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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取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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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长宴连忙把药碗放下, 松了口气, 问道:“何事。”

    柳况道:“伊月。”

    明长宴登时一愣,如苍雷灌体, 脑子一片空白。

    怀瑜见状不妙, 连忙坐下, 握住他的双手。

    柳况道:“你先听我说。此事本该早就跟你二人说,只是事发突然, 我差人去了九十九宫打算先告诉云青。谁知人去了之后扑了个空,向来他也是往白鹭书院来了。索性这件事就有我亲自告诉他。结果,你今日正好醒来。”

    明长宴神思恍惚,嘴唇嗫嚅:“她如何了?”

    柳况道:“这华云裳藏得十分严实, 十三卫在百花深处翻了半个月,昨日终于在一处隐秘的密室里发现了一具冰棺,我早晨已经去查看过……虽然我没见过你妹妹,但是里面躺着的人同你长得一模一样, 总之就等你醒来去确认了。”

    明长宴心中又惊又急,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此刻, 怀瑜便知道,拦他也没有用,唯一能做的就是遂了他的愿, 同他一块儿去百花深处。

    “穿好衣服再去。”怀瑜只提了这一句, 他取下衣服,说道:“现在还是早春,你的身体受不了。”

    明长宴抓了一把衣服, 匆匆忙忙裹在自己身上。同时,双手在系带子时,也轻微的发抖。

    “我原以为云罗是骗我的。”

    在大明殿内,华云裳诓骗他,她已经将伊月的身体做成了纸人。后来,大明殿塌了之后,他就自然而然的把这一件事情抛之脑后。华云裳惯来喜欢骗他,说谎张口就来,这一个谎言也不足为奇。

    谁知,这竟然不是谎言。

    她虽然没有将伊月做成纸人,当年却也没有将伊月葬下。

    怀瑜扶了他一把,明长宴又问了一遍:“她身体待如何?”

    柳况沉思片刻,说道:“看起来一如活人。”

    说罢,顺势补充:“应该是千年玄冰的作用。”

    怀瑜也道:“我曾听闻昆仑玄冰可保尸身不腐,但是极其珍贵,十分难得。哪怕是一小块都已经价值连城,若要做成一具冰棺,恐怕要荡国库之财。”

    柳况唏嘘道:“想不到,她还有钱。不过,想要弄到昆仑玄冰,光有钱还不行,还需要有门路和权利。”

    明长宴道:“她那个样子,你觉得会是乖乖付钱的人吗?”

    多半是半路抢劫,将人打了一顿,或是杀了个干净。蛮横无理,霸道嚣张,看中的东西就偏要不择手段拿到手。

    柳况道:“那倒也是。”

    话不多说,三人一同下山。

    方到山下,便遇到久候多时的阿珺。

    大明殿事情过后,阿珺萎靡了一段时间。她年岁尚小,还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她的父皇也驾崩了。好在又段旻陪伴,阿珺哭了小半月有余,少年人恢复的快,这才又活蹦乱跳起来。

    得知明长宴重伤未愈,下不了床之后,她连忙拉着段旻,往白鹭书院赶来。

    一路上,段旻抱着她轻功疾行,她坐人家怀里,倒没觉得累。跳下来还能跑得活力十足,险些没刹住脚,撞在明长宴身上。

    明长宴按住她的肩膀,将阿珺扶住。

    阿珺先喊了一句“柳先生”、“怀瑜哥哥”,接着看着明长宴,问道:“你好啦?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明长宴道:“百花深处。现在赶时间,你如果有事要与我说,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阿珺观他脸色,确实有些着急,便道:“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情,我就是想来看看你醒了没。现在看到了,也没事啦。”

    明长宴道:“也好。我的确没有大碍。”

    阿珺看向柳况:“柳先生,你们这么着急,到底是要去何处?”

    柳况愣了一瞬,先是转头看了一眼明长宴。

    明长宴也不隐瞒,直接说道:“去见一个人。”

    阿珺道:“什么人?”

    明长宴道:“一个如果还活着,你一定很喜欢的人。”

    阿珺被他这么一说,十分好奇。路上,止不住问明长宴,此人到底是何人。

    等到了百花深处,十三卫攻守迎人,让开了一条道。

    冰棺的位置没有变动,明长宴随着柳况往百花深处底下走去,越走,越能感到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他的脚步也因此凌乱了不少,知道最后,堪称是跌跌撞撞了。

    门未开,明长宴的一只手手放在门上,呆愣片刻,迟迟不敢推开。

    怀瑜稍稍用力握了一下俩人相交的手,明长宴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门。

    屋子里的寒意比外面更甚,正中间,一具冰棺安静的置放在屋子的正中央,周围翻滚着层层冰雾。

    离冰棺近的地面,结了一层冰霜。

    柳况见此,心中感慨:不愧是千年玄冰。

    阿珺头一回见到这么稀奇的东西,眼睛瞪大,说道:“这是什么?”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很冷,不由自主的往段旻身上贴。

    柳况体己地杜撰了一个名词,解答道:“是寒冰玄棺。”

    阿珺道:“棺?是棺材吗?”她顿时惊诧万分:“谁会用冰做棺材,真是奇怪!”

    明长宴已然抬脚,往冰棺边上走去。

    透明的冰,并未映照出他的脸。

    但是冰棺中,却有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如同照镜一般。

    不过,棺材中的那张脸,比起他来略显柔和,眉眼也无端多了几分清丽。

    明长宴将手放在冰棺上,似乎想如往年一般,替她整理衣服。

    可惜,厚厚的玄冰将二人隔开成了生与死两个世界。

    伊月身上所穿的衣服并不是她当年来中原穿得那一件白色长裙。

    华云裳替她换了一声大月的服饰,层层叠叠,复杂的衣裳包裹住她的身体。手脚的铃铛覆盖了一层冰霜,静静地贴在身上,永远也不会响起。

    怀瑜见明长宴久久站立不动,此刻,他在后面站不住,上前准备一看。

    这一看,便看见了冰棺中的伊月。

    怀瑜愣了片刻,目光又落在明长宴的脸上。一时间,他心中猛地蹿过许多微妙的情绪,不过掩饰得十分自然,明长宴并未发现。

    明长宴有一个双生胞妹,这件事在他的几个朋友之间,并不是秘密。

    只是,大多数人从来都没见过这个胞妹,只能看着明长宴的长相,略作推测。

    尽管如此,众人也完全没有料到,伊月的长相竟与他如此相似。

    阿珺看着明长宴等人的反应,大感奇怪,于是推开段旻,也凑到冰棺前。

    她看见冰棺中的少女,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口中几乎立刻要喊出一声“烟姐姐”。好在反应及时,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悚然一惊的问道:“长宴哥哥,这个、这个女人是谁?”

    柳况捉住她的手,将她往后带了一带。阿珺看去,只见柳况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阿珺骤然被他一拉,脸色猛地涨红,抽出手,连忙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侧。

    她结结巴巴问道:“柳先生,那个女人怎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柳况道:“看你的样子,难道你不是要问一问,她为何跟你的‘烟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吗?”

    是了。

    冰棺中的女子跟明长宴的模样确实是有些差距,约是男女有别的缘故。但她与“烟姐姐”可谓是长得一模一样了。

    柳况道:“她是明长宴的胞妹。”

    阿珺歪着头看他,不等柳况再答,另一头,突然传来了动静。

    竟是明长宴想要开棺。

    柳况连忙上前阻止,却不料,怀瑜的动作比他更快。

    一瞬间,明长宴的手臂就被拦住了,怀瑜道:“昆仑寒冰玄妙非常,你在这里站这么长时间已是不妥。”

    明长宴道:“我不能放任她在这里。”

    柳况及时道:“无妨。我们可以回去再做打算,一切依长宴公子的要求照办。”

    怀瑜面色还是有些不好,明长宴此刻心情复杂,来不及去思考怀瑜如何。

    直到一行人走出百花深处,他才察觉到怀瑜的脸色。

    明长宴却没有深入去问,只是提了一句,对方说了无什大碍之后,他便没有再提。

    伊月的冰棺被抬出百花深处,暂且搁置在九十九宫。

    期间,皇后特意赶来看望了一次伊月。

    明长宴站在她身侧,皇后凝神片刻,心里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抚棺垂泪,只说伊月与他极像母亲。

    三日之后,明长宴按照大月的习俗,将伊月安葬。

    送行这日,人来得不多。

    伊月从冰棺中被抱出来,安放在一张布满了鲜花的小小竹筏之上。大月崇尚月亮,同时也崇尚水。他们认为,人是从水中来,最后死去时,也是要到水中去。

    明长宴半跪在伊月身边,沉默许久,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千年玄冰将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了三年前,此刻,伊月更像是一个睡着的美人,而并非死人。

    柳况道:“好了,你总不能永远都不放手。”

    明长宴抿着唇,终是点燃竹筏,火在水中,沿着河顺势而下,最后飘向海中。

    他闭上眼,突然觉得乏了。

    怀瑜按住他的肩膀,柳况很识时务地带着一众人先退下。

    明长宴坐在河边的石块上,沉默不言。

    片刻,明长宴突然喊了一声:“怀瑜。”

    令人奇怪的是,怀瑜没有反应过来。

    明长宴这才发觉怀瑜这几天的情绪不对,他又喊了一声,怀瑜这才回神。

    “如何?”

    明长宴道:“我能如何?我是问你如何了。你这几日怎么心神不宁?”

    怀瑜闷闷不乐,双手突然环在他的腰上,从背后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中。

    这下,明长宴是真的担心了。

    “你哪里不舒服吗?”

    怀瑜摇头。

    明长宴心道:奇了怪了。

    怀瑜此番模样,着实委屈。抱着他不撒手,问他也不肯说话,他心中感叹:小可怜见的。

    明长宴无处安放的怜惜几乎快溢满出来。

    没等他想好长篇大论的安慰之词,倒是怀瑜先开口:“你们长得很像。”

    明长宴一愣:“她?你是说伊月吗?”

    怀瑜“嗯”了一声,又沉默了,明长宴此刻虽不明白怀瑜是怎么一回事,却也十分配合地任由对方埋着脑袋。

    半晌,怀瑜又说:“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明长宴听罢,哑然。

    怀瑜在他腰间的手收得更加紧。

    明长宴摸了摸鼻子,道:“我不会的。”

    想来是因为伊月的事情,叫怀瑜想到了其他地方去。说来,伊月与明长宴确实太像,怀瑜难道在后怕吗?

    明长宴于是又保证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送走了伊月之后,皇宫的事情也尘埃落定。

    天牢中的一批人通通都交由楚萧云处理,怀瑜索性做了个甩手掌柜,每日除了陪着明长宴,便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

    后来,明长宴又修养了半个月,等到真的能活蹦乱跳的时候,已经是开春的季节。

    李闵君差送小八送了好几封家信,信中交代了一些天清的现状。明长宴伤好了之后就坐不住,每日在门口坐着,捡了一窝小鸡,兴致昂扬地喂了起来。

    小鸡长成了大鸡,生了第一个蛋时,明长宴终于等到了回临安府的一天。

    这一日,下了一场春雨。

    明长宴跟往常一样,等怀瑜来时,便起身去接他。

    待对方到了伞下,他犹豫片刻,摸了摸鼻子,开口道:“我要回天清。”

    怀瑜似乎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对此不做什么反应。

    明长宴眼神瞥向别处,又迟疑了片刻,继续道:“你打算如何?”

    新皇登基之后,怀瑜将宫中所有的事务都推了开去。明长宴知晓这一点,于是问完这句话之后,连忙接上一句:“和我一起回临安。”

    怀瑜点头。

    明长宴松了一口气,咳了一声后,又道:“那你……在天清的话就没有像你九十九宫那样金贵的房子住了,其实本少侠来中原这么多年,攒下来的私房钱竟然连个府邸都买不起。你别不信,临安府的屋子贵得要死,我买不起,李闵君也买不起,他还没娶妻呢!我看他是没这个机会了……”

    絮絮叨叨,一路走到了山下。

    同柳况辞别过后,二人叫了马车,也不急着回临安,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等到了临安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

    下了马车,明长宴伸了一个懒腰。

    他方才困了一觉,此刻浑身软绵绵,睁也睁不开眼。怀瑜将他半搂半抱地带下车,明长宴在他身上挂了一会儿,终于清醒了。

    “到了吗?”

    怀瑜开口:“到了。”

    此时,正是八月十五之前,赶在了中秋到了临安。

    明长宴四下一望,探水河边上的夜市十分繁华,江边渔火,热闹非凡。

    他多年未回临安,近乡情怯,凭空生出了一分不好意思。

    怀瑜道:“今日就不住客栈了。”

    明长宴正在江边,问船家买了两截糯米藕,热腾腾的窝在手中。夜空中一轮圆月悬挂,衬得江面上波光粼粼。

    他塞了一截糯米藕在怀瑜手中,问道:“怎么不住客栈了?”

    怀瑜道:“小楼已经修葺好了。”

    明长宴歪了歪脑袋,问道:“什么小楼?”

    他顺着怀瑜的目光看去,只见探水河边上,高耸着一座楼房,此处风景秀丽,地势绝佳。此楼他曾经见过,却不完全是记忆中的样子,明长宴猛然想起,临安有一楼,美名远扬,若是站在这楼最高的地方,伸手便能摘到月亮。

    只可惜,此楼不卖不租,只有在每年一次的灯花宴上,射中了七七四十九个花球才能得到此楼。因难度颇大,所以历年来,也没有人能够住进这楼。

    除了一人……

    明长宴恍然大悟。

    这楼,不就是怀瑜当年赢来的那楼吗!

    明长宴大感神奇,不由多打量了一番,说道:“它真的长这个模样吗?怎么我觉得它以前似乎没有这么好看?”

    怀瑜推了他一把,将大门打开。

    明长宴又惊呆了:“这个楼有大门吗?不对,怀瑜,你以前是只有这个小楼吧,周围那一片府邸是怎么来的?你何时买的?”

    怀瑜懒得同他啰嗦,二人推开门进去,门口竟是一片风光秀美的庭院,雕花木栏,水榭楼台,应有尽有。

    明长宴琢磨片刻,心中便有数了。恐怕,怀瑜是将周围连着小楼的一片住宅都买了下来,并且建造成了府邸。

    一边想,他一边在心中感慨:有钱有钱,实在有钱。

    不过,任凭院中风景再好,明长宴心心念念的还是小楼。二人穿过游廊,径直来到小楼下面。

    明长宴望去,说道:“比起九十九宫还差一些。不过在这里赏月,别有一番滋味。”

    小楼最上面,有一处回廊,回廊边上,又有一处美人靠。

    廊中,已经置办了一张红木桌子,两张凳子。桌上放有月饼、小食、羊奶等。

    明长宴拍手称好,十分不客气的坐在凳子上。

    他咬了半块月饼,往回廊外望去。这里的视角极好,往上看便是圆月,往下看便可以将整个探水河尽收眼底。

    月饼果腹之后,明长宴问道:“怀瑜,你这楼可有名字?”

    怀瑜垂下眼睫,说道:“取月楼。”

    明长宴听罢,哈哈一笑:“好名字!取月楼,有意思,楼如其名,伸手就能取到月亮。”

    他十分捧场,搜肠刮肚的将这个名字点评一番,末了还意犹未尽,毫无察觉的问道:“为何要叫这个名字?”

    怀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明长宴见到他的眼神,渐渐地反应过来。

    背后,圆月高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