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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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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州这几天完全变了个样。从前线撤回来的七万多官兵把城里塞得满满当当。洪飞扬带人把全城的老百姓几家挤到一户,费泗在达官显贵中求爷爷告奶奶,腾出些宅院,这才把残兵都安顿了。不然在这没有羽绒服和南极棉的时代,被零下二三十度的北风一吹,在外头过夜不死也被冻残。

    刺史府邸也不例外。自然,住的是晋王以下一干四五品的将军。自己这个刺史才正五品,费泗和他们见面总感觉尴尬,干脆搬到了府衙去住。那些下人使女一开始还战战兢兢,不知怎么伺候这十多个大官,没多久发现好办得很。这些人整天就做两件事——叹气、发呆,少数情况下也会吵架动拳头。除此之外,吃饭睡觉,要多听话有多听话。只要不去正厅触他们霉头就行。

    刺史府的正厅里,几个将军经常坐那儿沉默着。如果空气有颜色,这会儿屋里就当是一片灰蒙蒙,凄惨惨。

    “败了。”胡四海看着地下青砖,叹着气。

    “败了。”赤雕军统领左克平低头数着茶碗中的叶片,应了一句。

    “惨败啊!”晋王李衍摇头哀叹。

    也不用形容有多惨了。出发时二十五万大军,随军工匠民夫二十万,回到燕州的只有七万三。此战在夏朝的历史上不敢说绝后,至少是空前了。比德宗在辽州打的败仗更惨不忍睹。

    “怎么办?”胡四海叹完气,问了句。

    “还能怎么办?”左克平习惯性地跟了一句。

    “坚守吧!熬过这个冬天不成问题。但等到来年开春……唉!”

    晋王的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塞翁失马,现在这些人倒是能用存粮维持到五月。冬天苦寒,苏合人不敢曝大军于野外。一旦春暖花开了,燕州城下百分之百会变成游牧民放马的好去处。

    他们会不会放着放着就进城了?在座的人谁都不敢打保票。

    晋王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头乌发变得花白。打了败仗不说,还败得如此窝囊,如此莫名其妙。这也就罢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夏朝的人口可以帮助他迅速恢复军事实力,到了开春至少能有十万部队前来增援。但此战不但丢了李雪鳞,丢了禁军的骑兵,还把一干将领吓破了胆。晋王看着这些目光聚焦在各人脚尖的“猛将”,想不摇头也不行。

    虽然觉得这是个奢望,但他现在打从心底里盼着李雪鳞这经常出人意料的小子能再给他一个惊喜。

    阳朔,你可千万别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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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惨败的消息传回了中京。在这没有报纸的年代,****很容易,但又没那么容易。老百姓们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各种小道传闻就像流感,大范围扩散的同时还生出了无数变种。最夸张的说法是夏军一战损失八十万,三十五万苏合大军三天后就要打到中京了。一时间拖家带口外逃的百姓挤满了官道。

    朝中高官们自然知道真相,也明白事情还没到彻底绝望的地步。燕州好歹是守住了。晋王打野战拼不过苏合人,守城总还有余。当然,这些话不能当着世子李毅的面说。

    自晋王出了这趟远差,中书省当值的仆射总会有事无事来询问李毅的看法,没多久他便自然而然成了中书省的临时主人,天天准时上班。左仆射董尚华和右仆射张瑾这两个用一生时间在朝堂上摸爬滚打的官油子早就认定,过不了二十年,下任中书令非他这个未来晋王爷莫属。无论人望、资历、人品、才华,找遍大夏朝还没人能和李济洲比肩的。这种大好时机,不硬塞些人情做投资岂不是愧对身上紫袍?偶尔给自家后人栽几棵树乘凉也是应该的。

    于是乎就出现了非常荒诞的景象——中书省那些个二品三品,最次也有正五品的老头个个鹤发鸠首,却向一个二十冒尖的小年轻早请示晚汇报,而对方正式的官职仅仅是“中书舍人,天子侍读,正六品”。

    李毅非常享受这种提前转正的生活。忙归忙,倒是乐此不疲。尤其当自己亲手敲定的决策被转到尚书省具体推行时,那种牢牢抓住权柄的满足感比之十年醇酿更让人如痴如醉。

    一次和晋王妃闲谈时,他感叹道:“娘亲,儿现在才知为何那么多英雄好汉、才俊之士,都非要将一生抛在这官场上。”

    王妃勉强挤出个笑容,什么都没说。

    还有什么好说呢。儿子初尝权力的禁果就深得此中滋味,不肯罢手了。对这种人,劝,真的有用吗。

    “……子,世子!”

    “嗯。啊!哦,董大人,您继续说。是筹措粮草的事吧?进行得如何了?”李毅元神归位,揉揉太阳穴。烦心啊,哎!女人们就是不能理解军国大事的重要性,连母亲都给自己摆脸色。

    董尚华在座位上躬了躬身,道:“现今只征得米一万八千石,麦两万两千石,干草料九千斤,都已派兵护送去了燕州。但离王爷要的还差一半。”

    “怎地如此拖沓?大军在外,粮草先行,这可是事关国家存亡的头一等大事!”

    “北方各州都已在尽力筹措。无奈今年北旱南涝,不少地方还得官府放粮赈灾。这一来一去,朝廷能收的粮食一下子减了七成。实在是难为无米之炊。”

    李毅皱紧了眉,思索一阵,道:“商人可有囤粮?”

    董仆射小心翼翼地答道:“按说现下粮价高企倒不关商贾的事。各州府对囤积居奇之人严惩不赦,这当口无人敢以身试法。不过要说存粮,商贾之家比普通百姓要富足些,自然多少也有点。”

    “就这么定了!”李毅一拍桌子,“即日起向商贾征收市易税。凡是在中京开店的坐贾,每日征三钱白银,行商征一钱白银,其余州府按制递减。当日完税之人发给凭证。但若是能以粮食抵冲,税额可立减。那些商贾之徒素来奸猾,于国无益。此时让这些人出点力,帮着征粮,也算是高看他们了。我看事不宜迟,着户部把税额核一下就立刻推行全国吧。和苏合的仗还有得打。从南方运粮损耗虽大,但能多收一斛就多得一分胜算。诸公且看如何?”

    董尚华和户部白尚书面面相觑,其余品级更下一等的官员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位二十年后中书令说的法子听起来无懈可击。但他们凭直觉感到其中大有问题。可真要说有什么不妥,一时又难以成言。

    董尚华为人油滑,谨小慎微。原想要出来劝暂缓实施,或是小范围实施以观成效。但李毅最后两句话已经挑明了,此事不容再议,剩下的只有一些操作层面的技术性问题,按规矩该交由尚书省落实了,中书省的工作就此完成。

    虽然这法子急了点,能帮上北伐大军的忙也就是帮上晋王的忙。就算有什么问题,也不过是像世子所说,受损失的无非是些商人而已。这些商贾,不事生产,整天想着从农工身上盘剥,正当好好教训下。

    想到此处,气度宽宏的董仆射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过问。

    李毅见无人反对,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便转尚书省吧。要快!”看着这些高官围着自己忙碌,他脸上不知何时已挂满笑容。

    国家大事全凭自己一言而决,这种感觉实在太美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