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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祸至无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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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天色晴好,那蓝澄澄的天空里,一丝云彩也无,青月起得早了,见昨夜的青鸾肚兜只差了点睛,便随意披了件云白蜀锻的外裳,疏疏落落绣着几丝垂柳,素净大方。

    方下了几针,外头其其格便疾步进来道:“格格,皇上昨夜发落了恪主子,说是她害嘉常在没了龙裔,现下降为答应,幽闭景阳宫不得外出了。”

    青月一个怔忡,那雪亮的针便直直扎进纤白的指尖里去,那血珠滴在烟粉的杭绸料子上,洇得绽开来,似一朵小小芙蓉般。其其格慌忙拿过绢子替她捂了手指,又唤安德广拿纱布与白药来,方道:“格格不要紧罢?”

    她的面色煞白,有一瞬的惊慌失措,很快定了定心神,又复了往日那清冷模样,方掷下了手中绣活,道:“备轿,去景阳宫。”

    方道了景阳宫里,见那瑶光殿处处有御前侍卫把守,皆着一身正红旗的军士旗服。端妃与康妃立在那长廊下,见了青月,各自请了个双安,端妃方道:“妹妹别急,恪姐姐虽成了答应,但皇上到底顾念着姐姐和孩子,那份例还是照着妃位来的。”见青月只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直直地望着那殿里,康妃唤了两句,她方回过神来,淡淡道:“那嘉常在呢?”

    端妃随口道:“昨夜便回了静观斋,现下还昏迷不醒着。”青月又沉默良久,方道:“本宫要进去看念锦。”便径直朝瑶光殿内举足而去,那殿门前侍立着的两名侍卫伸手便将她拦住,到底碍于她是后妃之身,那执剑的手方离在她三寸开外之处,道:“主子请留步,万岁爷有旨,石答应幽禁瑶光殿。”

    青月亦停了脚步,那清冷的眼风一转,方冷冷道:“万岁爷是说石答应不得外出,可有说不许旁人进去这瑶光殿么?”那两名侍卫瞠目结舌,对视了一眼,便不敢再答话,青月方道:“叫你们领头的出来,本宫要与他说。”那廊下另有一名侍卫道:“主子,图大人回来了。”

    她闻声望去,正是一身正红缺襟行袍的图海,目光如电,顾盼生威,朝着她便行下礼来:“臣马佳图海,给静主子请安。”他的目光冷冷扫过廊下的两名侍卫,方道:“没眼色的东西,你们都先下去,我来回主子的话。”

    那群侍卫训练有素,片刻间便已尽数退至景阳宫外,图海方细细打量了端妃与康妃一眼,青月便道:“图侍卫这是要做什么?”图海见四下里无人,便将那瑶光殿的大门开了一丝,对青月道:“主子快去快回罢。”

    青月一只素白的纤手方抚上那雕西番莲的长花木门,静默片刻,方轻轻掩上了,那语气中有一份微不可察的怅然,道:“本宫不教图侍卫为难。”便上前携了端妃与康妃的手,道:“咱们去瞧瞧嘉常在便是。”

    那景阳宫地处永和宫之北,钟粹宫之东,原就是东西六宫中最冷清的院落,然念锦素来安静沉默,亦不喜与人纷争,甫入宫皇帝便赐了瑶光殿与她居住,她亦喜景阳宫日光充沛,昭昭朗朗。去岁的腊月里,青月见她吩咐了小宫女将那冬日的大毛衣裳掸了尘,放在院中晒着,见青月来了,方笑着起身,那清清朗朗的日光带着暖意,照在她薄施脂粉的面上,她向来是宠辱不惊的人,极安稳静默,仿佛那水墨画上走出来的温婉美人,一颦一笑,犹带诗情画意。

    嘉常在失血甚多,面色惨白,紧闭双目,仍在榻上昏睡着。太医许临安正开了方子,吩咐静观斋的宫女去抓药,端妃上前细细问了嘉常在的贴身侍女玲珑,青月便叫了许临安到那阁外的出廊下,方道:“这两日可诊过恪主子的脉?”许临安极玲珑的一个人,便道:“皇上到底看顾着答应腹中的孩子,便私下里传了微臣去。微臣昨夜替嘉主子诊治完,方去瞧了答应,答应精神尚好,只是有些怏怏的,膳食亦用得少,腹中胎儿倒是无恙。”

    待出了那景阳宫,青月未传肩舆,只由端、康二妃陪着,静静走在那夹墙宫道下。三月里的风犹带清冷,风中卷着一丝荼蘼花初开的郁香,清清朗朗,扑面而来,青月忽然问道:“雪霁,方才那小宫女如何说?”

    端妃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道:“妹妹不觉得可疑么,为何一宫主位犹在,昨日却是那文常在命人搜宫的?”

    青月冷冷道:“她自然会说是恪妃将景阳宫之事全权交由了她打理。”她沉思片刻,方道:“昨日怕是只搜了瑶光殿,便寻着了那巫蛊之物罢?”

    端妃闻言一笑,赞叹道:“妹妹真乃‘女诸葛’是也。”青月但笑不语,又听得端妃道:“我现下最是担心恪姐姐,她虽素来温柔静默,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真怕她沉不住气,伤了腹中的孩子。”

    康妃便道:“恪姐姐是慈母,必然会为了腹中孩儿平心静气,好生照顾自己。何况方才青月去问了那许太医,也道恪姐姐并无大碍了。”

    端妃道:“即使如此,只待你我查出真相,便可还恪姐姐一个清白了。”她见钟粹宫近在咫尺,那日光打在黄琉璃瓦上,明晃晃的刺眼,忽然生了一分叹息道:“皇上原不是这样的多疑的人,如今怎生这样急躁了?”康妃便道:“我入宫比姐姐晚,虽不知从前如何,却觉得如今咱们万岁爷的脾气秉性,倒是和静妹妹一模一样呢。”

    青月听得康妃娇俏一番话,登时心下一凛,心底亦不知是悲是喜,只觉得前事翻涌,滚滚而来,那胸腔隐隐作痛,面上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端妃忙斜睨了康妃一眼,道:“妹妹这么大的人了,还与静妹妹闹着顽呢。”

    到了午后,太后方传了帝后二人至慈宁宫细细问话,又道:“后宫不平,确有皇后失察之处,但说到底皇后也只有一双眼睛,这六宫中的角落旮沓,怕是也顾不过来。”皇后闻言,心下感激,忙屈膝道:“儿臣知错,谢皇额娘不罪之恩。”太后仔细望了皇后一眼,见她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大气,与皇帝并肩而立,到底是差了一分中宫的威仪,反倒像六宫中常伴圣驾的寻常妃嫔。连皇帝待她亦是客气而淡漠的,更似君臣之道,不似夫妻伦常。

    皇帝神色颇有些倦怠,想是疲惫到了极处,道:“儿子思虑良久,便赐端妃协力六宫之权,也好帮衬着皇后些。”太后便道:“都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姐妹,能相互扶持,自然是极好的。”

    那日皇后与端妃方传了古鉴斋的文常在至翊坤宫问话,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听得外头嘈杂纷乱,景阳宫的黄唯丹匆匆疾奔进来,磕头道:“皇后,端主子,嘉常在醒来见自己没了孩子,竟下了红花牛膝汤混在主子平日饮的蜂蜜枣茶里……”他已是口齿凌乱,胡言胡语,皇后听了个大概,便已是冷汗涔涔。

    那翊坤宫外的檐头铁马玲玲作响,端妃只觉得心如轮转,又是震惊,又是哀怒,一时间竟也顾不得皇后在场,便向着舒舒道:“传轿,去景阳宫——”

    凤驾不过一盏茶时分便赶至了景阳宫,端妃方下了轿辇,便见一个绮丽的青色身影急急进了景阳宫,她忙信步跟了上去。那瑶光殿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念锦半倚在炕上,已是疼得昏昏欲坠,那一身妃色五彩团花长裳被鲜血染得猩红,那嘉常在发了疯似的冲进来,扯了她的衣襟道:“你把孩子还给我——”她虽在病中,那力气竟大得惊人,双燕与云燕一边一个,竟然扯不开她分毫。

    端妃心下大惊,正欲上前,却见那青色身影一晃而过,一把便推开了嘉常在,又劈了她一个耳光,怒斥道:“你发什么疯?”嘉常在还欲上前,青月已是反手拧了她,又吩咐随行而来的安德广和萧临风押了下去,道:“把她关在静观斋里,命人看着。”

    说罢便与端妃急急前去看念锦,见她已没了知觉,那莹白的素面上一丝血色也无,像极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却了无生气。端妃心下惶急,方唤了两句“念锦”,便盈盈要落下泪来,萧临风忙上前道:“端主子让一让,臣给答应请脉。”

    青月犹自镇定着,忙拉了端妃退至一旁,不过片刻,许临安亦匆匆来了,二人斟酌着开方用药,青月按捺不住问道:“怎么样了?”

    萧临风清癯的面容里含了几分怜悯,道:“孩子保不住了……实在可惜……已经是个成了形的女胎了……”

    青月只觉得心如齑粉,痛得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颤声道:“念锦呢……念锦无事便好。”

    许临安忙接话道:“回静妃娘娘,答应无事,只是失血过多,伤了宫体,日后怕是再难有孕。”

    端妃听罢,已是泫然有泪,道:“今日这话只有本宫与静妃知道,若旁人再传了出去教本宫的恪姐姐知道,本宫绝不饶他!”

    众人当即噤若寒蝉,那殿内幽幽暗暗,腥味弥漫,青月只觉得片刻也待不下去,方欲出那瑶光殿,却见皇后在舒舒的搀扶下依依进来,也不行礼,便冷冷道:“皇后娘娘好生看看念锦罢。”

    她见其木格守在那静观斋的门口,里头嘉常在发了疯似的又砸又骂,青月正欲推门进去,其木格忧心唤道:“格格——”青月定了定心神,方道:“不要紧。”她刚迈进那静观斋,一只甜白釉花瓶便摔碎在脚边,她犹自面不改色,冷冷对嘉常在道:“你自己的孩子没了,便要去害念锦的孩子?”

    嘉常在没头没脑地扑上来,尖声道:“是那个贱人害死我的孩子!”青月侧身一避,反手摔了她一记耳光,打得她踉跄而倒,幽幽抬起头来,那面上红肿,唇角犹带殷红血迹,青月忽地想起瑶光殿内念锦那染红的织花长裳,心下悲恸,不禁斥道:“无凭无据,便去戕害旁人的骨肉,当真是不可理喻!本宫从来不打女人,对着你,却只想杀之而后快。”

    她心中悲愤交加,亦不欲与嘉常在多言,便举足出了那静观斋,对着侍立在外的安德广道:“这个时辰,皇上想必已下朝了,你去乾清宫请他亲自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