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冬至 >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5.org】,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那个中原将军说道:“西凉王已经答允将公主嫁与太子殿下,两国和亲。而太子殿下亦有诚意,亲自前来西域迎娶公主。

    公主终有一日会见到殿下的,何必又急在一时?”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一涌而上,阿爹挥刀乱砍,却最终

    被他们制服。王宫里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卫士来瞧上

    一眼,显然这座王城里里外外,早就被中原人控制。阿爹被那些

    人按倒在地上,兀自破口大骂。我心里像是一锅烧开的油,五脏

    六腑都受着煎熬,便想要冲上去,可是那些人将刀架在阿爹的脖

    子里,如果我妄动一动,也许他们就会杀人。这些中原人总说我

    们是蛮子,可是他们杀起人来,比我们还要残忍,还要野蛮。我

    眼泪直流,那个中原将军还在说:“公主,劝一劝王上吧,不要

    让他伤着自己。”我所有的声音都噎在喉咙里,有人抓着我的胳

    膊,是阿渡,她的手指清凉,给我最后的支撑,我看着她,她乌

    黑的眼睛也望着我,眼中满是焦灼。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句话,

    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替我拼命。可是何必?何必还要再连累

    阿渡?突厥已亡,西凉又这样落在了中原手里,我说:“你们不

    要杀我阿爹,我跟你们走就是了。”

    阿爹是真的神智昏聩了,自从阿娘死后,据说他就是这样

    子,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时候就要去打杀那些中原人,

    糊涂的时候,又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我倒宁愿他永远糊

    涂下去,阿娘死了,父王的心也就死了。哥哥们皆被中原人软禁

    起来,宫里的女人们惶惶然,十分害怕,我倒还沉得住气。

    还没有报仇,我怎么可以轻易去死?

    我接受了中原的诏书,决定嫁给李承鄞。中原刚刚平定了

    突厥,他们急需在西域扶持新的势力,以免月氏坐大。而突厥虽

    亡,西域各部却更加混乱起来,中原的皇帝下诏册封我的父王为

    定西可汗,这是尊贵无比的称谓。为此月氏十分地不高兴,他们

    与中原联军击败突厥,原本是想一举吞掉突厥的大片领地,可是

    西凉即将与中原联姻,西域诸国原本隐然以突厥为首,现在却唯西凉马首是瞻了。

    我换上中原送来的火红嫁衣,在中原大军的护送下,缓缓东

    行。

    一直行到天亘山脚下的时候,我才见到李承鄞。本来按照中

    原的规矩,未婚夫妇是不能够在婚前见面的,可是其实我们早就

    已经相识,而且现在是行军途中,诸事从简,所以在我的再三要

    求之下,李承鄞终于来到了我的营帐。仆从早就已经被屏退,帐

    篷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坐在毡毯之上,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他要转身走开,我

    才对他说道:“你依我一件事情,我就死心塌地地嫁给你。”

    他根本就没有转身,只是问:“什么事情?”

    “我要你替我捉一百只萤火虫。”

    他背影僵直,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看我。我甚至对他笑了一

    笑:“顾小五,你肯不肯答应?”

    他的眼睛还像那晚在河边,可是再无温存,从前种种都是虚

    幻的假象,我原本早已经心知肚明。而他呢?这样一直做戏,也

    早就累了吧。

    “现在是冬天了,没有萤火虫了。”他终于开口,语气平静

    得像不曾有任何事情发生,“中原很好,有萤火虫,有漂亮的小

    鸟,有很好看的花,有精巧的房子,你会喜欢中原的。”

    我凝睇着他,可是他却避开我的眼神。

    我问:“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真心?”

    他没有再说话,径直揭开帘子走出了帐篷。

    外边的风卷起轻薄的雪花,一直吹进来,帐篷里本来生着火

    盆,黯淡的火苗被那雪风吹起来,摇了一摇,转瞬又熄灭。真是

    寒冷啊,这样的冬天。

    我和阿渡是在夜半时分逃走的,李承鄞亲自率了三千轻骑追

    赶,我们逃进山间,可是他们一直紧追不舍。

    天明时分,我和阿渡爬上了一片悬崖。

    藏在山间的时候,我们经常遇见狼群。自从白眼狼王被射

    杀,狼群无主,也争斗得十分激烈。每次见到狼群,它们永远在

    互相撕咬,根本不再向人类启衅,我想这就是中原对付西域的法

    子。他们灭掉突厥,就如同杀掉了狼王,然后余下的部族互相争

    夺、杀戮、内战?再不会有部落对中原虎视眈眈,就如同那些

    狼一样,他们只顾着去残杀同伴,争夺狼王的位置,就不会再伤

    人了。

    悬崖上的风吹得我的衣裙猎猎作响,我站在崖边,霜风刮得

    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如果纵身一跳,这一切一切的烦恼,就会烟

    消云散。

    李承鄞追了上来,我往后退了一步,中原领兵的将军担

    心我真的跳下去,我听到他大声说:“殿下,让臣去劝说公主

    吧。”

    一路行来,中原话我也略懂了一些,我还知道了这个中原的

    将军姓裴,乃是李承鄞最为宠信的大将。可是现在裴将军却劝不

    住李承鄞,我看到李承鄞甩开缰绳下马,径直朝悬崖上攀来。

    我也不阻他,静静地看着他爬上悬崖。山风如咽,崖下云雾

    缭绕,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他站在悬崖边,因为一路行得太急,

    他微微喘息着。我指着那悬崖,问他:“你知道这底下是什么

    吗?”

    也许是雪风太烈,他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大风卷起雪霰,

    吹打在脸上,隐隐作痛。我用手抹去脸上的雪水,他大约不知

    道对我说什么才好,所以只是沉默不语。我告诉他:“那是忘

    川。”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在我们西域有这样一个传说,也

    许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只要跳进忘川之中,便会忘记人世间的一

    切烦恼,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很神奇,可是天神就有这样的力量,神水可以让人遗忘痛苦,神水也可以让人遗忘烦恼,但是从

    来没有人能够从忘川之中活着回去,天神的眷顾,有时候亦是残

    忍?你以我的父兄来威胁我,我不能不答应嫁给你。”我甚至

    对他笑了笑,“可是,要生要死,却是由我自己做主的。”

    他凝视着我的脸,却说道:“你若是敢轻举妄动,我就会让

    整个西凉替你陪葬。”

    “殿下不会的。”我安详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称呼他为殿

    下,也许亦是最后一次,“殿下有平定西域、一统天下的大志,

    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殿下的千秋大业。突厥刚定,月氏强盛,殿下

    需要西凉来牵制月氏,也需要西凉来向各国显示殿下的胸怀。殿

    下平定突厥,用的是霹雳手段,殿下安抚西凉,却用的是菩萨心

    肠。以天朝太子之尊,却纡尊降贵来娶我这个西凉蛮女做正妃,

    西域诸国都会感念殿下。”我讥诮地看着他,“如果殿下再在西

    凉大开杀戒,毁掉的可不只是一个小小的西凉,而是殿下您苦心

    经营的一切。”

    李承鄞听闻我这样说,脸色微变,终于忍不住朝前走了一

    步,我却往后退了一步。我的足跟已经悬空,山崖下的风吹得我

    几欲站立不稳,摇晃着仿佛随时会坠下去,风吹着我的衣衫猎猎

    作响,我的衣袖就像是一柄薄刃,不断拍打着我的手臂。他不敢

    再上前来逼迫,我对他说道:“我当初错看了你,如今国破家

    亡,是天神罚我受此磨难。”我一字一顿地说道,“生生世世,

    我都会永远忘记你!”

    李承鄞大惊,抢上来想要抓住我,可是他只抓住了我的袖

    子。我左手一扬,手中的利刃“嗤”一声割开衣袖,我的半个身

    子已经凌空,他应变极快,抽出腰带便如长鞭一扬,生生卷住

    我,将我硬拉住悬空。那腰带竟然是我当日替他系上的那条,婚

    礼新娘的腰带,累累缀缀镶满了珊瑚与珠玉?我曾经渴求白头

    偕老,我曾经以为地久天长,我曾经以为,这就是天神让我眷恋的那个人?我曾经在他离开婚礼之前亲手替他系上,以无限

    的爱恋与倾慕,期望他平安归来,可以将他的腰带系在我的腰

    间?到那时候,我们就正式成为天神准许的夫妻?我手中的

    短刀挥起,割断那腰带,山风激荡,珠玉琳琅便如一场纷扬的乱

    雨飞溅?我终于看清他脸上的神色,竟然是痛楚万分?

    我只轻轻往后一仰,整个人已经跌落下去。无数人在惊叫,

    还有那中原的裴将军,他的声音更是惊骇:“殿下?”

    崖上的一切转瞬不见,只有那样清透的天?就像是风,托

    举着云,我却不断地从那些云端坠落。我整个身子翻滚着,我的

    脸变成朝下,天再也看不见,无穷无尽的风刺得我睁不开眼睛。

    阿渡告诉我说这底下就是忘川,可是忘川会是什么样子?是一潭

    碧青的水吗?还是能够永远吞噬人的深渊?虚空的绝望瞬间涌

    上,我想起阿娘,就这样去见她,或许真的好。我已经万念俱

    灰,这世上唯有阿娘最疼爱我?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呼呼的风从耳边掠过,那人拉住了我,

    我们在风中急速向下坠落?他抱着我在风中旋转?他不断地

    想要抓住山壁上的石头,可是我们落势太快,纷乱的碎石跟着我

    们一起落下,就像满天的星辰如雨点般落下来?就像是那晚在

    河边,无数萤火虫从我们衣袖间飞起,像是一场灿烂的星雨,照

    亮我和他的脸庞?天地间只有他凝视着我的双眼?

    那眼底只有我?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他会跳下来抓住我,我一直以为,他从

    来对我没有半点真心。

    他说:“小枫!”风从他的唇边掠走声音,轻薄得我几乎听

    不见。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或者,这一切都是幻觉。他是绝

    不会跳下来的,因为他是李承鄞,而不是我的顾小五,我的顾小

    五早已经死了,死在突厥与中原决战的那个晚上。

    他说了一句中原话,我并没有听懂。

    那是我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而也许他这样追随着我坠下,

    只为对我说这样一句,到底是什么,我已经无意想要知晓?

    我觉得欣慰而熨帖,我知道最后的刹那,我并不是孤独的一个

    人?沉重的身躯砸入水中,四面碧水围上来,像是无数柄寒冷

    的刀,割裂开我的肌肤。我却安然地放弃挣扎,任凭自己沉入那

    水底,如同婴儿归于母体,如同花儿坠入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静

    的归宿,我早已经心知肚明。