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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伴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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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白居以酒闻名,可笑的是,这里竟然不会奉酒招待宾客,只在断愁笺会结束时每个院子赠一瓶。也是,物以稀为贵,千金难求的佳酿,若只用来浇愁,实在是浪费。

    笑幽自打说了想喝酒后,呆看着天空一言不发。淼淼跺了跺脚,喊来陈默,叫他去城里酒肆多买些酒来。

    陈默依旧沉默,只看着淼淼和笑幽,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不到半个时辰,他推着不知从哪借来的木车,冷然与风白居北门守卫擦身而过,对守卫怪异又有些难看的脸视若无睹,车上满满放了十几坛酒,直进了半荷馆。

    云意初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笑幽对面,他不明白她受了什么打击,好奇却没有立场去询问,所以他就那样陪她静默地坐着,直到淼淼将酒具摆上桌子。

    笑幽喝得很文雅,但也喝得很急,一杯接一杯,辛辣的液体入喉,烧灼着胃,驱散了一身的寒冷。

    云意初忍不住按住了她举杯的手,她看向他,灿然一笑道:“今天是我十五岁生辰,陪我或离开,选一样。”说罢,轻轻挣脱他的手,再次举杯饮下。

    他的手,收回,指尖还记录着她皮肤的温度。她又饮一杯,随着她的动作,他的眼神停驻在她粉红色的唇上,酒滴还未干,像是清晨带露的花瓣,他想起了地下水道中,那双唇的触感,一瞬恍惚……

    十五岁……及笄之年,过了今日,她已是该选夫的年纪,不过多数女儿家从幼年便都订过亲事,她呢?她可有了婚约?他心下漏跳了一拍,再看她的眼神,已有了不易察觉的改变。他抛开那些混乱得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去想的念头,指尖残留的属于她的温度,从手指一路向上,熨进心里,他淡淡一笑,满满斟了一杯,与她对饮。接下来的时间,她饮一杯,他便陪一杯。笑幽突然觉得,这个人似乎也并非那么坏,她喜欢他现在冷峻的脸,掩盖了记忆中那一直假笑着,无情吐出“杀”字的阴狠妖精。他是一个知趣的酒伴,安静,却驱赶了围绕在她身边的孤独。

    两只酒坛,转眼已空了,她拿起一只,向身后一扔,哗啦啦陶片碎裂的声音,释放了沉积在胸的郁郁。他觉得有趣,拿起另一只,学着她的样子一抛,又是一阵响动。两人目光对视,一笑,继续喝酒。

    当他们砸了第六只酒坛时,一个娉婷绿影跨进半荷馆。竹心让随从撤了陈默从酒肆买来的烈酒,将自己手中的酒坛轻放在桌上,对笑幽道:“想醉,喝这坛。”

    笑幽对竹心的突然到来并不介怀,倒是云意初面色有些阴沉。

    笑幽拍开酒封,问道:“竹姐姐,这酒叫什么?”

    竹心摇摇头道:“没名字,通常只有我自己喝,不知道你能撑得了几杯。”

    笑幽一笑,她如此说,那这酒一定合心意。

    一杯……两杯……三杯……她终于有了些许醉意。都说人有心事,容易醉。她有心事,却难求能一醉的酒。

    三杯过后,她一双眼眸越发明亮,别人只道她还没醉,只有淼淼明白,她只有微醉时,眼里才会有这样的光芒。

    “淼淼,拿绕指柔来。”

    淼淼知道她的习惯,没说什么,不一会捧了剑来。

    绯色剑刃缓缓出鞘,笑幽凝视剑锋片刻,轻轻一跃,离石桌五米处,她在绵延的槐花香中翩然舞起四十六式第一招——一夕如环空抱月。人动,歌起。她唱:“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夜霓虹……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想心不生波动,而宿命难懂,不想只怕是没有用……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而前世已远,来生仍未见,情若深……谁又顾得了痛。”

    竹心听着那曲词,心底某根尘封多年的弦被轻轻触动,一滴泪在面纱下如流星一闪,轻轻坠落,无人知晓。

    云意初,看着古槐下笑幽的身影,终垂了头,脸色又回复到平日的冰寒,他不动声色地将离笑幽较近的碎片远远震开,她赤着的玉足晃过他的眼,他自认并非轻浮之人,眼神却不受思维支配,拒绝离开她飞旋的足尖……暗涌流动的眼眸,情绪的悄然转变,泄露出的心事他自己也不自知,但他的神色,明明白白落进竹心眼里。

    竹心看着他轻叹:“她是值得你争取且珍惜的女子。”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眸色幽深,看向竹心。

    竹心侧头看着槐花香里恣意挥洒的笑幽,“许多人都是这样,明明情根已种,却自欺欺人地拒绝看清楚心意,你娘是这样,难道你也如此……?”

    云意初心下一凛,记得娘亲曾说,情爱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他对她已经到了这样地步……?

    “你现在看到的是她为情所伤,试想一下,如果场景换过,她钟爱之人拥她在怀,蜜意柔情,你会怎样?”竹心不再言语,任凭他困坐苦思。

    半晌,他眼中渐现清明,自语道:“原来如此。”

    歌停,笑幽收了剑,还坐后又急急喝了三杯,她,醉得还不够忘了那个灰色的影子。

    “楚妹妹,这把可是江湖排名第九的绕指柔?”竹心已经掩了方才的情绪,含笑发问。

    云意初薄怒,他就知道,她对他说的不是真名。她竟然连姓氏都瞒了他,而且,她姓楚……楚……难道……他抹去那丝怀疑,天下姓楚的那么多,又不全是上楚风族之人。

    笑幽对竹心点点头,酒的作用开始发挥,让她完全没注意到云意初的表情。

    “是把厉害的宝剑,楚妹妹从何得来。”

    笑幽想到这把剑的来处,骤痛下她冲竹心笑道:“不厉害,这把剑一点也不厉害!我也有本兵器谱排名,说给你们听。”她终于意识到她是真的醉了,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前世武侠小说里的内容。“从下往上说,排名第十是谁?‘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玄铁炼制,劈金碎石,多少武林豪杰为争夺屠龙刀头破血流,终为强者中的强者,金毛狮王谢逊所有。就是这样厉害的武器,也只排名第十。”

    云意初和竹心相视一愣。一旁站着的淼淼也是一头雾水。金毛狮王?谢逊?哪位武林前辈,他们竟然闻所未闻。

    笑幽无视他们,又饮一杯,自顾自接着道:“排名第九,傅红雪的黑色断刃,只见刀光一闪,那把断刃快到人被劈成两半却还没有死去,甚至临死前能看到自己另一半的眼睛。同样第九,绕指柔可没这么厉害。”

    “第八,小李探花李寻欢所有,小李飞刀,例无虚发。光闪处,人应声而倒。没人看到那飞刀是怎样发出的。以至于成就了一个传奇。看看人家李寻欢,多节省,一把飞刀就解决问题,哪像唐门那些家伙,暗器丢了几千几百个,该死的人还是没死。”

    淼淼已经觉得自己的唇在克制不住的抖动,比起来,坐着的那两位真沉得住气,听得那么认真。她已经确定,她家少主神志不清了。

    “第七,丐帮打狗棒。一支翠玉杖不但是丐帮帮主独门兵器,还能号令天下丐帮子弟惟命是从。兵器的力量是有限的,人的力量是无限的。人才就是一切啊。”不知第几杯下肚,笑幽眼前已有些朦胧,她一手支住下颔,一手又斟了一杯继续道:“第六。”恩不错,她还能记得住数字。“第六,情圣杨过的重剑,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剑都说要轻灵,人家杨过偏偏不,一把重剑砍了多少鞑子的耳朵!不过这重剑原也不是他的,这就要说说排名第五的独孤求败老前辈了。独孤求败,生平唯求一败而不可得,他老人家一把木剑,便无敌于天下,所以,木剑排名第五,比重剑厉害。”

    “第四,第四是谁呢?”她思维有些混乱。“对了第四是韦小宝的护身刀。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把刀,但它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杀鳌拜、刺伤神龙教教主、必要时割断绳索逃命,无聊时削削梨子讨七个老婆欢心,我是真的佩服他啊,七个老婆都哄得过来,如果山上那个人敢娶了我,再弄个小妾回家,我一定灭了他满门!”

    这话逗得竹心吃吃笑起来,云意初则是一脸吃了不干净东西的表情。不想笑幽本是生动多彩的表情突然黯淡,自言自语道:“我忘了,没机会灭他满门,他根本不要我……”不过片刻,她又笑起来道:“第几了,啊对,第三了。第三非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莫属。青龙偃月,过五关斩六将,杀多少名将于马下。它以忠义之刃名存无数人心底,世风日下多少人拜金舍义,为钱,不要说朋友,就是亲人都可以随意出卖。有钱能使鬼推磨。说到钱,我想起第二是谁了。服装设计师马可手中的剪刀。再厉害的兵器能赚钱么?她一介女流,一把剪刀不见血就挣了多少雪花银。我为了什么跑到这人命极轻贱,随处都见打打杀杀的地方,不就还是因为钱么,呵呵。”

    “第一,终于到第一了。”她努力正了正神色。“包青天的铡刀。上至天潢贵胄,下至街井庶民,无论是谁,只要是作奸犯科之徒,必斩之。金钱美色到了包叔叔的眼前都是一堆粪土。他的狗、虎、龙三把铡刀超脱了丑陋的人性,再厉害的兵器,杀的人越多,杀孽越重,包青天的铡刀,杀得人越多,世界越清明,越正义。第一当之无愧。”

    她的胡言乱语里,云意初却听出了更多的东西,他看到了隐藏在外表下的那个她,他暗暗庆幸,让她伤心的那个人竟然放弃了这样独一无二的她,竹心寥寥数语,让他明了了自己的心境,他对她不同寻常的好奇,念念难舍的在意,一夜间尽数明晰。他第一次如此肯定的不想放手,不管她是谁,他要定了。他转头看看竹心道:“你的酒到底有没有用,三十一杯了,她怎么还不倒?”

    竹心答非所问且一脸认真道:“包青天是你那国的还是其他两国的?”

    云意初无语的同时,笑幽终于趴倒在石桌上。他想抱她回房,一直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陈默突然人影一闪挡住了他的动作,陈默看看淼淼,淼淼会意,对云意初和竹心二人欠了欠身,抱起已沉沉睡过去的笑幽回了房间。

    笑幽这一睡,直睡到次日午后。竹心的无名酒真的厉害,自从习武后,她已经许久没尝试过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的感觉。她支起身子,头略微有些沉,但不疼。枕边一只盒子咯了手,她拿起来看了看,确定不是她的物件后慢慢打开,一支雕得精细的紫檀木簪静静躺在盒里,开出一朵紫玉兰。

    她眼神幽深,啪一声合起盖子,对刚进门的淼淼道:“澹台沁的断愁笺呢?找出来,我们搬去迷踪馆。”

    她与他的不设防,仅仅只限于昨天……所有的一切都掩盖不了,现在的云意初与九年前的紫衣少年是同一人的事实。酒醉过后,她也还是原来的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