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篇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1)黔军除巩固原防外,于玉屏、锦屏、黎平、永从、洪洲线工上,赶筑坚固工事,选择重要城镇,构筑碉堡,以防匪之突窜。

    ()桂军除巩固原防外,须以一部迅由长安、古宜进至榕江,协助黔军堵剿。

    ()湘军除巩固原防外,以追剿部队之一部,追至铜仁,巩固黔军左侧之防线。

    (4)各军对于各该区兵力之部署及工事之程度,并犹(国才)总指挥所部现抵何处?迅速详细电复。除分电外,希分别查照办理具报。

    中正文戌参京电

    蒋介石离开南昌又回到了南京,真可谓是来也匆匆,回也匆匆。在外人看来,他是赶回京城参加国民党的四届五中全会的。但在他本人看来,像这样的会议只不过是一种欺世盗名的游戏。因为任何政治家都懂得,各种交易——乃至于权力再分配,早在会前已经完成了。蒋氏返回南京的主要目的是:根据新的所谓“追剿”红军的形势,与当今蜀中的土皇帝刘湘达成一笔交易,让刘感到这次他东下南京,不虚此行。

    就在蒋介石离开南京期间,刘湘为了增加自己与蒋氏谈判的所谓砝码,他在邓汉祥的陪同下,公开拜会国民党元老,也有意会见了各地反蒋实力派在宁、沪的代表人物,以及中央反蒋的各类派系。其中太子派孙科的文臣王昆仑是中共地下党员,冯玉祥的代表高兴亚以及友人张曙时等也是中共要人,这是刘湘始料不及的。这些活动为今后刘湘联共反蒋却牵上了线。

    蒋介石虽然去了南昌,但对刘湘在宁、沪的活动却了如指掌。一方面蒋氏已经确定了借“追剿”红军掌握西南的方针,不急于马上图川;另一方面,蒋氏见刘湘以坚辞“剿匪总司令”为要挟,拒绝中央派兵入川,他担心操之过急会把事情弄僵,影响全盘“剿共”计划的进行,故对刘湘在宁、沪的活动装作视而不见,同时还对刘湘的要挟之做出让步。他在与贺国光密商之后,决定亲自与刘湘会谈。

    “既然甫澄兄说川人不欢迎客军,那我蒋某人也就听甫澄兄的,暂不派中央军入川。”蒋介石说罢扫了一眼刘湘的表情,又接着说,“甫澄兄是知道的,时下在全国‘剿共’是一盘大棋,这就要求中央和地方通力合作。为此,我想派一个不带一兵一卒的‘参谋团’入川,只协助甫澄兄策划剿匪军事,绝对不过问省府政事。我想川人不会反对吧?”

    刘湘一听蒋介石做出了重大让步,故立即表态:

    “欢迎,欢迎!但不知参谋主任一职……”

    “由你的老同学贺国光出任,甫澄兄不会拒老同学于门外吧?”

    “委座可真会说笑话!如果不是委座派遣,我请他都不会来啊!”

    “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蒋介石故作大度的样子,“中央深知甫澄兄的日子不大好过,我决定拨五百万元作为剿赤费给甫澄兄,同时允许四川发行七千万善后公债。”

    刘湘自以为满载而归了。但他不会想到,随着中央红军突围西去的形势猝变,他的日子也就越来越难过了!……

    三

    中央红军抢渡湘江之后,仓促清点人数,仅仅剩下三万多人了!活下来的同志已经疲惫不堪,但为形势所迫,于十二月三日又匆匆撤离了用烈士鲜血浇灌的湘江战场,向西延山区退去。四日,最高“三人团”在大山之中作出决定:“继续西进至通道以南及播扬所长安堡地域。”换言之,最高“三人团”不考虑敌我的态势,也没有想到蒋介石正在调兵遣将,在通往湘西的湘黔交界处设置“请君入瓮”的口袋阵,仍决定“以一部兵力狙击追敌,牵制企图向红军翼侧截击的湘桂两军,主力分左右两路向通道、播扬、长安堡前进,北出湘西,同红二、红六军团会合”。

    就这样,大败于湘江两岸的中央红军又作甬道式前进队形,向着西延山脉主峰老山界前进。

    老山界原名叫越城岭,是当地少数民族给它起的土名。老山界最高峰叫苗儿山,海拔二千多米,是中央红军突围转移以来遇到的第一座高山。它山势连绵,峰峦重叠,更有峭壁悬崖,老林修竹,真是既险峻,又壮观!在这里,虽然敌人的两路“追剿”大军难以进入,连结队而来的敌机也只好鸟瞰崇山峻岭兴叹,但对于刚刚打了大败仗的中央红军而言,也同样存在着极大的困难。另外,桂系李宗仁、白崇禧为了尽快把红军赶出桂北,他们不仅派来重兵尾追和侧击,而且还在西延及老山界以西的龙胜山区大搞坚壁清野,从当地调来熟悉山势地形的民团藏于大山之中,时而在这个山头放几枪,忽而在那个山头放几枪,加之不分白天黑夜,搞得已人困马乏的红军队伍没吃没喝,也不得休息,真是讨嫌极了!

    中央红军退入人迹罕至的老山界之后,道路窄险难行,山峰连着山峰,到了一个山顶,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山顶,这个山峰爬完了,又闪现出一个更高的险峰。再加上时至初冬,高处不胜寒,由北方吹来的瑟瑟山风,冻得腹空衣薄的红军指战员唯有加快爬山的步伐,才能多产生一些暖身的热量。但是,像这样的山势,这样的气候,对大批的伤病员而言,却是一道道难以逾越的艰险与困难!因此,攀越老山界的速度很慢,很慢,与此同时,发牢骚的、骂娘的、问这是为什么的……越来越多,有时都成了翻越老山界的主要谈话内容。

    队伍在缓慢、艰难地行进,从后面赶来一位披着棉大衣,戴着眼镜,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的红军指挥员。红军战士和一些重伤员都匆忙贴身山壁,或双手抱着临近悬崖峭壁的藤蔓小树,带着敬畏的目光,看着这位表情严肃的首长从自己的面前走过。他就是博古。

    博古虽然亲眼目睹过广昌失败的惨景,但他第二天就与李德骑马返回瑞金,对于打了败仗的红军是如何安排伤员的,又是怎样重新构筑新的防御阵地的……他是毫无所知的。然而,这次血战湘江打得如此之惨烈,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他一合眼就是血色的江水,他一愣神就是遍野的伏尸,他刚一入睡就被意念中的枪炮声惊醒……总之,他的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博古不曾估计到红军会遭此惨败,因此当他获悉红军从八万六干人锐减到三万多人之后,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多的死难烈士。当他和他的最高“三人团”作出西进西延、龙胜两大山区的决定之后,他又很自然地想到了未来中央红军的命运,如果再遇上类似血染湘江这样的败仗,他又将如何向共产国际交代?万一共产国际把一切责任推到他的身上,他的政治生命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这时,也只有这时,他才会想到苏联斯大林是如何处置政治对手的,他以及由米夫一手捧上台的他们的小宗派又是如何对待瞿秋白、李立三等同志的。所以,他此时的心中就像是突然吃了五味子一样,充满着愧疚、迷惘、惊怕、失望……各种各样的滋味!

    博古骑马进入老山界之后,亲眼看到了重伤员攀越山道的艰难,也亲耳听到了红军指战员骂娘、发牢骚的话语,这就像是无形的针一样扎在了他的心上,每每都使他那颗受伤的心更加伤痛,更加不安。

    山路越来越窄险了,博古只好在马夫的搀扶下从马背上跳下来,随着这拥挤的人流缓慢地向山顶上攀登。突然,从山对面打来了数声冷枪,警卫员奋不顾身地把博古挤在一棵大树前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也就是在这瞬间,博古似乎真正懂得了什么是人间的真情。说来也很奇怪,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忘记了生死,用力推开以身护卫他的警卫员,学着其他红军的样子拔出手枪,愤怒地看着对面的山梁……

    民团打了冷枪很快就消失了。红军指战员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重新又沿着羊肠山道向上攀登。少顷,在山道转弯处有一块较大的空地,博古提着手枪正想在此小憩片时,只见在靠近悬崖前的大树下伫立着六名红军战士,冲着一座用枯枝败叶堆成的新坟默哀。片刻,他们慢慢地抬起头来,其中一位红军战士哽咽着说道:

    “战友们,安息吧!我们这个英雄的连队虽然就剩下我们六个人了,也一定要实现**全中国的誓言!”

    接着,另外五名红军战士相继举起右手,就像是在党旗下入党宣誓那样,一起低泣地说道:

    “战友们,安息吧!你们**全中国的理想,我们六个人跟着党,是一定能够实现的!”

    这六名红军战士就这样掩埋了自己的战友,一个个用衣袖擦去满脸的泪迹,再次行了三鞠躬,又默默地沿着山路前进了!

    博古犹豫片刻,大步走到这座烈士坟前,摘下军帽,肃然立正,把头缓缓地垂在胸前,向着这些无名的烈士致哀。也就是在这刹那之间,方才那位战士的话语又响在了他的耳边:“我们这个英雄的连队虽然就剩下我们六个人了……”他禁不住地由此想到了中央红军一个多月以来,由八万六千人锐减到三万多人的重大伤亡,心里压得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转瞬之间,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六位战士的誓言:“你们**全中国的理想,我们六个人跟着党,是一定能够实现的!”猝然之间,他想到了自己是中国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在一般红军战士的心目中,跟着党就是跟着中央的主要领导人,因而他情不自禁地发出这样的自问:“这些可爱的红军战士跟着以自己为首的党中央,能够实现**全中国的理想吗?”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失去自信,他似乎感到自己已经看不到那美好的革命前景了!他于冥冥之中又感到那些伏尸遍野的烈士蓦地站了起来,大声地质问他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胆怯了,他害怕了,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啊!老山界那又窄又险的山道上吹来一股山风,他感到是那样的凉——几乎凉到了心尖上!

    博古完全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中。虽然他悲哀到了极点,可他依然没有改变长年养成的生活习惯,从军大衣的口袋中取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不失身份地擦去满面的泪痕。他刚刚转过身来,欲要加入那翻越老山界的人流,他的耳边又传来指战员发牢骚的话声:

    “参加革命以来,还没有这样憋气过,湘江一战,我们败得是这样的惨!”

    “当年跟着毛委员打仗,甭提有多痛快了!我们照这样打下去,真成了外祖父是个绝户——没舅(救)了!”

    ……

    博古听了这些牢骚话,那悲苦的心潮就像是掷下了一个又一个千斤重石,激起了一层又一层巨浪!倏然之间,他竟然想起了霸王别姬,一种无脸见江东父老的情愫涌上心头,是想到了西楚霸王的结局?还是一种无意识的精神解脱?他也搞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于茫茫然中举起了右手中紧握的手枪,朝着自己一边瞎比划,一边凄然自语:

    “我对不起中国革命,更对不起你们这些饮恨九泉的烈士,我……我如何向共产国际交代啊!……”

    “博古同志!”

    山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惊得博古从冥冥的苦想中醒来,他循声一看:

    聂荣臻坐着担架停在离他不远的山道上,正神态严肃地看着他,搞得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这是干什么?”聂荣臻异常严厉地问道。

    “我……”博古向以能言善辩闻名全党,但是此刻,他连回答这样一个简单的问话都感到是这样的困难。他极力稳定自己那怦然跳动的心弦,低沉地说,“我作为党的主要负责人,必须承担红军失败的责任。可我……”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聂荣臻看到博古又近似下意识地摆弄手枪,“别开玩笑,防止走火,这不是闹着玩的!”

    博古当然明白聂荣臻这番话的弦外之音,他再次掂了掂自己的手枪,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

    聂荣臻虽然对博古与李德的瞎指挥有意见,且对湘江一战的大败怒火在胸,但他作为高级指挥员清楚地知道,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因此,他权且放弃成见,从党的最大利益出发,十分郑重地提醒道:

    “越在困难的时候,作为领导人越要冷静!”

    博古沉重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早就听说聂荣臻在急行军中磨破了脚,但他没想到会严重到需要坐担架的地步。他有些嗫嚅地问道:

    “荣臻同志,你的脚……”

    “化脓了,不能走路,坐几天担架就好了。”

    博古似有很多话想与聂荣臻说,但他一时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他就像是干了错事的小学生,特别想听到更多人的同情话。可他的自尊心又是那样的强,不想在部属面前表露出更多的软弱与无能。于是,他又以首长的口气,说了几句关怀聂荣臻的话,就又迈着沉重的步伐上路了。但是,当他暗暗自问“怎么办”的时候,他的面前又闪现出李德的形象……

    李德自湘江战役之后,脾气越来越大了。他或许想到了红军失败的责任,也或许想到了他在红军中所倡导的那套战略、战术处处碰壁的缘故,动辄就用德语或俄语大吵大闹,搞得已经失去主心骨的博古就更六神无主,吵得极有修养的周恩来也只有摇首喟叹。总之,由于红军实际上的主帅李德的变化,最高“三人团”面对红军的惨败,以及在未来红军的前途和命运等大事上,他们都感到出现了十分微妙的裂痕与分歧。

    李德是非常自负的。在他的眼中,虽然不曾说过大日耳曼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但他从进中央苏区起就瞧不起红军各级指战员,尤其是毛泽东同志。一年多以来,他认为博古不仅是坚定执行共产国际路线的带头人,而且也是维护以他为代表的军事路线的领导者。他视周恩来为最富有东方教养的共产党人,并感到周的身上有着一种无形的凝聚力,无论红军中有多大的分歧,只要有周在就会得到弥合,就会生出万众一心的奇迹来。自然,他也感到了周恩来对他在军事上的服从,是出于尊重共产国际的权威性。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就像所有红军指战员一样,离不开周恩来!

    自打湘江战役以来,李德自负的性格又被多疑所代替。每当他看到博古垂头丧气,不言不语,他就会猜疑这位中国共产党的最高领导人对他不信任;每当他看到周恩来在独自一人思索问题的时候,他也会怀疑周是在做他的文章。所以,他常说这样一句话:“不是我的战略、战术有问题,而是红军行动迟缓延误了胜利的战机!”博古与周恩来都明白李德说这番话的用意,谁也不附和着他说下去。结果,李德就产生了更大的疑心!

    自打湘江战役以来,周恩来的性格变得越发的沉毅了。一方面,他作为最高“三人团”的成员——尽管他在军事方面的意见也受到博古、李德的排斥,面对红军前所未有的大败,他有着不可推诿——他从来也不想诿过他人的责任;另一方面,在博古乱了方寸,李德又不想承担军事失败责任的情况下,为顾全大局,他极力压抑着内心中一触就可能爆发的火山,在思索“为什么”的同时,为了使惨败湘江的中央红军依然能成为一个坚强的战斗集体,他竭尽全力把最高“三人团”凝聚成领导核心。因此,他既要填补博古暂时放弃的位置,又要主动代行李德变相“撂挑子”的指挥大权……一句话,他的处境真是难啊!

    自从西渡归来之后,周恩来的工作重心几乎没有离开过军事。虽说他先后亲身经历过上海三次武装起义、南昌暴动等的胜利与失败,但他从未像今天这样为难。打仗就有牺牲,就要伤亡,可时下的红军远离根据地,是无后方作战,且又是大败之后必须迅速跳出战场,莫说是烈士遗体无力掩埋,就说那成千上万的伤员也无法安置。抬着走吗?没有这样的力量;就地寄养在老百姓家里吧?可谁也知道红军一走,等待着他们的仍将是被敌人残酷地杀害!因此,他最怕见到的就是那些来不及掩埋的烈士遗骨,最怕听到的是伤员哭喊着“我要跟着部队走,死也要死在队伍中”的声音。怎么办?他唯有把这伤情的泪水往肚里咽!

    新败的中央红军进入西延山区之后,由于白崇禧大搞坚壁清野,连一点吃的都搞不到。待到大部队翻越老山界的时候,很多同志饿得只有靠吃野果、树叶过活,这就必然要影响爬山的速度。每每周恩来看着红军指战员,尤其是那些坚持跟着部队行军的重伤员,被萧瑟的山风吹得蜷缩着身子低吟着“饿,我饿……”的时候,他的心真是快碎了!

    但是,李德却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他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他都会吃得饱饱的?”因此,他一看到饥寒交迫的指战员无力行军的时候,他就骑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操着德语或俄语不住声地大骂,甚至还骂“湘江之战就是败在你们的手中”这类话,气得受命担任他的翻译的伍修权把头一扭,索性拒绝翻译!

    就在翻越老山界的当天下午,李德与周恩来并肩骑着马走在山路上,他们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和谁说话。突然,周恩来被一阵争吵惊醒,他放眼望去,原来是一位重伤员死活不让战友们抬着上山,他喊着要为**全中国流尽最后一滴血想跳下山崖。周恩来急忙从马上跳下来,赶到近前,说道:

    “小同志,为什么要死呢?”

    “我……不愿拖累大家。”

    “那就这样吧,你骑着我的马爬山,好吗?”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他是周副主席!”这位伤员听后大声地哭着说道:

    “周副主席,我不骑你的马,我能爬山……”

    “不要这样,我们都是同志,等过了这座老山界,你再把马还给我。”周恩来说罢转身对自己的警卫员说道,“你负责把这位伤员同志送过老山界。”

    李德不知是怎么想的,他不仅不同情这位重伤员,反而大声责难周恩来的做法是“多此一举”,甚至还说周恩来之举是“收买战士的心”。由于伍修权拒绝翻译,那些无精打采的指战员当然不知他在说什么。加之基层的同志不认识这位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都报以好奇的目光,听着这位洋人哇哩哇啦地大声说话。李德可能是被这些好奇的目光看火了,也或许是为伍修权拒绝翻译的态度激怒了,他气得用力一勒左手的缰绳,举起右手的马鞭,对着马的臀部就是一鞭。停在山道上的战马没有准备,冷不防调转马头上路,被一块顽石一绊,马失前蹄,把李德摔下马来,险些滚下悬崖。

    那些站在一旁看稀罕的红军战士一见这情景,瞬间那惊愕的表情又化做了忍俊不禁的笑声。李德从山道上跃起,他忍着挨摔的疼痛,举起了手中的马鞭,操着俄语大骂:

    “混蛋!谁再讥笑长官,我就用马鞭教训他!”

    伍修权一听怒火中烧,把头一扭,再次拒绝翻译。

    那些发笑的战士虽然听不懂李德大骂的内容,但也猜出了是在对他们发怒,当他们再一看周恩来的表情,匆忙行过军礼,又都很知趣地上路了。

    “你为什么不给我翻译?”李德操着俄语大声质问伍修权。

    伍修权依然目视前方,不予回答。

    “修权同志,他在说些什么?”周恩来在一旁小声问道。

    伍修权缓缓地转过身来,但他的双目还是喷吐着怒火,答说:

    “这种粗鲁的骂人语言,我翻译不出来!”

    周恩来一听全都明白了,他在这种场合能说些什么呢?只有微微地叹了口气。

    正当李德有火无处发的时候,他蓦地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边,一位负伤的战士穿着单衣,右手拄着竹竿,背靠着树干,一动不动地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李德一见怒火猝发,他举着马鞭,操着不通的华语骂道:

    “懒鬼!白天睡觉,不行!跟上,快跟上!”

    周恩来一见李德举着马鞭大步流星地向那位似在入睡的战士走去,他担心发生意外之事,在这山道上影响军心,遂快步追去喊道:

    “李德同志!李德同志……”

    李德正在气头上,他不顾周恩来大声阻止,很快走到大树下边,把高举在空中的马鞭用力挥下。

    恰在这时,周恩来大步赶到跟前,边愤怒地命令“住手!”边抬手抓住了李德挥鞭而下的手腕。

    李德感到周恩来的行为有伤他的自尊心,他飞起一脚,踢在了这位背靠着大树而站的伤员身上。

    周恩来气得把紧握着的李德的手一甩,欲要大发脾气,再一看那位红军伤员一动不动,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他惊得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慌忙伏下身去,用手捂住这位伤员的口和鼻,惊得全身一颤,接着又用手去摸那冰冷的额头,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无比沉重地摘下那顶五星军帽,极其悲痛地把头垂在于自己的胸前,泪水沿着面颊无声地滚下……

    伍修权是一位民族自尊心极强的同志,他本来就对李德有意见,今天又亲眼目睹李德的表现,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待到周恩来擦去满面的泪水之后,他低沉地说道:

    “周副主席,我不想给他当翻译了!”

    周恩来完全理解伍修权的行为。但是,在这种特定的情况下,他只能说:

    “修权同志,要顾全大局!”

    伍修权不想让自己敬重的周恩来为难,凭着党性,他又回到李德的身边。

    恰在这时,作战参谋骑马赶到了近前,他双手把一份万分火急的电文交到周恩来的手中。

    周恩来阅完电文,随手签上自己的名字,说道:

    “请立即送到朱总司令处。”

    朱德在蒋介石的眼里,和毛泽东一样“罪则当除”!自从他率领部队上井冈山之后,蒋氏就称中国工农红军为朱毛红军。随着中国工农红军的发展与壮大,朱德颈上人头的价码看涨。就说在血战湘江的前夜吧,除去蒋介石在南昌行营定下的高额奖金之外,何键、白崇禧等人又明示属下:谁活捉朱德、毛泽东等人,可得赏洋三万、五万、十万不等。

    朱德的性格有着鲜明的两面:一是他对压迫工农大众的一切敌人嫉恶如仇,但对自己的同志却是与人为善,甚至都到了能够宽容缺点的程度。他作为一代军事家,既有严令难收的大将风范,又有爱兵如子的慈母心肠。加之,他在红军统帅中的年纪最长,因此有些中下层指挥员称他为朱妈妈。或许他有着这些与毛泽东不同的性格,在中央苏区历次所谓路线斗争中都幸免挨整。就说李德进入中央苏区之后,他表面上还得保留朱德总司令的职务。每每说起这些事,贺子珍就说:“朱老总比老毛的脾气好。”

    但是,朱德同志对革命也有着他人所难具备的坚定信念。早在辛亥革命之前,他就冒着杀头的危险秘密宣传反清大计,一旦传来推翻清廷的消息,他又带头攻陷总督衙门。随着护国讨袁革命的潮流席卷全国,他的军职也越升越高。待到苏联十月革命爆发之后,他毅然抛弃所谓的高官厚禄,到上海找到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陈独秀,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他遭到陈氏的坚拒之后,又西渡借求学之名,继续寻找党的组织,并由周恩来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南昌起义失败之后,很多同志牺牲了,也有很多人当了逃兵,唯朱德总司令不畏惧失败,整顿所剩部属,并经千折百回,终于把不足千人的队伍带上了井冈山。就说这次湘江惨败吧,他看着一批一批的同志倒在湘江的阵地上,他那颗爱兵如子的心将会受到何等的刺伤!但是,当他看到同志们,尤其是党的领导和高级指挥员的情绪一落千丈时,他再次忍着极大的悲痛,挺直腰杆,依然坚信红军会从失败中走向胜利!

    时人及后人都记住了血战湘江打得最为惨烈的一天——十二月一日,可是有谁知道这一天恰是朱德同志的四十八华诞啊!他是用激战的枪炮声作为自己生日的礼炮,又是用全体红军突过湘江的奇迹来庆贺他的寿诞。自然,他面对烈士用鲜血浇灌的战场也会发下这样的誓言:“你们的鲜血就像是最红的火,必将烧出一个新中国!……”

    朱总司令最了解红军指战员的心。在红军进入西延山区,尤其是在翻越老山界的行军中,他老当益壮,有骡子不骑,自己拄着一根竹竿,昂首阔步走在又窄又险的山道上。那些情绪低沉的红军战士一看总司令的样子,顿时来了精神,似乎饥饿、疲劳都不翼而飞了!当他在行军中听到指战员大发牢骚的话时,他的内心也很难平静;可是当他想到翻越老山界的形势,就又带头领唱红军歌曲,用满山的歌声取代了一路的牢骚。

    太阳刚刚转到老山界的西边,天突然之间黑了下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下雨了”!顷刻之间,老山界变成了天低云暗,细雨蒙蒙,山雾滚滚,云海翻腾,活是一幅悲怆壮观的大山云雨图。这时,警卫员打开一把桐油纸伞,双手递给了朱总司令,并以恳切的口吻说道:

    “总司令,该骑马了吧?”

    朱总司令闻声止住了脚步,微微地抬起头,沿着湿湿的山路看去,只见头戴斗笠的红军队伍顺着这条山路缓缓地移动着,看不到尽头,也望不见山顶,渐渐地消失在云雾之中。接着,他又转过身来,顺着这条山路向下看去,只见情绪低沉的红军指战员全都俯首看地,艰难地走在又湿又滑且又崎岖不平的羊肠山路上。他有些痛苦地合上了双眼,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又走到那匹重负在身的骡子身旁,爱抚地摸了摸这匹骡子那长长的脸。而这匹通人性的骡子顺势也舔了舔朱总司令的手。就在这一瞬间,朱总司令那慈母般的心肠又软了下来。

    “它的身上已经驮了这么多的文件、作战地图,再加上我这一百多斤……”

    “放心吧!”警卫员抢先说道,“它有的是力气,经得住!”

    “不行,不行……”朱总司令边说边摇了摇头。

    “行!”这时,一副担架抬着一位年仅二十岁的指挥员走到跟前,他帮着警卫员说道,“总司令,您就骑上它吧!”

    朱总司令闻声转过身来一看,惊得一怔,匆忙走到担架旁边,关切地问道:

    “杨成武,你伤得重不重?”

    杨成武,福建人,早年参加红军,一直在被称为毛泽东的嫡系部队的红一军团中任职,从战士当到了红四团的团政委,他与耿飚团长率部在奔袭宜章的战斗中立有大功。在这次掩护红军抢渡湘江的战斗中,不幸被敌人的子弹打中右腿膝下,不能走路,只能坐着担架翻越老山界。因此,他有点情绪地说:

    “伤得不算重,讨厌的是这颗子弹打的不是地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路。”

    “不要管这样多,你就安心地坐在担架上。”

    “那总司令您也应当安心骑马!”

    “我嘛,有它帮忙就行了!”朱德边说边晃了晃手中的竹竿。

    “不行!再说,你还要指挥我们打胜仗呢!”

    杨成武虽然说者无心,但朱德却是听者有意,他立时感到在如此信任自己的部属面前,不知该做何回答。他唯有怅然叹息!杨成武并没完全猜透总司令的心思,他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最亲的长者那样,无奈地说道:

    “总司令,过去,我们跟着您和毛主席打仗,就像是雷公打豆腐,嘁哩喀喳,真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是现在……”

    “被敌人打得丢盔卸甲,丢尽了红军的威风!”朱德抢先说罢又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手中的竹竿。

    “这是为什么呢?”

    朱德听后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蹙着眉头说道:

    “是到了该问个为什么的时候了!”

    朱德是一位极有修养的军事统帅,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对自己的部下说这种话的。这足以说明他压在心底的话是到了非说不可的程度了!可是他作为红军的总司令深切地知道,时下只有毛泽东才能扭转败局,使危难的红军从失败中走向胜利。与此同时,他又非常清楚,他们——最高“三人团”是不会拱手把指挥权交给毛泽东的,因此他心里有着其他人所没有的苦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