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鬼吹灯1 > 234 由眼而生由眼而亡

234 由眼而生由眼而亡

作者:本物天下霸唱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们虽然知道困在巨像的顶部,虽能支撑一时,却无论如何支撑一世,正在筹谋对策,却不料那些毒蛇来得如此之快,尤其是那条口中不时滴落红涎的大蛇,身前身后带着十步毒雾,别说让它咬着,就是离它距离稍近,怕也难免中毒身亡,我们只好避其锋芒,迅速逃往巨像暴露在外边的半个脑袋之上。

    我拽住Shirley杨的胳膊就跑,可她还对墙壁上的标记念念不忘,说那是一个由众多殉教者,对“恶罗海城”所进行的恶毒诅咒,我对Shirley杨说现在哪还有功夫在乎这些,跑慢半步就得让蛇咬死了,有什么话等逃到上面再说。

    趁着黑蛇们争先恐后挤将进来的短暂时机,我跟在胖子等人后边,逃到了顶层,感觉高处冷风扑面,再也无路可逃了,由于巨像的掉了一半,所以这里相当于裸露在外的半层截面,石窟的残墙高低不平,附近没有合适的石板可以用来阻挡蛇群,胖子凸起浑身筋骨,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将一截从墙壁上蹋落的石块推向上来的洞口。

    就在石块即将封死洞口的一瞬间,只见两条黑蛇象是两支离弦的快箭,坚硬的黑鳞撕破了空气,发出“嗖嗖”两下低沉而又迅捷的响声,从下面猛窜上来,这种黑蛇体形短粗,非常强壮有力,利用身体弹射的力量,可以在空中飞蹿出数米远的距离,来势凌厉无比,战术射灯前黑一晃,毒蛇就已经飞到了面前。

    由于巨像头顶地形狭窄,五个人分处四周,我担心开枪会伤到自己人,而且如果不能在一击之下将两条毒蛇同时彻底打死,一旦给了这两条来去如风的怪蛇机会,我们这些人中必然出现伤亡,情急之下,只好随手举起地上的一个背囊当作挡箭牌,举在面前一挡,那两只黑蛇的蛇口同时咬在了背包之上,我不等那两只黑蛇松口落地,便将背包从高空抛了下去,背包挂着两条黑蛇从黑暗中落了下去,过了半天,才听到落地的声音顺着山壁传了上来。

    这时胖子已推动石块完全堵住了入口,见我把背包扔了下去,急得一跺脚:“老胡你的破包里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怎么不扔?偏扔我的,现在可倒好了,剩下的一点灵龟壳和急救药品,氧气瓶,防毒面具,还有半条没吃完的鱼,这下全完了……不过咱们要是还能下去,说不定还有机会能捡回来。”说完让我帮他把附近所有能搬动的石块,都堆在入口处,哪怕能多阻挡几分钟也是好的,想到那些凶残的毒蛇,就觉得腿肚子发软,我们平生所遇的威胁,就以这种能在瞬间至人死命的黑蛇为最。

    蛇群的来势虽然被暂时遏制住了,但我们的处境一点都没好转,身在绝高奇险之地,便是天生的熊心虎胆,也不可能不感到恐惧,胖子干脆就只敢看着自己脚下,一眼也不敢向下望,Shirley杨看着身边的残墙出神,阿香已经从昏睡中醒转过来,也紧紧闭着眼睛,不知她是怕高,还是怕看到这充满殉教者怨念的巨像,明叔则是面如死灰,跪在地上闭着眼睛,只是不住口的念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士音菩萨……”

    Shirley杨出了一会儿神,走过来对我说,她在下层的许多石墙上,都发现了两个破裂开的眼球符号,魔国人崇拜眼睛,他们所有的图腾中,即使有滴血之眼,那也是一种通过流血来解脱灵魂殉教的一种形式,却绝不可能有裂开的眼球,那就代表了毁灭与力量的崩溃,由此来看,可能和世界上其余的神权宗教体系政权一样,在政权的末期,身处于神权统治下的人们,会开始逐渐对信仰产生怀疑,她们会觉得这种死亡的仪式是毫无价值的,但宗教仍然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在此情况下,个人意志是可悲的,她们被命运推上了绝路,却在死前偷偷刻下诅咒的印记,由于石刻都是黑色的,所以没有被人察觉到,而且越到后来,死前刻下诅咒的人就越多,“风蚀湖”下的“恶罗海城”,明显是毁灭于一次大规模的地陷灾难,而这破裂的眼球标记,偏又被大量偷刻在控制各种矿石之力的“大黑天击雷山”神像内部?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吗?还是那诅咒真的应验了?这个古老的神权王国起源于对眼睛的崇拜,恐怕最终也是毁灭于眼睛。

    我说刚才你就在想这些啊?有时候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咱们的性命恐怕也就剩下十几分钟了,还想这些有什么用,就算不是诅咒应验,那恶罗海城的神权统治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横行藏北多年,它的遗害甚至延续到了现在,所以这座古城毁灭于什么天灾人祸也不希奇,不过我就巴不得现在来次地震,咱们临死也能捎上那些毒蛇垫背,玉石俱焚。

    Shirley杨对我说:“你倒是想得开,那我问问你,既然咱们都活不了多久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

    我看了看另外三个人,开始觉得这些人有点碍事了,只好对Shirley杨说:“这种场合还能说什么?我最不甘心的一件事,就是我意志不够坚定,抵挡不住美元和美女的诱惑,让你给招了安,本来这也没什么,我从陕西回来之后,就不打算再做发丘摸金的勾当了,将来可以跟美国人民参和参和,研究研究金融股票什么的,争取混成个华尔街的金融大鳄,跟那些石油大亨黑手党教父米老鼠之类的打打交道……”

    Shirley杨说:“说着说着就离谱了,你可能都已经形成习惯了,我还是和你说说关于恶罗海城的事情吧。”忽然压低声音对我说:“恶罗海城中的眼球图腾,大多是单数,而墙壁上的破裂之眼都是两只,我有一种直觉,破裂是指的大黑天击雷山,而两只眼睛则分别表示诅咒恶罗海城发生两次大的灾难,这里的确曾经发生过大的灾难,可究竟是一次还是两次就无法得知了。”

    Shirley杨并不为我们会死在这里担忧,她敏锐的直觉似乎察觉到这里的空气中,出现了一些异样的变化,也许事情会有转机,阿香的眼睛就是个关键元素,她的双眼自从发现神像中隐藏着的怨念之后……其实与其说是发现,倒不如说是她的双眼,唤醒了这巨像悲惨的记忆,从那时起,这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奇怪,说不定第二次灾难很快就要发生了,众人能否逃出生天,就要看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了。

    我知道Shirley杨的血统很特殊,她似乎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种先天的微妙感应,她既然认为我们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我心里就有了一些指望,并且我也是不太死心,于是又站起来反复看了看地形,但看完之后心彻底冷了,任凭有多大的本事,若不肋生双翅,绝对是无路可逃了,才刚刚摆脱了鬼洞中噩梦般的诅咒,却是刚离虎穴逃生去,又遇龙潭鼓浪来,我们的命运怎么就如此不济?为什么就不能来一次“鳌鱼脱却金掉钩,摇头摆尾不再来”?脚下的巨像微微向“击雷山”的方向倾斜,剩下的半截脑袋斜依在陡峭的山壁上,两只由臂弯处前伸的手臂,插入山体之中,神像于峭壁之间的角度很小,现在我们到了最顶层,地面也是倾斜着的,不知这神像是故意造成这样的,还是由于设计上的失误,造成了它的倾倒。

    我已经没心思再去琢磨这些了,看了看其余的几个人,个顶个无精打彩,我心想这回是死定了,但人倒架子不能倒,于是对众人说道:“同志们,很遗憾我们看不到胜利那一天了,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该当水死,必不火亡,咱们也都算是竭尽全力了,但最后还是缺了那么一点运气,我看这回死了也就死了,认命了,现在我个人先在这表个态,一会儿毒蛇爬上来,我就从这直接跳下去,决不含糊,我宁肯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能让那些蛇咬死,所以到时候你们谁也别拦着我。”

    胖子最怕从高处掉下去那种死法,但这种话肯定不能从他嘴里直接说出来,听我说打算从几十米的高空跳下去自杀,连忙不屑一顾的说道:“我说胡司令,要说临危不乱你还是比我差了那么一点,毒蛇还没爬到眼前,你就被吓糊涂了,你以为跳下去很英勇吗?那是匹夫之勇,你怎么就明白不过来这个道理呢?你掉下去摔成肉饼,你以为毒蛇就能放过你吗?还不是照样在你的尸体上乱啃一通,合着里外里,你都得让蛇咬,何必非呈能往下跳呢?我看咱们就在这坐着,豁出去了把这臭皮囊往这一摆,哪条蛇愿意咬咱就让它咬,这样才能显示出咱们是有做派、有原则、有格调的摸金校尉……”

    我和胖子论了几句,其余的三人以为我们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不在乎,其实只有我们自己清楚,我们这是一种心里发虚的表现,我已经感觉到众人绝望的情绪,都变得越来越明显,这时明叔突然惊道:“糟了,这些石头完了……胡大人请快想想办法。”

    虽然大伙都知道那是早晚要发生的,但仍不面心中一沉,那盖住通道的石墙残片上,出现了一大片暗红色的阴影,象是从石头里往外渗出的污血,底层大群黑蛇中,其中有一条体形最粗大的,它蛇口中喷吐出的毒涎,一旦接触空气就立刻化做类似毒菌的东西,形状很象是红色的草菇,几秒钟后就枯萎成黑红色的灰烬,都快赶上硫酸了,竟然能把石墙腐蚀出一个大洞。

    胖子对我说:“胡司令你要跳楼可得趁现在了。”我咒骂了几句,怎么那条蛇的毒汁也他妈用不尽呢?对胖子说:“临死也得宰几条毒蛇做垫背的。”说着话我和胖子、Shirley杨将枪口都对准了蛇群即将突入的地方,最后的几发子弹都顶上了膛,就算是死,也要先把那条领头的大蛇毙了,由于黑蛇太多,我们的子弹也没剩下多少,而且始终没有机会对它开枪,但这次一定要干掉那家伙。

    蛇群发出的躁动声突然平息,它们应该是先行散开,留出一个冲击的空间,等石板蹋落后,便会如潮水般蜂拥而上,我们的呼吸也随之变粗,瞪着布满红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入口处,人蛇双方都如同是被拉满了弦的弓箭,各自蓄势待发,这一刻静得出奇,地下峡谷中那凉嗖嗖的,充满硫磺味的气流,仿佛都变得凝固住了。

    紧张的气氛不仅蔓延进了空气,连时间也象是被放慢了,就在这个如同静止住了的空间里,忽然传出一阵“喀喀喀”的奇怪声音,那声音开始还很细小,几秒钟之后骤然密集起来,我们身在巨像的头顶,感觉整个天地都被这种声响笼罩住了,众人的注意力被从入口处分散到那些声音上,都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但又似乎感觉这些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我们的情况已经糟透了,就算再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充其量又能坏到哪去?原本已经吓坏了的阿香忽然开口道:“是那座山……是山在动。”

    我看到手电筒的光束下,巨像头顶那些细小的碎石都在颤抖,由于身体紧张得有些僵硬了,我们竟然没感觉到脚下有什么变化,听阿香这么一说,我赶紧举起“狼眼”手电筒,将光线对准了巨像倾斜过去的那堵峭壁,伴随着山体中发出的声响,峭壁的晶脉中裂出了无数细缝,而且分布得越来越长,山体上好象挣脱出了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虬龙。

    明叔说:“完了完了……本来在北面黑色的地方,还有可能遇水而得中道,这山一塌,咱们可就……遇土入冥道了。”

    我心想:“罢了,看来咱们最后是被山崩压死,而非死于毒蛇之口,虽然背着抱着一边沉,但老天爷算是够照顾咱们了,这种死法远比让蛇咬死后尸体都变黑了要好许多。”

    山体中的裂隙扩大声,随即又变为了阵阵闷雷,震得人心神齐摇,似乎是大黑天击雷山水晶矿脉中的能量积郁太久,正要全部宣泄出来。

    Shirley杨赶紧告诉大伙说:“不……不是山崩,是水,地下湖的水要倒灌过来了,大家都快找可以固定身体的地方躲好,抓紧一些,千万不要松手。”山体中的闷雷声响彻四周,几乎要把她说话的声音掩盖住了,Shirley杨连说两遍我才听清楚,随即明白了她话中所指的水是从何而来,从这里的地形来看,悬在祭坛正上方的地下湖,与这巨像所隔不远,可能是我们在祭坛中拖延的时间太久,一次猛烈持久的晶颤导致了许多晶层的断落,胖子的鼻子便是被落下的晶锥切掉了一块,剩余的岩层已经承受不住湖水的压力,虽然仍是支撑了一段时间,但山壳既然已经出现了龟裂,地下大峡谷的地形太低,高处地下湖中没有流向东面的地下水都会涌入这里,随后将会发生可怕的湖水向西北倒灌现象,地下湖中的积水,会象高压水枪一样从破裂的岩隙中****出来。

    众人立刻紧紧倚住身边的断墙,明叔就躲在我身旁,还不忘了问我:“要是湖水涌出来咱们就不用死了是不是?遇水得中道啊。”

    我骂道:“水你个大头鬼,就算地下湖里的水再多,也填不满这条大峡谷,咱们被水冲下去,跟自己从巨象上跳下去自杀没什么区别。”

    雷声激荡不绝声中,下层的蛇群也突破了堵住入口的石板,那些石头都已变得朽烂如赤泥,一条黑蛇身体腾空,首当其冲从烂石窟窿中跃了出来,胖子一手搂住断墙,另一只手将步举起,抵在肩头,单手击发,枪响处早将那黑蛇头顶的肉眼射了个对穿。

    死蛇又从空中落下,底下其余的黑蛇稍稍有些混乱,来势顿缓,我也用M1911对着地面的缺口开了两枪,但每人也就剩下那么十来发子弹,这种局面最多只能维持一两分钟而已,附近空气中的硫磺臭也不知何时起,开始变得浓烈起来,想必是击雷山的颤动,使得峡谷的底部也产生了连锁反应,并未完全死亡的熔岩带也跟着蠢蠢欲动,毒蛇们最怕的就是这种气味,更是玩了命的奔着高处爬,虽然我们开枪打死了几条黑蛇,但剩下的前仆后继,又跟着涌上巨像残存的半个头顶。

    就在我们已经无法压制冲入顶层的毒蛇之时,忽然击雷山中的雷声消失无踪,但整个山体和大地,仍然在无声的微微颤抖,不知是不是错觉,身体地面都在抖动,但就是没有半天声音,黑暗庞大的地底峡谷中一片死寂,就连那些毒蛇仿佛也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一时忘记了继续爬动,包括我们五个人在内的所有生物,都陷入了一种漫无边际的恐慌之中。

    短暂却似乎漫长的寂静,大约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紧接着是三声石破天惊的巨响,从“击雷山”中****出三道水流,其中有两道水流喷出的位置,都是在巨像的胸口附近,另外一道直接喷入地下峡谷,这水就象是三条银白色的巨龙,每一股都有这巨像的腰部粗细,夹带着山壳中的碎石,席卷着漫天的水气冲击而来。

    黑色神像本就头重脚轻,而且虽然高大,但内部都被掏得空了,被这激流一冲,便开始摇晃起来,它插入山体中的手臂也渐渐与山壳脱离,面对天地间的巨变,人类的力量显得太渺小了,我们紧紧抓着断墙,在猛烈的摇晃中,连站都站不住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来西藏,最后竟然由水而亡,巨像一旦被水流冲击,倒入地下峡谷之中,那我们肯定是活不了,但这时候除了尽量固定住自己的身体之外,什么也做不到了。

    那些毒蛇也都被巨像带来的震动吓得不轻,或者是向我们一样,在地震般的晃动中很难做出任何行动,这时人人自危,也没功夫去理会那些毒蛇了,就是被蛇咬着了也不敢松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要倒了。”

    巨像果然不在晃动,而是以极缓慢的速度向击雷山对面倒了下去,我感觉心脏也跟着巨像慢慢倾倒的方向要从嘴里掉出去了,突然发现阿香对重心的转换准备不足,而且她只有一条胳膊能用,从短墙边滚了下来,我没办法松手,否则我也得从头顶的残缺处滚下去,但只伸出一只手又够不到她,只好伸出腿来将她挡住。

    阿香还算机灵,抱住了我的腿着才没从缺口中先行跌落,这时那座神像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着,却忽然停了下来,不在继续倾倒下去,好象是挂住了山壁的什么地方,我趁此机会把阿香抓住,向巨像下边一看,顿时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由于巨像本身并非与峡谷的走势平行,位置稍偏,倒下后头部刚好支撑在东面的绝壁上,峭壁上有许多裸露在外的古生物化石,在巨像的重压下,被压塌的碎块哗啦啦的往下掉着,而巨像不仅继续承受着地下水猛烈的冲击,加上自身倾倒后的自重,正是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贴着峭壁轰然倒落下去。

    形势险恶,我觉得浑身燥热难当汗如雨下,而且空气也变得浑浊起来,四周到处都是雾朦朦湿漉漉的,随即觉得不对,不是雾,那是水蒸气,地下的熔炎冒出来了,与湖水相激,把下边的水都烧得沸腾了,人要掉下去还不跟他妈下饺子似的,一翻个就煮熟了。

    Shirley杨抬手一指:“你们看,那边的是什么?”我顺着她的手往那边一看,虽然水雾迷漫,却由于距离很近,可以见到隐隐约约有个很白色的影子,横在峡谷两边峭壁之间,这峡谷原本很黑,但从下方的峭壁缝隙中淌出一些岩浆,映得高处一片暗红,否则根本看不到。

    我使劲睁眼想看个清楚,但越看越是模糊,好象是座悬在绝壁上的白色桥梁,虽然这有点不太可能,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蛇群都被热气逼疯了,它们很快就会爬满巨像的头顶,管它那边是什么东西,先爬过去再说,否则再过一会儿,即使不被蛇咬死,也得掉水里煮了。

    我们扶着顶层的断墙残壁,到近前一看,原来巨像头肩与峭壁相接的地方,有一副巨大的长脊椎生物化石,长长的脊椎和腔骨的两端,都盘曲着陷在山岩之中,中间很长一节骨架却悬在半空之中。

    巨像压得山岩不断塌落,眼瞅着就要倒了,我赶紧招呼众人快爬到那骨架的化石上去,说着把Shirley杨和明叔退了上去,阿香有重伤,让她自己从悬空的骨架上爬过去是不可能的,必须找个人背着她,而胖子晕高,要让他背着阿香,可能俩人都得掉下去,只好由我背住阿香,并用快挂锁了一扣,我准备好之后催促胖子快走,胖子回头看了看涌出来的毒蛇,下边是沸腾的地下水,怎么死都不好受,只好横下心来一咬牙关,干脆闭上眼摸到骨架化石旁边爬了上去。

    我背着阿香走在最后,巨像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条口流红涎的大蛇已经把其余的黑蛇压在下边游上了顶层,原来群蛇迟迟没有涌上来,是由于它们都想快点爬上来躲避升腾的热流,最后还是这条大蛇最先挤了上来,我想都没想抬枪就射,把手枪里的五发子弹全打了出去,混乱危机的局面下,也没空去理会是否命中,随手将空枪一扔,就爬上了那森森发白的的化石骨架。

    一上去就觉得这化石是那么的不结实,滚滚热浪中,身下晃悠悠颤微微,好象在上边稍微一用力它都可能散了架,五个人同时爬上来,人数确实有点太多了,但刻不容缓,又不可能一个一个的通过,我只好让阿香闭上眼睛,别往下看,可我自己在上边都觉得眼晕,咬了咬牙,什么也不想了,拼命往前爬了过去。

    巨大的古生物化石,对面嵌入了一条横向的山缝之中,我看那个位置有些熟悉,好象就是在下面看到那些白色地观音的位置,这念头只在脑中一闪就过去了,前边的胖子移动缓慢,我在后边又不敢使劲催他,但灼热的气流、松散晃动的骨骸化石,几乎要超越众人心理所能承受的底限了。

    这个高度的水气开始减弱,湖水可能差不多流完了,我口干舌燥,觉得神智都有点模糊了,完全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惯性,不断在一节节巨大的脊椎骨上爬着,突然听到前边一阵枪声,使我恍惚的头脑立刻清醒了一点,抬头往前一看,Shirley杨正向一堆堆白色的影子开枪,原来那些地观音在我们即将移动至横向山缝的时候,从洞穴中冒了出来,纷纷去啃那化石,它们可能是担心蛇群也从这里过来,枪声中地观音一阵大乱,不少从峭壁上掉了下去,剩下没死的也蹿得没影了。

    Shirley杨和明叔先后爬到了那处较为安全的峭壁断层之中,而胖子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我被挡在他后边想快也快不了,身后轰隆一声,巨像终于倒了下去,立时激起不少滚烫的水花,骨架化石也差点散了,只见对面的Shirley杨朝我们拼命打着手势,我回头一看,惊得险些松手掉下去,那条大蛇身上流着血,竟然在巨像倒塌之前爬上了脊椎骨化石,一起上来的还有几条黑蛇,那大蛇好象疯了一样,将挡在它面前的几条蛇都咬住甩到下面,向阵黑色的旋风般蜿蜒游上。

    Shirley杨想开枪接应,但角度不佳,根本打不到它,我这时不得不喊叫着催促胖子,但胖子这时候全身都在哆嗦,比乌龟爬得还慢,眼看着那条大蛇就过来了,我见到胖子的手枪插在背后的武装带上,于是一边告诉他给我抓住了骨头别撒手,一边背着阿香猛地向前一蹿,掏出了他的手枪,武器都是顶上火的,我想回身射击,但由于背后背着个人,身子一动就控制不住重心了,还好一只手揪住了胖子的武装带,背着阿香悬挂在半空,另一只手开枪射击,连开数枪,已经逼近的大蛇蛇腹中枪,卷在骨架上的尾巴一送,滑落深谷之中。

    我拽住胖子的那只手又酸又麻,赶紧把枪扔掉,用两只手拽住武装带,胖子被我和阿香的体重往下一坠,勒得差点没吐白沫,突然生出一股狠劲,就这么坠着两个人,一步一步爬向崖边,Shirley杨在对面接应还算及时,我背着阿香爬上断层,和胖子一起趴在地上,除了大口喘气之外,根本动弹不得,而阿香早就被热气蒸得虚脱了。

    过了半晌,胖子翻了个身,吐出一句话来:“这是什么动物的化石……可真他妈够结实。”

    我全身都象是散了架,每根骨头都疼,好半天才缓过来,这次太险了,真没想到还能活着离开那黑色神像,明叔说:“虽然水火之劫咱们都躲过了,可现在又入土劫了,这峭壁的断层上下够不着,咱们又不是猴子,困在这里岂不一样是个死。”

    我说:“不对,自从我看见地观音之后,就想到了脱身的办法,只是咱们没长翅膀,不可能飞到这里,所以我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但最后咱们竟然遇水得生,阴差阳错的落在此处,这里绝对有路可以回去,地观音喜热惧寒,最会打洞,不论是岩层还是土层都拦不住它们,而且它们并非是只在地下活动的,它们在地表活动的范围,多是属于温泉活跃区域,它们这些洞为了搬食物,都打得极宽敞,胖子爬进去也没问题,咱们可以钻洞出去。”

    明叔闻言大喜,刚才虽然看到这里有些洞口,但里面千门万户,都掏得跟迷宫似的,即使有指南针,进去也得转向,永远走不出去,难道胡老弟竟然能在里面找出路来?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胖子抢着说:“这种地观音打的洞,在我们上山下乡那地方的深山穷谷里,不知道有多少,因为它们的洞穴宽,所以猎狗最喜欢掏这种洞逮地观音解谗了,这几年可能都给吃绝了,它们这洞都是从外向里打,这动物就是这种习性,你看那洞壁上的三角形爪印,就可以判明洞穴的走势,别管方向,注重方向反倒是容易把自己绕迷糊了。”

    既然有了脱身的路径,众人便没再多耽搁,钻进了底下迷宫般的“观音洞”,地势逐渐升高,途中饿了便掏几只地观音吃,约摸在观音洞里转了半天的时间,终于钻出了地底迷宫,外边星光闪烁,是中夜时分,我们发现这里海拔并不很高,是处于一条山谷之中,远处山影朦胧,林泉之声格外凄凉,那陡峭的山壁,中间仅有一线天空,就好象是把地下峡谷搬了出来,不过这里更加狭窄压抑的地形,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地面上有零星的野兽白骨,大伙左右看看,正在判断身处的方位所在,我猛然醒悟,这是两条殉葬沟之一,是另外的一条藏骨沟,咱们只要一直沿途向西,就可以会合到补给营的牦牛队了.

    (以下为应读者大人要求,加写完美大结局)

    魔国陵寝中的“塔葬”,向来会根据其形制大小,配有两条殉葬沟,形如“二龙吸戏珠”之状,由于沟中有大量的野兽骨骸作为殉葬品,故此喀拉米尔当地人称其为“藏骨沟”,没想到我们从其中一条“藏骨沟”进入“龙顶”冰川,最后从地底爬出来,竟然是身在另外一条“藏骨沟”之中,不过这里地热资源丰富,植被茂密的程度,在喀拉米尔山区也并不多见。

    此时繁星粹灿,峡谷中的地形也是凹凸起伏,林密处松柏满坡,遮遍了星光,夜空下,山野间的空气格外凉爽清新,一呼一吸之际,清凉之气就沁透了心肺之间,我长长的做了两次深呼吸,这才体会到一些劫后余生的感觉,其余的几个人,也都精神大振,先前那种等候死亡降临的煎熬焦躁,均一扫而空。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谷顶上空飘过一股阴云,与上升的气流合在一处,眨眼的功夫就降下一场大雨,这昆仑山区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上顶上下雪,山下也许就下雨,而半山腰可能同时下冰雹,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抱怨天公不作美,就已经被雨水浇得全身都湿透了。

    我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看左右的地形,这山谷空灵幽深,多年来为人迹所不至,谷中那些古老的遗迹多半已不复存在,但一些由更早时期火山带活跃时形成的石叠、石隙,都在经历了无数的风雨剥剢之后,依然如故,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便有个洞口,山洞斜嵌入峭壁,其形势上凸下凹,旁边有几株古树,清泉一泓,那里以崖壁为屏,古木做栏,风雨难侵,雨水自万仞危岩凌空泻下,在洞前形成了一片流苏清舞的濛濛水帘,正是个避雨过夜的好去处。

    我招呼大伙赶紧先躲到洞里避避雨,由于这种山洞里很可能有野兽,所以胖子拎着运动步枪,先奔过去探路,明叔和阿香也都用手遮着头顶,在后边跟了过去。

    我发现Shirley杨却并不着急,任凭雨水落在身上,仍然走得不紧不慢,似乎是很享受这种感觉,便问她慢慢悠悠地想干什么?不怕被雨淋湿了吗?

    Shirley杨说在地观音挖的土洞中钻了大半天,全身都是脏兮兮的泥土,只可惜现在没有镜子,要不然让大家自己照照自己的样子,多半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干脆就让雨水冲一下,等会儿到了洞中立刻升堆火烘干,也不用担心生病。

    我根本没想到这些,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我们这五个从地底爬出来的人,全身上下脏得真没人样了,的确象是一群出土文物,但这里虽然气候偏暖,山里的雨淋久了却也容易落下病来,所以我还是让她赶快到山洞里去避雨,别因为死里逃生就得意忘形,图个一时干净,万一回头乐极生悲让雨水淋病了就得不偿失了。

    我带着Shirley杨跟在其余三人之后,进到洞中,一进去便先闻到一股微弱的硫磺气息,洞内有若干处白色石坑,看来这里以前曾喷过地热,涌出过几处温泉,现在已经干涸了,虽然气味稍微有点让人不舒服,但也就不用担心有野兽出没了。

    山谷中有得是枯枝败叶,我和胖子到洞口没落下雨水的地方,胡乱捡了一大堆抱回来,堆在洞中地上升起一堆篝火,把吃剩下的大只地观音取出来翻烤,地观音的肉象是肥大地鼠一般,有肥有瘦五花三层,极为适合烤来食用,烤了没多大功夫,就已经色泽金黄,吱吱的往下淌油,没有任何佐料之类的调味品,所以吃的时候难免会有些土腥气,可习惯了之后却反而觉得越嚼越香。

    火焰越烧越旺,烤得人全身暖洋洋的,紧绷的精神这一放松下来,数天积累下来的疲劳伤痛,就全部涌了出来,从里到外都感到疲惫不堪,我啃了半个地观音的后腿,嘴里的肉没嚼完就差点睡着了,打了个哈欠,正要躺下眯上一觉,Shirley杨却又和我说起去美国的事情来。

    这件事Shirley杨说了多次,我始终没有明确的承诺过,因为那时候生死难料,天天活得心惊肉跳,每天过得都跟世界末日似的,但现在就不同了,既然我们从诅咒的噩梦中挣脱出来,我就必须给她一个答复了,我也曾在心中多次问过自己,我当然是想去美国,那并不是因为美利坚和众国有多好,而是我永远也不想和Shirley杨分开,但是我和胖子现在一穷二白,就算把箱子底都划拉上也凑不出几个本钱,去到那边以什么为生?我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他们的老家大多数是在老少边穷地区,他们的家属今后谁来照顾?当然Shirley杨会毫不犹豫的解决我们在经济上的诸多困难,但我在思想感情上,一时半会儿还有点接受不了这种方式,自力更生是我的原则,我并不太容易长期的为一件事而犹豫不决,但这次我不得不反复考虑。

    于是我对Shirley杨说还是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要是去了美国的话,我研究了半辈子的风水秘术就没用武之地了,从我初到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开始,我就打算倒个大斗,发上一笔横财,要不然这套摸金校尉的寻龙诀,岂不是白学了?咱们龙楼宝殿都没少进去过,可竟然没摸回来任何值钱的东西,这可有点好说不好听,现在我们这边出国热,能去海外是个时髦的事,人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往国外奔,不管是去哪国,就连第三世界国家都抢着去,都打算反正先出去了再说,我们当然也想去美国,可现在的时机还不太成熟。”

    胖子在旁说道:“是啊,当年胡司令那番要以倒个大斗为平生目标的豪言壮语,至今仍然言犹在耳,绕梁三日,这是我们的最高理想了,不把这心愿了解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

    明叔听我们说话这意思,象是又有什么大的计划,连忙对我们说:“有没有搞错啊?还没从这昆仑山里钻出去,便又计划有大动作了?一定要带上我啊,我可以提供资金和一切必要的物资,虽然这次咱们赔个净光,但有赌未为输的嘛,我相信胡老弟的实力,咱们一定可以狠狠得捞上一单大买卖。”

    我不耐烦的对明叔说:“别跟着起哄好不好?没看见这里有三位伟大的倒斗工作者,正在为倒斗行业未来的道路,而忘我的交谈着吗?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明叔赔了夫人又折兵,现下当然不肯放弃任何捞钱的机会,陪着笑继续对我说:“我当然知道老弟你都是做大事的人,不过一个好汉三个帮,除了肥仔和杨小姐,我也可以帮些小忙啊,我这里有个很有价值的情报,新疆哈密王的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据说哈密王的古墓里面有套黄金经书,那经书每一页都是金子的,内中更镶满了各种宝石,读一行经文便可以令凋残的百花再次开放,读两行经文就可以让……”明叔边说边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就好象那部黄金经卷已经被他摸到了手中,陶醉不已。

    Shirley杨见同我正在谈论的事情,又被明叔给打断了,话题越扯越远,再说下去,可能就要商量去天山倒哈密王的斗了,便清了清嗓子,把我的注意力从明叔的话题中扯了回来,Shirley杨对我说:“你明明在击雷山的神像顶上,已经亲口说过了,不想再做倒斗的勾当,想同我一起去美国,可现在还不到一天,你竟然又不认帐了,不过我并不生你的气,因为我理解你的心情,回去的路还很长,到北京之后,你再给我答复吧,我希望我以前劝过你的那些话没有白说……你知不知道布莱梅乐队的故事?我想这个故事与咱们的经历有着很多相似之处。”

    我和胖子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不卖煤的乐队”, Shirley杨竟然说我们的经历与这个乐队相似?她究竟想说什么?我实在是琢磨不出“摸金校尉”与“不卖煤乐队”之间能有什么联系?莫非是有一伙人既倒斗又唱歌?于是便问Shirley杨什么是“不卖煤的乐队”?

    Shirley杨说:“不是不卖煤,是布莱梅,德国的一个地名,这个故事是个童话故事,故事里的四只动物,驴子、狗、猫和鸡都感到生活的压力太大,它们决定组成一个乐队到布莱梅去演出,并认为它们一定会在那里大受欢迎,从而过上幸福的生活,在它们心目中,到达旅途的终点布莱梅,即是它们的终极理想。”

    我和胖子同时摇头:“这个比喻非常的不贴切,怎么拿我们与这些童话故事里的动物来比较?”

    Shirley杨说道:“你们先听我把话说完,它们组成的布莱梅乐队,其实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到达布莱梅,因为在去往布莱梅的旅途中,它们用智慧在猎人的小屋中击败了坏人,然后便留在那里幸福的生活下去,虽然布莱梅乐队从未去过布莱梅,但它们在旅途中,已经找到了它们希望得到的东西,实现了它们自我的价值。”

    胖子虽然还是没听明白,但我已经基本上懂得Shirley杨这个故事所指的意思了,从未去过布莱梅的“布莱梅乐队”,和我们这些从未通过盗墓发财的“摸金校尉”,的确可以说很相似,也许在旅途中,我们已经得到了很多宝贵的东西,其价值甚至超越了我们那个“发一笔横财”的伟大目标,目的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前往目的地过程中,我们收获了什么。

    听完布莱梅乐队的故事,我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问胖子:“咱们为什么要去倒斗?除了因为需要钱还有别的原因吗?”

    胖子让我问得一愣,想了半天才说道:“倒……倒斗?这个因为……因为除了倒斗,咱俩也干不了别的了,什么都不会啊。”

    听了胖子的话后,我产生了一种很强的失落感,心里空空荡荡的,再也不想说话了,其余的人在吃了些东西后,也都依着洞壁休息,我辗转难眠,心中似乎有种隐藏着的东西被触动了,那是一种对自身命运的审视。

    我和胖子的背景都差不多,都是军人家庭出身,经历了**********十年浩劫,那一时期是人一生中价值观世界观形成的最重要阶段,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学校的老师都被批倒批臭了,学业基本上荒废了,要文化没文化,要生产技术没生产技术,这不仅是我们两个人的悲哀,也是那整整一个时代的悲哀,后来响应号召“广阔天地炼红心”,我们到内蒙最偏僻的山沟里插队,切实体会了一把百十里地见不到一个人影的“广阔天地”,我还算走运,上山下乡一年多就去当了兵,而胖子要不是铁了心不相信什么回城指标,自己卷铺盖跑了回来,还不知道要在山里窝上多少年。

    参军入伍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可我没赶上好时候,只能天天晚上做梦参加第三次世界大战,这兵一当就是十年,二十九岁才当上连长,好不容易南疆起了烽烟,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但在战场上的一时冲动,使我预想中的大好前途化为乌有,一个在部队里生活了十年之久的人,一旦离开了部队,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改革开放之后,有大量的新鲜事物,和崭新的价值观不停地涌入了中国,我甚至很难适应这种转变,想学着做点生意,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材料,也逐渐没了理想和追求,整天都是混吃等死。

    直到我和胖子认识了大金牙,开始了我们“摸金校尉”的生涯,这才让我有点找到了奋斗目标的感觉,“倒个大斗、发笔大财”对我而言也许仅仅就是一个不太靠谱的念头,因为就象胖子说的,除了倒斗我们什么都不会,我只是希望过得充实一点,而不是在平庸中虚度时光,到了美国,一样可以继续奋斗,争取多赚钱,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们生活得轻松一些。

    关于这些事,我从没有象现在这么仔细想过,一时间思潮起伏,虽然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耳中听到其余的人都累得狠了,没过多久便分别进入了梦乡,外边的雨声已止,我忽然听到有个人轻手轻脚的向外走去。

    我不动声色,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只见火堆已经熄了一半,明叔正偷偷摸摸地走向洞外,他手中拎着我的背囊,那里面装着一些我们吃剩下的肉,还有几套冲锋服、干电池之类的事物,要想从深山里走出去,最低限度也要有这些东西,我立刻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问道:“这黑天半夜的你想去哪?别告诉我您老起夜要放茅,放茅可用不着带背囊,要赶路的话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送您一程。”

    我这一下非常突然,明叔好悬没吓出心脏病来:“我……我我……唉……老朽沧海一粟,怎敢劳烦校尉大人相送?”

    我对明叔说您是前辈,岂有不送之理?您到底想去哪?明叔一跺脚说道:“这实在是一言难尽啊……”说着话面露忧色,神情黯然的对悄声我说道:“实不相瞒,这次从地底下活着出来,我觉得真象是做梦,回首前尘往事,觉得人生尤如大梦一场,又痛苦又短暂,这次死里逃生两世为人,可就什么也都看得开了,我有个打算,要去庙里当喇嘛,诵经礼佛,了此余生,忏悔曾经的罪孽,但是怕阿香伤心,还是不让她难过为好,便出此下策想要不辞而别,我想有你胡老弟在,一定能让阿香这孩子有个好归宿,你们就不要再费心来管我了,老朽我是风中叶,就让我随风而去吧。”

    我差点没让明叔给气乐了,这套把戏要是头一回使,也许我还真就让他给唬住了,但我早已明白了他的打算,老港农见我似乎要答应Shirley杨去美国了,十有八九不会再去倒斗,眼下这条“藏骨沟”只有一条路,走出去已不算困难了,便想金蝉脱壳跑路躲帐,他还欠我一屋子古玩,哪能让他跑了,于是我抢过明叔的背囊:“出家人四大皆空,可您先别急着皆空去,当初在北京可是约定好了的,那一架子的古董玩器,包括杨贵妃含在嘴中解肺渴的润玉,应该都是我的了,有什么事回北京把帐算清了再说,到时候您是愿意当道人也好,愿意做喇嘛也罢,都跟我无关了,但在那之前,咱们得多亲多近,半步也不能分开。”

    我看此时其余的人都睡得很沉,大伙实在是太累了,对于明叔这种小聪明也没必要去惊动其余的人,于是我便不容分说,把背囊从明叔手中拎了回来,将之枕在头下,告诉明叔说要走的话也行,但是东西都不能带走,因为我们也得用,要是不想走了,就赶紧找个地方好好休息,别吵醒了别人。

    明叔无奈,只得重新回来,坐在地上悄声对我说道:“胡老弟……我再多说一句啊,那哈密王的古墓不倒上一回,真是可惜摸金校尉的这门手艺了,咱们合作,一定可以搞次大的,你别看我年纪大了,但古往今来有多少老当益壮的老将啊,赵国廉颇通兵法,汉室马援定邦家……”

    我撇了撇嘴,干脆把眼闭上睡觉,不再去理睬他,明叔自觉无趣,跑又没跑成,难免有点干尬,也只好就地歇了,这次我真是一觉放开天地广,梦魂遥望故乡飞了,似乎也没睡多久,便被Shirley杨唤醒,天色已明,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趁现在天高云淡,必须要动身离开这条山谷了,地下的火山带异常活跃,谷中的硫磺气息比夜里要浓得多了,虽然难以判断会不会有危险发生,但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也没剩下什么东西了,不需要多做整理,当下便依然由胖子背了阿香,启程开拔,从地底出来之后,西铁城的潜水表已经报废了,上面的指南针失去了作用,因为这种多功能手表,虽然完全适应野外恶劣的自然环境,却有一个缺点,就是防水一百米,却防水不防气,精密的机械表最怕水蒸气,高温产生的水气很容易进去密封的表中,手表内的压力稍有变化,就会导致精密的零件脱落松动,机械定位已不可能了,但好在这藏骨沟的走向十分明了,只是出去之后,到了海拔高的山区,就需要通过野外求生的经验来寻找方向了。

    一行人向西走去,出了山谷,还要绕过龙顶冰川,才能到达另一条殉葬沟,补给营的牦牛队,应该就在那里等候我们,我们虽然尽量捡低洼的区域行走,但这海拔仍是陡然升高,气温也是越走越低,在两侧冰川夹峙的古柏森林中,遍地碎石,走在其间如同置身于石与木的大河之中,高处的乱石间,偶尔也能看到盛开的雪莲花,美丽洁白,花香宜人,其实雪莲并非如事间传说般宝贵珍奇,在冰川附近时常可以见到,当地藏医僧人普遍将其入药使用,只有冰心雪莲花才非凡品,等闲也难见到。

    又走了半天的路程,天空上的云层逐渐薄了,“喀拉米尔”神秘的雪峰在不经意间,揭去了她那神秘的面纱,抬头向高处看去,围绕着“龙顶冰川”的几座大雪山,仿佛是神女戴上了银冠,发出耀眼的光芒,巍巍然傲视苍穹,显得风姿卓绝,山腰处那些罕见瑰丽的冰塔林,象是银冠边缘镶嵌的颗颗钻石,那是一片琉璃的世界,如果不是云层稀薄,根本见不到这般奇幻迷人的景色,冰川下无数奇石形成的石林,密密麻麻延伸下来,与低海拔处古老的森林连为一体。

    冰川的融水在森林下层潜流,发出有节奏的叮咚声,仿佛是仙女的玉指在轻轻拨弄着琴弦,流泻出一串串动人的音符,我们虽然又冷又饿,觉得呼吸不畅,但是看到这等仙境般的景色,也不得不感叹能活着走到这里,实在是太好了。

    到了森林边缘,众人感觉体力已尽极限,胖子也喘作了一团,脸堂涨得发紫,只好先把阿香放下来,不歇一下是走不动了,阿香更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我知道这不是累了,而是在高原地区,由于运动过度产生的缺氧反应,如果一路走过去,海拔逐渐增高,那这口气是永远喘不匀了,只能在原地休息,直到他们的高原反应减轻为止,不过那是没什么指望了,没有氧气瓶阿香恐怕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我也觉得胸口憋闷难熬,望了望远处茫茫群山林海,真不知道还要走上多远,心中正在担忧,就突然发现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个人影,我都不太敢相信在这里能看到有其余的人,以为是眼睛被雪山的银光晃得花了,忙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没有看错,确实是有人,Shirley杨等人也都看到了,看他们那装束衣着,正是与我们一同进山的几名当地脚夫。

    那四个人并没发现我们,他们似乎正在对着云开雾散的神峰顶礼膜拜,不停的磕着头,众人见终于找到了牦牛队,顿时精神大振,互相扶持着,边挥手打着招呼边向那些脚夫走去,到得近处,脚夫们也发现了我们,也是欣喜不已,对着雪峰指指点点,示意让我们也看那边。

    我顺着他们的手指望去,在极高的地方,有十余头体魄强健,身形庞大的野牦牛,象是一块块黑色的巨石,正在缓缓向前移动,宛如行走在天际,它们比寻常的牦牛大出一倍,是一种典型的高寒动物,性极耐寒,数量非常稀少,栖息游荡于人迹罕至的高山附近,生命力坚韧卓绝,被当地人视为神明,只有少数年老的牧人才亲眼见过,是吉祥无量之力的象征,平时一只都难见到,这次一看就看见一群,如此殊胜的瑞兆,难怪这些人如此兴奋。

    这一群野牦牛体形大者,有四米来长,雄壮威武,犄角粗壮气派,身批长而厚的黑毛,腹部的裙毛长可及地,长满刺胎的舌头,与角和蹄子是它的三件武器,连藏马熊和狼群都不敢招惹它们,看样子这群野牦牛,正在踏雪履冰去高山另一侧的盆地。

    看着那群缓缓走在天路上的野牦牛,不得不令人由衷的感到敬畏,对大自然和生命的敬畏,众人目睹一头头硕大而又沉默的牦牛,逐渐消失在雪山的脊线后边,山际的云团再次合陇,将银色的雪峰重新裹住,我们心中若有所失,仍痴痴的望着云层,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原来由于地热的迅速升高,冲散了雪顶的云层,雪峰现出真身,这千载难逢的机缘,是要膜拜磕头的,几名留守补给营的脚夫,都来祈求神峰的加护,又意外见到了神物野牦牛,无不欢喜,他们就把营区扎在了不远处的林中,前几天冰川上出现了寒潮,随后发生了雪崩,他们感到十分担心,这时见我们平安回来,都不住的摇着转经筒,满口称颂佛爷的仁惠恩德,对于“初一”的死,他们虽然惋惜,但当地牧民对生死之事,与我们有着截然不同的见解,能死在神圣的雪峰下,那是功德殊胜圆满的,何况他打死了昆仑山妖魔的化身白狼王,“初一”来世一定可以成为佛爷的昌珠护法(昌珠:鹰鸣如龙吼之意),愿他在天之灵保佑喀拉米尔用远不再受狼灾的威胁。

    补给营中有充足的装备和药品,阿香那已经开始恶化的病情被稳定了下来,趴在牦牛背上插了两天氧气瓶,暂时算是没什么危险了,Shirley杨说要把阿香也接到美国去,免得以后让明叔把她卖了,在美国可以对眼睛动一次手术,让她以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们拔营启程,骑着牦牛,终于走出了喀拉米尔的崇山峻岭,回到荒凉的扎接西古草场,牧人们见众人收队回归,忙着为我们打糌耙、烹煮酥油茶,不久就陆续开出饭来,让大伙吃喝,虽然没有进山前的那顿晚饭豪华,却也非常的丰盛可口,先吃手抓羊肉,然后是皮薄肉多的藏包子,放了白糖和葡萄干的抓饭,最后是每人一大碗酸奶。

    我们已经好多天没吃过这么象样的一顿饭了,甩开腮帮子一通猛吃,吃到最后连坐都坐不下了,这才依依不舍的让牧人撤下残羹剩饭,完事了还问人家:“明天早晨几点开饭?”当然这样的人主要是我和胖子还有明叔,Shirley杨没象我们这么没出息,阿香吃的也不多,只喝了两碗酸奶。

    晚上我和铁棒喇嘛说起这此进山的经过,喇嘛听后感言道:“吉祥啊,殊胜奇遇举不胜举,真个是胜乐灿烂,这不仅是你们的造化,也是佛爷对你们的加护,此身是苦海的容器,就象是自己的怨敌,若能有缘善用此身,则成为吉祥的根基……”

    铁棒喇嘛对“雮尘珠”不甚了解,于是我简单的给他讲了一些,其实“雮尘珠”就是“凤凰胆”,藏地密宗也有风水说,和中土风水理论相似,但用语有很大分别,就象喀拉米尔山区,密宗称其为“凤凰神宫”,是凤凰鸟之地,而青乌风水中,则指其为天地脊骨的“龙顶”,是阴阳融汇之地。

    魔国覆灭之后,“凤凰胆”便流入中原地区,周代执掌占卜的王公贵族们,通过烛照龟卜,预测到这是一件象征长生轮回的秘器,而且出自凤凰之地,但怎么才能正确的使用?却没有占卜出什么头绪来,只把这个秘密通过密文,隐藏于记载着“凤鸣歧山”这一事件的龙甲之上,只有少数掌握十六字天卦的人,才能窥得其中奥秘,那十六字卦图早已失传,我们也只能通过一些推测来想象其中的内容了,自秦汉之后,一些特权阶级,都保留有“凤鸣歧山”的异文龙骨,可能也是出于对长生不死的向往,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解开其中的秘密。

    而这“凤凰胆”其实是魔国用来祭祀鬼洞的一件祭器,“凤凰神宫”地理位置独特,内丹中有两个水池,如果以阴阳风水来说明,这两个水池,就是太极图中的黑白色两个小圆,太极图中间有一线分隔黑白阴阳,但黑白两侧有各有颜色想反的两个圆形,象征着阴阳一体,“凤凰神宫”神宫里的水池,就象征着这两个圆点,如果把这两个点用相反的颜色盖住,那么阴与阳就不再是融合的,而被清晰的分隔了开来,我让铁棒喇嘛看了看我背后的眼睛标记,已经由红转黑了,这说明现世与虚数两个空间的通道被完全切断,总算是摆脱掉了鬼洞至人死地的纠缠,不过我们从祭坛中离开的时候,正好赶上阿香失踪,所以非常匆忙,便忘了再将“凤凰胆”取回,再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

    铁棒喇嘛说,原来“凤凰胆”就是制敌宝珠大王诗篇中提到的那颗轮回之珠,制敌宝珠……那是说英雄王如同无边佛法的摩尼宝珠一般,可以匹敌魔国的轮回之珠,天无界,地无法,魔国的余毒至今未净,诸法变幻,人世无常,你们的所作所为,算是成就了一件无遮无量莫大的善果,乐胜妙吉祥。

    喇嘛说他今后还要去转湖还愿,又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正在想着要去海外,说到这里,想到铁棒喇嘛年事已高,死在转湖朝圣的途中,是他的宿愿,西藏的天路万里迢迢,今生恐怕是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我的眼睛开始有些发酸。

    第二天一早,Shirley杨就跟铁棒喇嘛商量,想为喀拉米尔附近的寺庙捐一笔钱,修筑金身佛像,为逝者祈福,我知道Shirley杨信上帝而不信佛教,她这么做很大程度是为我们着想,要为我们荫下厚德,因为我和胖子等人倒斗的时候坏过许多规矩,要不是命大,早死了多时了,她想得十分周到,我心里对她十分感激。

    铁棒喇嘛带我们来到附近的一个寺庙中,这庙很小,只有前后两进,附近堆了一些经石堆,寺名叫做“白螺曼遮”也与当地的传说有关,前殿供着佛祖八岁的不动金刚像,后殿则是唐代留下的壁画遗迹,以前这里也曾经辉煌一时,壁画中有龙王的宫殿,罗刹魔女的寝宫,妖龙出没的秘道,厉鬼潜伏的山谷,都是当年被不动金刚震伏的妖魔鬼怪,两侧都有寻香神的塑像,他们负责用琵琶的妙乐来供养神明。

    据当地人说,由于这里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所以这座不动金钢寺香不盛,千百年的岁月一瞬即过,现在仅剩三分之一的规模,而且已经很破旧了,很久以前,本来这里有三间佛殿,还供有“时轮金刚”与“胜乐金刚”,修“胜乐金刚”法可得即身成就,证菩缇正果,修“时轮金刚”法,可令兵灾战争及一切灾难平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Shirley杨看后立刻决定,捐一笔钱,使喀拉米尔的金刚寺重复旧观,铁棒喇嘛说Shirley杨一定是咱们雪域高原的拉姆(仙女)下凡,修寺建庙的功德,将来必有福报,佛经中说世间第一等福之人,共有四种福报,第一种是大富,珍宝、财物、田宅众多;第二形貌庄严端正,具三十二相;第三,身体健康无病,安稳快乐;第四,寿命长远,享得太平盛世,虽不修出世慧业所得,不能修行悟道证果,却有其它善处,无各种障碍,能得一切如愿,长远丰饶,无不足具。

    我心想这具三十二相的福报不要也罢,要是真长了三十二张脸,就算一天换一副相貌,一个多月都不带重样的,那熟人岂不是都互相认不出来了?但我觉得这恐怕之是某种比喻,佛堂之内是庄严的所在,我虽然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敢随便问这么失礼的问题,后来才知道这三十二相指的是具备福相之种种特征。

    稍微一走神,铁棒喇嘛就已经带众人回到前殿,大伙一起跟着铁棒喇嘛祈福,为今后的命运倾心发愿,使我等浊世有缘之人得以朝拜祈愿,愿佛祖的慈悲惠光,普照大千世界,和平、安宁、幸福的日子降临人间,愿我佛生生世世聂护加持我等,尽消我等愚昧烦恼,早成殊胜吉祥。

    临走的时候明叔又要留在寺中当喇嘛,我和胖子不由分说,架起他来就往回走,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问明叔道:“你在北京宅子里的那些古玩,该不会都是仿的吧?要不然你怎么总想跑路?我告诉你香港早晚也得解放,您老就死了这条心吧,这颗雷你算是顶上了,跑到哪都妥不过去。”

    明叔忙说:“有没有搞错啊,我做生意一向都是明卖明买,绝没有参水的假货,要不然怎么都尊称为我明叔呢?明就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哪里会做那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刚刚就是突然看破红尘了,才想出家,绝不是想跑路躲债。”

    我和胖子立刻告诉明叔,看破了红尘就太好了,这趟买卖你赔了个底儿掉,本来我们还不忍心照单全收,不过既然您都瞧破红尘,铁了心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混迹了,那些个身外之物,自然也是来去都无牵挂的,我们也就不用在有什么不忍心的顾虑了,正好帮您老处理干净了,助明叔你早成正果,说罢也不管明叔那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就将他连搀带架的拖了回去。

    第二百三十六章

    考虑到伤员的状况,我们并未在喀拉米尔过多的停留,三天后,我们这支国际纵队辞别了当地的牧人,返回北京,刚一到市区,我就让胖子快去把大金牙找来,一起到明叔的府上碰面,把值钱的古董全部收了,当然这事没有让Shirley杨知道,Shirley杨要带着阿香去医院复查伤口,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先开溜了。

    明叔跑了几次都没跑成,只好愁眉苦脸的带我回了家,北京城曾经号称“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塞牛毛”,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城市的改造,四合院逐渐少了起来,明叔的宅子位于埠成门附近,相对而言算是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段,虽然有几分破败,但那一砖一瓦,都有一种古老颓废的美感,多少保留着一些“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的氛围,我越看越觉得这套院子够讲究,不免有点后悔,当初要是让明叔把这套宅子也当做报酬的一部分,他也不会不答应的,可惜我们只是要了宅中的古玩字画。

    没多大功夫,胖子和大金牙二人,便各自拎着两个大皮箱,风风火火的赶来汇合,大金牙一见到我,便呲着金光闪闪的门牙说:“唉呦我的胡爷,您可想死兄弟了,自从你们去了西藏,我的眼皮没有一天不跳的,盼中央红军来陕北似的总算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现在潘家园的形势不好,生意都没法做了,你们不在的这些天,兄弟连找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对大金牙说:“我们这趟险些就折在昆仑山了,想不到咱们的根据地也很困难?不过这些事回头得空再说,现在咱们就打土豪分田地,明叔已经把这房中的古玩器物,都作为酬金给了咱们,我和胖子对鉴别古玩年代价值一类的勾当,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所以这些玩意儿,还得由你来给长长眼,以便咱们尽快折现。”

    大金牙说:“胡爷、胖爷您二位就瞧好吧,尽管放心,倒斗的手艺兄弟是不成,但要论在古瓷、古玉、杂项上的眼力,还真就不是咱吹,四九城里多少行家?我还真就没见过有能跟我相提并论的主儿。”

    胖子这时候乐得嘴都快合不上了,一只胳膊紧紧搂住明叔的脖子:“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明叔我们可就不跟您老客气了,咱爷们儿谁跟谁啊,您当初朝我开枪,我都没好意思说什么,就甭废话了,麻溜儿的赶紧开门。”

    明叔只好把放置古董的那间房门给我们打开,里面一切如故,几架古朴的檀木柜上,林林总总的摆放着许多古玩,给人一种琳琅满目,不知道该看什么好的感觉,和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少了一只“十三须花瓷猫”,那件东西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我们也对它不太在乎,大金牙念念不忘,始终惦记着的——就是明叔一直随身带着的凤形“润玉”,那东西早就落入胖子手中了,此时也都拿出来,以便造册估算总体价值,我们这次去美国做生意的资金,都要着落在其中了。

    大金牙顾不上别的,这回总算把玉凤拿在手中了,自是又有一番由衷的赞叹:“要说把玉碾碎了吃下去能够长生不老,那是很不科学的,不过美玉有养颜养生驻容之功效,那是不争的事实,嬨禧太后老佛爷就坚持每天用玉美容,当年隨炀帝朱贵儿插昆山润毛之玉拔,不用兰膏,而鬓鬟鲜润,世间女子无人可匹,可她用的才是昆山润玉,比这东海海底的玉凤可就差得多了,古人云: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胡爷依我看,这件玉凤还是别出手了,就留着帖身收藏,是件可以传辈儿的好东西。”

    我接过那枚玉凤看了看,虽然有史可查,这是杨贵妃用过的真品,但就连我都能看出,刻工明显具有“汉八刀”的风格,说明年代远比唐代还要久远,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美玉,不过这毕竟是女子用的,我们留着它又有何用?还不如卖了换成现金,但转念一想,何不送给Shirley杨,这不是倒斗倒出来的,她一定会喜欢,于是点头同意,让胖子算帐的时候,不要把玉凤算在其中了。

    随后我们又一一查看其余的古玩,不看则可,一看才知道让明叔把给我们唬了,古玩这东西,在明清时期,就已经有了很多精仿,正是因为其具有收而藏之的价值,值得品评把玩鉴别真伪,才有了大玩家们施展眼力、财力、魄力的空间,鉴别真伪入门容易精通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玩的魅力也就在与真假难辨,明叔这屋里的东西,有不少看起来象真的,但细加鉴别,用手摸鼻闻,就知道价值不高,大部分都是充样子的摆设。

    胖子一怒之下,就要拿明叔的肋骨当搓衣板,明叔赶紧找我求饶,以前是为了撑门面,所以弄这么一屋子东西摆着,在南洋辛辛苦苦收了半辈子的古玩,大部分都替他两个宝贝儿子还了赌债,他实际上已经接近倾家荡产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拼上老命去昆仑山,不过这些玩意儿里面,也并非全是假的,个别有几件还是很值些钱的。

    我对胖子一摆手,算了,揍他一顿他也吐不出金条来,先把假货都清出去,看看还能剩下些什么。当下便和大金牙、胖子一齐动手,翻箱倒柜的将这许多器物进行清点,胖子自以为眼光独到,捡起一只暗红色的莲形瓷碗说:“老胡老金你们看看,这绝对是窑变釉,碗外侧釉色深红如血,里边全是条纹状釉花,我在潘家园看专门倒腾瓷器的秃子李拿过一件差不多的,他说这颜色,叫鸡血红或朱砂红,这内部的条纹叫雨淋墙,看着象下雨顺着墙壁往下淌水似的,如果是钧窑,倒他妈也能值大钱。”

    大金牙接过了看了看:“胖爷您的眼界是真高,哪有那么多钧窑瓷,俗话说钧窑瓷一枚,价值万金,我这些年满打满算也没见过几件完整的,钧瓷无对,窑变无双,等闲哪里能够见到,釉色中红如胭脂者为最,青若葱翠,紫若黑色者次之,它的窑变叫做蚯蚓走泥纹,即在釉中呈现一条条逶迤延伸,长短不一,自上而下的釉痕,如同蚯蚓游走与泥土之中,非常独特,首先这器皿不是碗,这是一件笔洗,这颜色是玫瑰红,紫钧的仿品,仿的是浓丽无比的葡萄紫,无论从形制、釉彩、圈足、气泡、胎质来看,都不是真品,而仅仅是民国晚期的高仿,可能苏州那边出来的,能值一千块就不错了。”

    我对胖子和大金牙说:“假的里面也有仿得精致的,虽然不如真的值钱,但好过是件废品,说不定咱们还能拿着去打洋桩,找老外换点外汇券。”说着将那笔洗打包收了,这些乱七八糟真真假假的古玩器物中,有一件很吸引我的眼球,那也是一件瓷器,胎规整齐,釉色洁白的瓷茶杯,形状就象是人民大会堂开会时,首长们用的那种杯子,但做工好象更加考究,质感很好,当然还是它那强烈的时代特征最为吸引人,杯把手为镰刀斧头的造型,盖子上有红五星和拳头符号,标有“为实现国家工业化”的词语,杯身正面还有“把总路线和总任务贯彻到一切工作中去”的语录。

    我问明叔:“这杯子应该不是假的,但是不知是哪位首长用剩下的,您是从哪淘换回来的?”

    明叔说这当然不是假的了,是前两年一个大陆朋友送的,据说是绝版,这杯子的价值低不了,是典型的共和国文物,你们就把它拿去好了,其余的东西多少留几件给我。

    胖子看后说:“以前我家里好象有这么一套,还是我家老爷子开会时发的,那时候我还小,都让老胡蹿叨我从家里顺出去,拿弹弓子当靶子打碎了,就这破杯子能值钱?”

    大金牙说:“那个年代,甚至现在开会时发给首长们用的杯子都差不多,但这只肯定是不一样,诸位瞧瞧这杯子带的款,是张松涛的题款,还有景德镇市第一瓷画工艺合作社,这杯子可不得了,据我所知,这肯定是专门为中央的庐山会议订制的,在当时这是一项重大政治任务,调集景德镇画瓷名手专门画瓷,它的数量本就不多,松涛款更是难得,有很高的价值,作为绝版,也许现在价值还不凸显,但随着岁月的流逝,这杯子将会越来越值钱。”

    我举着茶杯再三欣赏,这要是自己摆在家里喝水,岂不是跟首长一个感觉?虽然这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古玩,但不仅工艺精美,款式独特,数量非常稀少,更难得的是它见证过历史上的风云变幻,有着一层深厚的特殊含义,符合衡量古玩价值五字“老、少、精、美、好”中的:精与少二字,如果能再配成套,那价值有可能还要超过普通的明器,看来明叔这些玩意儿里,还是有几样好东西的,虽然没我们预期的收获那么大,倒也算有些个意外收获。

    明叔房中陈设的大多数器物,都是从古玩商手中“一枪打”收购过来充门面的,所谓“一枪打”,就是一大批器物同时成交,其中大多数都是民国前后的高仿,伪真程度很高,虽然不值大价钱,也不会象寻常西贝货一般分文不值,而且这些东西里面,还有那么几样货真价实的好东西,于是三人抖擞精神,将一件件东西分门别类,经大金牙鉴定不值钱的,都堆在房中角落处。

    随着清理行动的深入开展,檀木架子上的东西越来越少,明叔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这时胖子见不起眼的地方有把紫砂壶,乌里乌秃的,显得土里土气,就觉得这把壶不怎么样,随手照着堆放次品的角落中抛了出去,大金牙当时正在用鼻子闻一件铜造小佛像,忽然见看到胖子扔出去的紫砂壶,顿时张大了嘴,两眼直勾勾的盯住紫砂壶从空中掉落的抛物线,连手中的铜佛都不要了,伸出两只手,也不知他的身手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能如此利索?竟然在紫沙壶落地摔碎之前将其接住,大金牙脑门子上都见汗了:“胖爷您可真是祖宗,我刚要是一眼没瞧到,这把壶就让您顺手给碎了。”

    胖子说:“大惊小怪的干什么,这破壶土得掉渣,连紫砂的光泽度都没有了,也不知从哪的阴沟里掏出来的,谁还愿意花钱卖?”

    我也觉得这把壶其貌不扬,造型还可以,但胎质太过乌秃,缺少多少代人摩挲把玩的光润感,也就是我们俗称古壶表面上的“包浆”,根本看不出个好来,不过大金牙可很少看走眼,莫非这竟是件值钱的东西?

    大金牙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壶体,又用鼻子嗅了两嗅:“别看这件紫砂壶不起眼,这可是明代的古物,这形叫筋囊,咱们现代能见到的明代紫砂,表面上都没有光滑明润的包浆,因为百分之九十都是墓里倒出来的明器,胎体在土中埋得年头多了,就算原本有些光润也都让土浸没了,再加上那个时期的工艺还没经过改良,只是将泥料略加澄炼,杂质较多,所以观感最初就是不比清代的壶好,但这可是一件实打实的明器。”

    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人心满意足地将紫砂壶包起来,最后总共挑出了二十几件东西,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一看时间,晚上九点多钟了,众人忙着点货,自然是没顾得上吃饭,胖子说来的时候,看胡同口有个饭馆,先去吃上一顿再回家。于是我们拎上东西拔腿就走,本来没打算带明叔一起去,但明叔似乎舍不得它那几样东西,厚着脸皮硬要跟来。

    我边走边对明叔说:“想不到您老人家从一开始就跟我们耍心眼儿,家里的玩意儿没几件象样的,这回就算我们认倒霉了,只收这些拿不上台面的东西,给您打了个大折扣,咱们现在就算是两清了,等会儿吃过饭,真就该各奔东西了,阿香的事交给Shirley杨肯定没半点问题,俗话说女大不中留,我看她也不打算再跟您回家了,所以往后您就不用再为她操心了。”

    明叔说:“胡老弟你看你又这么见外,咱们虽然亲事没谈成,但这次生死与共这么多天,岂是一般的交情?以后自然是还是要多走动来往的嘛,我现在又不想去西藏做喇嘛了,这餐由我来请,咱们可以边吃饭边商量今后做生意的事情……”

    我心道不妙,港农算是铁了心吃定我了,这时已经来到路口胖子所说的饭馆处,我一看原来是个卖炸酱面的馆子,忙岔开明叔的话,对众人说道:“明叔一番盛情要请弟兄们搓饭,不过时间太晚了,咱们也甭狠宰他了,就跟这凑和吃碗炸酱面得了,明叔您在北京的时间也不短了吧,北京的饮食您吃着习惯吗?”

    一提到吃东西胖子就来劲,不等明叔开口,就抢着说:“北京小吃九十九,大菜三百三,样样都让你吃不够,不太谦虚的说,我算是基本上都尝遍了,不过胖爷我还是对羊肉情有独钟,东来顺的涮羊肉,烤肉季的烤羊肉,白魁烧羊肉,月盛斋酱羊肉,这四大家的涮、烤、烧、酱,把羊肉的味道真是做到绝顶了,既然明叔要请客,咱们是盛情难却,不如就去烤肉季怎么样?吃炸酱面实在太没意思了。”

    明叔现在可能真是穷了,一听胖子要去烤肉季,赶紧说:“烤肉咱们经常吃都吃烦了,炒疙瘩、炸酱面、最拿手的水揪片,这可是北京的三大风味,我在南洋便闻名久矣,但始终没有机会品尝,咱们现在就一起去吃吃看好了。”

    说话间,四个人就迈步进了饭馆,店堂不大,属于北京随处可见,最普通的那种炸酱面馆,里面环境算不上干净,但还算能让人吃得下去这店里做的东西,这个时间只有些零星的食客,我们就捡了张干净的桌子围着坐下,先要了几瓶啤酒和二锅头,没多久服务员就给每人上来一大碗面条,胖子不太满意,埋怨明叔舍不得花钱。

    大金牙今天兴致颇高,吃着炸酱面对众人侃道:“其实炒疙瘩和水揪片,都是老北京穷人吃的东西,可这炸酱面却是穷有穷吃法,富有富吃法,吃炸酱面要是讲究起来,按照顶上吃法,那也是很精细的,精致不精致主要就看面码儿了,这面码儿一要齐全,二要时鲜。青豆嘴儿,香椿芽儿,焯韭菜切成段儿。芹菜末儿,窝笋片儿,狗牙蒜要掰两瓣儿。豆芽菜,去掉根儿,顶花带刺儿的黄瓜要切细丝儿。心里美,切几批儿,焯江豆,剁碎丁儿,小水箩卜带绿缨儿。辣椒麻油淋一点儿,芥沫泼到辣鼻眼儿。炸酱面虽只一小碗,七碟八碗是面码儿。”

    明叔听罢,连连赞好,对大金牙竖着大姆指:“原来金牙仔不单眼力好,还懂美食之道,而且随随便便讲出来的话皆有章法,真是全才,经你这么一说,皇上也就吃到这个程度了,这炸酱面真是好。”明叔借着话头又对我说:“我有个很好的想法,以我做生意的头脑,金牙仔的精明懂行,还有肥仔的神勇,加上胡老弟你的分金定穴秘术,几乎每个人都有独当一面的才干,咱们这伙人要是能一起谋求发展,可以说是黄金组合,只要咱们肯做,机会有得是,便是金山银山,怕也不难赚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个不想大富大贵过这一辈子?现在不搏,更待何时?”

    大金牙听了明叔这番富带有煽动色彩的言语,不免心动了,也问我道:“胡爷,兄弟也是这个意思,如今潘家园的生意真是没法做了,现在假货是越来越多,真东西是越来越少,指着倒腾这个挣饭吃,那肯定早晚得饿死,我虽然有眼力,可指着铲地皮又能收来几样真东西?听说两湖那边山里古墓很多,咱们不如趁机做几票大的,下半辈子也不用因为吃喝犯愁了。”

    我暂时没有表态,我心意已决,可还要听听胖子的想法,于是问胖子:“明叔和大金牙的话你也听到了,都是肺腑之言,小胖你今后是什么意思不妨也说说?”

    胖子举起啤酒瓶来灌了两口,大大咧咧的说:“按说我俯首甘为孺子牛,就是天生为人民服务的命,到哪都是当孙子,这辈子净给别人当枪使了,不过咱们话赶话说到这了,这次我就说几句掏心窝子的,我说老金和明叔不是我批评你们俩,你们俩真够孙子的,你们倒是不傻,可问题是你们也别拿别人当傻子啊,咱们要是合伙去倒斗,就你们俩这德性的,一个有老毛病犯哮喘,一个上了岁数一肚子坏水,那他妈挖坑刨土,爬进爬出的苦活儿累活儿……还有那玩命的差事,还不全是我跟老胡的?我告诉你们说,愿意倒斗你们俩搭伙自己倒去,没人拦着你们,可倒斗这块我们已经玩剩腻了,今后胖爷我要去美国发洋财了。”

    胖子的话直截了当,顿时噎得明叔和大金牙无话可说,大金牙愣了半晌,才问我:“胡爷,这……这是真的?你们真的决定要跟杨小姐去美国了?那那那……那美国有什么好的,美国虽然物质文明发达,但也并非什么都有,别处咱就不说了,单说咱们北京,天坛的明月,长城的风,卢沟桥的狮子,潭拓寺的松,东单西单鼓楼前,五坛八庙颐和园,王府井前大栅栏,潘家园琉璃厂,这些地方就算他美国再怎么阔,他美国能有吗?永远也不会有,再说你又怎么舍得咱们这些亲人故旧好朋友?”

    我听大金牙越说越激动,是动了真感情了,虽然大金牙一介奸商,但他与明叔不同,他与我和胖子有着共同的经历,当年插过队的知识青年,不管互相认识与否,也不论插队去的是什么地方,只要一提当过知青,彼此之间的关系就无形的拉近了一层,有种同命相联的亲切感,刚才胖子将大金牙与明叔相提并论,话确实说得有些过分,大金牙虽然是指着我们发财,但他也是真舍不得同我们分开,于是我对大金牙说:“老金,俗话说故土难离,我也舍不得离开中国,舍不得这片浸透了我战友血泪的土地,更舍不得我的亲人和伙伴,但在西藏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和胖子竟然除了倒斗之外,什么都不会,我们的思维方式和生活能力,都已经跟不上社会的进步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而且我去了这么多地方,见了不少古墓中的秘器,我有一种体会,有些东西还是让它永远留在土中才好。”

    自古以来,大多数“摸金校尉”,挂符之后,都选择了遁入空门,伴着清灯古佛渡过余生,因为经历的事情多了,最后难免都会生出一种感悟,一是拿命换钱不值,墓中的明器都是死物,就是因为世人对它的占有欲,才使其有了价值,为了这些土层深处的物件把命搭上太不划算了,金石玉器虽好,却比不上自己的性命珍贵。

    另外最主要的,值钱的玩意儿是万恶之源,古冢中的明器,几乎件件都是价值不菲,如果能成功的盗掘一座古墓,便可大发一笔横财,但不论动机如何,取了财自己挥霍也好,用来济困扶弱也罢,那些明器毕竟要流入社会,从而要引发无数的明争暗斗,血雨腥风,这些明器引发的所有罪孽,要论其出处,恐怕归根结底都要归咎于掘它出来的“摸金校尉”。

    我对大金牙说:“都说漫漫人生三苦三乐,可试看咱们老三界这拨人的惨淡人生,真是一路坎坷崎岖,该吃的苦咱们也吃了,该遭的罪咱们也没少遭,可时至今日才混成个体户,都没什么出息,几乎处在了被社会淘汰的边缘,我想咱们不能把今后的命运和希望全寄托在倒斗上,那样的话,将来的路只能越走越窄,我们绝不想向命运低头,所以我和胖子要去美国,在新的环境中重新开始,学些新东西,把总路线和总任务贯彻到一切工作中去,去创造一种和现在不一样的人生。”

    胖子奇道:“什么是总路线和总任务?我记得咱们可从来没有制定过这种计划,你可别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说:“我也是看见那个庐山会议的茶杯才想起来,今后咱们的总路线是发财,总任务就是赚钱,听说美国的华人社区有个地方号称小台北,等将来咱们钱赚多了,也要在美帝那边建立一个小北京,腐化那帮美国佬。”

    大金牙眼含热泪对我说道:“还是胡爷是办大事的人,这么宏伟的目标我从来都不敢想,不如带兄第一道过去建设小北京,咱们将来让那帮美国佬全改口,整天吃棒子面帖饼二锅头,王致和的臭豆腐辣椒油……”

    胖子接口道:“哈德门香烟抽两口,打渔杀家唱一宿,北京从早年间就有三绝,京戏,冰糖葫芦,四合院,胖爷我发了财,就他妈把帝国大厦上插满了冰糖葫芦。”说完三人一起大笑,好象此刻已经站在了帝国大厦的楼顶,将曼哈顿街区的风光尽收眼底。

    说笑了一阵,把气氛缓和开来,我问大金牙刚才的话是不是开玩笑?难道真想跟我们一起去美国?大金牙的爹身体不好,我家里人都在干休所养老,胖子家里没别人了,所以大金牙不能跟我们一样,撇家舍业的说走就走,而且这一去就是去远隔重洋的美国。

    大金牙很郑重的说:“我刚才劝你们别去美国,那是舍不得二位爷啊,你们远走高飞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潘家园还有什么意思?实话说吧,我算看透了,潘家园的生意再折腾十年,也还是现在这意思,我心里边早就惦着去海外淘金了,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古物,有无数绝世孤品都落在国外了,要是我去美国能发笔大财,第一就是收几样真东西,这是兄弟毕生的宿愿,其次就是把我们家老爷子也接过去,让老头享几天洋福,可我这不是没有海外关系吗,要想出去可就难于上青天了,胡爷你能不能跟杨小姐美言几句,把我也捎带脚倒腾出去,听说美利坚合众国不但物质文明高度发达,而且在文化上也兼容并蓄,就连鸡鸣狗盗之辈到了那边都有用武之地,您看我这两下子是不是……”

    我心想人多倒也热闹,省得我跟胖子到了那边生活单调,不过Shirley杨毕竟不是人贩子,只好暂时答应大金牙,回去替他说说。

    于是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个人就开始合计,如何如何把手里的东西尽快找下家出手,三个人总共能凑多少钱,到了美国之后去哪看脱衣舞表演……谈得热火朝天,就把请客吃炸酱面的明叔冷落在一旁,几乎就当他是不存在的,但是明叔自己不能把自己忘了:“有没有搞错啊,你们以为美国的世界是那么好捞的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流落到美国的宝贝确实不少,据说世界上最值钱的一件中国瓷器——元青花淳化天渊瓶,就在落杉机的一位收藏家手中,还有乾隆大玉山,也是在美国,个个都是价值连城,不如我也跟你们一起过去,咱们想些办法把这瓶子淘换过来,将来资金充足了,还可以接着做古尸的生意,这种生意才是来钱最快的。”

    我对明叔说:“您要是想去美国,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们也没权利拦着你不让去,不过念在咱们共过事,都是从昆仑山鬼门关里转了两圈又回来的,我得劝您一句,您都这岁数了,到了美国之后小打小闹的做点古玩生意,够自己养老就行了,就别净想着东山再起倒腾粽子,这此去昆仑山还没吸取教训吗?就算是把冰川水晶尸运回来了,钱是赚了,但老婆没了,干女儿也不跟你过了,就剩下两个败家儿子,这笔生意是赔是赚你自己还不会算吗?再值钱的死尸,也不如活人有价值。”

    说完这些话,我也就算对明叔做到仁至义尽了,看看差不多也吃饱喝足了,就辞别了明叔,与胖子大金牙打道回府。

    虽然决定了要去美国,也不能说走便走,出国前有很多事要处理,大金牙的家就安在北京,这段时间他就和胖子二人变卖古玩,我则回福建探亲,之后又去看望了几位牺牲战友的家人,其间还和胖子去曾经插队的内蒙走了一趟,前后一共用了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将所有的事都忙活完。

    回到北京的时候,已经是隆冬时节,距离我们出国的日子,只有几天的时间了,眼下所有的事都已经准备完毕,最近就是天天忙着跟熟人喝酒告别,这天Shirley杨想同我出去走走,看看冬天的北京,于是我就带她去了北海公园。

    由于连夜的西北风,地面上显得格外干净,1983年底的这个冬天格外寒冷,空气似乎都冻住了,一吸气就觉得是往肚子里吸冰碴儿,呛得肺管子生疼,到了白天风是小多了,但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在什么位置,可能在天黑下来之前,会下一场大雪,北海公园位于故宫的西北角,有千年以上的历史,曾是辽、金、元、明、清五个朝代的皇家“禁苑”。

    走在湖畔,看着北海湖中的琼岛白塔,带着几分冬季的萧瑟,我觉得在冬天这里真是没什么值得玩的,可去国远行在即,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还能再来北京,不免对这里的白塔红墙有些眷恋,天气虽冷,也不太在意了。

    Shirley杨的兴致很高,她已经提前把阿香接到了美国安顿下来,在美国治疗精神病的陈教授,病情恢复得也大有起色,这时看到结冰的湖面上有许多溜冰的人,其中有几个人是年年冬天都在冰场玩的老手,都穿了花刀,不时卖弄着各种花样,时而如同蜻蜓点水,时而又好似紫燕穿波,便同我停下来驻足观看,Shirley杨对我说:“这里可真热闹,在冬天的古典园林中滑冰这种乐趣,恐怕只有在北京才有。”

    我随口答道:“那当然了,纵然是五湖的碧波,四海的水,也都不如在北海湖上溜冰美啊。”

    Shirley杨问我:“听你这恋恋不舍的意思,是不是有点后悔要和我去美国了?我知道这件事有些让你为难,但我真的非常担心你再去倒斗,如果不在美国天天看着你,我根本放心不下。”

    我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已经下定决心去美国了,当然不会后悔,虽然我确实有些舍不得离开中国,但等我把总路线总任务彻底贯彻之后,我还可以再带你回来玩。”说着话,从衣袋里掏出一枚“摸金符”给Shirley杨看:“你瞧瞧这个,我和胖子都已经摘符了,算是金盆洗手,这辈子不会再干倒斗的勾当了,除非是活腻了,以后咱们就做些稳当的生意。”

    “摸金校尉”都要带“摸金符”,它就相当于一个工作证,还在某种意义上,它还代表着“运气”,一旦挂在颈项上就必须永不摘下,因为一旦摘下来,也就暗示着“运气”的中断,再戴上去的话,就得不到祖师爷的保佑了,只有在决定结束职业生涯的时候,才会选择“摘符”,也就相当于绿林道上的“金盆洗手”,极少有人“摘符”之后,再重操旧业,当年了尘长老就是一个例外,为了协助Shirley杨的外公“鹧鸪哨”,了尘长老“摘符”后再次出山,结果死在了黑水城的西夏藏宝洞中。

    Shirley杨见我早已摘了“摸金符”,显得颇为感动,我对说道:“自古以来有多少古墓被掘空了,能保留下来的,多半都有其特异之处,里面隐藏着太多的凶险,所以我始终担心你再去倒斗,现在你终于肯摘掉摸金符了,这实在是太好了,到了美国之后,我也不用担心你再偷着溜回来倒斗了。”

    我对Shirley杨说:“不把总路线贯彻到底我就不回来了,虽然我觉得美国哪都好,可就是饮食习惯和生活作风让人不太容易接受,我听说美国人的饮食很单调,饭做的很糙,两片硬得跟石头似的面包,中间随便来两片破西红柿和一片半生不熟的煎牛肉,再不然就是把烂菜叶子切碎了直接吃,这能算是一顿饭?我在云南前线吃的都比它强,咱家不会天天也吃这种东西吧?我觉得美国人实在是太不会吃而且太不懂吃了,怪不得美国这么有钱,敢情全是从嘴里省出来的。”

    Shirley杨说:“怎么可能让你天天吃汉堡,中国餐馆在美国有很多,你想吃的话咱们可以每天都去,生活作风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这个你都不知道啊?我爱你这句话在中国,可能一辈子也说不了几遍,但听说在美国两口子过日子,就我爱你这句话,一天说一遍就意味着夫妻间离心离德,马上要分居离婚了,早中晚各说一遍才刚刚够,最好起床睡觉再加说两遍,即使是一天说十遍也没人嫌多,有时候打通长途电话就为说这一句话,絮叨这么多遍竟然也说不腻,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想这种传说大概是真的,因为我还听说,美国大兵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快要死还没咽气的时候,都要嘱咐战友转告他的老婆这么一句话……”我装做奄奄一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接着说:“中尉……答应我……帮我转告我太太……就说我……我爱她。”说完我自己就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Shirley杨也被我逗笑了,但却说:“老胡你真没正形,这有什么可让你嘲笑的,这句话不仅可以用在爱人或情侣之间,对子女父母都可以说,爱一个人,就要让对方知道,他是对自己有多么重要,是很正常也是很必要的,以后你也要每天说十遍。”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