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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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公司高层的办公室宽大, 地毯松软, 摆着质感好的皮沙发和讲究的茶几, 什么都是有棱有角,光洁如新的, 一看就是个严肃谈正事的办公场所。

    谭韶诗一进来就绷紧了身子, 对上柯岩睿更是没法好好思考,被陌生的合同条款绕晕了,下意识想找个人来帮忙。

    柯岩睿不信任主管, 她愣了愣,想起之前说过的“爱人间没秘密挺好”的话, 提出了让余芷过来的请求,用了“爱人”这个说着会起一层鸡皮疙瘩的词。

    谭韶诗说是说了, 却不自觉抿了下抿唇,眨眨眼抑住别开眼的冲动,硬着头皮跟柯岩睿对视, 端正坐好显示自己的诚意。

    “好,”她忐忑,柯岩睿倒是没把这事看得太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她现在方便过来吗?”

    “您稍等, 我打个电话问问。”

    谭韶诗低头拿手机,点亮屏幕的瞬间看到了一条来自余芷的未读信息。她愣了愣,点开查看,发现余芷给了句“柯岩睿要去公司”的提醒, 时间不巧,恰在她紧张兮兮跟着主管上楼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柯岩睿,觉得出去打电话会碰上外头的主管更不方便,索性在室内拨号码了。

    柯岩睿明白她的纠结,径自喝茶,给了她一点空间。

    谭韶诗记得余芷早上说要出去办事,没抱太大希望,做好了无人接听的准备。

    她没想到,电话通了一秒,响了一声短促的“嘟”就接通了。

    “喂?”

    “是我,韶诗,”谭韶诗看了一眼用杯盖拨茶叶的柯岩睿,微微侧身,放低了声音跟余芷说话,“我在公司的接待室跟柯先生谈再合作的事情,你能帮帮我吗?”

    “我十分钟后到公司。”

    谭韶诗讶然,“你没出去办事?”

    “我听说了柯先生的事情,让司机掉头回来了。”余芷似是懂得她的畏惧与不安,在公事公办的交代以外多给了一点温柔的关切,“别怕,我在呢。”

    谭韶诗一下子安了心。

    主管和柯姗都交代过她,她也知道自己应该专业点,好好做工作,把没用的畏惧压到最深处。但是,她已经搞砸过一次,自信心一降再降,在柯岩睿面前觉得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句话。

    这时,余芷说别怕,说“我在呢”。

    她有可以倾诉的人,有可以依赖的人。

    “好,等你。”

    谭韶诗忽而有了底气,结束通话后转回身,端正坐好,对上柯岩睿询问的眼神能不卑不亢答上一句,“她十分钟后到,我们提前说一说设计的细节吧。”

    柯岩睿笑了,“你不怕合同签不成?”

    “我画设计图的时候,没想过什么合同。”谭韶诗打开文件袋,淡定说,“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柯岩睿点点头,跟她说了意见,“我对整体满意,就是不喜欢翅膀,太小了。”

    “翅膀是次要的,这样的设计能重用这张图的破碎部分。我想突出的是尾巴的部分。”谭韶诗试着让柯岩睿理解她的想法,“尾巴颜色绚烂,上扬弧度大,往前弯绕,像是振翅高飞又像是囿于其中,合了那个年代特殊的背景。”

    她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所有了解来自于资料,没把自己脑补的画面说出来。柯岩睿认真听着,再拿起设计图细细看,“怪不得我觉得这只凤凰很特别……原来是飞不起来的。”

    “……”谭韶诗听不出褒贬,小心地打量柯岩睿的神色。

    “我没说不好,”柯岩睿放下设计图,对上她的目光便给了个笑,“就是觉得它飞不起来,还能表现出高贵的姿态,挺有意思的。”

    “您喜欢这样的设计概念吗?”

    “还不错,但不一定要用原来的碎片,”柯岩睿仍是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你改来看看什么样?”

    谭韶诗妥协,“嗯,我试着改一改。”

    “不急,你再看看合同。”柯岩睿把合同重新拿过来,“合同上签的是你的名字,就算有爱人帮忙把关,你也要了解一下吧。”

    “好的。”谭韶诗双手接过,耐着性子看起来。

    其实她想得不是签字要负责的问题,而是“爱人”两个字。

    一家人,要分担嘛。

    她看合同的功夫,柯岩睿继续摸下巴认真看设计图。

    几分钟后,有人敲了房门。谭韶诗循声望去,期待的目光落到了沈助理身上,失望抿唇。沈助理没理会她,对着柯岩睿报告了句,“您约了人谈合同吗?”

    “对。”柯岩睿问,“请她进来吧。”

    沈助理让开路,门口出现的终于是谭韶诗一直盼望的人。

    她猛地站起来,余芷回了一个微笑,走上前与拄着拐杖努力站直的柯先生打招呼,“不用这么客气,坐下来一起谈吧。”

    柯岩睿行动不便,之前见谭韶诗和主管勉为其难地站了几秒,腰没能挺直,这一回借助拐杖能坚持久一些,却不慎让拐杖碰到茶几,动静大,更显得吃力。

    余芷不为难老人家,柯岩睿也没坚持,还记得招呼一声谭韶诗,“行,我们都坐下。”

    “好。”谭韶诗被余芷一拽,乖乖坐到身边,想着介绍一下主动开口,“柯先生,这就是……”

    柯岩睿会意点头,“你的爱人。”

    “……”

    谭韶诗赧然,余芷笑了,递上名片自我介绍,“你好,我姓余。”

    柯岩睿看了看名片,见着余芷在f公司的职位也觉着这么谈很合适,将合同给了余芷,“这是我常用的定制合同,跟贵公司可能有点区别,你看看,有不满意的地方提出来,我们再商量一下。”

    余芷仔细看合同,柯岩睿依旧关注着设计图,经过先前翅膀的用意开始比对碎片部分,沈助理倒好茶就出去了,轻轻关上门。

    室内变得特别安静,谭韶诗感觉自己是惟一一个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人,浑身别扭,想换个坐姿,刚动一动就被余芷握住了手。

    她的手有点凉了,余芷一路赶来,掌心发烫。

    谭韶诗被余芷下意识的安慰动作暖到了,安静待好,陪着余芷一起看看合同,重点关注看的比较长比较仔细的部分,想从中学点东西。

    余芷有耐心,轻轻跟她讲了几句。

    柯岩睿瞧来一眼,但笑不语。

    “韶诗是公司的人,单独签一份定制合同有些不便,”余芷看完,跟柯岩睿商量说,“这份合同跟我们公司的很相似,可不可以用公司合同做模版,结合您的要求修改?”

    柯岩睿皱眉,“独立设计师就没这么多麻烦。”

    谭韶诗听出了嫌弃,又有了小透明的日常恐慌,无措地看向余芷。

    余芷依然淡定,“您觉得找个合适的设计麻烦,还是按照公司流程办事麻烦?”

    “……”柯岩睿扫了眼设计图,很快做出决定,“你们公司的合同是什么样的?”

    余芷早有准备,从手边的袋子里拿出了合同。

    谭韶诗看了过去,发现袋子里不止一个文件夹,忽的想到今早上余芷说过要调查司机的事情。

    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定制合同,她没能问,等候着柯岩睿看完。柯岩睿看过,基本同意余芷的说法,要找专业的人来修改合同。f公司随时有法律顾问,柯岩睿也有所准备,一个电话就把自己的人叫来了。

    谭韶诗强打精神去听对话,余芷在身边帮忙解释两句,帮助她更好地理解自己需要履行的义务。她对定制陌生,先前都是作为公司的员工被指派到小组与别人合作,除了设计上的问题一问三不知,这一次涨了见识,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她终于不是一个领任务就画的画图工了。

    双方都对合同满意了,谭韶诗和柯岩睿签下合同,说一句“合作愉快”,友善握手。

    谭韶诗安了心,目光又扫了余芷手边袋子里没能打开的文件。

    余芷注意到她的视线,收妥定制合同,直接把文件拿出来了,“柯先生,我们有一件事要跟您私下谈谈。”

    “行。”柯岩睿给沈助理一个眼神。

    沈助理效率地把其他人请出去了,关上门,让接待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

    余芷在桌上展开文件,点着第一页的图片说,“您认识这个人吗?”

    图片正是谭韶诗妈妈发的那张,余芷为了查司机,让谭韶诗发到了自己手里,这一下直接打印出来,放在资料表格的上头,有种正式感。

    柯岩睿被唬住了,“这是我的司机?”

    “对。”余芷说,“前天,他出现在韶诗妈妈常去的公园里,想办法搭话。”

    “他骚扰你们?”

    “算不上骚扰,但他的行为很奇怪。”余芷继续说,“我们不放心,找人查了一下发现他是您的司机,在x厂运过货。x厂你有印象吗?j公司常合作的加工厂之一,最近也要出新款了。”

    谭韶诗听得一愣一愣的。

    要是她来说,肯定先罗里吧嗦地表达一下“我妈妈无意中看到设计图”的歉意,然后说一说“妈妈喜欢聊天,会跟陌生唠嗑”的缺点,最后才说明一下司机出现在公园,很有嫌疑。

    余芷彻底跳过了前面的部分,重点放在“司机刻意接近妈妈”上面。

    这一招挺有效,柯岩睿皱了眉,“这真的有点奇怪……对不起,给你们造成麻烦了,我会找人好好查清楚的。”

    在柯岩睿面前,谭韶诗向来是道歉的角色,突然得了一句“对不起”,心里别扭,小声说没关系,余芷帮着说全了话,“没关系,我们就是给您提个醒。”

    “我查好之后给你们一个说法。”柯岩睿把文件合起来,“今天先这样吧。”

    就这样?谭韶诗满心以为柯先生会发现司机是泄密人,只得了一个“再查”的结果有些失落,时不时看向余芷,想好好问个明白。

    余芷看透了她的想法,借着谈合同的事情把她叫去办公室,在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摸摸头问了一句,“想跟我说什么?”

    “司机的事情就这么完了吗?”谭韶诗不甘咬唇,“泄密人没找到呢。”

    余芷淡定答,“柯先生现在认为是司机,之后仔细调查,可能会查出更多的人……总之,这个泄密的人不会是你了。”

    谭韶诗觉得自己还是要负点责任,咬唇说。“我确实让妈妈看到了设计图,柯先生一问司机就知道了。”

    “韶诗,你不要总让自己处于低下的位置,”余芷拿起合同,轻声跟她说,“你是目前唯一一个能让柯先生满意的设计师,那个司机是个有嫌疑、随时能被取代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司机说出来,柯先生也不会在乎。”

    谭韶诗看了看余芷手里的合同,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愧疚,”余芷叹口气,耐着性子劝着她,“但你说多少次对不起,对于柯先生来说都没有意义,最好的补偿方式是用心设计凤凰胸针,让它变成柯先生想要的样子。”

    “嗯。”谭韶诗咬咬唇,“这是生意,我签了合同就要好好做。”

    她强迫自己说了这句话,不走心,其实根本放不下,不断回想着妈妈发来的照片,司机在敌对公司加工厂工作的资料,柯岩睿对她的指责……

    谭韶诗理不清混乱的思绪。

    余芷无奈摇头,伸手把她搂在怀里,吻了吻紧抿的唇角,用一句亲昵轻柔的悄悄话点破了她的心思,“你想证明阿姨是错的吗?”

    谭韶诗愕然,觉得纷乱的思绪一下子散开了,认清了自己真正的想法。

    对,她就是想证明妈妈有更大的错。

    谭韶诗一直纠结给妈妈看过设计图的问题,不断想象让柯岩睿发现司机去妈妈那里套话、发现真正泄密人的快意。她承认自己有错,却努力证明着更大的错在妈妈的身上,到那时,她就可以在妈妈面前占据制高点,理直气壮说一句——“就是因为你到处乱说话才搞成这样的。”

    她真正渴望的爽感,不是在柯岩睿面前求得原谅,而是在妈妈面前趾高气昂。

    “你说的对。”谭韶诗认清了阴暗偏激的自己,依偎过去,用发软无力的身子去贴近余芷汲取温暖,“是是不是很小气?”

    余芷摸着她的头发,一下接一下,轻柔安抚,“不,你受委屈了。”

    “唉。”谭韶诗不喜欢这样的状态,闷声说,“不想了。”

    余芷被她逗笑了,“嗯,我们想点别的。”

    “什么?”

    “中午吃什么好?”

    谭韶诗这才发现时间逼近了11点,愣了一愣,想起遗忘已久的某件事,“完了,我忘记柯姗那边还有一个周女士了……我回去看看怎么样了。”

    “去吧。”余芷好说话,松开手放她走,还帮着理一理衣服。

    谭韶诗看着余芷低垂眉眼的温柔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如果没事,我给你打电话,一起去吃午饭?”

    余芷点点头。

    谭韶诗急急要走,迈出两步便被余芷拽住了。

    “带上合同,交给主管。”

    “差点忘了。”谭韶诗懊恼拍头,把合同揣好了之后说,“那我走了。”

    余芷依然不放手,伸手一拽拉近了距离,直勾勾盯人。

    谭韶诗对这表情不陌生,凑上去亲了口,话跟先前一样,语气却软绵绵的。

    “差点忘了~”

    ——

    谭韶诗去跟柯岩睿谈合作的时候,周女士也没闲着,在柯姗的陪同下跑到制作部去看情况,明明是外行人,还用一副“你们都不懂”的骄傲语气四处指点。

    “什么年代还用手工?你们这么落后?”

    “你要快还是要好?手工才能接近这个设计图的效果。”

    谭韶诗循着周女士尖锐的声音走过去,正看到起版师傅在跟周女士理论。柯姗远远就看到了她,赶紧迎上来,小声说,“我不清楚设计图的细节,你跟周女士解释一下吧。”

    周女士同样看到了她,扯着嗓门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大声问,“喂,你画的什么设计图?”

    谭韶诗头一次听周女士对设计图发难,预感不祥,强打精神挤出一个笑,“怎么了?”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慢,他说设计图就要这样。”周女士挑眉,“是你要求的吗?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了,怎么可能做不出设计图的效果。”

    “不是做不出来,而是效果不好。”

    “意思是你画的东西跟不上发展吗?”

    “……”谭韶诗完全无法理解周女士怎么能扯到这上头去的,深吸一口气,“不是的,把设计做成实物有不同的方法,呈现的效果也不一样。我跟起版师傅沟通过,认为现在的办法最好。”

    周女士看着陌生的工作台,没说话,撇撇嘴表示不满。

    “周女士,我们先前跟您沟通过了,您同意了我们的方案。”谭韶诗记得当时的对话,小心翼翼地提醒,“现在期限没到,您先不要着急。”

    “你们没让别人插队?”

    “没有。”

    “是不是你们的技术不行。”周女士打起了别的主意,“我拿去给别人做。”

    柯姗忙说,“不可以,当初您签的合同上有明文规定。”

    “这不行那不行,你们接个生意条件真多……”

    周女士一边念叨一边往回走,走到窗子边,指着远处高楼另一家珠宝公司的招牌骂她们。柯姗听了一上午,表情木然,谭韶诗没想到还有这种闹法,无奈陪着,忍受扑面而来的冷风和唾沫。

    “哼。”周女士骂累了,“我去那家公司再定制一套首饰,肯定比你们好,比你们快!”

    柯姗去送,谭韶诗想跟上,一进电梯打了个喷嚏。

    周女士嫌弃,“不用送了。”

    谭韶诗听了柯姗的话说句再见,转身去了洗手间,用冷水泼面,让自己晕乎的脑袋清醒些。她给余芷打个电话,约好在楼下见,回去取了外套之后专门挑了一处风大人少的地方站着,打了几个喷嚏没当回事。

    下午,谭韶诗发现自己脸颊发烫,鼻音嗡嗡,脑袋发晕压根投入不了工作。

    病了。

    谭韶诗想起自己吹了两回风的作死,无力扶额,明明没法集中精神也不愿请假,倒了杯热水捧在手心,强撑到了下班时间。

    她收到了余芷的信息,“开会,你先回去。”

    谭韶诗觉得感冒是小事,简单回了个“好”,没说其他,听话回家。她在路上买了白粥和感冒药,吃下了就早早睡觉,分不清沉甸甸的疲惫无力感是自己睡糊涂,还是感冒带来的。

    ——

    会议延长了些,余芷晚一步回家,进了门开了灯,看到茶几上的包装盒和拆封乱放的感冒药,眉头一皱,直直往房间走去。

    借着房间里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蜷在床上的一团,走过去轻轻拍了下,“韶诗?”

    “唔。”谭韶诗不耐烦地应了声,挪挪身子要缩进被窝。

    她无奈,扒拉开一小点,探了探谭韶诗的额头。

    一片热烫。

    余芷翻出了体温计,哄着蜷在被窝里的谭韶诗抬起胳膊,“乖,量个体温。”

    谭韶诗却顺势抱了过来,埋到她的怀里蹭一蹭,软糯哼唧了声。

    “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晚了,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