛玉。

    黛玉正在绣帕子,闻声不妨一针扎在指尖上,一滴鲜血落在帕子上,染红了丝绸。

    雪雁忙拿着干净的手帕给她裹着,又叫汀兰拿伤药来。

    黛玉摆摆手,道:“不必,平常做针线哪回被扎过两次。他入狱了,那可怎么是好?”

    雪雁叹道:“我们在闺阁之中根本无计可施。”

    黛玉听了,不觉含泪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恨那些人为了一己之私,偏将无辜之人牵扯进去,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呢!乳父的是,你快收拾一下,换身衣裳,去周家慰问一二,替我告罪,我不能亲自过去,还请周太太见谅。”到这里,黛玉越发担忧周鸿,不知他能不能平安脱身,再想周元先入狱,然后周鸿又获罪,周家真是雪上加霜。

    雪雁答应了一声,正要去换衣裳好出门,偏有探春进来,身后侍书抱着一叠书纸,笑道:“都雪雁书法极好,比我还强,快些帮忙抄些经书要紧。”

    黛玉忙道:“我打发她出门有事办呢,明儿再给你们抄罢。”

    探春不知周鸿落难之事,笑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倒是我的事情要紧,太太明儿要将经书供奉到寺庙里去,我们几个各留了许多,下剩这些好歹叫雪雁给我抄出来,明儿就要。”

    雪雁心急如焚,哪里肯应,倒是黛玉道:“既这么着,那就留下罢。”

    探春方命侍书留下经书,自去了。

    雪雁吃惊地看着黛玉,道:“姑娘,我并没有空抄写。”

    黛玉道:“无妨,你出去办事,经书留给我来抄,横竖明儿给她就是。”

    探春轻易不求人,今儿既然亲自过来,显然王夫人很看重这些经书,探春也是一时抄写不了,才分给各位姐妹帮忙,何况她并不知道她们有要事,而且黛玉书法极好,模仿雪雁的字迹十分相似,即便抄写出来探春也不会认出来。

    雪雁听了,只好匆匆换了衣裳,带上备好的瓜果心,然后找了借口去周家。

    时值六月,烈日炎炎,等雪雁到周家时,虽然一路坐车过来,仍旧是一身香汗,周夫人见到她,忙拿着手帕拭眼角的泪痕,眼前还坐着周滟,显然母女两个刚刚痛哭过。

    这半年来,周夫人一直提心吊胆,没睡过一日安稳觉,越发显得清瘦了。

    雪雁心中叹息一声,请了安,坐下后,周夫人方问道:“大热天的,你怎么过来了?”一面,一面忙命人给雪雁看座,又叫人倒茶给她。

    雪雁便将来意了,又了黛玉之担忧。

    周夫人道:“你们都是好孩子,知道消息后头一个过来安慰我。回去告诉你们姑娘,叫她不必担忧,一切都有我,我们老爷还未定罪,鸿儿本就无辜,我就不信这苍天没有公理了!”

    周家如此遭遇,她越发赞同当初丈夫在当今登基后一心为君的行为。

    当初林如海何等忠心耿耿,在江南盐课御史的位置上兢兢业业多年,不知道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结果人一死,上皇就忘到了脑子后头,一儿额外恩典没有,只对还活着的臣子施恩,端的仁厚,想必是因为后者能在朝堂上牵制当今方才如此罢?

    一朝遭难,俱是落井下石之人,越发显得黛玉品性之可贵,须知荣国府都没尽心呢!

    雪雁道:“大学士和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周夫人苦笑一声,道:“你们不知道,我担心得很,现今虽有几家愿意帮忙的,还有桑家老太君,奈何上头不许,竟是什么都做不得。我们女人家在家里管事,出门应酬,样样都拿得出手,可是这事关朝政,简直是一法子都没有。”

    日久见人心,经过这几个月的奔波,周夫人看开了,可是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仍旧感到十分难过。

    雪雁暗叹,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男女内外之别了,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家如何在外头抛头露面为之奔走筹谋?饶是周夫人,也无计可施,更别她和黛玉两个闺阁女孩儿了。

    想罢,雪雁道:“等我回去,再叫人时时打听,但愿能有好消息传来。”

    她仍然记得于连生过长乾帝不会不顾周家,可是周家两父子都如此了,仍然没见长乾帝做什么,是不是打算放弃周家了?一想到这里,雪雁就十分焦躁,若真是如此,面临着上皇之为难,荣奎之报复,他们可就真的一筹莫展了。

    周夫人忙道:“有劳你们费心了,回去替我多谢你们姑娘记挂。”

    又命人拿了两个荷包给雪雁,入手沉甸甸的,雪雁知分量不少,但是自己确实为周家奔波,略推辞了两回不得便收了,回去要分给王忠他们一些人,好让他们打探消息。

    等雪雁离开后,周滟低声道:“林姐姐为人极好,虽哥哥遭难了,没有一儿不满。”

    想到和黛玉一个月的相处,周滟心里十分敬佩她。

    周夫人看了爱女一眼,心疼女儿短短几个月就长大了许多,道:“你也觉得林姑娘好?”

    周滟了头,道:“当然好,咱们家都这样了,林姐姐自始至终都没有嫌弃,还劝我父亲一定会平平安安的,若不是林姐姐,我和哥哥们早慌了手脚。现今哥哥也这样,别人不知道怎么笑话林姐姐呢。”

    着,神情顿时低落下来。自从父亲落难,昔日的姐妹们有许多都不和她来往了,纵然是因为国孝,达官显贵之家不好筵宴音乐,但是书信来往尽有的,她现今只和黛玉、赵嫣然和桑婉、桑媛、张惠等寥寥几个大姐姐有所来往,别的书信送出去都犹如石沉大海。

    对于旁人的眼光,周夫人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只安抚爱女。

    这些年,她和周元伉俪相得二十余载,背地里有多少人自己的不是?无非是羡慕二字。现今对于黛玉也是一样,当初羡慕黛玉年纪就由当今赐婚嫁给四品武官,所以周鸿一朝落难,他们立刻便生奚落之心,幸灾乐祸,这就是人心。

    王忠能打探到然后告诉雪雁的消息,周夫人也打探得清清楚楚,自从知道荣大学士荣奎从中作梗后,周夫人便不再费事地为丈夫爱子打,她知道一定徒劳无功。

    忽然桑母亲自坐车过来,周夫人忙迎了出去。

    落座后话,闻得雪雁来过,桑母道:“我就知道玉儿那孩子一定会过来,我还道她不知道呢,刚打发人去告诉她。”

    周夫人感慨道:“那孩子好得很,想来时时留意我们家的消息,才知道得那样早。”

    桑母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别太担忧了,鸿哥儿不会出事的。”

    周夫人苦笑道:“还不会出事,人都被押解进京了。倘或我鸿儿做错了事情还罢了,偏偏北疆的事情和他有什么瓜葛?难道就因为是随扈之人,就该白得这么个罪名儿?随扈的也不只他一个人,怎么就只他有罪,别人无罪?这也太明显了些。”

    桑母暗暗埋怨荣奎心胸狭窄,在这个时候为了公报私仇这样对待周鸿,自己能有什么好处?遂道:“上皇降罪周大人,无非是为了朝廷上的几个要紧职缺,鸿哥儿身上既没兵权,又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上皇哪会治他这么个孩子?你暂且宽心,还有我们老太爷呢,难道我们老太爷会对自己手底下的将士袖手旁观不成?”

    周夫人想到桑隆乃是三朝元老,手握兵权,在上皇和当今跟前都极有体面,略略放下心来,但是上皇乃是当今之父,又不免转喜为悲,心中患得患失,一时难以尽述。

    却雪雁回去给黛玉知道,黛玉愁上眉头,道:“外面越来越不安生了。”

    叹了一口气,又将桑母打发人来过的事情告诉她。

    雪雁洗了手了,拿着经书来抄,一面写,一面道:“姑爷是表大爷的人,表大爷若不出手,如何对得起麾下的将士兄弟?咱们只管等消息。只是到底没有什么法子好使,我只道当今圣人该出手才是,谁知迟迟没有,也不知道圣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黛玉道:“若叫我们猜到,就不是一国之君了。”

    雪雁听了头称是,不错,长乾帝的心思哪里是那么容易猜测得到。

    好容易抄完经书,因担忧周鸿,主仆二人一夜不曾好睡。

    次日早起,雪雁胡乱梳洗了一番,将经书送至探春处,探春十分喜悦,查看了一番,黛玉和雪雁的字迹十分相似,竟一儿看不出来有一部分出自黛玉之手。

    探春看罢笑道:“怪道都你的字好,果然出挑得很。”

    雪雁谦逊道:“三姑娘见笑了,我不过是个丫头,跟着姑娘练几日,哪里比得姑娘。”

    探春摇了摇头,因见她眼底微有倦意,不禁生出几分愧疚,道:“莫不是为了替我抄写这些经书,累得你昨晚不曾歇好?”

    雪雁忙道:“没有的事儿,不过是心里有事,辗转反侧没有睡好罢了。”

    探春听,便叫侍书拿了个荷包赏她,放她回去。

    雪雁捏着荷包上的系子,出了秋爽斋,往园子外面走去,一路走,一路想,不知周鸿的案子到如今如何了,北疆距离京城比山海关远一些,怕是要费些时日才能抵达。

    沉吟间回到房里,却见丫头再给容嬷嬷搬东西,不禁奇道:“这是做什么?”

    平儿笑道:“我们奶奶叫我来求林姑娘,借容嬷嬷过去帮衬两日。”

    雪雁听了,越发诧异,凤姐这是找容嬷嬷教导她?的确,凤姐的手段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而且糊涂得很,若得容嬷嬷教导,想必手段定然一日千里,但愿容嬷嬷能教导她向善。即使从前不能一笔勾销,可是后面不再作恶,便是积德行善。

    她看着黛玉,黛玉朝她使了个眼色。

    雪雁会意,方向平儿告罪一声,去容嬷嬷房里帮忙。

    容嬷嬷见她过来,笑道:“是琏二奶奶看得起我,才特特打发平姑娘来过来请我。”

    雪雁拉着容嬷嬷走到一边,低声道:“不知琏二奶奶好端端地找嬷嬷过去做什么,只是这琏二奶奶做的那些事,得叫嬷嬷知道,心里有个底儿才好。”她和黛玉都知道容嬷嬷素来心口严实,不管听到什么事情,从来不告诉人。

    容嬷嬷听她完凤姐做过的事情,乃至于贾琏在外面偷娶二房之事,不禁感叹道:“真真是热闹得像戏台子上的戏,就是那戏也不如这一出热闹。想来是琏二奶奶听了姑娘的话回过神来了,所以才特特来请我过去。”

    凤姐不是糊涂人,不过自到大,无人教导她这些,黛玉的话她听进去了,可是她手段狠辣,哪里学过什么刚柔并济?纵然想改,也不容易。何况阖府上下,贾母年老,邢夫人不喜她,王夫人毕竟是婶子,剩下姐妹们也不能教她什么。她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容嬷嬷身上,容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教习嬷嬷,有她教导,比别人强十倍,便吩咐平儿亲自来请。

    凤姐知道黛玉心地良善,不会不答应,平儿觉得黛玉身边的人个个精明厉害,有人教导凤姐,或许凤姐能改进一二也未可知,故赞同凤姐所想,来请容嬷嬷时十分恭敬。

    黛玉时常为凤姐忧心,见她愿意改,哪怕只是眼前,也是好的,再了,有容嬷嬷出手,一定会教导得凤姐不敢再继续为非作歹,便示意雪雁悉数告诉容嬷嬷,容嬷嬷心里有底后,去了凤姐那里,果然将凤姐教导得妥妥帖帖,几乎称得上是一日千里,待得凤姐八、九月间痊愈之后心思手段眼光更上一层楼,此乃后话不提。

    凤姐在受容嬷嬷教导时,黛玉和雪雁日夜为周鸿悬心。

    转眼进了七月,周鸿从北疆被押解进京,直接送进刑部审讯,而审讯之人正是荣大学士荣奎的门生。听到这个消息,黛玉和雪雁不觉十分忧心。

    周鸿一路上风尘仆仆,难掩身上沉稳之气,丝毫无惧。

    他知道自己清白无辜,不过是荣大学士公报私仇所致,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前程堪忧,端的只看当今是否愿意保他,可惜看了这么几个月,始终看不到当今的动静。

    周鸿虽然远离京城,但是对于京城的动静,因为桑隆之故,一直都清清楚楚。

    眼里闪过一丝讥诮,周鸿默不作声地进了刑部大牢,他还没定罪,狱卒虽然贪婪,却不敢怠慢,毕竟不准这样的人物是就此获罪,还是明日释放,衣食起居比不上家里和军营,却不敢短了他的吃食,只是正值盛夏,牢狱中十分闷热,散发出刺鼻的味道,难闻非常。

    周鸿在边疆打仗之时,行走于山林之中,吃过比这厉害百倍的苦头,倒不是难以忍受。

    盘膝坐在牢里地上,他低头看着自己一直贴身佩戴的荷包,即便被押解进京时他仍然攥在手里没叫人搜了去,乃是当初定时黛玉所做,精巧异常,连同衣服鞋袜后来都随着书信送到了他手里,他一向爱若至宝,里头还装着写有海棠诗的帕子,犹带幽香。

    周鸿在山海关时,早知京城一切事务,对于黛玉的风采愈加倾慕不已。这个女孩子虽然娇养于深闺之中,却自有一种风骨傲然,愧煞天下人。

    自己落罪了,不知罪名如何,倘或自己就此死了,或者判以重刑,她怎么办?一想到这里,周鸿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心疼,见到来打的管家时,便叫他传话给周夫人道:“倘或我没有了活路,或者判处重刑,母亲就请当今下旨解除婚约,别耽误了她的终身。”

    周鸿不同于周元,所以周夫人使了许多银子,能让管家进来探望一番。

    管家一见周鸿的处境,便淌眼抹泪起来,他家的少爷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明明是风采非凡的世家公子,四品武官,转眼间就沦为了囚犯,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罪名下场!

    周鸿神情刚毅,劝了好一会,才让他把自己的话传给周夫人知道。

    听了管家的话,周夫人不禁落泪道:“这个傻孩子,还没影儿的事,怎么就先咒自己了?”

    可是审讯周鸿的乃是荣大学士的门生,深知荣大学士之意,即便周鸿不肯认罪,但其做过手脚后,上了折子,判处很快就下来了,乃是流放三千里,半个月后启程。

    周夫人听到这样的判决,咕咚一声一头栽倒,吓得周衍周涟周滟痛哭不已,忙命人给周夫人揉胸掐人中,好容易才醒过来。

    周夫人哭道:“我可怜的儿,本就无辜,怎么偏判了这样的刑?”

    周滟跟着呜咽道:“怎会如此?大哥哥明明是无辜的。”

    桑母听到消息后,亦是担忧,待听到桑隆的折子已经送上去了,直言开口跟上皇和当今要自己的手下四品都司周鸿赶紧回山海关,桑母心里总算放下心来。

    桑隆既然敢上折子,就一定有法子保住周鸿。

    桑母赶紧打发人告诉周夫人,却得知周夫人去荣国府了,不禁一怔,不知她去做什么。

    最近京城里很有些风声鹤唳,家家户户虽称不上草木皆兵,都宁可袖手旁观,不肯出手,消息很快传到了荣国府里头,贾母知道后,忍不住老泪纵横,道:“我的玉儿怎么如此命苦?才鸿哥儿无事,这会子倒先比他父亲先判了罪名儿。”

    贾母本来还为黛玉欢喜,嫁过去就是四品诰命,谁承想灾难一件接着一件,周元入狱时,贾母心里还在想横竖周鸿无罪,总会东山再起,如今他也进去了,还能指望什么?

    黛玉又是当今赐婚,贾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婚的。

    而且,就算是周鸿就此死了,因着这一道圣旨,黛玉也不可能再寻人家了。

    贾赦听后不以为意,依旧去找老婆吃酒作耍,只要周家牵扯不到自己家,他并不在意黛玉终身如何,再了,聘礼他又没得到一分半个,何必为此费心。

    邢夫人万事都顺从贾赦,又没有从黛玉婚事中得到丝毫好处,自然也不放在心上。

    王夫人倒是感慨了几句,对于黛玉的命运不免有些可惜。

    其余人等知道后,有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不一而足。

    黛玉本有几分感慨众人之心思,她天性敏感,终究有一些在意,可是三两日后,她便静下心来,安安静静地在房里绣嫁妆,急得紫鹃扯着雪雁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既不生气,也不在意,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雪雁轻声道:“那些人和姑娘有什么相干,为这个恼怒太不值了。”

    忽听鸳鸯过来道:“周太太来了有要事,老太太叫林姑娘过去相见。”

    黛玉不知周夫人来意为何,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整衣,叫雪雁陪她过去,途中主仆两个不禁握了握手,方顺着丫头打起的帘栊进去。

    却见周夫人眼睛红肿,神色憔悴,正坐在贾母跟前。

    看到黛玉过来,周夫人不觉掉下泪来,对贾母哽咽道:“老太君,我来是为了我那儿子在狱中的交代,他,自己获了重罪,流放三千里,也不知一去几何,不愿意耽搁了林姑娘的终身,求我过些日子等这件事完了,请旨退婚,并让林姑娘另外择配,退婚是我们的意思,并不会妨碍府上的名声,想来圣人也不会怪责府上。”

    贾母闻言一呆,忙道:“何以使得?自古以来,圣旨乃是天意,哪有反对退婚的道理?”

    周夫人想起爱子命运,不禁捂着脸哀哀痛哭。

    她预料到自家有难,本以为只是轻轻放下,再没料到丈夫入狱不知前程,儿子又先判了刑,十几日后就要上路,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力交瘁,在人前再也撑不住体面了。

    黛玉却道:“周太太可否听我一言?”

    周夫人听了,拿着手帕拭泪道:“姑娘有话尽管,孩子,你这样好,是我们鸿儿没福。”

    雪雁担心地看着黛玉,只见她朝周夫人福了福身,虽是弱柳扶风之姿,却一脸刚毅之色,道:“请太太转告他一声,他为我好,我不觉得好。他流放十年,我等十年,他流放二十年,我等二十年,哪怕一辈子,他不离,我不弃。周家富贵了,我跟他享锦衣玉食,周家败落了,我随他吃粗茶淡饭。我自幼秉承父母之教,不敢做违我林家门风之事,今日之言,苍天为证,如违此誓,有如此簪。”着,拔下头上的一根玉簪,一跌两段。

    黛玉这一席话轻轻柔柔,将出来,却是掷地有声,众人顿时惊呆了。

    黛玉之性,素与人不同,别人以此为羞,她却不以为耻,故而能当着周夫人的面出这样的话,雪雁一面感慨,一面赞叹不已。

    好半日,周夫人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忍不住痛哭道:“好孩子,是我们周家有福,才得到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媳妇!”

    贾母在一旁听了,落泪不语。

    周夫人离开后,雪雁陪着黛玉向贾母告退回房,黛玉一儿都不后悔方才的言语,或许出格,可是她仍愿意秉承风骨,而非苟且一生。

    周夫人出了荣国府,并没有回家,也不知桑母送的消息,而是亲自去刑部大牢探视周鸿,将黛玉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了他,并未经由他人之口,因周鸿已定罪,流放在即,周夫人的许多银子不是白花的,故能进来探望爱子,且牢狱十分体贴地让人回避,又设了帷幕。

    听到周夫人转告的黛玉之言,接过周夫人拿来的两截断簪,周鸿顿时心中大动,他面对自己获罪也冷静自若,但是此时却是虎目含泪。

    周夫人泣道:“我也没有料到她竟是如此有情有义。”

    周鸿道:“人生在世,得此之妻,夫复何求?母亲更该放心才是,怎么反哭了?”

    周夫人泣不成声,道:“再好有什么用?你明明是无辜的,偏要流放几千里,又是西海沿子那边,听那边极乱,你去了那里,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苦头吃,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

    周鸿忙道:“我自习武,并不怕路上吃苦,只担心母亲和弟弟妹妹。”

    周夫人哽咽道:“你担心我们做什么?我们还住在府里,吃好喝好,没有一儿罪名,哪里比得上你们父子吃的苦?如今已经判了你,明儿再判你父亲,你们父子两个是家里的梁柱,我们就是平安又如何?只怕真真就此一蹶不振了。”

    周鸿好容易方劝住母亲,低声道:“我瞧着未必,方才在母亲之前,桑将军先过来探望过我了,桑老元帅上折子问上皇和当今要我回去呢,自己的兵出事,该他来承担云云。”

    听到这个消息,周夫人又惊又喜,道:“当真?”

    周鸿头,周夫人立时念了一声佛,开口道:“只盼着桑老元帅的折子有用,哪怕先将你收押在牢里,也比流放数千里的强。”

    回到府里见到桑母派来的人,周夫人越发多了几分期盼。

    不想次日还没得到桑家送来的消息,而前去查周元之案的人回来了,当天便即审讯,周夫人连忙叫人去打探,也不知他们罗列了多少罪名,最后的结果竟然是判处了斩监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