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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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亡所系

    从战斗打响那一刻起,景廷宾就感到事态严重。

    龙团军退回村子后,立即派出一队义军去接应先锋营。不料,一出村就遭遇清军主力。手持冷兵器的龙团军纷纷钦弹身亡,倒在血泊之中。面对战友伤亡,龙团军杀红眼,奋不顾身地往前猛冲,结果,一批批冲上去,一批批倒下来,战场立时陈尸累累,血流成河。正在危难时刻,先锋营百多名血迹斑斑的战士,从清兵背后杀过来,一时间清军首尾难顾,兵力分散,龙团军前后夹击,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双方死伤惨重。在房上指挥的景廷宾,见清兵援军源源而来,久战对龙团军不利,于是急命鸣金收兵。龙团军且战且退,你帮我扶退回村中。

    清军围住景廷宾的消息,迅速报告给段祺瑞。他不问士兵伤亡情况,只对景廷宾的存亡感兴趣。他问围住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是不是匪逆的大本营,景逆在不在里面?当他得知围住七八千人,很可能是匪逆大本营时,他立刻欣喜若狂,连呼天意天意。他马上做出增兵,调重炮,不惜任何代价拿下,一只苍蝇不许放走的决定。

    多年磨砺,景廷宾练就了沉稳老练,处变不惊的性格。他马上召开会议研究对策:一,立刻检查战备,加高固垒,就地死守;二,突围与否视情而定;三,立即派人给蓝、黑、红旗军送信,命他们迅速接应。

    廷宾说话做事一向简洁明快,干净利落。他的每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有感而发,具备了大将风度和统帅才能。所以,部将们对他口服心服。可惜生不逢时,回天乏力,奈何?

    开完会,他带文清、牛路、陈敬等0多位将领,沿着围墙逐一查看。他和文清走在前面,悄悄说:“昨晚我梦见尚梅和小女。尚梅泪流满面对我说,当初我劝你谨慎行事你不听,果有此祸。俺母女成了孤魂野鬼,苦啊……我说,尚梅,女儿,想煞我了!去抱她们却一再落空。后来,尚梅板着脸说滚开,一推,把我推向万丈深渊,她们飘然而去。我吓醒了。唉,此乃不详之兆啊!”话语中充满悲凉成分。文清笑道:“哈哈哈,做梦心头想。等我们胜利了,一定给死难烈士修坟立墓,超度亡灵,还要善待他们亲属。”廷宾问:“你坚信这一天?”文清说:“当然,清廷灭亡指日可待,即使我们失败了,别人也会成功的。”廷宾说:“唉,谈何容易?”文清坚定地说:“从甲午战争之后,短短几年,有康梁变法,中山先生广东惠州起义,碣山、宿迁等6县大刀会造反,铺天盖地的义和团运动……一起接一起,每一次都是对清王朝的致命一击。所以,我们的斗争不是孤立的。我们只要打好这一仗,局面定会改观。怎么大元帅,难道你对选择后悔了吗?”廷宾说:“文清你错了,我把生死早置之度外,我所虑者是如何减少龙团军和百姓的伤亡啊。”文清说:“是啊,我也这样想。”廷宾说:“假如我发生异外,你务必带大家冲出去,再图进取。”文清坚信:“不,我们一定能渡过难关!”廷宾说:“但愿如此吧。”

    他们的谈话一再被龙团军的欢呼声打断。不管他们走到哪里,哪里一片欢呼雀跃。“大元帅放心,俺连一只苍蝇叫它飞不进来!”“俺就是死也不让段贼伤害大元帅一根汗毛。”“净说泄气话,俺才不死呢,俺还要娶媳妇生儿子呢。”“哈哈哈,你才多大就想这事?”“14岁呀,俺不光想这事,还要让大帅在金鸾殿上给俺办喜事呢,那才风光啦!”廷宾被部下的乐观豁达感动了,笑道:“伙计们,说得好啊,只要打好这一仗,我们就可以上保定,上北京,端‘老妖婆’的老窝儿!”

    他们走到西门,廷宾说:“这门不牢,快派人屯土填石。”他来到一堵墙前说:“这墙太单薄,快从里面加固。”来到村口,见一群老年妇女砸石头,他说:“婶子大娘们,这里危险,还是回家吧。”一位侃快的老人说:“大元帅,俺们这把年纪还怕啥?跟清狗子拼了!”来到匠人面前,他说:“师傅们辛苦了!”匠人们高兴地说:“大元帅辛苦!”他说:“等打完仗,我们建座兵工厂,造机枪大炮,请你们当师傅。”匠人们说:“这没说的,造枪造炮俺们在行。”

    他走到伙房,走到哨位,走到掩体,走上高房,他像一团火,走到哪里哪里士气旺盛;他像一股春风,吹到哪里哪里生机盎然。

    件只村离他家乡东召村只有10多里,在乡亲眼里,他从孩堤起,就是个仁义懂事的孩子。考中武举后名气更大,但见了乡亲依然有老有少,和蔼可亲。尤其他恤老怜贫,嫉恶如仇更传为佳话。起事后他对部下约束甚严,不仅不许糟害百姓,而且走到哪里还要帮助乡亲干活做事。老乡对他们以诚相待,视为知己。乡亲们不会忘记:法国传教士梁司铎为盖教堂,竟唆使二毛子拆毁件只村的玉皇庙和部分民房。为此村民告到官府,白花了白花花的银子,官府惧怕洋人势力,反判民众败诉。把带头闹事的杀的杀关的关,然后派大兵监押,派粮派款,派工派人,盖起大教堂。后来,是景廷宾带领乡亲惩治恶神父,制服二毛子,烧毁教堂,农民出了一口恶气,狠煞了洋人的威风……廷宾握着村长董海大伯粗茧的手,情挚意切地说:“老海大伯,我连累大家了,对不起呀。”老海爽朗地笑道:“孩子,你说远了,我们是一家人哪,你们舍生忘死还不是为老百姓吗?”廷宾说:“打起仗来我顾不上乡亲们,你们早做准备吧。”董海老人说:“你怎么方便怎么打,乡亲们由俺老海照顾。”廷宾说:“大伯你多保重啊……”

    一句话没说完,“嗵——咣——”一颗炮弹在不远处爆炸,说时迟那时快,廷宾喊着快卧倒,一把将老海推倒趴在他身上。随着爆炸声,灰砂走石落了廷宾一身,身上多处擦伤。廷宾扶起老人,关心地问:“大伯,没伤着吧?”老海哽咽着说:“没事没事。你看……你还……你的命比我值钱哪。孩子,忙正事去吧,老天爷会保佑你们这些好人的。”说着,老人眼里充满泪水。瞬间,他从一位柔情似水的义士,变成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振臂高呼道:“敌人进攻开始了,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轰隆隆的炮声惊雷般爆炸。顿时火光四起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人呼马叫。段祺瑞下了最大赌注,调集大小火炮十几门,来对付一个千余户的小镇。龙团军只有几门装铁屑的前膛炮,没法与清军对垒。廷宾告诉大家做好隐蔽,不可硬拼,等敌人靠近了再打。

    廷宾设了两道防线:第一道是围墙。这里围墙之高之厚是有名的,有“铜墙铁壁袖珍城”的美誉。因该村地富巨商多,他们早在闹太平军时,以防匪防盗为名捐款修起件只城。后来不断修葺加固,添置武器。外面青砖**,里面用三合土夯实,城墙上有垛口,有瞭望塔,四角和城门上有箭楼。整座城有南、北、西座城门,东边是一座教堂。大门是用红松做的,有半尺多厚。城外有十来米宽的护城河。不过,因长年干旱,河道早已干涸。这样坚固城堡,是一般力量打不破的。第二道防线是天主堂。这座教堂位于村东部,占地百余亩,是方圆几县中心教堂。有0多年历史,先后有几位外国神父主持。鼎盛期有中外牧师、修女、教士一二百人。前不久,才被愤怒民众赶的赶杀的杀,教堂付之一炬。

    廷宾把火枪队,火器营分别安排在东西两门城楼上,其它部位分由其他义军把守。500骑兵作为巡逻队,哪里遇险增援哪里。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预备队随时待命。

    炮火越来越猛,伤亡越来越大,火势越烧越旺。民众自动聚合起来,挑水,铲土灭火,拦掘火道,控制火势。

    经过大约一小时炮击之后,攻城开始了。清兵在枪淋弹雨掩护下,抬着云梯,潮水般向前拥。城上龙团军,或张弓射箭,或投石掷瓦,或用土枪土炮轰击,或用沸水浇烫;对爬上墙头的清兵和竖上城垣的梯子,用枪戳,用刀砍,用木杠顶。总之,一切斩杀敌人的手段,一切拒敌于城下的方法全用上了。第一轮冲锋持续一个多小时,敌军丢下大批尸体和伤员垮了下去。龙团军伤亡很小,这给龙团军莫大鼓舞。

    段祺瑞手持望远镜观看了攻城全过程。他越看越气,不停地大骂。随后调来1门75毫米山炮,安放在距城门000米的地方。他选用6。5公斤破甲弹,亲自操炮,“轰隆轰隆”照西门猛轰,边轰边用望远镜观看,只三五炮就把城门轰塌。幸亏廷宾早有预见,将城门洞用土石填满夯实。虽城墙倒塌,依然有险可据。攻击号响了,清兵如虎突狼奔般拥来,投入兵力越来越多,西门人山人海,妄图一举攻破。双方你搂我抱,拳杖交加,人压人,人踩人,人挤人;有性急的龙团军冲出城外,陷入敌阵;有不怕死的清军立功心切冲进城里,难免死于非命。双方杀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最后,终因龙团军技勇兼优,再次打退清军。

    村里老人儿童自动组成服务队,在董海大伯带领下,死者抬到教堂,那里有老年人为他们修面整容,超度亡灵。把伤者抬到学校,那里有中西医大夫和自愿而来的女护生精心治疗护理。这些医护人员大多在教堂当过修女、教士,他们都是自愿来支援义军的。

    天过中午,战争平息,战士们饥肠辘辘,两三顿饭没吃。忽然,从街头巷口一家一户,婶子大娘姑娘媳妇,成群结队提壶挎篮来给亲人送饭。义军不吃他们不依。不一会儿,火头军也挑着饭菜来了,折衷结果是大家一起吃。于是,像过节一样说说笑笑,你谨我让吃起团圆饭。看看大家亲切和谐快乐的场面,谁会想到是在流血殒命?

    龙团军悄悄做着突围准备,等待夜幕降临,可太阳好象故意与人为难,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自己的路。破絮般的灰云翻滚错合,似在酝酿一场更大风暴……段祺瑞决心尽快解决战斗,投入全部兵力,几千名洋鬼子也驱赶到战场,轻重火器全部用上。清兵抬着云梯,拎着铁钩,在飓风般轻重机枪掩护下,潮水般向前涌。当官儿的高喊:“逮住景廷宾赏大洋万,逮住刘文清赏大洋1万。为了荣华富贵冲啊,杀呀!”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清军兽性大发,冲杀特别凶猛。

    龙团军不甘示弱,迎战的大钟嗡嗡地敲响了。不仅守城将士全部杀上战场,连预备队,巡逻队也投入战斗。炮声响成片,枪声如旋风,龙团军视死如归,决一死战。落后的武器对抗先进武备,一盘散沙的农民对抗训练有素的正规军。但龙团军从气势上压倒敌人。敌人毕竟武器太好,投入人力又多,大批清军从炸塌的西门,从南面的缺口,从北面墙上爬上来,向龙团军疯狂扫射,几十几百的龙团军将士倒在血泊里……就在这存亡所系,间不容发的关键时刻,忽然,《十番锣鼓》响了,它们是云锣、拍板、木鱼、双磬、铜鼓、板鼓、笙箫、哨呐、月琴、瑟琶等十几种乐器。演奏的曲目有《急急风》、《细走马》、《万花灯》等。演奏者是件只村相传百年的同乐会员。他们大多已近耄耋之年,只有重大节庆日才肯亮相出场,今天自发地投入战斗。他们用心灵之声,揭露人间的血腥和残暴;用天籁之声,颂扬真理、正义和不朽;他们用最后呐喊喊,支持鼓励着亲人去拼搏去战斗。他们视强敌如粪土,置生死于不顾,吹着弹着拉着,从容不迫,旁若无人地走在炮火连天的大街上,不时有人倒下去,后面的人自动补上空缺,不断维持着完整队形,直到最后一个人……刹那间,敌人被老人们伟大的胆魄和悲壮惊呆了;被老人们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气势吓傻了。而龙团军将士、青壮年乡亲,则受到巨大鼓舞和震撼,每根汗毛每根神经都亢奋起来,坚挺起来,呼号着呐喊着,势如破竹般冲向敌人,与敌人展开空前惨烈的肉搏战、白刃战。敌人又一次败下阵来……经此重创,龙团军伤亡惨重。张学逊、祝络超、孙络法、吕老修等10来位大将光荣殉节。突围暂无可能,廷宾下令退守第二道防线。清兵浩浩荡荡开进村,把教堂团团围住。双方进行休整,酝酿着新一轮拼杀……廷宾退守教堂后,马上察看地形,部署兵力,挖掘堑壕,加固围墙。这里地形复杂,建筑坚固,高层建筑众多,还有宽大的地下室;里面有水有粮有伙房有医院有修械厂等设施。令廷宾欣慰的是,不必担心连累群众。廷宾对部将说:“弟兄们,我们处境非常困难,段贼不会放过我们,我们派出的信使都沓无音信,他们的处境也许比我们更环坏,我们只有靠自己了……”

    天刚亮,敌人发起攻击。景廷宾命令:放近了打!这次清兵进攻有特点,不怎么用炮,不摧毁建筑物,交战不久清兵就败下阵来,仿佛只证明清军的存在。段祺瑞下了令:谁放走匪逆一兵一卒砍谁脑袋。段祺瑞本人迁进件只村,在一座庄园里坐阵指挥。就这样双方对峙了一昼夜。

    段祺瑞暴跳如雷,坐立不安,心情坏到极点。徐树铮想出一条妙计,段祺瑞的脸立刻由阴转晴……大约上午9时,清兵发动一次奇特的攻势,连在指挥部凭窗窥望的景廷宾也大感意外。只见一排清兵,每人揪着一名捆绑的妇女、儿童或老人,明晃晃的大刀压在他们脖子上,呈散兵线向他们拥来。背后是一队吹打着洋鼓洋号的洋兵,再后是荷枪实弹的清(洋)兵。清兵不时喝令:“走,快走!”孩子们哭喊:“大元帅呀,快救救我们哪……”

    段祺瑞此举太缺德太狠毒,致使义军无比震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呆愣愣站在原地,甚至忘了隐蔽。这些受难老幼多是他们的亲眷,看到他们受苦真如乱箭穿心,他们要发疯了,恨不得飞过去撕碎敌人:“段祺瑞,俺日你姥姥!”“段贼呀,你不得好死!”“哈哈,这是段大人的杰作。”

    清兵得意忘形的眼睛,洋兵狰狞傲慢的冷笑,都清楚地映在龙团军的眼帘,积淀着心中的仇恨……敌人步伐停止了,二三十名老幼被强按在地上跪下。鲍贵卿喊:“景廷宾,刘文清,快投降吧,你们睁眼看着他们是谁”他们定睛看去,其中有廷宾80多岁的姥姥,有刘文清的妻子和儿子。清狗子惨无人道地折磨他们,孩子们哭叫连天,廷宾姥姥,文清妻儿高喊着亲人的名字:别管俺们,快打清狗子!

    突然,一位妇女挣脱羁绊照旁边军官撞去,那清官一刀刺进妇女肚子。妇女捂着肚子沙哑地叫了声“他爹……”慢慢倒在血泊里。七八岁的小男孩挣扎着扑过去:“娘——!”

    这是文清的女人和儿子。

    义军心里着了火,眼睛在燃烧,不知谁大吼一声:“给嫂子报仇啊——”义军一跃而起,要做孤注一掷的决斗。景廷宾大喊:“站住!”鲍贵卿一阵奸笑,喊:“景廷宾,老子要杀人了。听我口令:预备——开始!”他的话音刚落,排在左侧第一名的老人被砍下头,鲜血喷了一地。他接着喊:“景廷宾你听着,你若不答应,老子过5分钟就杀一个,直到你答应为止。”

    老幼们纷纷骂段祺瑞惨无人道,毫无人性。叫喊着不要管他们,赶快杀清狗子。近在咫尺的龙团军怒火中烧,钢牙咬碎。这时,5分钟又到,排在右侧第一名妇女人头落地。鲍贵卿抓住一位老汉喊:“景廷宾,你看这是谁?”原来是高德望众的村长——董老海。老人声若铜钟地喊:“廷宾哪,我死不足惜,还等啥,杀出来吧!”鲍贵卿看着怀表喊:“时间到,预备……”

    “住手!”喊话的是总军师刘文清,他是受大元帅之命这样做的:他大义凛然,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在相距米处站住。鲍贵卿问:“你是何人?”刘文清说:“龙团军总军师刘文清,你是谁?”鲍贵卿:“武卫右军后营管带鲍贵卿。”文清问:“你能代表段祺瑞说话?”鲍贵卿说:“我能,你能代表景廷宾说话?”文清说:“我能,两小时后我们在教堂谈判。不过,你先把乡亲放了。”鲍贵卿说:“一言为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