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清宫静妃传 > 一百零四、拣尽寒枝不肯栖

一百零四、拣尽寒枝不肯栖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申末时分淅淅沥沥地下了小雨,仿佛生了萧索之感,已是一层秋雨一层凉的时节了。青月紧一紧身上的昙花绒丝云肩,坐在临窗的案边煮茶,那茶是慕宁从闽中带回的岩茶,素有“沸鼎松声喷绿涛,云根漱玉穿飞瀑”的美名。

    那红烛高照里,青月莹白如雪的素面不由染上了一层绯红,忽然见得其木格从边门急奔进来,那手上动作一停,不由问道:“怎的如此毛毛躁躁的?”其木格面色惶急,在青月耳旁俯首说了些什么,她霎时惊得脸色惨白,手中的粉彩瓷盏失手碎了一地。

    她打量了一眼窗外,那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浓稠得如一汪墨汁,方叹了一口气,取过一把水色烟云的油纸大伞,携着其木格匆忙离去,那长乐殿的当值宫女云琅忙提了羊角风灯,随侍而去。

    那雨夜路难行,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方到了侍卫当值休息的凌云阁里。那灯火星点璀璨里,远远便听得酒瓮摔碎的声音,倒将其木格唬了一跳。

    待青月走得近了,那神色愈发苍白,直如一枝初蕊梨花,她黛眉紧锁,紧紧咬着牙关,定了定心神,方举足而进走。那阁内燃着几对红烛,茫茫点点,她一见之下,唯有图海与慕宁,并着三两当值侍卫,见了她俱是一愣。青月一手拂下连襟的风帽,亦不言语,图海忙领着众人跪下行礼道:“静妃娘娘吉祥。”

    慕宁不知喝了多少,早已醉倒在一旁,口中犹自喃喃不已。

    青月一见之下,不禁怒火中烧,只强压着怒气道:“图海与慕宁留下,其他人给本宫出去守着,今日的事情若胆敢泄露半句,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众人唯唯诺诺,一时间皆退了出去,凌云阁内弥漫着沉重的酒气,图海的脸上阴晴不定,眼瞅着慕宁高举一个巴掌大小的酒坛,高声道:“喝!”

    青月怒不可遏,斥向慕宁道:“你给我住口!”又转首问图海:“他究竟怎么回事?”

    图海长叹一口气,只言简意赅道:“为了柔安郡主下嫁之事。”

    听得柔安之名,慕宁黯淡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光芒,转瞬间却成了悲戚。

    青月大为不忍,垂首向慕宁道:“白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这样忍不住心性?”

    只听得慕宁低声道:“我在闽中四年,无一日不想早些归来……直到归来的这一天,才发现……原来,一切都变了模样,我们,早已回不去了……”

    慕宁喝得大醺,念及过往,那言中所指,又岂止其其格与他二人。青月一时不禁触动情肠,无可遏止,那泪水直如潮水般倾泻而下,她望着慕宁消瘦清癯的身影,泪光朦胧中,却满是福临那难以捉摸的清朗面容。

    那阁外雨声淅沥,秋风乍起,吹得殿中烛光一阵飘摇,她忽然紧紧攥了慕宁的衣襟,拼尽全力将他扯了起来,发狠道:“叶慕宁,你给我起来!你给我像个男儿一样,站起来!”

    青月身形娇娆柔弱,慕宁又醉得厉害,整个人摇摇欲坠,图海生怕他伤了青月,忙伸手欲扶。

    夜色如墨,秋雨层凉,阁外忽起了雷声阵阵,直要惊碎了慕宁的一颗心般。

    他垂在身侧绵软的双手,突然用力拥住了青月,趴在她消瘦的肩头放声大哭:“青月,我们都回不去了,是吗?”

    青月身形一晃,方欲开口斥责他逾越,但见他如此,那个曾经无数次安慰她、陪伴她、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慕宁,那个素衣长裳、温润如玉、笑时温和如暖阳的翩翩贵公子,如今,竟成了这般伤心欲绝,萧索哀戚的模样。而她,竟从未能替他做些什么。

    那黯然神伤里,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此刻也不过是徒添一缕心伤。罢了,罢了,原来你我都是这样的可怜人罢了。

    图海惊得一个箭步上前扯开慕宁,反手将他推到一旁,大声呵斥道:“你不要命了?”

    青月已是潸然泪下,哭着唤道:“图海,住手。”

    其木格亦哭得梨花带雨,伸手掺住风鬟雨鬓的青月,悲声道:“格格——”

    青月怔怔瞧了片刻,方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拍着慕宁的后背,柔声安慰他,亦仿佛在安慰自己般:“慕宁,你别害怕,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图海亦是不忍,狠狠一拳砸在那和合二仙花梨木角桌上,低声怒道:“当兄弟的知道你心里不好过,可是这些年来,她有多苦你知道吗?当年之事已让你沦落闽中四年,如今你再生事,是要皇上将你们一并发落了吗?”

    青月抬眼凝视二人,往事如过眼云烟般一一飘散眼前,依稀还是当年流水阁清朗疏阔的庭院中,青月与图海笛琴合奏,慕宁高诵一首《小重山》。那样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日子,转瞬之间,便已然从指缝间消逝殆尽,愈想要握紧,却失去得愈快愈多。

    她含泪盈盈,突然屈膝行下礼来:“此时此刻,无君臣之分。青月只是慕宁与图海的结义小妹,并非天*妃。青月平生所失甚多,如今所求,唯盼望二位兄长一生平安康健,岁岁相见。请二位兄长千万保重自身,勿要再为青月神伤。”

    青月说罢,便转身离去,那天水碧的身影顷刻间消失在风雨之中。

    她避开其木格撑过来的伞,任凭那冰凉的秋雨侵袭一身,天水碧的裙角渐渐暗淡成清冷的黛绿色,莹白如玉的面容沾满了雨和泪,那眼前物事,皆是朦胧不清,一步一跌,走得踉跄至极。

    仿佛是断虹桥投湖的那一日,她亦是这般浑身湿透,他自不知不觉,却是图海纵身一跃,救得她一条性命。

    仿佛是自己昏倒在长巷中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雨天,他亦不闻不问,却是慕宁不顾男女大防,将她一路抱回了永寿宫。也是那一夜,慕宁跪在清泰殿外三个时辰,只为求得他去见她一面。

    儿时曾读过一首《诗经》,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而她的君子,却再无让她欢喜之时。

    不过三两日间,永寿宫静妃与翰林院掌院学士叶慕宁有私的流言,便传遍了东西十二宫。

    阖宫请安的时辰里,那翊坤宫里百合香浓郁芬芳,闻久了却熏得脑门疼。彼时已是贞妃的董鄂宛如愈见清丽典雅,一袭湖蓝苏绣彩蝶的长裳,衬得她身段纤弱,温柔貌美。她见皇帝眉头紧锁,忙执了洛水湘妃的纨扇替皇帝扇了扇风,方温顺道:“静妃不至于此,还望皇上明察。”

    皇帝一摆手,那眉心满是乌云涌动,又沉思了许久,仿佛冥想最深刻的佛偈一般,良久,才淡淡道:“朕知道。”

    皇后端坐他身旁,一身描金镂云凤袍衬得她愈发高雅,她柳眉微蹙,方轻声向皇帝道:“臣妾听闻三年前,叶学士便已向皇上求取静妃身边的宫女其其格,便是如今的柔安郡主,静妃亦欣然允诺。若非柔安郡主一心思慕费扬古将军,只怕如今早已是叶夫人了。静妃与叶大人又怎会……”

    她离得皇帝颇远,却隐隐闻得龙涎脉脉,仿佛要渗透到骨髓肌理中去一般,美好温存。却乍然听得皇帝冷峻的声音,吩咐了吴良辅道:“竟敢算计到朕头上,永寿宫的那个宫女,叫云琅的,即刻杖杀。”

    贞妃心中一紧,宫中向来只云费扬古与柔安郡主两情相悦,得以终成眷属,却从不知其中还夹杂着叶慕宁。贞妃心下生凉,耳边隐隐回荡着陈氏临死前凄厉的笑声,那心乱如麻里,万般猜测,竟参不透静妃与皇帝之间,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与信赖。

    她只顾着自己出神,皇帝方唤了她两声,却不见她缓过神来,皇后忙柔声道:“贞妹妹素来心地善良,怕是听不得这档子事儿。”皇帝细看之下,见她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不由缓和了口气道:“既然身子不爽,便早些回宫休息罢。”

    因着端敬皇后之故,皇帝向来对贞妃格外温和客气,咸福宫所得荣宠,竟远远超过了皇后。贞妃忙不迭起身一福,柔婉道:“谢皇上关怀,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那雨后的天空是明净如洗的天青色,隐隐见得几缕浅薄的浮云,一丝一丝,紫禁城里的梧桐叶开始落了,和着那微凉的秋风,不断盘旋着。

    那咸福宫后头便是乾西五所,贞妃搭了碧琳的手,只觉心下烦闷,便经由那重华门而过,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头的翠云馆里去。

    四周安静极了,那阳光一缕一缕透过云彩,烙在后院里晒着的几件大毛衣裳上,隐隐见得一个宫女在院墙下浣着衣服,嘴里哼着家乡的山歌。碧琳不由咳嗽了两声,那宫女方抬起头来,见得贞妃立于眼前,忙拭了拭手中的水,跪下道:“奴婢给主子请安。”

    贞妃面上并无一丝殊色,只淡淡嗯了一声,方唤了她抬起头来,日光熹微里,见得她不过双十年华,一双眼睛生得极有韵致,贞妃有一瞬间的怔忡,已然听得碧琳道:“主子,您看她像不像——”贞妃方细细打量了她一眼,那唇角边漾起了似有若无一抹微笑,道:“这普天之下,要找出一个与她相似的女子,当真是困难至极。”

    她莲步姗姗,款款上前,伸出一只纤白的素手,静静托起那宫女娇小的下颌,那三寸来长的缠丝点翠护甲从她素白的肌肤上划过,柔声道:“你是哪宫的宫女?”

    那宫女不知就里,只得乖巧答道:“回主子的话,奴婢是浣衣房的宫女,名叫柳依。”

    贞妃的容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婉,只柔声道:“她是倾国倾城的殊色,你倒也生得美艳无方。”她瞥了碧琳一眼,二人会心一笑,方问柳依:“老姓儿是哪一家的?”

    柳依并不十分懂得贞妃的话,只怯怯地磕下头去:“回主子,奴婢杨氏,父亲是汉军包衣。”

    贞妃只道:“出身确是不高。”又问她:“如今多大年纪,进宫伺候多久了?”

    柳依怯生生道:“奴婢今年二十二,进宫已十年有余了。”

    贞妃面上愈显温和,方斜睨了身旁碧琳一眼,道:“你去告诉内务府的梁谙达,这宫女本宫要了。”碧琳极是乖觉,忙福了一福,匆匆去了,贞妃方对柳依道:“本宫是咸福宫的贞妃,从今日开始,你便到咸福宫里头去伺候罢。”

    柳依怔怔愣了片刻,方欢喜地叩头道:“奴婢谢娘娘恩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