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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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月二四六日是进宫探视日,贾母带上邢夫人,王夫人三人进宫,凤姐则在家里和平儿议论着这回省亲别墅的事。王夫人己经跟薛家开过口了,五万两银子己经有了,凤姐也跟贾敏开过口,当时贾敏允了,只是要等晚上林星河回来之后再把钱送来,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给甄家写的信也己经送出去了,以甄现在的情况,现拿十万两来也是有的。家里还有十几万两,再拼拼凑凑,四十万两是有的。

    其实让凤姐说,四十万两准备省亲迎驾也是够的了,非要把钱堆起来打造个金山银山来,也实在没必要。而且凤姐也着人打听过,着手准备接驾的京中人家,不比贾家的大有人在,非得弄个头彩也实在很没必要。

    “我听说东府那边,珍大爷好像己经派管家四处找合适的庄子了。”平儿说着,这也是最近东府里才传来的消息。

    凤姐有几分嘲讽的道:“珍大爷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肯定会这么干。”

    “嗯?”平儿有点不明白,买庄田是秦可卿提出来的,贾珍会同意也挺正常的。

    “马上就要省亲了,两府的经济珍大爷哪里会不知道,虽然说是两府盛事,但园子到底是我们这边要盖的。到拿钱的时候,大老爷真要说倾两府之力,珍大爷要是有钱也不好意思不拿。现在他先把钱买成祭田,庄地,总不好让他再卖吧。”凤姐说着,一句话说完,就是先钱用掉了,要拿钱的时候他自然就没有了。

    “原来如此。”平儿也不由一叹。

    凤姐看眼前无并别人,又对平儿道:“我管家这两年,也算是看清,这个家内里己经尽了,这回省亲之后要是把这些全部用尽,再没个收入进来,实不能再支持。”其实只是把现银用完也不能算是内里空了,古董字画这些更是值钱的,但居家过日子总不能靠典当这些吧。

    平儿也不由的跟着点头,道:“家里花费也确实太过了。”

    凤姐心里又有了主意,家里老底贾母己经尽知,现在的贾家是不俭省也得俭省。要是自己提出来说,家里没钱了,要俭省,其他人不说,就王夫人那一关她就过不去。

    要是贾母自己说,家里花费太大要俭省,贾政是完全不问家务的,王夫人更不敢驳老太太;至于贾赦和邢夫人从来都是酱油党,可以忽略不计。退一万步说,贾母自己要是从八个丫头裁成四个,太太辈的哪个敢跟她平级也用四个。

    不过贾家最大的问题还是在男仆们,没有一个当家男人能压的住他们,买办亏空,花销各种虚报,就是凤姐也是很没办法。比如买办买东西进来,本该是十两银了,他们报了一百两,凤姐就是想查也都没得查,她总不好跑到人家店铺里问价钱吧。

    整治男仆很必须,但指望贾家哪个男人去整治是个问题,想到这里,凤姐第一个想到的是贾琏,也必须是贾琏,那是她老公。贾琏管了男仆,她才能理所当然的管女仆,所谓管家权不止是一个女人能拿下来的。要是贾珠去管了男仆,自己去管去女仆,那不就是搞笑了吗。

    想到这里凤姐不由的对平儿道:“我说家里那些管家们,要怎么办才好?”

    平儿想了想道:“依着我说,那些买办管家们,有时候太过于搪塞了。不说其他的,就是奶奶的脂粉钱每月也是有四两的,但买回来的东西哪里有管用的,全部都是我们另外拿了钱着人去买。”

    脂粉钱是府里从贾母起,女眷们都有的一项固定份额。这个钱也不是直接发到各个人手中,而是直接到月分到买办那里,他们买好了送进来让女眷们使用。要是送到凤姐这个管家奶奶这里的东西都是不能用的次品货,下面姑娘们的就更不用说了。

    凤姐听得连连点头,又道:“把帐本拿过来,今天我们要细细看了,像这样重重叠叠的银钱使用,一并全部记下。虽然说省亲之前不说此事,但我们也该早有个准备才是,万一哪天老太太问起来了,我们好有个应对。”

    贾琏并不是一个很靠上的,那凤姐自己也该更努力才是。俭省是必须的,不然日子马上就要过不下去了,等太太们说起要如何办,自己当时就一一项说起来,这样才能博得头彩,继续紧抓管家大权。

    这厢凤姐和平儿细细商议着,突听小丫头来报:“老太太,太太们回来了……”

    凤姐和平儿连忙起身,平儿侍侯着凤姐换了衣服,坐上车即去了贾母那里。凤姐到的时候,鸳鸯和琥珀两个正侍侯着贾母换衣服,进宫要按品穿朝服的,现在回家了自然全身换掉。王夫人和邢夫人也是先回自己屋里换衣服了。

    凤姐连忙过去帮忙,期间看贾母脸色,虽然并无怒色,却也不见喜色,一脸默然的模样。凤姐更不敢言语,本来贾母进宫见了贵妃该是喜事,现在这样一番模样,恐不是喜事。

    贾母衣服换好,贾母却是对凤姐道:“你先在屋里吧。”随即又对琥珀道:“传话过去,让大老爷,二老爷速来我这里。”

    琥珀连忙去了。

    鸳鸯扶着贾母到了外间席上坐着,凤姐却是在贾母卧室里间坐着,看来元妃这回是真的发话了。

    贾赦和贾政两个来的很快的,两个人都不是很常出府的,传话过去的时候,一个跟小老婆调情,一个跟清客们谈诗词,突听说母亲召见也就连忙过来了。

    两人见了礼,贾母让他们坐下了了,随即道:“今天我跟两位太太进宫去,娘娘特别嘱咐了一句要紧的话,虽然有圣上开恩说准许宫中娘娘回家省亲,但今上崇尚节检,所以省亲别墅之建不可奢华糜费了。”

    两人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其实这对兄弟对于官场中事都不太了解。但也知道封到贵妃那绝对是大喜事。现在又有省亲之事,应该是越奢华越好才是,外人看着贾家好,才不会把元妃小看了去。结果这别墅的事情还没开始议,元妃如此放话,到底是何意?

    贾母看两个儿子还愣神着,又道:“娘娘是说,如今能封为贵妃己是上昭天恩之大喜事,要是省亲之时过于张扬破费,外人看着越发的眼红,反而不好了。”

    一句话完,元妃的意思就是,要低调,当然也不是说低到把一个贾家随便一个破花园改改就好,但绝对不能过于出彩了。回家省亲的宫中妃嫔多着呢,别说中间路线了,还要中等偏下才好。

    贾赦,贾政两兄弟这才明白过来,连忙道:“遵娘娘旨意。”

    贾母点头,又道:“娘娘如此旨意下来,到修建省亲别墅之时,切记要四周打听一下看看别人家建的如何才好。”

    “是。”两兄弟应着。

    贾母话吩咐完,两兄弟退下。

    凤姐这才从里屋出来,刚才贾母说的话,她在里间听的清清楚楚。凤姐心中多少有几分不解,在她听着,元春这么说也很平常,己经位到贵妃了,也确实需要低调。再想贾家现在的形势,低调俭省才好啊,贾家根本就没钱奢华了。明明是两头都好的事情,那贾母为什么还是沉着一张脸,并不见一丝喜色?

    心里疑惑,凤姐也不敢多问,只是道:“娘娘下了这样的旨意,也正好解决家里的燃眉之急……”

    “你姑太太那里的银子还没送过来吧?”贾母突然间说着。

    凤姐连忙笑着道:“还没呢,不过也就这两天了。”

    “送来后这笔银子也先不要动,只凭他处银子使用了再说。”贾母说着。

    “是。”凤姐应着。

    贾母轻轻叹口气,凤姐忍不住问:“老太太为何叹气?”

    贾母看看凤姐,这是她第一贴身心腹,又看旁边丫头也只有鸳鸯,并无他人在,便道:“我看宫里娘娘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自元春封妃后,贾母这也不是第一次进宫探视,每次虽然见面也都是喜气洋洋,但贾母总觉得这场喜事来的奇。女史也是可以带信回家中的,元春的信中没有一点提示,然后就突然间封妃了。

    后来贾母就想着,那可能是偶得圣恩了,这个理由很可能。后宫佳丽三千,皇帝也不可能一个个看到的,突然间哪天见到元春,然后临幸喜欢又封妃也正常。至于贾母进宫几次了,为什么不亲问元春,那实在没办法问,每次晋见都是一群宫女太监围在旁边,而且皇宫那种地方,这种话题也没办法说。

    这回依例进宫去,贾母就是稍提了提,家里正在准备建盖省亲别墅,元春就连忙说,不可奢华了,要低调如何如何。道理自然是对的,只是元春说这话这个神情,可没一点就是客套话的意思,是真心要如此。

    贾母心里如何不犯疑,元春进宫己经十来年了,元春进宫的时候,也是王夫人管家了,但当时经济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虽然是不如贾敏在家时的千尊玉贵,但贾母亲自教养出来的元春,那也是绝对娇养的。

    也就是说元春并不知道家中己到如此境地,贾母自己都没想到家里内里己经空成这样。现下元春会说如此低调并不是为贾家经济考虑,应该是为了自身考虑。但只说元春在宫中份位,她是贵妃了,比她高的不多;贾家在京中那是国公府第,上上等人家。

    两方面都是上上等,就算省亲时要低调,一般中等水平也就可以了。而且省亲乃是大事,元春说起之时该是高高兴兴才是,但元春说起来并无多少喜气,然后还特意说,一定不能张扬了。

    这就非常不正常了,贾母想不出其中的原由,但只看元春的神色并无多少喜色。明明己经封妃了,从女史升到贵妃,多大的荣宠啊,元春都没多少喜色。其他的说不准,但要说元春在宫里日子的好,贾母看着很有限。

    贾母只是叹气,看看凤姐,又道:“我本来想着,等省亲过后再好好把家里收拾收拾,但娘娘既是此意,也就不用等到省亲过后,现在就开始收拾。”

    刚才进宫的时候,元妃亲口说的,当今圣上崇尚俭省,一切都不可过于张扬了。借着这个由头那里借此家里也节检一番谁也不能说什么。

    凤姐听说高兴起来,她是早有准备,才跟平儿说着,现在贾母就要议这个,她心里己有了算计,道:“是啊,早上兴了俭省之道,这才好持家。”

    贾母看她神情就能知道,她这是己经有主意了,便笑着道:“你这个猴儿啊,凡事都要尖抓要强的,有时候我真怕你这是太聪明了。”

    “有老太太,就是我有一万个聪明,那也是不及老太太的。”凤姐笑着道。

    说了两句笑话,贾母心情好转了,本想把府里女眷全叫了过来,末了一想却是先叫了王夫人过来。先前王夫人管家,凤姐管家也就这两年而己,凤姐从王夫人那里接了管家权,按理说家中帐上银两以及家中花费,就是俭省的主意凤姐也该第一个报告给王夫人。

    虽然是自己先向凤姐问起的,但也不可把王夫人架空了,这太扫了她的脸面。就是凤姐是王夫人的亲侄女,怕也要闹矛盾的。

    没一会王夫人进来,从宫里回来之后王夫人心情也不是很好。她倒没像贾母那样考虑元妃宫中生活如何,只是想着女儿当贵妃了,现在要省亲回娘家,多大的尊荣啊。王夫人只是原本想着靠着这回元妃省亲来狠长一回脸面的,结果元春说一切低调俭省,与她心意并不相合。

    丫头把茶倒上来,贾母随即吩咐琥珀外面守着,先不要放人进来。贾母这里常有姑娘们,宝玉以薛姨妈过来,被打断了总不好。

    王夫人一看这个架式,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却也没直接说破,只是道:“老太太唤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贾母叹气道:“因刚才在宫里时跟娘娘提到省亲之事,我还想着就是娘娘说了要俭省些,我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可太过于简单了,外面人看着也不像。偏巧凤姐过来侍侯,我就问起她家中情况,我这才知道,原来就是想大肆张扬,家里也实在拿不出来了。”

    王夫人不敢吭声,家里也许是真没钱了,但贾母有钱啊,她那么多私房钱,这种时候就该拿出来。当然这种话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只是默然。

    贾母又道:“虽然说行事规矩该按照旧例来,但家里收项却是远远不如以前,再按照例办事怕是不行了。我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着我们娘们商议商议,该如何俭省一些才好,家里花费也实在太过了。”

    王夫人不由的道:“俭省之事是应该,只是省亲之事就在眼前,这时候裁人怕到时候人手不够了。”

    贾母笑着道:“就因为省亲在即才是应该这时候开始,娘娘今天还特意说了,今上崇尚节俭,修建省亲别墅之时切不可奢华。若家里使用还按照例,一切使用照旧,唯独省亲别墅盖的寒酸了,外人见了不止看着不像,更有怠慢之罪。”

    王夫人没了言语,贾母这话说的也对,贾家使用花费仍然是国公府的排场,偏偏造省亲别墅造的一副穷酸模样,外人看着那就明显不拿元春这个贵妃当回事啊。明明有钱,就修这么个破园子,往大了说那都有欺君的意思。

    想了想,王夫人又道:“虽然娘娘说了,不可奢华靡费了,但我们这样的人家该有的总是要有的。”

    “我本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娘娘特意叮咛,不得不从啊。”贾母叹气,一副我也不愿意的口吻说着。

    王夫人彻底没了言语,她进门这些年来,在家族斗争中了她就从来没有赢过。不管她说什么了,贾母总是能棋高一招,把她噎的无话要说。现在更是拿元妃来压她,她一句反驳也不能有。

    贾母看王夫人没言语就知道王夫人是摆平了,这个儿媳妇,要说蠢笨也说不上,因为有更笨的邢夫人在那里摆着,也就显不出来她了。但要说变通,王夫人的变通肯定不行的,完全比不得凤姐。

    现在贾家帐上也就十几万两银子,省亲就是再俭省,这一注也要花空了。现银都没有了,到了这种地步,要是还不知道俭省,家里古董字画是值钱,但日子总不能指望着当这些过吧。就算真要当了,按这样的花法早晚有一天也得当空。

    趁着现在手里还有几个钱,内里没有完全空尽的时候,赶紧有了俭省的主意,然后置办一些有进项的产业。贾母要是早知道,家里己经穷成这样,她也早开始着手收拾。只知道儿孙不如以前了,哪里想到就如此的不争气呢,一点灰色收入都没有,就凭那几两俸银早就饿死了。

    “去把大太太,珠儿媳妇也一并叫了过来。”贾母又吩咐鸳鸯,她们虽然并不是当家人,但家里有这样的重大决定了,她们也该是知道的。

    鸳鸯连忙去了。

    屋里三人则是继续默然,刚才贾母和王夫人说话,凤姐是站在旁边一句话不敢插嘴,她是早看出来了,王夫人是斗不过贾母的,这回只是再次明白直观的体现出来而己。以凤姐对贾母的理解,估计如何省俭之类的,贾母心里也有己经有了主意。再加上王夫人才在贾母这里吃了亏,一会自己也得小心些才好。

    邢夫人和李纨一起一后进来,丫头传话过去的时候,两人都有点惊讶,贾母这时候叫她们什么事。还没进门就见外面大丫头琥珀守着,进去之后就见凤姐旁边站着,王夫人坐着,气氛不是很对劲。

    贾母也不罗嗦,直入正题,简单来说,家里没钱了,以后要省俭着过日子。李纨和邢夫人一听这话不由的愣了一下,李纨还好,她出身世代名宦,虽然也不满王夫人没给她管家权,但对于婆婆,太婆婆该有孝道她还是有。要是全家都要俭省,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邢夫人则显得更为纠结一些,她从来都小气,虽然说全家都要节俭了,但别人是别人,现在自己的收入少了,她心情肯定好不了。只是她在贾母面前向来没什么地位,贾母如此宣布说了,邢夫人虽然不高兴,但也不敢反驳。

    没人有反对意见,贾母又对凤姐道:“把这些年的帐本拿过来,看看这花费到底花哪里去了。”贾母自己是当过家的,知道各种旧例,但她更知道贾家的家底,就是儿孙们不争气,但就是坐吃山空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要帐本容易的很,凤姐这些天这样那样的算,全部都在她屋里呢。都没让小丫头们去,凤姐令平儿敢紧回家取了过来。

    帐本翻开,一笔笔支出写的清清楚楚,贾母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这些年来她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有所提高,但是帐上她花的钱却是越来越多了,钱花到哪里去了?真花到自己身上了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想想家里就是丫环多些,但最高的月钱也就是一个月一两,自己这边八个,邢、王人那边一边四个,再有就是小丫头,算起来那才多少钱。

    这样的大家族,女仆用度就是主子多些,也总是有限的。最麻烦的就是外头男仆买办们,五十两的东西报了一百两,甚至于二百两,三百两,没人查到剩下的钱也就是他们的了。一次两次如此,要是没个男主人们训斥,这都成了例,你如此他如此,久而久之家里怎么可能还会有钱。

    贾母本来就奇怪,只是按例花销怎么样也不能如此,没想到原由竟然在这里。想到这里,贾母“啪”的一拍桌子,坐着的太太奶奶们不由的立即起身站起来。

    贾母轻轻叹口气,先是看一眼王夫人,王夫人当家的时候该是贾政管男仆的事情,但贾政那是个不通俗物。估计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外面男仆敢如此放肆的,没人管自然自以为是天了。

    “去把琏儿找来。”贾母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